第121章盛露神宫
元婴境秘境盛露神宫距离不夜妖城很近,实质据说是第二劫某个大乘境修士的药园,内有大乘境传承。
它每二十年开放一次,进入没有任何要求,危险程度不高,报酬却很丰厚,还有个大乘境传承一直没被任何人找到的,所以即使才出现几十年,盛露神宫的美名已经到名扬整个西洲的地步了。
和落霞山脉情况差不多的不夜妖城现在能够如此热闹,也是多亏了盛露神宫的吸引。
秋亦和虞观来得正好,距离上一次盛露神宫开放已经过了二十年,再等几天时间就将到整二十年。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在不夜妖城停留几天。
考虑到如果大乘境传承出现,到时候或许会有艰难考验,秋亦把传送卷轴的使用者绑定为自己和虞观。
绑定完之后,这个传送卷轴就只能由他或者虞观使用,无论谁使用、两人之间又相隔多远,他们都会一起被传送走。
先前不绑定是因为身边还有其他队友,或许会有特殊情况发生,而现在小队解散,秋亦不用再去顾虑什么了。
糖葫芦和小银都是新生儿,看什么都新鲜,秋亦把两只一抓,伪装一番后带上街,和虞观并肩又四处走走,又购入了一些东西,为盛露神宫做足准备。
盛露神宫已经开放了数次,当外部压力不够大的时候,修士内部的争斗就会变得激烈,为了更好地把神宫资源都抢到手上、翻出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乘境传承,有修士直接在街道上公开招揽队员,要集结众人之力一起探索。
过了片刻,两个披着黑斗篷、带兜帽的修士走过来。
“你们现在有多少人了?”其中一人问。
招揽队友的修士是个元婴后期:”已经有四五十人了,到最后一天人数还会变多。人多力量大,道友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领头的是谁?”
元婴后期一指自己:“我。”
这个元婴后期化名为老李,据说已经闯过三次盛露神宫,对翻出大乘境传承势在必得。
“我们会先去药园寻找高阶灵植,那边的东西足够一百个元婴境修士分,大家彼此监管,谁也不敢起贪心。等到分完灵植,我们再回神宫去找传承,要是找到,我们大家各凭本事。”老李真诚道。
秋亦思考片刻,他虽然有粗略地图,但是也对大乘境传承感兴趣,几十个人的搜查速度肯定比他和虞观两个人要快,何况还有经验丰富的老人在。
他拍板道:“行,我们两个也加入。”-
几天后,秘境开启前一个时辰,秋亦和虞观来到约定地点,完美混入一群修士中。
老李的队伍已经暴涨到了百人。
子时一到,草叶坠下露水。
有人激动地喊:“来了!”
夜空中骤然浮现一方宝殿身影。
宝殿影影绰绰,瑞霞萦绕,外观看着四四方方,月光如白练,一滴又一滴莹润似珠的水珠从白练上抖落,坠入宝殿,水滴落下,啪嗒,从珠状变成圆润的半椭圆。
每接一滴水珠,宝殿似乎就近一分。
等模糊遥远的宝殿如荷叶一般盛满了月色露水,“唰啦”一声,一条长路从宝殿延伸向众修士所在之地。
“别等,直接上去!”老李暴喝一声,御剑飞行而起,唰地就向那条长路飞去。
紧接其后的是同样有经验的一些修士,而其余没有提前做好功课的修士方才如梦初醒,接二连三飞去。
秋亦和虞观紧随老李身后,刚触碰到那条长路,正欲沿路向盛露宝殿而去,两人眼前一晃,已经已经出现在了神宫宝殿之中。
这么快能跟上,值得关注。
转过身来的老李“嘿嘿”地笑,说:“路只是摆设而已。”
秋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看向四周,与阿虎那里得到的情报所说差不多,整个神宫内部都是金黄色,四面平整而空旷,上下四方都为木质,纹理十分细腻,没有寻常宫殿该有的各种物件,四面八方的门却很多。
很少见到建造宫殿时如此大面积地使用木料。
虞观指尖拂过墙壁,耳边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嗡鸣声。
已经有零散的人离开了。
秋亦说:“还不走吗?”
老李摇摇头:“等所有人都到了我们再出去。别担心,外面在飞的不过是些元婴境的血蚊,我们一堆人打几只蚊子还是比较容易的。”
血蚊,盛露神宫最大的危险,修士们抢夺灵植最大的阻挠。不过它们数量不多,而且实力比较弱,同境界下一个普通修士就能打它们两三只。
有一支队伍出去,没过多久,外面的嗡嗡声果然消失了,百余人凑齐,老李一马当先,打开一扇门出去。
外面空空荡荡,地面上一块块地砖划出过于清晰的分割线,老李腿脚如鞭,猛地踹了下角落的一块地砖,“砰”地踹出一个能容纳四五人宽度的深坑:“我们从这走。”
……
这处洞口是老李上一次偶然的发现,下方被不知道何人打出了一条地道,地道的另一端连接着深处的走廊,能少走很长一段弯路,怪不得他如此从容不迫。
不过老李如此无私地把地道分享出来多少让人惊讶——知道这么个地道,他自己偷偷地走不就能直接抢先去药园了?到时谁也不能和他争。
有修士嚷嚷,怀疑通道另一端是什么险境,让老李给个说法。
老李“呵呵”笑了两下,眼中划过一丝狂热:“药园算什么?大乘境传承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们爱来不来,我把这条路告诉你们只是为了争取利用时间。”
或许是因为秘境沉寂时间短、开启次数频繁,回报又过于丰厚的原因,盛露神宫一次只开启十二时辰,时间短得惊人。
老李说完,第一个打头阵跳了下去。
先前嚷嚷的修士其实只是想问出个理由而已,现成的捷径,老李自己都跑前面去了,再不走岂不是过于胆小了?
秋亦与虞观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跟着老李下了洞坑。
下面是一条还算宽阔的地道,秋亦摸过地道墙壁,四面和外面的神宫一样,都是木质。而且这条地道看起来是匆忙挖开的,并不光滑,有些地方很毛毛糙糙,有木刺,还有很多开辟一半就中止的废道。
其余初来乍到的修士议论纷纷间,秋亦与虞观并肩向前走,神识传音。
秋亦:“有人提前来过,是前几次秘境开放时的修士?”
虞观:“也可能是盛露神宫还不是秘境时,有窃贼光顾。”
百人一起走有些拥挤,不过都是修士,速度也快,只是一刻钟的时间,秋亦和虞观接连走出地道。
他们又走了简直像是刻意浪费时间一样的两个时辰的弯弯道道,期间风平浪静,只遇到了十几只血蚊,近百人在场,几乎瞬息便解决掉了。
老李道:“前面拐弯就能直通药园……”
轻微的声音响起,走在老李之后的秋亦皱眉,忽然神色一变:“有危险!”
他与虞观连连后退,然而百余人一起走,道路拥挤,一时也退不快。
“嗡嗡”。
有人一愣:“什么危险,不就是血蚊吗?就是声音炸点……”
还未反应过来,走在最前面的老李惊骇往回跑,嗡嗡声一瞬变成巨大的轰鸣在耳边炸响,足有半个人高的血蚊如血影飞动,翅膀一瞬而动,口器瞬间扎入皮肤,转瞬间便将一名修士吸成一张薄皮!
全程不过呼吸功夫!
强大的灵压几乎一瞬间让所有修士都明白了它的境界,有人惊骇尖叫,肝胆俱裂:“出窍境!这是怎么回事?!”
盛露神宫不是危险程度最低吗,为什么会有出窍境?!
这下不用谁喊,当一群同样为出窍境的血蚊在拐角现身之时,几乎所有修士都慌不择路地夺命逃亡。
他们是来秘境寻宝,而不是来秘境送死的啊啊啊啊啊!
秋亦和虞观动作最快,在别人反应的功夫就已经从队伍最前端移向队伍中间。
地道是不少修士的首选,然而在听到嗡嗡声和接连进去的修士发出惨叫后,再也没有修士敢赌一把了,地道直来直往,不如在迷宫一样的神宫里跑!
“找扇门!找房间!快点!”人皮如雨落,落在最后面的老李毛骨悚然,喊得声嘶力竭。
血蚊不会攻击房间内的存在。
但是门,哪里有门?走过最开始的地方,神宫之中只有数不清的柱子、直来直往像是直线一样排列的诡异道路、望不见头的地砖,这里连扇窗户都没有!
终于,有人欣喜若狂,大喊一声:“找到门了!”
所有修士拼命地向门内拥挤而去,老李亦是狂喜,但是门内房间太小了,能容纳的修士是有极限的,它快要满了——
恐惧几乎搅动了肠胃。
对不住了!
老李猛然伸手,想从背后一把抓住前方修士的头发,把他甩给血蚊,然而对方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保持了十足警觉,少年猝然回眸转身,黑眸冰凉,流苏飞扬,与他一起转向的,是一把雪白的剑!
“噗嗤”!
一线剑光划过,老李身形一滞,看似完好的身上刹那多出一道血线,元婴还未飞出,血蚊便抓住时机探来口器,皮肤刺痛,血肉与神识一并被吮吸离去,空荡荡两截新鲜的人皮飘落至地面。
也就在此时,“嘎吱”,门关了。
秋亦眼前,一群正欲大快朵颐的出窍境血蚊嗡鸣飞来!
第122章失明
惨死修士的人皮软软贴在地面,几乎像是一面恶心且惊悚的地毯。
与秋亦、虞观一起留在外面的大概还有十几人,有人急红了眼,鱼死网破地开始破门,法术轰炸,刀剑劈砍,言语恳求或辱骂,生死关头,能使的手段尽施。
冰寒蔓延,秋亦猝然斩断一只血蚊的口器,电光火石间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看已经关闭的门一眼,传音给虞观:“走!”
嗡嗡的声音如同鬼魅缠身,秋亦和虞观速度迅疾,眨眼之间便已经消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一部分的血蚊跟着他们走了,留在门外的修士压力顿时减轻很多。
有人视线下意识地跟过去,看见秋亦和虞观两个人脱离大部队,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两个人是主动要送死吗?”
太蠢了!这时候当然是和其余人在一起才能尽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不敢学这两个修士的艺高人胆大,门外修士更加疯狂地攻击门扉,未过多久,“砰”,这扇不知道是什么木料的门破了!
怒骂、尖叫声不绝于耳。
已经慢慢用餐、等待多时的血蚊扇动翅膀,伸出口器。
遍布的人皮之上,碧绿诡异的气息不知何时被蕴养出,瘟疫邪气升腾蔓延,整条走廊不多时便陷入一片混乱-
另一边,艺高人胆大的秋亦停下脚步,轻叱一声,灵光爆开,剑气破空,飞剑角度刁钻,猝然从腹部斩断一只血蚊!
出窍境而已,又不是没有打过。
更何况他现在又变强了,而对方仅仅是出窍前期,还是要群聚才能有威胁的血蚊。
刚刚不打只是因为那里越来越不对劲了而已!
血蚊根本都没反应过来,神魂连同身躯噗呲断裂,腹部积蓄的鲜血汩汩流淌一地。
剩下的血蚊悚然一惊,身体表面披的鳞片和细毛上光泽一闪,引以为教训,给自己又披了几道护甲。
斩落一只,跟来的血蚊一共还有七只,七个出窍境就算在外界都是不小的威胁,然而地方开阔,秋亦和虞观动作灵敏、身形灵活、配合又太默契,就算是飞空且数量占优势的血蚊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同理,血蚊加强了防御后,身形同时也变得灵活许多,再加上几只血蚊还都有一定智慧,彼此配合,它们变得更难被攻击击杀,秋亦和虞观一时也奈何不了它们。
意识到这两位是不好对付的刺头,血蚊们围绕着秋亦和虞观,只是浅浅地试探。
死去血蚊的血泊尸首静静置于原地,忽然有诡异的幽绿之色一闪而过。
秋亦眼眸一闪,终于等到了怪异毒气的萌芽,剑尖猝然挥去,一抹赤红的异火从剑尖甩落到血泊之中。
赤红火焰烧在血泊上,如同烧在油泊之上,刹那烧起一片。
由于转换成治愈效果,生机满溢,异火颜色甚至颜色隐隐向嫩绿色褪变。这种充满生机的生息幽火恰好是疫病的克星,发挥出来的威力比平时还要再强几分,抢在瘟疫气息萌发之前噼里啪啦把一切灼烧了干净,血泊中的幽绿被烧灼得咕噜噜,刹那消弭于无形。
“!”
血蚊眼睛透着焦急,急得连翅膀扇动的声音都加快了不少。
它们的双翅可与凡间蚊子不同,透明的两翅如同钢板铸就,带起的劲风轻易就能拍打刮出一片渗人痕迹,威力不凡,挥动起来也声音更响,频率刺耳,嗡嗡嗡,吵人得很。
秋亦猛然劈出一剑,冰霜喀嚓蔓延,本来该斩断这只血蚊的口器,然而却还是被它灵巧躲开了。
血蚊抖落碎冰,不受影响。
“……”
若是和以往一样以伤换伤式拼死死斗打法,秋亦自忖应该能清理掉几只,若算上虞观,两人一起动手,七只也不在话下。
不过除了最开始一剑斩血蚊外,秋亦之后的攻击基本上都以保全自身为上而先,他心中自有计较:这个秘境时间太短,又好似有异变发生,现在才开始探索,不必在此死斗受伤。
眼看着好像是要陷入僵局,秋亦心神一动,准备放糖葫芦和小银出来助阵……
然而这一刻,往常随时都在掌控之中的洞天忽然消失了一般,链接探过去,只能感到一阵陷入胶水般的滞涩。
有些不对劲。
秋亦脸色变得惨白。
……就好像有一双巨手挡住了阻碍了他与洞天联系。
手的主人当然不是有意的,谁会认为一群元婴境的蝼蚁中会有人洞天呢?但是他和他洞天的存在、他的规则压迫,就足以阻碍只有元婴境的秋亦链接上自己的洞天了。
秋亦不知道这一切。不过,借由洞天威能的加持,他还是得到了某种增益,初生牛犊不怕虎,秋亦猛然抬起头,神识一瞬间穿透过这座木头神宫。
——在盛露神宫高处,有一个人!
黑衣道人捧着一株六阶灵草,袖袍中鲜血流淌,每流淌一滴便是一只血蚊飞出,沉思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秋亦的窥探。
瞬息的注视,秋亦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他的心脏怦怦跳,心念电转之间茅塞顿开。
在对方注意抓住自己之前,秋亦心狠而果决,当机立断斩下自己的一部分神识,疼痛撕扯意识,他哇地吐出鲜血。
然而就算秋亦动作如此之迅速,脆弱的神识还是被对方无意识警戒的神识狠狠划开深深伤口。
火辣辣的疼,用以“观察”的双目如同被火焰灼烧,痛觉如同针扎一般深深刺入识海。
秋亦一声不吭,双目却变得无神昏暗,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纤长漆黑的睫毛不停颤抖,簌簌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秋亦心底浸入冰凉。
比起疼痛,更关键的是他的视觉在刚刚的一瞬被剥夺了。
现在秋亦不管睁不睁眼,眼前都是一片漆黑,彻彻底底地陷入失明之中,甚至就算散播刺痛的神识出去,也只能感受到无数毫无意义的灵力,根本不能视物。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由于他够果决,神宫之上本就沉浸在思绪中的黑衣道人现在似乎没感觉到蝼蚁的惊鸿一瞥,他和虞观还有机会安全逃离秘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连几只憋屈地和二人隔了一段距离对峙的血蚊都被这奇奇怪怪的变化惊到了。然而很快,它们立即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机会。
——吃掉这两个修士!
秋亦听见嗡鸣的声音,血蚊在飞速靠近,而他的剑却只能指向一片黑暗。
少年没有握剑的左手攥紧,忽地又被另一只手握住。
对方的肌肤透着熟悉的凉意,秋亦下意识张开口。
“嘘,”虞观声音微冷,未卜先知般道,“等会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们先冲出去。”
“好,”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秋亦笑着松开攥成拳的左手,紧紧回握对方的手,“这下好像只能一边跑一边打了,可别把我弄丢了。”
“不会丢。”
糖葫芦和小银喊不出来,现在只能靠两个主人自己努力了。
虞观一剑破开前路,而秋亦失明也没有丧失战力。
“两点钟方向。”
“十二点钟方向。”
“四点钟方向。”
“三点钟方向。”
……
奔跑时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片黑暗中,只有身旁虞观的声音、和紧紧握住的手变得格外鲜明。
认知与之前的记忆延伸,全然的黑暗中,秋亦渐渐构造了一个新世界。
在虞观出声之前,他心有所感,忽然向正前方劈出一剑。
昭时剑凛冽,剑气如战意缭乱勃发,如海一般的灵力肆意附上剑身,一道银白月弧划过,地面猛然留下一道五六丈远的深痕!
嗡鸣声止,火焰转瞬覆盖其上。
又死一只!
缠斗后仅剩五只的血蚊心生退意!
它们犹豫的瞬间,秋亦和虞观早已消失在某个弯道之后,气息隐蔽不见。
血蚊彼此看了看,退意进一步扩大,默默飞离此处-
终于得以停下,秋亦拉着斗篷,忍不住松了口气,入这个神宫,好处是没捞到,所有时间全花在走路和跑步和打架了。
感谢梦魇赠送的斗篷,巧灵邪祟的东西真的很好用。
他收剑入鞘,走了几步,忽然感到左手一空。
秋亦迷茫。
秋亦震惊。
师尊不爱他了,他暂时成盲人,都不心疼他牵着他走了。
秋亦气得不行,闷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和虞观神识传音说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最后总结道,这个盛露神宫是一位大能设下的陷阱,对方所求什么秋亦暂时不知道,不过无非就是修行资源,他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免得成为被收割的……
虞观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冷冷的:“回来。”
秋亦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想要往回走。
可这样回去会不会显得自己的生气很无所谓……他思考了几秒,还没想好,忽然感到后颈一凉,被拽住后衣领,一把揪了回去。
“……”
“走什么走。”
虞观声音冰寒,用法术除去两人身上被溅落血渍,又给秋亦擦拭掉眼角残留的泪水,几乎是血泪。
再想到秋亦一边生闷气往前走一边冷静地和他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差点气笑。
秋亦很懂听语气,而且虞观松手只是要给他擦脸,他心情变好,于是又变乖了,仰着脸,任由虞观轻柔擦走脸上的血痕与泪痕。
他嘀咕说:“你有手帕诶。”
“给你买的,本来以为用不上。”
“……”
“刚刚为什么生气?”
“我看不见,你还松手、不牵我走……”秋亦委屈,但不知道为什么越说到后面越心虚气短,于是他又提高点声音,再强调一遍,“我现在看不见。”
“……”
就算是知道秋亦的心思很纯净,虞观还是有一瞬蛊惑了。
他无奈伸出手,弹了一下弟子脑门。
和小孩待久了,过去身也变得幼稚了。
傻子。
情窍未开的傻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叹息地摸摸黏糊傻子的头发。
傻子好,傻子永生也别开情窍,免去修行一劫。
秋亦无神的眼睛雾蒙蒙地看他。
虞观握住他的手:“好了,牵住了。”
秋亦露出笑容-
虽然秋亦现在就想要赶紧离开,但是盛露神宫结束前都不能离开,他和虞观只能往回走。
走着走着,秋亦灵光一闪,抬起头来,“看”向上方:“既然砖石下面有路,上面会不会也有路?”
那个地道若不是被老李踩了出来,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虞观说:“可以一试。”
反正药园现在是不想去了,两人御剑慢慢摸索着上方,有梦魇斗篷庇护,一路遇到的修士和血蚊都将他们忽视了。
就在回到出发地的时候,秋亦忽然感觉手下原本普通的木料顿时传来一股吸力——这里居然有传送阵法!
第123章悟剑壁
阵法传送,两人身影倏地消失不见,宫顶之上,维持阵法的灵力一闪而过,无形无迹的阵法刹那破碎。
盛露神宫顶部,秋亦先前所见的那个黑衣道人忽然深深攒眉,浩瀚的神识遍布整个洞天,怒发冲冠,声若滚雷:“气运呢?气运去哪了!”
就在刚刚,让他犹豫是否要此刻收网下手的巨大气运居然消失不见了!
天地之主的怒火让整座神宫与天穹都开始颤抖,一时地动山摇,还在盛露神宫中摸索前进的修士无不面容惊骇,他们听不见黑衣道人的声音,只能听闻宛若天公发怒的巨大轰鸣。
这盛露神宫是怎么了?众修士惶恐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心惊胆战。
神识席卷一圈,再次确定到手的猎物真的飞了,黑衣道人脸上郁气越来越深重。
——过分贪心真是人不必要的恶性,即便洞虚境修士也被一时迷了眼!
他咬牙切齿,磅礴神识收回,表情重回平静,袖袍中滴落的鲜血皆数凝滞在空中,密密列阵,如同一颗颗血珠子。
仔细看去,这些血如琥珀,其中藏着一只只震动翅膀的血蚊。
黑衣道人手一扬,精血顺着一缕极细的血线重新蔓延回他体内,紧接着,只听“噗呲”“噗呲”的声音,盘踞整座神宫上方的滴滴血珠霍然爆开,无尽血雾几乎遮蔽了无垠天空,一只只被赋予力量、又被收回力量的血蚊扇动双翅,猛然冲向底下神宫。
黑衣道人居于高处看着,片刻,他伸手丢下数株神光璀璨的仙草。
幸运儿们将会带走这些神物,成为他的口舌,于修真界赞颂盛露神宫的无穷底蕴,然后再次为他带来有庞大气运的天骄-
脚落上实地,秋亦还沉浸在诧异中。
倒不是稀奇阵法,传送阵法虽然罕见,但也不至于让秋亦如此惊讶,他真正惊讶的是这个阵法的隐匿性。
晋升元婴后,境界提升缓慢,秋亦勉力挤出时间跟着虞观学习阵法,至今也打下了简单的根基,对阵法的了解也愈深。
据他所知,自荒古阵君(后世者又有修士尊称阵祖)开辟阵法一道起,阵法便成了修真界不可或缺的存在,后经过五十多万年的演变,时至今日,阵法之玄奥愈发惊人,但依旧离不开布点设阵这一基石,而一旦布点设阵,灵力根本不可能被隐藏、
盛露神宫这一手阵法的隐蔽却做到了了无痕迹,非要你一寸一寸探过去触动效果才能真正寻到,布阵者的手法何其高明,若是用以施下陷阱,那又该多么可怕。
这是那道人的手笔吗?
虽然忧心,但是现在也只能把心神放在自己能做的事情上。真到最坏的情况,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亦收回心神,听虞观为他描述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密室,看起来是用来闭关修行的,空空荡荡,四周仍旧为木质,唯独有一面墙壁不同——巨大石壁占据了大半面墙壁,玄黑石壁上留千百万道深深浅浅的剑痕,层层叠叠,道道剑气至今未散,最终居然汇聚形成一道被剑壁承载的博大剑意!
——这对剑修来说简直是无上至宝!
秋亦本就是爱剑之人,闻言立刻努力揉了揉眼睛,真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看见。
虞观眼中划过笑意,带他向剑壁走去。
越是靠近,剑意的浩大威压气息就越是明显,好像心脏都被抵上剑锋,不同寻常的威压震得秋亦心颤,即便现在还处于神识和肉身双重失明中,隐约似乎也能在黑暗中看到一柄柄各种形态宝剑神光萦绕,亮锋嗡鸣。
腰间的昭时剑好像也感应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在剑鞘中战栗,血色的剑穗抖动。
终于,秋亦来到剑壁边,恍惚间感觉仿若来到了一处悬崖峭壁,前方不是石壁,而是涛涛风浪,浩渺剑意倏地铺来,苍茫荡去三千里!
这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剑意,凌乱无序,居然就有如此威势?
秋亦心神震撼,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
虞观并没有阻拦,仍由秋亦将手掌按上。
这方剑壁虽然剑气甚至汇聚成剑意,但危险不大,对秋亦好处远胜于坏处。
……
看不到的情况下,其他感官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掌心下,石壁的道道刻痕如此清晰,手掌紧贴滑过,道道不曾弱上多少的剑气刺啦划破皮肤,鲜血流淌,不多时,秋亦手掌已经伤痕累累,他丝毫不察,心神都已经沉浸在感悟之中,近乎如饥似渴地去感受石壁的纹理、剑痕深浅宽窄长短。
如盲人摸象般,秋亦一一感知掠过痕迹,鲜血淋漓的双手在玄黑的石壁上涂上夺目的猩红,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构筑剑痕是由什么样的剑、以什么样的力道、什么样的角度斩下。
不知不觉,鲜红涂满了大半剑壁,触目惊心。
蕴含灵力的鲜血滑落,闪着神异光泽,虞观伸出手,以指尖接住这滴血。
他看了片刻,忽而抬手,将其送至唇边,舌尖舔舐卷过,轻松将这滴血其吞入腹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的手忽然一顿,手上的伤居然已经愈合,莹莹白皙如旧。
高大剑壁上剑气骤然喷薄而出,剑气撩动,密室之内忽生劲风,杂乱但浩荡的剑意如风卷残云般霍然卷入秋亦体内,在经脉血肉间被炼化化为新的力量。
秋亦识海中,元婴小人抱着的袖珍小剑鲸吞剑气,不断嗡鸣,原本空白的剑柄上浮现纹路,形态越来越接近于昭时剑,小剑玲珑,剑光璀璨四射,像是太阳般照耀透出外界!
“噗呲”,宛若白剑破纸,剑光瞬间洞穿刺破眼前的混沌黑暗,少年黑发无风自动,漆黑双目从无神到有神,澄澈明亮,眼底隐隐泛着令人战栗的剑光,竟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按在剑壁上的手掌须臾收回,“铛——”,剑气破开石壁,碎石溅起滚落,一道崭新的剑痕刻下,秋亦闭阖双目,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收敛起身上冰冷剑气。
剑道六境,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
秋亦已经处于登堂多年,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破境入室,此时感悟剑壁,他身上剑道境界顿破,刹那攀升至入室。而且丝毫不像是才悟入入室境的修士,秋亦的剑道境界稳固非凡,就好似已经在入室境摸爬滚打多年。
他再睁眼,双目中剑气已散,手探去握剑,感觉无比熟悉与安适,好像已经这般握剑成百上千载。
剑道境界破至入室,秋亦的战力再度飙升,越大境界力压、甚至斩杀一般的出窍前期完全不是问题。
而若是再遇上出窍中期……即便没有任何人的帮助,秋亦现在亦有勉强一战、以卷轴蓄力退离之力。刚刚的那些柔弱的出窍境血蚊就更不用说了,哪怕还处于目盲之状态,秋亦也有把握将其快速清理。
剑壁大半沐血,凛冽光辉消散,只剩下浅浅一层剑气,至少百年之内,它再不能供第二人像秋亦这样细致观摩了。
虞观手一挥,洗去剑壁上的血,道:“十二时辰已经过了。”
若是细算,现在已经快过去一周光阴了,足足七个十二时辰。
悟道修行时时间如流沙,几乎感受不到其存在消逝,但闻言,秋亦还是心中一惊——秘境结束时间都过了,他们还没有被自动传送出去?
太奇怪了。
“这间密室独立于外面的神宫?”秋亦看向那扇密室的门,神识小心探出去,能“看”到盛露神宫内部长廊,“那个黑衣道人感知不到这里?这里不是他的洞天吗?”
只有身处在别的修士的洞天中、被该修士和其洞天无意识针对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之前秋亦与自己的洞天失联的情况。
在“看”到黑衣道人的时候,秋亦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虞观道:“或许盛露神宫本身并不是那个修士制造出来的,他只是一个没有看破神宫一切的继任者。”
这很有可能。
秋亦认真倾听虞观的想法。
虞观道:“修士没那么好骗,从零开始造假秘境很容易露出破绽,他或许是直接炼化了一处秘境为洞天,再以洞天伪装秘境,自由接引送出修士。”
好一个甜蜜的陷阱!
秋亦还是有些头皮发麻,问:“可以炼化秘境为洞天吗?”
“秘境本质也为世界碎片,自然可以,”虞观道,“炼化秘境为洞天应对的因果惩罚往往更小,不过这样做需要谨慎苛刻地去挑选符合条件的秘境。”
高境界修士的世界真的很神奇。
秋亦啧啧赞叹:“听上去还可以。”
虞观摇摇头:“秘境中种种环境规则多奇特,难以更改,炼化出来的洞天往往不会完全受洞天之主掌控,所以一般而言,炼化秘境是下下之选。”
虽然自己已经有洞天了,但秋亦还是完全听进去、听得很认真,不停“噢噢”点头。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清晰了,黑衣道人就是一位资质大概不太行的洞虚境(或以上)修士,他炼化了盛露神宫秘境为洞天,并以此制作陷阱,准备谋取什么,但是由于没有完全掌控洞天,所以他并没有发现盛露神宫隐藏的一些东西——比如说秋亦虞观目前所在的密室,以至于把闯“秘境”的修士驱逐出去时落下了两人。
秋亦和虞观误打误撞进入这个密室,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无论黑衣道人为的是夺舍还是抢气运,秋亦这样的修士都会是他的首要下手目标。
“现在离开吗?”虞观道。
他们还可以用传送卷轴离开。
“再等等。”
秋亦看了一圈除了剑壁外什么也没有的密室,又走到剑壁前面,本着来都来了、雁过拔毛的优秀精神,他想要试试能不能把巨大剑壁扒拉下来一块。
就算不能全带走,带一小块也不错。
然而就是这么一拉,“轰隆隆”,被剑劈不断的石壁从中间而分,两面石壁在巨响声中迅疾往两侧移去
密室之中还有密室!
里面赫然是一间书房!
书房中,有一人穿明黄五爪龙袍,懒散坐于蒲垫上,捏棋把玩。
第124章周文帝
惊愕万分,秋亦猝然对上那人双眼。
那双眼眸深邃难言,玄奇神奥,神光内敛,一黑一白,晶莹若棋盘上的两色棋子,光芒闪动间,千万变化阵法杀伐。
秋亦双目中微光闪动,意识如同被剪断线的纸鸢,摇摇坠坠飞陷入一片迷蒙中。
……
远古181278年,东洲,上周神朝。
又是一年瓜熟蒂落,有两三位新生婴儿破果而出,啪地掉到了柔软的软垫上。
绝大多数修士都不适应时刻携带一个累赘的感觉,是以除了少部分要用生育感悟修行、或想体验凡间分娩感的修士外,多数想要拥有孩子的修士都会栽种婴果,将胚胎移至婴果中,再隔空滋养。
这是上周神朝的孕育房,专门负责为各位后宫嫔妃照料婴果及新生婴孩。
新生的婴儿们哭声道道,有宫人捧起一个气息微弱、体型格外小的孩子,先给他喂下一滴灵光流转的神露,婴儿咽下,然后“哇”地全吐了出来,嫩藕似的四肢无力地舞动挣扎,哭声比猫还小。
“这孩子怎么回事?”抱着他的宫人惶惶。
这些可都是未来的皇子公主,出了事他们可担不起。
年纪长些的另一位宫人看了一眼,神色骇然:“怎么会是天生废体!”
后宫宫妃没有凡人,帝皇更是神朝顶尖强者,这些孩子双亲不凡,怎会是个无用废体?凡人可都难生育废体啊!
废体难活,但要于情于理也不能死在他们这里。
宫人匆匆接过来抱住,碾碎一枚丹药给这孩子,再喂神露,这次总算喂下去了,孩子哭声稍微大了些。
“这是谁的孩子?”
“是萧妃的。”
宫人拿襁褓将婴儿包好。小婴儿似乎累了,睡得香甜。
宫人对其他人道:“废体随时可能会死,我现在去禀告萧妃,你们把其他孩子照料好。”
婴孩出生时生育双方都能感受到,若是某些特别心系孩子的后妃,孩子一出生就会过来。不过谁也不敢肯定萧妃看不看重这孩子。
这宫女最年长有经验,是大家的长辈,其他人都信服她,道好。
宫人抱着孩子匆匆离开源殿,身影如追风,然而未走多久,还未到萧妃宫中,有个明黄身影走来,宫人骇然,当即转身躬身让路。
但是那人停下来了。
周景帝道:“这是怎么了?”
宫人恭敬行礼,回道:“回陛下,这孩子天生废体,奴婢正打算把他送往萧妃处。”
“天生废体?”
周景帝看去,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他不止是废体,还有一只眼瞎了,白色的眼睛瞳孔茫然,像是透明的晨露一样。
无论是胎生、蛋生还是果生,新生的婴儿都能鲜明感知到血缘的联系,他转动眼睛,吖吖地叫,想要去抓周景帝。
“真丑。”
宫人仓皇:“回陛下,新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再长长就好看了。”
周景帝“嗯”了一声,伸出手指去逗弄。小孩不知事,就像抓蝴蝶一样去抓帝皇的手。
周景帝莫名心里一软,想,他的孩子,怎么不幸成了个随时可能死的小废物。
宫女的心惊胆战,生怕帝皇认为他们办事不力,居然养出个废体来,结果过了片刻,周景帝伸臂,直接把婴儿抱了过去,像抱小猫小狗:“这不是挺可爱的嘛。行了,你去告诉萧妃,这孩子我带走了。”
“!……是!”
……
天生废体,更准确地来说是天道世界厌弃者,不用说修行了,活着都是件困难的事。
圣体易毁,然而废体却难养,不过神朝辉煌,帝皇养废子还是养得起的,虽然坎坎坷坷,但是楚棋还是活了下来,慢慢地长大。
不少人感慨:这幸亏是得了帝皇眼缘,否则早夭几乎是必然的,一饮一啄,莫非天意。
那个孩子被周景帝起名为楚棋,盖因他的眼睛和黑白棋子一样。
或许是名字预兆了未来,也或者是楚棋下意识顺着父亲起的名字走,他从小就对棋感兴趣,第一眼看到棋盘棋子时,他兴奋地居然从爬学会了走。
周景帝像个最普通的凡间父亲那样宠爱他,见楚棋对棋感兴趣,当即将仙器周天星盘赠之。
——那可是仙器啊!他们上周神朝十八万年来也就攒出几件!如今却被一个小孩子拿在手中把玩,当最普通的凡间棋木来用。
不少人酸水哗哗直冒。
更离谱的是,楚棋一岁时,周景帝直接把他立为太子!
真是疯了!
太子可只有最有帝皇天赋的孩子能当!要么特别适合,要么特别强,凭什么让一个废物当!现在立太子,以后等他长大了,是不是还要让他当皇帝?
上周神朝老祖入宫,与周景帝彻夜长谈。
周景帝说道:“正是因为他天生废体,我才能这样肆意地决定立他为太子,以后推他为皇帝。”
天生废体,连修行都做不到,这孩子的寿命就跟晨露一样短。
楚棋在桌边上一点一点不停打瞌睡,手上还紧紧攥着两枚棋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
老祖同意了周景帝的任性。
楚棋慢慢长大,他不用修行,生命中就只有读书与下棋博弈两件事,等识字全后,读书也全部读的是棋道相关。
他几乎如痴如醉地沉浸在棋道中,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没日没夜地沉浸在自己与自己的博弈之中,曾经被秋亦赞誉的辟谷丹此时也成了楚棋的心头好,如果周景帝不亲自来,基本上没人能把他从书房中叫出去。
他与人博弈,棋力之深,令人心惊,十几岁时就能战胜那些更高龄的老棋手,二十岁时,楚棋打遍明末宫中人无敌手,其中甚至包括那些思维更活络敏捷的修士,只要一次败了,就休想再在他手中讨得好处。
“好好好,崇山书院有三圣,我棋儿以后也当为棋圣!”周景帝败于楚棋手中后朗声大笑。
应楚棋的要求,周景帝为他从宫外找来了新的对手。
二十一岁时,有一位棋士说:“你天赋如此出色,单单用在棋道上真是浪费。”
来来往往的人有很多,大家往往赞叹时都要接上一句对楚棋天生废体的惋惜,这位棋士却没有。
楚棋难得开口:“为什么用在棋道上就是浪费?”
“无论你有多爱它,你的体质还是太特殊了,棋道给不了你力量。若是你痴迷的是剑道、刀道,以你聪颖与刻苦,就算走不到高境,至少能身强体壮一些。”
楚棋落下一子:“未必。你输了。”
棋士告退时说:“我也是神朝的一员,陛下将你立为太子,以后还要将你推为这片万疆之地的帝王,陛下所行所举不容置喙改变,但我觉得殿下你该将视线从棋上移开,看看帝皇要做何事了。”
楚棋观看棋谱,就这样度过了这个下午。
第二日,他去找了周景帝,说想要学些帝皇该懂的事情。
楚棋这位太子不同寻常,周景帝溺爱他,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想要他得偿所愿与棋度过一生,怎么高兴怎么来。
不过楚棋既然开口,周景帝便以对待太子的方式教导他,一介帝王手把手教他。
人聪明学什么都快,楚棋的脑子即便在棋道无关的事情上也转得飞快,很快学完了寻常皇子百年的功课。
学完后,一日花园赏花,他小心翼翼地问周景帝:“父皇,我真的不能修行吗?”
周景帝几乎难以直视儿子的眼睛,但还是硬下心肠,告诉他:“很难。”
楚棋不能吸收一点灵力,他想要修行,只能强行靠理解顿悟晋级。这根本不可能,此前没有一个生灵能做到。
楚棋笑了:“父皇,我一定可以做到。”
之后一年,他深深埋入上周神朝的书库,目标明确地选出了阵法相关的典籍。
“阵祖是龙族之中的废物,我是人族中的废物,既然如此,他能做到的,我应当也能做到才对。”楚棋丢下狂妄的话语。
年少轻狂的样子连暗中守护神朝的老祖都笑了——阵祖可是荒古最后一条龙族,只是肉身弱了而已,其底蕴血脉强大,修行天赋不可估量,楚棋受废体拖累太重,连吃神药增寿都难,和阵祖比真是相差了太多太多。
楚棋连世界都只能看到一半,但是他不服输,他是神朝的太子,他是要登上帝位的人,他绝不比那个阵祖差!
棋道,他走到巅峰,阵道,他亦会如此。
十年,楚棋放弃了登基,潜心研究阵法,很多阵道传承都只给有修为的修士以灵力阅读,不过周景帝帮了他许多,还为他请来阵师讲课。
三十一岁,楚棋以废人身破境炼气。
七十八岁,百年半载已过,张狂的太子垂垂老朽,他的双亲与兄弟姐妹年轻依旧,楚棋破境筑基。
九十岁,楚棋破境金丹,延寿五百。
他重新得到了年轻的面孔。
然后是元婴、出窍、分神……明明吸收不了外界灵力,楚棋却犹入无人之境,一步步地走到了合体境。
出关后,楚棋替周景帝去了一趟神朝附近的海域,周天星盘在手,黑白二色棋子若星辰排列,阵法灼烧海洋,杀得那只合体境的哭泣巧灵自断修为逃离,尽扬神朝之威。
以棋为阵,棋阵结合,楚棋愈走愈远,而就像棋盘厮杀被打得丢盔卸甲一般,在棋盘之外,他的兄弟姐妹们也皆数败于他手下,太子之位终于当之无愧。
沙有流尽时、花有衰败时,周景帝寿元耗尽那日,楚棋被召入宫中。
他垂泪跪下,听父亲最后的嘱托。
必要的事情其实已经交代过了,周景帝只想和他说说话。
他追忆楚棋幼时、少时,数他过往,从牙牙学语到阵斩巧灵,数落他性格太狂,不知天高地厚,坐上帝位后可不能再那么随便,又夸他是天之骄子,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天才最不凡的孩子,阵祖算什么,他儿子要是想超过,那肯定能超过……
最后,他说:“棋儿,神朝就交给你了。”
楚棋的泪滴落在地面:“是。”
他在一日,神朝就繁盛一日。
帝王驾崩,新帝继位。
楚棋破大乘、破渡劫,他穿龙袍,登帝位,以八方国境为棋盘,以凡人修士为棋子,掌乾坤,观浮沉。
东洲那时还与西洲一般广阔,上周的子民开疆拓土,上周的子民安居乐业,上周神朝的显赫像是一轮闪耀在整个修真界上空的煌煌神日,就连其余几洲顶尖势力到此也须对高位上的帝皇低头跪拜。
楚棋没有成为阵祖,也没有成为棋圣,但他与三圣对弈,三圣也要甘拜下风奉上画卷,楚棋成了将上周神朝推上梦一样鼎盛时代的帝皇,周文帝。
天生废体的影响长久拖累,周文帝寿元不长,他高处不胜寒,心无存活斗志之念,终究未破仙境。然而眼观五洲八海三千岛,往前再数九十万载,他已经到阵之极点、棋之顶峰,除阵祖外又有谁可与他较量?无人。
周文帝一生与棋阵相伴,寿元将尽时,他立神朝中天资最优秀的孩子为太子,召人进宫,留下叮嘱,要上周神朝往后世世代代都要为此而努力。
太子还很小,她会在周文帝心腹的帮助下长大,她敬仰地问:“陛下,我知道要找‘道石’这个东西了,但是道石有什么用?”
“它是道的碎片,是世界的根基,你们若是寻得,观悟会有大收获。”
周文帝缓了一口气,目光看向悠悠穹天,接着道:
“秘境是世界碎片,秘境可以用钥匙打开,而仙界,无论它包装得再好,它也是和秘境一个性质的世界碎片……”
太子大骇。
“越是繁盛,就越是会走向衰败,”周文帝道,“神朝已经走到了鼎盛,如此庞然大物,动挪间便会背上无法想象的因果,我死之后,它迟早有一日会难以维系。若有朝一日你们招惹到了不能招惹的人,以至于神朝倾覆,或可试着开仙门,入仙界一避。”
“……”
正在为接过神朝而不断修行的太子几乎失语。
无论是神朝覆灭,还是仙门开启,哪一个都离她如此遥远。
“你走吧,我的传承只留给可以看的过眼的人,你们不够格,也学不会。”周文帝道。
太子握紧了拳:“是。”
她离开,走至门口,又道:“陛下,我会让神朝一直辉煌的!”
周文帝无奈摇头。
即使一代延续又有何用,到下一代、下下代,若不得奇迹般的天骄与气运,这轮神日也终究会慢慢落下,日薄西山。
他走过孕育生命的源殿,穿过和父亲交谈的花园,踏入宫殿书房,又一步回洞天。
金黄若泛纹路的棋盘就摆在那里,仙器周天星盘呼唤它垂死的主人。
周文帝走过去,坐于铺垫上,捻来黑白棋子,一一落下。
他要他的洞天神宫为棋盘,陨落月光为棋子。
他要入他秘境者,非心诚志坚有能,永不能发现此处,设药园,设剑壁,设阵法。
他逝去,但有一抹残魂犹在,执念长存,无时无刻不在下棋,与自己,与仙器,也……负责筛选不合格者。
长久的回忆与幻梦破碎,秋亦缓缓、缓缓地眨了一下眼,两只眼睛刹那变为一黑一白之色!
周文帝的残魂行踏入这位被他选中者的记忆与心域。
这里是识海的另一面,是神魂所居住的地方,与识海相像,但又会有些不同,会比识海更要直观一些。
周文帝看到独占漫漫夜空的银灰圆月、白雪、山脉、雪地上符号一样的记录“朋友”“灵宠”“敌人”,还有远方一座高耸入云霄的透明玻璃塔。
“踏入别人的记忆心域,这是夺舍者的做法。”冰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还是从头吃到尾,记忆躯壳一起占据的夺舍者。
“若是想要我的传承,吃我的记忆,得我的经验,被我的情感影响,这不就是被我夺舍吗?”周文帝说,“我不屑夺舍,也不屑和谁混在一起,是以才主动现身,但如果你本事不行,那也怪不得我了。”
“你强买强卖。”
“我是令你醍醐灌顶。想要好处,怎么能不承担风险?”
“现在只有杀死一方才能让我们都重回纯粹。”
周文帝转身,看到了一个皮肤和雪一样白的稚童站在几尺外,漆黑的眼睛和潭水一样澄澈,有些讶然,原来刚刚声音的稚嫩不是特殊原因:“你还把自己当做孩子吗?”
“想要长大的人怎么不是孩子?”
孩子的骨骼拉伸,身形变长,重回原本少年模样,声音变得清朗,手中的糖果变为一把寒光湛湛的银剑。
看过对方记忆的秋亦笑着在他伤口上撒盐:“反正有人愿意把我当做孩子宠爱,而你,你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吧。”
“……”周文帝被踩到痛脚,道:“那你呢?你又如何?你只想一直像个孩子一样被宠爱吗?不想做保护别人的那一个?”
话不投机半句多,雪地上,两道身影开始厮杀。
周文帝没有武器,但他境界太高,哪怕被岁月腐蚀至今也不容小觑,而秋亦,他虽然境界低,可这里是他的主场,他的世界。
就像周文帝之前所说,为了保证回到最纯粹原本的状态,不成为混杂的存在,秋亦必须在这里杀了他,成为一个“有着周文帝部分记忆和所有棋阵感悟经验”的秋亦,成为棋阵继任者,或是他杀了秋亦,成为“有秋亦躯壳和记忆”的楚棋,亡魂复生,等待新的天骄到此接受考验。
关乎存在,秋亦绝不可能有丝毫让步,而周文帝的傲骨也不允许令他收手、就这样将就着把自己的毕生感悟拱手相让。
死斗!
似眼眸的银灰月亮静默,时时有瀑一样的飞雪扬起,天空飘雪纷纷,深深的跌打痕迹落在雪地上,两人皆是战到精疲力竭,身形不停变换,有时回到幼时,有时回到少年时,气喘吁吁,连动弹一下手指都累。
斗到如此,两人几乎都成了强弩之弓,身上伤痕累累,但没有一滴血落下,雪地依旧纯白。
——他们都是意识,死去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夺舍与混杂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秋亦望着月亮,剑深深插入雪中,又一次地接着力道艰难站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居然踉跄摔倒了,噗通一下埋进深深冰冷的雪里。
同样在挣扎着从雪中站起的周文帝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秋亦抿唇,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来,手中的剑明亮,红色剑穗飘扬,没有一点褪色。
一人生,一人死。
“噗呲”。
月色下,一剑冰凉,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周文帝的心脏。
周文帝被剑扎倒,躺倒在冰冷的雪里,真正的没了力气。
真奇怪,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冷飕飕的深雪,喜欢到到处都是。
……大概,这也是他的秘密吧。
周文帝感受着刺骨的寒意,注视漆黑夜空。
他问:“你会走到哪里?”
秋亦缓慢说:“走到月亮那里,走到至高处。”
走到修炼路的尽头。
“哈哈哈哈哈,好,”周文帝大笑,身上明黄的龙袍缓慢褪色,身形逐渐消散,他死去后,属于他的情感与性格再也不会影响到秋亦,“为一尊未来的仙尊提供助力,也不算辱没我的传承!”
“后辈,记得破开书房的棋局,除了残破的星盘,我还在里面留了代表身份的东西,记得一定、一定要拿到——!”
周文帝的身影和声音一起消散。
他死了。
三十多万年前,才情旷世的一代帝王在此刻完完全全陨落消抹于世间。
剑落在地上,秋亦跌落倒地,在雪的怀抱中,在月亮的注视下,感觉很累很累。
他看着遥不可及的月亮,慢慢闭阖双目,一瞬间进入平稳的沉眠。
再等等、再等等,等我休息一下,很快就去见你。
第125章破棋局
这一场梦长长久久。
宛若蛊虫的吞噬进化,秋亦吃掉了一位渡劫境立世之根本,周文帝曾经看过的那些棋谱、那些棋局、那些阵法、他对棋阵的理解与参悟……无数次地重现在秋亦眼前,他入局,博弈,一次次地举起棋子与阵书。
既然选择不成为周文帝、杀死周文帝的残魂,秋亦便需要自己理解消化这一切,不过周文帝的记忆经验给他铺了长长的路,他只要顺着走下去,将这些答案变成自己的东西就好。
识海澄澈的湖水上逐渐泛起光芒,粼粼若一枚枚星辰。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遇到的棋阵越来越深奥,越来越难以理解,秋亦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头疼得厉害,身上萦绕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沉重感,神色恍惚。
这样的记忆幻境他曾经在环河秘境那里经历过一次,但那次的幻境只是由柳蓝的情感投射而出,有大片大片的空白跳段,能靠意志挣脱。
而周文帝的这个幻境却从出生一路发展死亡,万年光阴记忆,还蕴含着沉重若山岳的棋阵感悟,对连半百都没活到的秋亦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冲击。
就算已经杀死了残魂周文帝,丢掉了无关紧要的情感与无用记忆负担,剩下的记忆负荷依旧很庞大。
——这也是周文帝阴险的劝学手段,秋亦若想要减轻这种负担,就必须拼命学棋阵,用每时每刻去研究,疯狂赶进度消化他的一生所学。
“……”
意识到这一点后,秋亦按着头,忽然体会到了炸镇狱学校的学生的心情。
因为被强行填鸭式教育劝学,现在年纪轻轻就得了头痛症,这可如何是好。
秋亦叹了一口气,决定不管了,活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到底站在石壁前站了多久的僵硬身躯,决定先找自己师尊。
骨骼活动间响起一阵清脆的噼啪声,经脉血肉变得舒活,秋亦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便被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虞观抱住。
“欢迎回来。”
虞观微笑道。
他下巴压在秋亦的颈肩,几乎将秋亦抱了个满怀。
秋亦被偷袭得呆了一会儿,脸色泛红,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小心回抱住虞观,黏糊糊地贴了贴对方的侧脸,弯起眼睛,觉得头都不疼了:“我好想你。”
虞观不说想不想,只是幽幽道:“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秋亦:“……!”
好久!怪不得他师尊变得这么热情!
总之久别重逢,再贴一下。
不仅贴,还要把周文帝的强买强卖行径、入侵他私人领地行径、以及现在的头疼难忍全告诉虞观,一箩筐的话哗啦哗啦全倒下来。
师尊照单全收,什么废话都听。
他不仅有热情,还有深深的怨气,对于占了秋亦二十年时间的周文帝非常之不满,听秋亦叽叽喳喳委屈抱怨完,虞观轻柔摸摸他的头,冷酷道:“周文帝真是十恶不赦。”
秋亦:“……”
不、好像、也不至于,好歹是送了大机缘的,他只是对对方有些些怨念而已……
没有修士会愿意把自己一身道行修行白白拱手送人(虽然理论上讲这根本做不到,秋亦继承的也不过是棋阵道理解经验,而不是所有的道行修为),周文帝考验苛刻点也很正常,秋亦怨念归怨念,但对于这种等级的机缘还是非常宽容的。
他轻轻咳嗽两下,试图为周文帝减轻一下罪行。
仙尊不听,他的看法就是这么主观武断,不容更改。
秋亦嘀咕,还抱着自己师尊,就开始说师尊坏话:“你好固执,都不听我话。”
虞观轻轻地“哼”了一声。
看来是真的很不满周文帝。
秋亦想了想,试着轻轻拍拍师尊的背,贴贴蹭蹭他的白发,碎碎念地安慰:“不生气不生气……”
这样抱了好一阵,虞观松开怀抱,拉开距离,斟酌片刻,伸指在秋亦眉心处一按。
秋亦只感到眉心忽然漫开一点冰凉,一阵极为舒适的凉意蔓延进识海,头疼感越来越轻,被清凉感抚平到消失。
虞观摸摸小可怜弟子的脑壳,问:“头还疼吗?”
秋亦摇了摇头。
“那就好,”虞观微微扬起唇角,“我把那些记忆感悟封了起来,你可以在需要时一点点解开封印,慢慢吸收理解。”
秋亦乖乖点头:“嗯!”
他没有转而主修阵道的想法,他还是想做和师尊一样的剑修-
秋亦再看向剑壁之后,书房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片纯白的虚空。
走入其中,天空中有一方早已布好的巨大而广阔的棋阵,一枚棋有一颗星辰那么大,一眼看过去看不见尽头,得以神识广阔扫过才能察觉是黑棋势弱、白棋势强。
虞观之前便已经观察过,此时适时出声道:“如果上去移动这些棋子,人就会被传送出秘境。”
秋亦飞过去看了一眼,果然能感受到一种冥冥中的意志。
“神宫是棋盘,执棋手自然只能在神宫之外,然后还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落回到地上,秋亦若有所思。
虞观语气冰冷:“你若独自一人过来,岂不是要在这里困到分神境?”
才是元婴境的秋亦:“……”
原来周文帝不止劝学,他还劝修行!
幸好他还有师尊。
一番交谈讨论后,这个破解棋阵的任务交给了虞观。以他的棋力,解开这个残局不是问题,而秋亦则留在这里准备收走仙器和棋子。
虞观踏步飞至半空,又回首,道:“时刻小心。”
秋亦仰着脸,拍拍身上的法衣,让虞观不用担心:“放心,法衣可以为我挡一次洞虚境攻击,而且我还有深蓝鳞片和传送卷轴。”
三重保险下来,就算真有意外,他也可以争取到时间。
虞观与秋亦对视,沉默不语。
剑客俊美的脸上表情冷淡,于高处逆光,面孔落在阴影里,压迫感很强。
但秋亦知道他只是担心。
秋亦对他扬起笑脸,口中带点不满地埋怨:“师尊不相信弟子吗?”
他埋怨的语气和撒娇一样。
“……相信的,”虞观从来都相信秋亦可以踏过生死之间的砥砺,哪怕没有他,他的弟子也会成长为了不得的人物,“我在外界等你。”
秋亦仰着头,看他飞入棋局,伸手贴上一枚棋子。
虞观的身影消失,秋亦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在虞观消失的那一刹那,这个空间通向秘境的门彻底消失,一枚枚巨大的棋子在轰隆隆的炸响声中开始移动。
“唰——”
秋亦倏然拔剑,白黑二色的衣袍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澄澈而明亮的双目中,一枚白子如彗星般向他撞来
白子破空,其材质不知为何,似陶瓷又泛着明亮的光泽,身后缀着璀璨火光尾焰,巨大得像是一轮太阳在冲来,恐怖浩瀚的威势仿佛能砸碎一片连绵山脉!
这种规模的攻击是避不开的,秋亦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一跃,等到了他要等的——
天空中同样落下一枚气势煊赫的黑色星辰,秋亦一跃而至,恰恰好落在黑棋上。
两棋猛然相撞,无尽的神光爆开,空间宛若玻璃一样咔嚓裂开数道漆黑裂缝,一切好似超新星爆发时才会出现的场景!
巨大的气浪威势压得秋亦几乎睁不开眼,不过有黑棋保护,他一点伤也没受到。
这是渡劫境层次的打斗吗?还是仙器的效果?
暂时还没有能插上手的地方,秋亦努力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入脑海——直面这种等级的棋与棋交锋,对他以后理解棋阵一道有大裨益!
一撞之下,居然是势强的白棋先退下,黑棋白棋就这样猝然分开。
天空中有更多的棋在不断落下,纯黑的星辰与纯白的星辰碰撞厮杀,碰撞出骇人的爆鸣,时不时就有棋子破碎成一地尘埃,连尘埃都广阔似一片沙漠。
秋亦站在黑棋之上,耳边的轰鸣声过了许久才逐渐减弱,两边阵营一粒粒的棋子逐渐首尾相连,最后居然形成两条龙!
黑白两龙猛然相撞,以爪和尾彼此厮杀,僵持间,白龙头顶升腾浮起一道白色的龙魂,这条龙魂张开口,猛然咬向黑龙的角,却猝然被一把剑拦住!
秋亦终于知道自己在这里是要干什么了。第一剑,他猝然砍向白龙头颅!
生之气在银白剑身上流动,火焰赤红,剑气银白,秋亦毫无保留地用了最强的一击。
“吼!”
白龙魂远远没有底下的黑子白子那样可怕,它和秋亦实力差不多,此时吃痛,发出一声长长咆哮。
白龙气势萎靡了一瞬。黑龙猛地挥出利爪,狠狠抓瞎了白龙的一只眼睛,蕴含神光的大片鲜血猝然落下,如山岳般的鳞片剥落,白龙长哮一声,更加剧烈地反扑回去。
两龙头上,秋亦和白龙魂的争斗也还在继续。
白龙魂虽然不是真龙,但肉身却和真龙一样相当恐怖,鳞片血肉比铁石还要坚硬,宛若一只真正的荒古凶兽。其强横的躯体一绞,居然就这样止住了昭时剑的冲头,利爪一扬,划去的银芒像是一道狠厉白鞭一样抽打向秋亦!
底下的黑白二龙还在缠斗,脚下不稳,危机近在眼前,秋亦气息沉稳,手臂用力,猛然抽拔出昭时剑,轻盈如燕般避开利爪。
他这一跃跳至高处,白龙魂张开巨口欲咬下,而秋亦左臂忽然一伸,猛然抓住白龙魂龙须,再蹬鳞片借力,三两下便骑到白龙魂的头上!
白龙魂空有肉身强悍,没有法术可以制裁秋亦,只能不停地翻动挣扎,然而秋亦一手牢牢抓住它的龙角,另一只手握剑猛然刺下!
“吼——”
巨大的龙吼声中,白龙魂破碎,黑龙吭哧一口,利齿刹那洞穿了白龙的脖颈,龙血像飞瀑四散。
“呼呼”,秋亦从极高处落回地面,迅疾的气流将鬓发、耳坠与衣袍皆吹得飞扬肆意。
剑唰地收入鞘中,灵力庇护,秋亦足尖点地,轻盈落回地面。
巨龙、棋子、棋局淡去,书房重现,桌上,黯淡蒙尘的周天星盘与两枚晶莹剔透的棋子一起等待秋亦,地面上灵石仙植更是不胜其数。
拿起周天星盘,秋亦看到桌下有一片歪歪扭扭的刻字:
周文帝小气鬼,不接受传承居然就不给东西,啊啊啊啊又下棋又阵法的,谁想学算术啊!不如种田!——你的前辈梁木
不给我东西我就去药园摘草,等我和阿北回家把灵草卖了,我们一天八顿香喷喷的红烧大肘子,馋死你。——你的前辈梁木。
后来人记住了,我挖了个直达药园的地道,就在入秘境地方的东边第三道门外,出门后往左走七八步,踩下去,你会发现有个地道(之后或许会被周文帝隐藏起来,记得用力四处跳跳),如果你也不想学算术,那么这个速通地道你值得拥有,嘿嘿。——还是你的前辈梁木。
梁木是夏武帝的本名。
定北将军本名是顾望北,与“阿北”也对得上。
夏武帝和定北将军年轻时居然闯荡过盛露神宫!
而且看样子,他们来的时候,周文帝还是个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尊重他人意见的好好前辈。
“……”
秋亦差点哽咽。
——不会就是你们两位前辈坑了我吧!
他含泪将桌上物件收入乾坤袋中,而就在这一瞬间,整座神宫忽然剧烈动荡起来,好像一瞬无了支撑的力量,就连书房也受到了影响——盛露神宫这座棋盘要裂开了!
传送卷轴开始蓄力,躲过倒下的木梁,秋亦心头猛然一跳。
有人在看他!
黑衣道人注意到他了!
第126章坠海
——周文帝你害人不浅!
发现密室之中的隐蔽效果消失,秋亦看也不看剩下的那些宝物,拔腿就跑,当即冲出书房与密室,速度快得和兔子一样,几乎一瞬便跳回盛露神宫中,手一抖动,斗篷便已经重新披戴上。
现在恰巧是盛露神宫开放的日子。虽然之前神宫有异动,但最后药园中长出的灵植反倒更高阶了,这刺激了不少新人一道进入盛露神宫秘境——难度算什么,只要报酬够丰厚、性价比够高,他们修士与天斗与人斗、抛头颅洒热血证道得仙!
一批人兴冲冲地在入口的宫殿中择门而出,刚打开门,便神情呆滞地发现神宫塌房了。
有人头铁地往药园跑,准备再捞最后一笔,也有人回到入口宫殿,试图砸墙而出。
熙熙攘攘中,有人大喊:“不是,这什么劣质秘境!老子走南闯北没见过秘境倒了啊!”
“不会是谁拿到大乘传承了吧?”
“诶,别管那废话了,快点出去,不然咱们都要玩完!”
从外面看去,整座如棋盘一样的神宫自行挤压,表面咔嚓泛开深深裂纹,碎木如巨石般向四面八方倾倒,神宫瓦解,其中藏了万万年的能量神力全部爆发出来,何其可怕,曲折长廊上血蚊被砸成一块块血斑,神宫顶部饱满的露水咚咚滑落入神宫之下的海面,冲势砸起几千尺高浪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洞天如此动荡,黑袍道人神色剧变,捂住胸口,内息混乱冲突,一时居然没有余力去抓住那忽然出现的气运者。
另一边,传送卷轴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好,秋亦混入那些修士之间,争分夺秒地和他们一起攻击墙壁。
然而神宫中的墙壁远比门扉坚硬难破许多,如同一个厚实的龟壳,死死挡在前方,即便如此元婴境一起动手居然也奈何不得,也不知夏武帝究竟用了何种法子才挖出地道来。
每个人都很焦急,但着急也无用。
“哐哐”,刺耳的杂音中,殿堂顶部巨大的木料撕裂砸落,神光如日。
秋亦猝不及防被神光蹭刮过臂膀,还好法衣上神异光泽流动,两仪道虚法衣的防御保护下,他并未为此击受伤,落木咕噜咕噜滚向一边去。
然而其他修士就没这么幸运了,惨叫猛然响起,掉落的木块居然眨眼间便带走了十几名元婴境修士!
那些修士的元婴暴露在空中,失去肉身保护,不够强大的神识未过多久便散成虚无,血腥气息四散弥漫,宛若灭世之灾。
空间越来越狭小,神宫在挤压撕裂,四周飞射的木块还在蹦出,整座神宫已经成了一个随机杀人的绞肉器,墙壁不破,留在这里必死。
一块比之前还要巨大的木料滚落,头顶有光亮穿透,人群中忽有一人大喊:“从上面的窟窿走!”
修士们也注意到了那处,精神一振,纷纷施展神通向光亮处飞去,在他们中间,一道黑色的影子犹如幽灵一样倏地穿过——正是披上梦魇斗篷的秋亦!
刚刚喊话的人也是他。此时秋亦混在第二梯队中,几息功夫便迅速翻上神宫的顶部。
神宫顶部似棋盘般开阔而平坦,朝四面看,有几百里广阔远。
外界的阳光刺眼得可怕,金子般的日光温暖舒适,其他修士开始欢呼逃过一劫,而同样沐浴光亮的秋亦却浑身冰凉:
甫一离开神宫,杀意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好像这片天地都在叫嚣着杀死他,此方天地间无他容身之处!
杀意浓烈,恐怖的被注视感也未散去,秋亦心脏怦怦跳动,转身继续跑,飞快往棋盘边缘去。
他刺激到高度兴奋的神识像是藤蔓一样疯狂蔓延开,不断探查四周。事情还没有结束,根本不是放松的时候。
其他修士没被针对,也没有感知到动作突兀的秋亦,还在为逃离神宫而松一口气。
“幸好跑掉了。”
“果然人不能贪,那些去药园的修士现在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能都死——呃。”
忽然之间,这群刚刚还在欢呼讨论的修士忽然止了声息。
迟钝的修士不明所以,而更敏锐一点的则惊骇指着前方:“快看,那是什么?”
秋亦在众人静默的那一刹那猛然回首。
只见远方辽远云海升腾,雪白与碧青之间逐渐显露出一柄萦绕神光的法剑。
那把法剑雷光、血光交织,透着莫名的凶厉之感,远看虽小,然凛冽剑光冲天,划破漫天云霄,竟然眨眼便到了近前!
到底是怎么了?!
众修士胆战心惊,转身四散逃窜,有人大喊:“它要把神宫劈了吗?”
而已经快接近棋盘边缘的秋亦瞳孔紧缩,猛然回过头来,一声不吭继续往前冲跑,心中警铃大响:不对,那法剑不是冲盛露神宫来的——是冲着他来的!
一炷香时间还剩三分之二。
天涯咫尺转瞬间,法剑已至!
剑身上附着的法力浩大深厚,天云海浪都为剑光开道,洞虚一剑,可劈山斩海,现在此等剑招要用来对付一群元婴境,只可谓杀鸡也用牛刀、给足了面子。
但谁管死得有没有面子啊,没谁想死,大难临头,所有人的心脏好似被紧紧攥紧:以他们的速度,逃也逃不出攻击范围!
“铛——”
巨大的碰撞声震动耳膜,声浪传千里,余威似浪潮般冲刷已经崩裂的棋盘,部分实力差劲或是倒霉离太近的元婴境修士下饺子般滑去,直接在余波中丢了性命、人间蒸发!
血气雷鸣法剑嗡动,深蓝鳞片所形成的护罩上蓝蛟嘶吼。
等到光芒散去,法剑退去千里,护罩破碎,胸前的深蓝鳞片光芒暗去。
还有三分之一炷香。
秋亦未有片刻停息,身上各种功法心法运转到了极致,生死关头,人的潜力被无限逼出,秋亦近乎飞一样地来到棋盘边缘。
在这种时刻,连呼吸都变得奢侈,但很奇怪,秋亦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散想到虞观。
他想,幸好师尊不在这,好不容易受尽磨难成仙了,还跟他一起逃亡,多掉价,仙人还是高高在上一点比较好,有那一次逃亡就够了。
……而且过去身要是在这说不定会死,分身死亡会让师尊受伤吧,他不想让师尊受伤。
真是幸好幸好。
一瞬的思绪绵延如蛛网,下有玄冥沧海,上是无垠清霄,身处万里高空,脚下棋盘崩裂,耳畔鲜红流苏摇曳晃动,秋亦脸上浮现一个堪称柔软的笑容,踏步纵身一跃,猝然跳下这方倾倒的棋盘!
“呼呼——”
猎猎的风在耳边吹啸,衣角与黑发飞扬,人往下坠落,好似生出了一双遨游苍穹的双翅!
下坠间,秋亦忽然间感到肩头一沉,四周空气冰冷如深海。
回首一看,原是黑衣道人已经收回法剑,此时正在他身后追击。
四周风声好像都随着黑衣道人的心神而滞缓了一瞬。
“但是……你只是洞虚,不是大乘,不是渡劫,这四方天地你颠倒不了,我的坠落你也阻止不了。”
大能威压震慑下,体内灵力已经开始紊乱,秋亦脸上笑容不变,丝毫不慌张,如一阵风、一滴雨般从极高处下落,速度已经快到了一种极限,肉眼看去,只能看见道道残影。
这洞天就是黑衣道人心中的一根刺,被秋亦如此说,他叱道:“小辈安敢在此放肆胡言!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几件保命法宝可用!”
他追着秋亦,猛然甩出一方玉如意。
法器真不少。
秋亦回望,眼眸深黑。
小小的玉如意刹那功夫便已经有山峦大小,其上神光闪烁,代表五行的五色光芒闪烁,横冲直撞向秋亦!
此时已经近海面。
还有三息。
权衡利弊、斟酌好坏。
秋亦转过身,后仰坠落,眼中闪过疯狂。
还有两息。
秋亦坠入海中,为了借极致的速度来逃离,他没有用灵力进行一丝一毫的缓冲,此刻脊背与钢铁似的海面相撞,剧痛传遍全身,秋亦表情不变,过分澄澈的眼眸映着四面高高迸溅的浪花。
还有一息。
海水没过秋亦的脸庞,神山般的玉如意撞上。
轰鸣。
沧海颤抖,水浪粉碎,余波散开,被捉进这片海域的妖兽大半心肝俱裂,惊惧而亡。
终于,玉如意停下,滴溜溜变小重飞回黑衣道人手中。他面沉如水:“……居然跑了。”
传送卷轴吗?还是特殊的那种卷轴……
惊喜又变一场空,黑衣道人长久停留在这里,神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到他们这个境界,气运就是命,他大费周章设下局来至今,所见过气运最庞大的就是秋亦,上次莫名其妙也就算了,这次眼皮底子下让秋亦逃了,黑衣道人宛若被人活生生割了一块心头肉!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道人想起洞天之中还有一些修士,此番动静如此大,不管那些元婴出不出去,盛露神宫这个招都不好再使了……
杀心渐起。虽然那些修士气运聊胜于无,但蚊子腿也是肉,他也可勉强将就将就吞了。
正欲回去,黑衣道人忽然身形一顿。
一种莫大的恐惧震慑了他的心神,道人冷汗滚落,甚至不能控制住身体,猛然跌坠入海中,宛若凡人一般感受窒息,扑腾间,他忽然捂住双目,发出一声极为惊恐的叫声:“啊啊啊啊啊——!!”
指缝之间,原本眼睛所在的地方干瘪漆黑,似两个坑洞,鲜血汩汩流淌滑下,疼痛难忍。
——他瞎了!
不止是肉身,他连神魂都被人挖去了一块!
神魂破碎撕裂,此生再不能视物,痛意深入骨髓。
到底是何等人物出手!居然悄无声息地就能有如此手笔!
黑衣道人心中绝望苦涩,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对方冷漠的杀意如天地,挖一双眼睛怎能打消这般杀意!
也不知道在冰冷的海中泡了多久,几乎被恐惧麻痹心神的黑衣道人忽然一愣:杀意、消失了……-
“……”
秋亦撑着最后一口气,咬了一下心神不在他这里的师尊。
说是咬,实际上也只是上下牙齿很轻地碰合一下虞观的肩膀,像是才长出乳牙的小兽。
这已经是秋亦现在能用的最大的力气了。
浑身骨头几乎全被碾碎,五脏六腑尽数破裂,识海丹田碎裂,就算是修士,这时候也已经离死差不多了。
秋亦被虞观抱在怀中,眼神溃散,血淋淋的一身,咬下去时连牙齿都在抖。
“……我知道了,留给你。”虞观轻声道,做出了让步。
秋亦靠着他,全身的重量都依托虞观,做不出任何回应。
怀里的人太轻了,原本暖融融的身体也变得冰冷。虞观甚至不敢用力抱紧。
“……”
他用灵力为秋亦护住心脉,然后再缓慢地往秋亦体内输送修补治愈用的灵力,就这样松松抱着秋亦,神识散出,准备找一个休息的地方。
传送卷轴绑定两人,将他们一起传送到了这片不知何方的密林之中。
草叶被踩踏而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来者拨开遮蔽视野的草木,讶异道:“诶,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127章青丘
来人露出真容。
那是一名大概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生一双狐耳和一蓬狐尾,眼瞳竖起,长相雌雄莫辨,过去的柔弱转成了可亲的和善。
虞观言简意赅:“用了传送卷轴。”
“怪不得。”
宗舞走近了一些,看见虞观怀里血淋淋、被五行灼烧砸得浑身几乎没一块好肉的秋亦,仿佛能感觉到幻痛,忍不住“嘶”了一声∶“秋亦怎么又把自己弄成重伤了!”
话说出口,宗舞似乎看见虞观冷冷笑了下,他一揉眼,果然是错觉,虞观还是那副好似天塌下来也变不了的冷漠神情。
虞观:“四周有村落城池吗?”
洞天主人受如此重伤,洞天一般也难以稳定,还是要在外界找个地方休憩才好。
宗舞摇摇头:“这里是青丘,方圆万里都是青丘狐族的地盘,找不到村落城池的。你随我来吧,你们可以在我家中暂居。”
先让秋亦安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虞观跟着宗舞向林中赶路。
“青丘狐族?是远古时代的那个族群吗?”
他这个问话有点奇怪,但宗舞还是回答道:“是。青丘一般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不过我多磨磨我阿姐应该可以……”
“不用。”虞观道。
宗舞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下一瞬,宗舞胸口一痛,一个毛茸茸的团子噗通撞到他怀里,他把团子一抓,是一只红色小鸡仔样的妖兽。
狐目对上黑豆眼,糖葫芦:“啾?”
宗舞:“?”
什么东西?
虞观快速道:“你可以去同你长辈说,凤凰和它的主人要在这里暂留数年。”
糖葫芦呼啦吐出一团没有什么威胁的火焰,挺起胸脯,显露威风,不让宗舞小瞧它。
这团金红火焰一吐出,好像古老久远的记忆被唤醒,宗舞瞳孔震颤,全身上下的毛全炸了起来,头皮发麻,体内每一滴血好似都在战栗欢呼,抓凤凰的手颤抖着收回:“……!”
糖葫芦呼啦啦飞到宗舞头上趴下,宗舞心中大骇,走路的动作都变得同手同脚,堂堂一个金丹修士,走着走着结果差点没摔倒。
“我记得当时是一只凤凰点化了你族,”虞观道,“你可以带着它回去禀告。”
岂止是点化之恩!
青丘狐本是弱小的妖族,是靠追随凤凰一族,得到凤凰的馈赠不断纯净与晋级血脉,这才逐渐变成了如今强大的妖族。从小小族群慢慢壮大至今,青丘狐族受凤凰庇护太多,对于凤凰一族的景仰与感激之情早已深深铭刻进血脉深处。
如果有凤凰随他回去禀告,别说是暂留青丘了,估计连闭关的长老们都要特意出关求着凤凰多留一阵!
而且再退一万步讲,哪怕不提道德恩情,仅仅从还因果方面考虑,报答凤凰对他们青丘狐族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不过凤凰不是早亡族了吗?!怎么会和秋亦虞观扯上关系,还成了灵宠?
可血脉的震动又做不得假,宗舞狠狠咽了几口口水,恭敬道:“冒昧问下,凤凰大人的名讳和主人是……”
糖葫芦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秋亦,主动回答宗舞:“啾啾。”
它叫糖葫芦,主人是秋亦,现在受伤了,急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二主人是虞观,就是抱着它主人的那个……
秋亦和虞观落地的地点离青丘狐族聚居地不远,密林渐渐散去,走出广阔而高耸的后山,一片辽阔的旷野显现,高高低低的建筑散着宝光,风吹过土丘,齐腰深的野草弯腰,露出里面藏着玩捉迷藏的小狐狸。
“唰唰唰”,天边划过虹色流光,几名狐族瞬间落至宗舞面前,显然是感受到了族地中出现了外来者。
为首的正是地城拍卖会的拍卖师,此时她表情惊疑不定,困惑地盯着宗舞头上的那坨团子。
“十三姐,”宗舞喊人,然后小心翼翼指了指头上尊贵的客人,艰难地复述虞观的话,“凤凰……凤凰和它的主人要在这里暂留数年。”
……!!!
这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巨大,宗舞的十三姐狄彩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强压下心中因为“凤凰”“主人”而波澜,抬手架起虹桥:“长老族长也都被惊动了,诸位,请——”-
既然是凤凰过去的追随者,应付那些长老的差事便被虞观全权交给了糖葫芦。
糖葫芦点满了社交属性,在人际交往中混得如鱼得水,特别喜欢交朋友,应付那些对它有敬畏的长老不是问题。
它也知道此事重大,关乎主人的休息是否会被打扰,在虞观的吩咐下连连严肃点头,很快展翅同宗舞狄彩一起去见青丘族人。
而虞观则抱着秋亦,被狐狸带至一座黑木楼阁前。
白色小狐狸怯生生地在门口停下,道:“这是新楼,本来是建给贵客暂留住的,十三姐说以后就给你们了……”
虞观入门后,白色小狐狸刚低头松了一口气,远远的飞来块石头,啪地打到了它头上,白色小狐狸“诶呦”叫唤一声,抱着自己的大脑壳,恼道:“别砸我,疼!”
窸窸窣窣,其余藏在各个角落的小狐狸冒出头来,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道“阿花你是不是修炼又懒了”“这石头那么小都疼,九哥听了要生气的”“阿花阿花他们是谁啊”“十三姑姑带了只好可爱的小鸟走了”……
树上倒挂的一只赤色小狐狸骨碌碌转眼睛:“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小狐狸们觉得可行,一溜烟就跑了:“阿花你要跟上哦!好好锻炼,以后才能成为大妖!”
阿花呼呼在后面追,一跑一喘气:“我、我、不跑步、也能成为大妖怪!”
别看狐狸不大,跑起来却非常快,毕竟是妖族幼崽,从小肉身就比人族强上一截。
胆大的甚至像个弹跳球一样一下从屋檐上蹦过去,声音惊动了屋内妖族,那少女打开窗户一看,小狐狸们已经跑远了,以灵力扩音大喊:“下次不准再踩我屋檐了,听见没有!”
小狐狸们装聋作哑,一路跑来长老们议事的宗祠。
还没到,就听见“啾啾”的声音。
红狐狸阿涂说:“它在说‘不要’诶。”
一群小狐狸扒拉住门,继续偷听。
它们的族长奶奶说:“您放心,您不允许的情况下我们绝对不会对你主人动手,但如果他对你不好,或者有朝一日您不想做灵宠,只要开口,我们青丘狐族绝对会帮你。”
“啾啾啾。”
好意心领了,不需要,如果可以的话,给秋亦送几份神药过去吧。
黑狐汉子忍不住对着空气挥了一拳,空气啪地被打爆:“凤凰做灵宠……像什么样!可恶!”
族长奶奶哐当用拐杖砸了下汉子脑袋,老大一声响,汉子头上鼓起个大包:“慎言。”
就在此时,阿花嘘嘘嘘地跑到了——跑过了,白狐狸宛若一辆刹不住的冲锋号,噗通扎进狐狸堆里,在咕嘎呦啾嗷等等混乱的叫声中,本就已经被扒拉到极限的大门瞬间被破开,一群小狐狸骨碌碌地摔滚下了台阶。
“……”
“嗷。”
奶奶好-
虞观根本没考虑过从青丘狐族那里得到额外的帮助。
他首先去找了建木。
已经在恢复的建木表面依然斑驳,它曾经断过一截,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需要耗费悠久时间。
虞观敲了敲树身,建木新芽颤抖了一下,神光流转,一片嫩叶在转瞬之间萌发。
虞观稍稍等待片刻,没有看到嫩叶长大或长成果实,明白建木现在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他毫不留情地掐下嫩叶:“多谢。”
从洞天中出来,虞观掌心一捏,再摊开手,幼嫩的建木叶被炼化为一滴晶莹的神液漂浮在他手中,澎湃的生命在其中涌动。
建木由凤凰化,广撑世界,其新叶生机至强,正是秋亦现在所需要的,他根基受损,反倒符合凤凰涅槃的特殊神通,若得以炼化,有脱胎换骨之用。
若不是糖葫芦的那几片建木叶精华早已被它吸干,否则虞观也会拿来一并使用。
不过秋亦受伤太重,建木叶其中生机太过刚烈了……
没有思考太久,将神液喂给秋亦,虞观快而平静地破开指尖,只是淌下的不再是赤红的鲜血,而是金光璀璨的仙血,亦是他的心头精血。
放在过去,虞观不会这样做,因为会对秋亦的气运有损、对他的未来不好。
就像若是过去,他也会冷漠克制住,不对黑衣道人出手,任由秋亦以后出手复仇,这样能为他的弟子聚拢来更多的气运。
毕竟气运越到后面越是难得,后期摄取气运,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因果,而秋亦最后若想成仙,就必须要持有无比庞大的气运,为此无论是容纳凤凰遗迹为洞天、历练、天骄盛会……若想不被卡死在最后几个境界上,最好任何一点获取最大气运的机会也不要放过。
虞观的干涉本就已经卡在边界上,作为合格的师尊,更不该多做其他的事情损伤秋亦的未来。
但那一刹那,抱着伤痕累累的秋亦,虞观难止杀心。
他要黑衣道人死。
那是他的弟子、他的东西,他爱护、爱怜、关照的幼苗,每一缕发丝每一寸肌肤都出于他手,都归属于他,就算是伤害,也该是他施加的,旁人怎能、怎敢触碰!
冰冷的怒火浸满了心脏,那个瞬间,虞观忽然想通许多东西,确定了自己最终想要的未来。
——有他在,秋亦不需要去拼命夺取成仙那样庞大的气运,他弟子的目标可以小一点、再小一点,反正剩下的,他会提供,他会帮助,师尊不就是做这些的吗……
仙血与神液混合,被秋亦无意识地吞服下。
虞观坐在床榻边,伸手慢慢梳理弟子披散的黑发,又平静地拨开秋亦额间的散发,指尖的因果红线仿佛爱怜般的拂过秋亦脸颊,虞观俯下身,近乎虔诚地亲吻弟子的额头。
“……”
一触即分,虞观起身,笑容微凉,手一点一点向上摩挲过秋亦的脖颈、下颌,还很好心地帮弟子愈合了一道伤口。
他轻轻按按沉眠弟子的脸颊,垂下眼眸,非常顽劣莽撞、十分不爱惜自己,却又如此令人怜爱、讨人欢喜,虞观爱怜地看他,语气温柔:“我可不会和你道歉。”
无论是此刻,还是未来。
第128章舔
梦境平稳。
秋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种子,变成了秋种子。
秋种子被埋入深深的泥土里,只能吃到一片两片三片的纸片养料。
“快发芽吧,不发芽你就要死了。”种下种子的动物这么说。
世界一片漆黑,秋种子只能感到无尽的虚弱,他小声说:“给我养料。”
动物撒下糖果,说:“我们只能给你这个。”
糖果的酸甜只能止渴,秋种子呼噜呼噜吃掉糖,回答动物:“我是一颗死掉的种子,我不能发芽。”
动物不懂种子的事情,也不明白没有丰富的养料种子根本不能发芽。
总之这样那样,秋种子越来越萎靡,他慢慢往上爬,想要破开困住自己的泥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努力的种子一头顶开了泥土,然而它空空荡荡,见到世界也觉得刺痛害怕,就好像泥土和世界都不适合它。
那么他还可以去哪里呢?
正想着,忽然有阵风吹过,轻飘飘的种子一下就被吹飞了。
这阵风来也快去也快,不知去向,秋种子骨碌碌掉在地面上,一连摔了好几跤,疼得自以为百折不屈的秋种子直掉眼泪。
不过疼痛终究会过去,等秋种子缓过神来,很快发现这是片沃土,连光照在身上也很暖和。
他可以在这里生活!雀跃的秋种子一下学会了滚动前进的技能,结果没多久,啪嗒滚到了休息的月亮身上。
月亮好大好大一只。秋种子有点害怕,可月光看起来很漂亮,于是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在月亮上滚动。
月亮不仅月光漂亮,脾气还很好,允许了秋种子的定居。
秋种子哇了一声,轻而易举就被月亮俘获了,感动得眼泪汪汪,赞美它:“谢谢你,你真是一轮好月亮。”
“不用谢,”月亮矜持地又亮了一个度,几乎比太阳还要刺眼了,“我已经呆在这里好久好久了,每天都履行我的职责,每天都是昨天的样子,我很寂寞,你是一颗可爱的种子,我很高兴你在这里住下。”
诶呀,居然是寂寞的月亮!怎么会有谁不喜欢漂亮的月亮呢?
月亮失落地暗了光芒:“可能他们都不喜欢我吧。”
秋种子心疼地贴贴月亮:“别担心,我喜欢你,我陪着你。”
月亮又亮了:“好,你要说话算话。”
秋种子继续贴贴冷冰冰的月亮,高兴说:“我说到做到。”
新家环境很好,秋种子又一次吸饱雨水,就要萌发了。
这颗死掉的种子里居然飞出了一只毛绒绒小鸟。
秋肥啾打理绒羽,死掉的常识冒出来:“为什么我会从种子变成小鸟?”
见他苦恼,月亮开口,夸他可爱,好看,神气……各种溢美之词不要钱地往上堆。
秋肥啾被夸得颠三倒四、喝醉了酒一样晕乎乎,彻底忘了冒头的常识。
种子变成小鸟怎么了!这就是自然规律好吗?!
变成小鸟后秋亦就有翅膀了,他还是依恋月亮,也不愿飞,就窝在月亮身上,和月亮一起横冲直撞一头扎向世界。
乘着月亮,他碰见了正在打架的两群萝卜、占据了一片水域的蓝蛇、识人不清的倒霉狐狸、萝卜家族的新鲜小萝卜、刚出生的红眼坏兔子、驾驶灵舟的敦厚青年象、死了好多好多年的狼群幽灵、很热情的五只动物小队、愁眉苦脸的独角校长……
花花世界迷小鸟眼,秋亦看得眼花缭乱,忽然撞上一个被封住的光团,光团膨胀,咕叽叽大喊:“学习!学习!学习!”
秋亦拍一下,它叫一下。
拍一下叫一下、拍一下叫一下……拍了十几下,秋亦惶恐止住了翅膀:太可怕了,为什么光团还会说话!
他被吓到,脚一滑,直接从月亮上掉了下去。
虽然变成了鸟,可是秋亦是种子变的小雏鸟,又哼哼唧唧不肯学飞,于是噗通摔落到地面上。
秋亦连忙爬起来,四处张望,寻找月亮。结果月亮还没找到,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鸟团子和一条银蛇呼啦跑了过来,身后还领着一群狐狸团子,瞬间就把秋亦给淹没了。
秋亦急得不停地叫,啾啾啾地呼唤,月亮你在哪啊?
他努力从团子堆挣扎着冒出来,一抬头,巨大的、冰冷的月亮从苍穹坠落飞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冷,把整片视野全部占据。
月亮太大了,看得人心生恐惧,鸟团子、银蛇、小狐狸们全都傻了。
秋亦抖抖羽毛,看着奔着他直直冲来的巨大圆月,感受到了难言的恐惧。
——他要被月亮砸死了!
“……!”
秋亦从混乱的梦中醒来。
他艰难地转动了两下眼睛,光怪陆离的梦境似乎还残留在眼前。
虞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做梦了吗?”
秋亦转动眼睛看去,对上师尊的眼眸,银灰色的眼睛和梦里的月亮一模一样,他试着开口,嗓子很疼——不如说全身上下都疼,眼前阵阵发黑,磅礴的生机被锁在体内,缓慢柔和地滋养着受伤的根基。
秋亦努力发声,接过只发出了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声带怎么还没修好。
秋亦抿唇,委屈地看虞观,试图用眼神让师尊理会他目前不能发声的情况。
虞观:“你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冤枉——!
喊不出来,秋亦就试图动弹,但是失败了,动一下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显然孱弱到要碎了的身体不支持他蹦起来干些什么。
虞观叹气,神情黯然:“你不喜欢我。”
我不是我没有!我最喜欢你了!
秋亦急得要哭了,忍着痛就要爬起来,还是虞观眼疾手快把人按下,他脸上黯然的神情褪去,古井无波:“别动。”
秋亦被师尊的变脸吓了一下,眼珠子盯着他看,蒙蒙的,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耍了。
虞观表情冷漠,摸摸弟子的头发。
他很想追责或是训斥,但是秋亦现在这么乖巧,他又有些不忍心。
过了片刻,虞观点了下秋亦的眉心:“睡吧,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再聊。”
秋亦挣扎着眨动眼睛,又看了看他师尊,缓慢地闭上了似乎一下变得沉重的眼皮。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梦,意识沉入自身,内视己身。
能够醒来就说明他已经恢复许多了,骨头和筋脉虽然还断着或碎着,但原先迸裂毁坏的脏器已经勉强被修补好,之前几乎碎裂的丹田和识海现在情况好了一些,然而入内还是一片狼藉,碎片四飘,内壁上裂纹缺口屡见不鲜。
这种情况的修士和废了没有区别,阿虎父亲当年便是因此而一蹶不振。
身影自那一遭后变得虚幻许多的元婴小人摸上裂纹,神情沉静,这些便是动摇甚至毁败他根基的伤势,也是最难修补好的伤,只能以生机为材料,耗费大量时间慢慢修补,在此期间秋亦连修行都难以做到,等修补完成后,他还需要重铸道途。
不过,元婴小人脸上浮现笑意,包括肉身在内,等他吸收完生机重铸,到时如今被打破的根基会进一步蜕变成至强的稳固根基,他必定会取得更长足的进步,元婴境界几年间便可再回。
破碎而后借建木新生,重新再铸根基,使道途更开阔、晋阶速度提高得更快……师尊果然懂他,知道他想干什么。
建木神液化作的氤氲雾气缠上元婴小人,他伸出手臂,仔细打量,察觉到这团神液中的生机更勃发一些:“原来是新生的嫩叶。”
看来建木的恢复情况比他想象得更好。
就在这时,氤氲生机中潜藏着的金色光芒冰忽然冷冷纠缠上元婴小人的脖颈喉结,深深地刺入一截,元婴小人顿时一个激灵。不过他是意识体,金光动作不大,所以疼是不疼,感觉就仿佛被谁咬了一口似的。
像被大狗黏上了一样沉重,秋亦费劲地把金光扒拉下来,脸上浮现迷茫:“你是什么神药?”
他认不出来金光到底是什么神药所化,只能根据金光给他柔和温柔感断定它应该是辅助中和建木神液那份霸道用的,但……但怎么还咬人?
说话间,金光又咬了他一下,这回咬的是手,看起来很生气,但努力在忍耐。
元婴小人比它更气,骂骂咧咧:“你是狗吧!”
金光安静了一瞬,然后忽然猛地张开,好似要将元婴小人整个包住咬一遍,作出威胁模样。
真被全身咬一遍那可不行!
“怎么还生气了?”
秋亦被吓到,猝然向后飞去,拉开一段距离,金光沉默地回归生机雾气中,随雾气而流淌,管辖生机的使用,好似一只牧羊犬。
有点意思。
秋亦思考片刻,反正能被他师尊放进他体内的,肯定不是什么坏东西,于是胆大包天地又碰了一下。
金光猛然炸开,如网一样罩向元婴小人!
秋亦:“!!!”
你是狗啊!你真咬我啊!
元婴小人抓住金网使劲扑腾,但是金光度过万万年岁月磨砺,韧性何其之强,本就已经虚弱至极的元婴小人哪里挣脱得开,如同被蜘蛛捕食的猎物一样,当即被缠着罩住。
恍惚间,秋亦有种被捕食者叼在口中的感觉。
他被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啃了个遍。
不仅缠着咬,这张几乎紧紧贴着的网还会轻轻地刺挠一下,像是有点舍不得地咬,又或者是忍不住想要安抚的舔舐。
如果真要用捕食者和猎物做比喻的话,秋亦像是逃脱失败的猎物,对方追逐折腾了很久才重新抓到手中,于是既有恼怒,又十分珍惜喜爱,翻来覆去,只浅浅尝个味。
可元婴是元神神识所化,本就敏感,原本只有咬秋亦还不感觉到什么,现在全身都被又咬又舔,酥麻异样的感觉直冲头顶,他浑身都在抖,呜咽一声,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铆足了劲挣扎,却被缠绕束缚地越来越紧!
秋亦三辈子下来也没碰见过这种场景,他眼中噙着泪,嗷呜一口狠狠咬住金网,然后。
然后。
“……”
秋亦不挣扎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格外可怜,两只手伸过来,口中还不停地呸呸呸,想把咬他嘴巴的金光扯出来。
金光不退,气也气完了,此时温柔、近乎有些高兴地与秋亦贴贴——秋亦的潜意识一点排斥不满都没有,识海中那面湖平静的涟漪都不漾起,只是偶尔冒两个开心的小泡。
秋亦泪眼婆娑,逼得狠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我叫我师尊来打你!我师尊不会放过你的……”
金光变得更柔和了一些,像是享用盘中餐似的,慢吞吞地把元婴小人又贴着舔了一遍,在秋亦含糊的哭声中聚拢回光晕,风一样地回到生机雾气之中,冰冰冷冷地做回牧羊犬,感觉依旧是那样温柔亲和与熟悉。
但这回秋亦绝对不敢再去招惹了。
他哭得稀里哗啦,神识变作的眼泪现在还在不停地流,原本乳白的神识身体因为情绪全都染上薄红。
元婴小人背过身跑回识海中,一路不停地抹眼泪,特别委屈地狠狠踩了岸边的雪一下,最后一头扎进深深的冰冷湖水里。
……
虞观等了一会儿,秋亦果然醒来了。
看见虞观,秋亦眼中一瞬间冒出泪花,他咬着嘴唇,盯着师尊看,忍住不哭。
虞观心里压着怒气,但真把秋亦欺负成这可怜样,还是舍不得。
他还未说话,只是靠近,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的秋亦嗖地趴到他怀里寻求安慰。
接触到虞观时,秋亦差点没绷住眼泪,只好努力睁着眼睛,让眼泪倒流回去,硬是一滴泪也不落下,过了很久,意识到自己声带恢复,终于能发声了,少年不停抽气,还干涩的嗓音止不住地哽咽:“师尊,有东西欺负我。”
第129章谈话
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秋亦努力止泪,委屈地和自己师尊说了一大通,说得嗓子干涩撕疼。
虞观认真地听,还适时给他递来温和灵水,秋亦一口饮入腹中,感觉好多了,他摸着杯子,心中柔软又感动,眼泪差点又掉下来,过了一会儿,虞观把杯子拿走,在他怀里的秋亦又接着骂,最后还恼怒斥责那金光:“是狗!”
虞观摸摸他的头发,有点想笑。
旁人神识如此,早该被逐出了,毕竟是涉及精神的“异物”,不像周文帝给予传承一样具有极强的干扰混杂性,虞观这种蛮横突兀的入侵进攻,主体没意识到的时候潜意识就会发怒争斗驱逐了,但秋亦气恼至此,潜意识却静如流水,偶尔吐个抖抖的快乐泡泡,一丁点动作都不想做。
——潜意识中,秋亦是知道金光真实身份的,不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可以接触影响神识的危险存在入体。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人呢?
虞观完全被取悦到了,像是被狠狠击中了自己都不清楚的喜好集合,现在只能感到异样地满足。
他心中叹谓,面上语气平淡:“嗯,是狗。”
秋亦得了附和,骂得更起劲,叽叽喳喳骂了好久,骂连眼眶中滚动的眼泪都干了,才感觉自己终于缓过来。
他问虞观:“师尊,那金光到底是什么?”
顶着新晋头衔的虞观捏捏不知道真的假的,居然完全没认出自己的弟子的脸颊,直到快捏出印子了才收手:“一味我留下来的神药。”
仙人的心头精血,里面蕴含着他的神识。
秋亦不好骗是真的不好骗,但在虞观面前他有时候又格外好糊弄,就好像脑袋时灵时不灵的。
师尊都这么说了,秋亦不疑有虞观,心想怪不得到现在都没被赶出去,原来是个没灵智且有益无害的。
他委屈问:“那那东西为什么咬我?”
“不知道,”虞观说,“不过它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你,你做了什么吗?”
秋亦:“……”
他想起自己的伸手摸摸,忽然止了声,咬住嘴唇,一言不发,飘飘幽幽、虚弱萎靡地躺回床上,脸懊恼地红透了。
其实他只是想更加靠近一点。
他这样一起一躺,被子就往下挪了不少,虞观给他把被子盖好,说:“不要乱动乱踢。”
虽然哪怕没了修为,修士体质也是超凡,但秋亦这个状态还是多多注意才好。
秋亦哼哼唧唧两声,算是回答。
“能换掉吗?”他小声问,不然内视己身看见了,看一次就要想起一次黑历史,多尴尬。
“不行。”
虞观说的是实话。
血中蕴含的力量可以寻其他天材地宝代替,但建木生机需要极其凝炼坚韧、又能得到秋亦全身心接纳许可,不会冷不丁就被打跑打出去的神识来调和引导,条件太苛刻,没有其他选择。
秋亦非常努力地挣扎着侧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背对虞观。
被师尊给的东西啃了一遍,生气了,发脾气了,暂时不想理师尊。
当然,说是这样,实际秋亦耳朵竖起,保证不管他师尊有什么动静都能清楚听见。
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只听到虞观冰凉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你是想要我教训小孩一样教训你吗?”
教训小孩……?
秋亦又想了想,忽然一个激灵,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浑身臊得慌,连忙翻躺回去,赶紧把自己的屁股肉遮住,连被子也忍痛伸手吓得全拉了上去,只露出一双颤抖的眼睛,艰涩道:“不、不打。”
他在师尊面前特别要脸的!
“你乖一点再说。”虞观抬起眼皮,目光很凉。
“我乖的,我特别乖……”秋亦心虚气短,努力眨眼睛,试图把自己的眼睛变得更水润真诚一点。
“乖的话为什么不动用耳坠里的防御?”
“我想借建木之力再打磨自身……”
如同玉石原石需要抛光打磨,修士也是一样,建木那样的性质,平时使用效果绝对要大打折扣,秋亦又不是无意义地去吃苦头。
果然是这个答案。
虞观心底波澜不惊——他太了解他的弟子了。
喜欢剑走偏锋、可以赌上性命争自己想要的可能,也无牵挂也无执念。他们是如此相似,都是如此适合修行。
他过去欣赏秋亦的这一点,却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会对此心生排斥。
秋亦捏着被子,补上后面的话:“而且我舍不得,我师尊给的东西,用在黑衣道人身上太不值当了。”
用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值当,如果可以,他想要一次都不动用,最后好好珍藏起来。
这一点是虞观没有想到的。
他默然片刻,才道:“该用就用。比如这次,如果不用耳坠,你有几成把握不死?”
“……”
虞观冷冷看他。
秋亦别过脸:“八成。”
“呵。”
秋亦一缩,继续嘴硬:“六成!”
虞观不说话了。
秋亦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双目瞬间瞪大——虞观戒尺已经拿到手上了!他师尊居然拿戒尺了!!他哪来的戒尺!!!
太惊骇了,秋亦一下用被子把自己完全蒙盖起来,连身上的疼也感觉不到,缩成一团,声音又低又小,赶紧说了实话:“三四成、三四成……”
“只有三四层可能,你就敢去搏一搏。”虞观收起戒尺,把人揪出来,轻声道。
他的声音落在心间,就好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触感柔软,吹拂时又引起一阵战栗。
秋亦不敢动弹,更不敢看虞观,闭眼装死。
虞观道:“你想过吗?还有六七层可能,你或许就死了。”
眼睫轻轻颤抖几下,秋亦睁开眼,直视那双银灰色眼眸,声音软下来,嘟囔道:“我又不傻。”
“我很生气、很担心,也很难过,”虞观语气轻柔,“想把你关在我的洞天里。”
秋亦眨了两下眼睛,黑眼珠琉璃般剔透,透出疑惑。
“先前你受伤太重,陷入昏迷,我也未处理好洞天,总担心万一有什么差错,所以一直没带你回去,”虞观道,“现在一切都收拾妥当好了。我造了一片天地,与修真界风景没有什么不同,生灵物种目前只寻来八成左右,但你不用担心,剩下的我之后会再寻来,适合养伤,你应该也会喜欢……”
他像是在说天气如何一般给秋亦讲了他重新改造的洞天。
“……”
一颗心好像被揪了一下,酸酸的,又软趴趴的。
秋亦几乎从未见过虞观伤心,也不想见他伤心。
他合握住虞观的手,打断他的话:“别担心,也别难过,我很喜欢你的洞天,根本不用改变,等我入仙境,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去常住……”
他话语太真诚了,描述的未来和梦一样,谁听了都会喜欢。
虞观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秋亦。
太可爱了。无法让人不对他低头,让一切事都随着秋亦的心意而行动。
秋亦被他看得心里软乎乎,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历练难免会有伤,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要是再以身涉险,会提前和你说的。”
僵持很久,或许是弟子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也或许是弟子的话过于动听了,虞观有十分的喜欢,于是缓慢回握秋亦的手。
秋亦:“我保证!我发誓!我做不到就五雷轰顶、身消道……”
虞观竖起手指,示意秋亦噤声。
秋亦笑道:“师尊你也听不得不吉利的话啊。”
虞观慢慢放下手:“嗯。”
这种诅咒的话他其实听得很多,只是无法忍受那些词落到秋亦头上而已,他听不得秋亦不好。
至于回不回洞天……虞观还是觉得他的原计划很好,没有任何不对,但秋亦明显更坚持更喜欢另一种,还提出了一定程度的保障……虞观愿意让他再试试。
莫名其妙的,秋亦就这样翻篇了自己师尊奇奇怪怪的危险想法。
他们只聊了片刻,或许是情绪起伏太大,秋亦又困了,但这次他强撑着不睡去。
不想做梦,也不想见金光,想再看看师尊。
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到,他之前生气又委屈地抱怨了一堆,但直到现在都丝毫没有想到报仇雪恨、让虞观把那金光碎尸万段。
这算什么?潜意识吗?
虞观看着弟子,忽然问:“你很在意那团金光咬你?为什么?”
秋亦愣了一下,是啊,为什么呢?
他不该是那种会在意的人才对……又不是侮辱性质的,他甚至还得了好处,神识稳固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久到虞观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秋亦的声音才透过被子传出,略微闷闷的:“那团金光上气息很亲近、很熟悉……我觉得它应该对我很好很好,而不是这样欺负我……”
因为那种莫名的亲近与熟悉,他才想碰碰它。
结果却反过来被网住,整个人都被舔咬了一遍。
秋亦耷拉眉眼,又开始数落:“而且它还咬了我嘴巴,我初吻都没了……”
“你为什么在意初吻?”
秋亦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犹豫地道:“因为是要给喜欢的人的……?”
话一说出口,秋亦就意识到不对了:他哪来那种爱情意味上喜欢的人?有的话他自己怎么不知道?没有的话,他又为什么会在意初吻?难道说他对爱情心有幻想吗?
秋亦闭上嘴,绷着脸,紧张地看着虞观,眼睛瞪得滚圆,澄澈得像是琉璃。
就好像虞观接下来说的话会定他的生死。
虞观却没有再问。
他不急也不逼迫,懒散地放开自己的猎物——反正无论猎物往哪里跑,他的前路和归属都已经注定了。
虞观伸手,将被抬得过高的被子推下,轻柔抚摸弟子的脸颊,指腹闲闲擦过秋亦的唇瓣。
秋亦目不转睛地看他,下意识地启唇,露出洁白的牙齿、嫩红的口腔和一点舌尖。
然后,他完全是无意识地对虞观扬起笑容,眼睛也弯起,像是享受这样的亲昵。
“别难过,”虞观的笑容浅淡,“你的初吻还在。”-
秋亦这一养伤就是三年,虞观拒绝来客,连糖葫芦和小银也关之门外,于是三年后,等秋亦从房中出来,糖葫芦和小银又故技重施,混成了青丘狐狸团的大王。
一出门,那铺天盖地的一大团,秋亦差点没被它们给淹死,最后还是虞观冷冷拔剑走过来,狐狸团子们吓得霎时一哄而散。
秋亦站直身体,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差点就被冲倒了,这一只只的看着就是团子,但冲起来就跟小车一样。
虞观身边就没有这种主动凑上去的。
秋亦对自己师尊揉脸捏脸扮鬼脸,然后问:“我难道不可怕吗?”
“你太好看了,可怕不起来。”
“……”秋亦咳了一下,干巴巴道,“你也好看,不用敷衍我。”
“是你人太好了,”虞观收剑入鞘,揉揉弟子的头,“下次一剑斩过去,不用剑诀剑气,它们能躲过。”
秋亦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仿佛上课时做笔记的好学生。
在落霞山脉留下传说就算了,范围绝对不能再扩大了!
躲在一边的糖葫芦等妖族默默抖抖,觉得不好。
到底留住在青丘三年,并且肉眼可见地以后还要留住好多年,秋亦先去拜访了一下青丘的族长,并向其道谢。
彼此互相说了几句客套话,族长丢给一方青色小牌。
此牌由六阶神物恒玉制成,随身携带有凝心静气的聚气之效,能大大加快修行速度,秋亦细细打量过,上面雕着一只飞舞的凤凰,连一片一片绒羽都细密刻画而出,问:“族长这是何意?”
族长拐杖点地:“青丘随时欢迎你,若是你遇到了困难,只要随便找到一家万宝阁并且亮出身份,我们绝对会鼎力相助。”
——青丘狐族居然是万宝阁背后的主人!
秋亦先是一惊,继而又忍不住感慨:糖葫芦、或者说凤凰这份面子可真够大的。
万宝阁遍布各个地方,几乎是修真界一霸,能得万宝阁一诺,那价值不可想象!
沉吟片刻,秋亦也不推辞,就这么收下了这方小牌。
等离开青丘狐族的宗祠,一出门,左右无人,四处僻静,秋亦把青色小牌交给糖葫芦:“你的东西,收好。”
糖葫芦愣了片刻,“啾啾”地叫。
可秋亦和虞观一个性子,我行我素至极,糖葫芦就算想让也没机会,它叫了叫,发现秋亦不理睬它,只好收在羽毛下。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秋亦翻出仇来,戳戳身边师尊的腰窝,嘀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虞观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作怪:“什么?”
“就是万宝阁背后是青丘狐族这件事。”
虞观确实是早就知道了,不过对秋亦,他只会说:“你猜。”
秋亦试图抽手,抽不回来,好吧,就这么握着吧。
握着手,他还气鼓鼓的闹变扭:“这么大的事,你知道你还不告诉我……”
虞观思索片刻,道:“不是有意的。”
“那为什么……”
“因为我全在想关于你的事情。”
秋亦耳根一热,不争气的脸又要红了。
每次虞观随便做点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他就会有这种心脏收紧、脸上烧红的古怪感觉……
忍不住握紧了虞观的手,秋亦卡顿片刻,转移话题:“我们去找宗舞吧。”
虞观肯首。
有已经把青丘混熟的糖葫芦带路,他们很快到了宗舞所在之地。
放眼望去,青山田地间,宗舞满身污泥,撩起裤腿和袖子,手中锄头一下一下地下去。
他脚边的土地漆黑,泥土上插着一块近乎透明的玄黄珊瑚——六阶神物,息壤珊瑚。
第130章黏黏糊糊
青山间,种类各异的田地广袤无垠,一片大神通修筑的翠绿梯田滑落,空中的阵法一环扣一环,大阵法中套着小阵法,各种品阶、各个时间段的灵植摇曳,灵力闪烁间将山头晕染出璀璨神光,若是呼吸,便会发现这里灵力都要比寻常地方浓郁数十倍。
无疑,此处是一块难得的宝地。
有个小老太太在梯田边上坐着,一双吊梢眼竖着,看着很不好惹,枯瘦的手中正抓着一颗青色灵果,一边啃咬一边训斥距离她远远的宗舞:“怎么?没吃饭吗?挖的坑这么浅,一场风雨全都死绝了!我都说了七叶棠这种灵植要靠你埋种时深挖才能活,你小子到底听没听……”
声音中气十足,连隔了十几亩地的秋亦都被震了一下。
过了会,秋亦握拳咳了一下,忸怩道:“不需要捂耳朵,这点声音不至于把我震出什么……”
师尊关心他亲近他,他当然欢喜,但是有时候也会觉得怪怪的、只想一蹦三尺远……
虞观放下手,根本没当回事,平静道:“你负伤了,凡事需小心。”
哦,师尊是因为他受伤了才这么、这么亲近地关切他的。
秋亦先是大大松了口气,不自在感消退,但很快,心里又隐隐觉得失落。
小银和糖葫芦看天看地:诶呀,你看,这朵云长得多好看啊……
师徒你依我侬,两只灵宠也看天看地,大家各有各的快乐,只有直面长老火力的宗舞苦不堪言。
他在这里已经忙碌近两天两夜了,累得不行,时不时还要被骂,这七叶棠要深埋三丈他知道,但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