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些拘束、停滞、减速、反弹类型的阵法都被风天习惯后,秋亦用自己优越的基本功,在这些高阶阵法上加上各种低阶阵法,比如迷阵、幻阵、诱阵等等。
不过同是才走过天路的天骄,这些小招式只能说聊胜于无。
一连六天,秋亦可以说把一身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他心狠眼准想得足够长远,走一步算十步,一路上遇见妖兽就逮着薅一下羊毛,遇见修士也要借这些修士迷惑一下风天,甚至在这般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为了布高阶阵法再度拉开距离博取一线生机,他居然还敢主动带着风天兜圈子!
中洲修士看着他在钢丝线上游走、游走,但是就是不掉下来:“……”
不是,你是哪里进修的逃亡技巧?能给我们也发一份吗?
“但是逃到现在,他肯定也到极限了,”一个眼力颇好的修士忍不住道,“出窍境修士能和分神境修士比拼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须知,秋亦现在可是没有灵石或丹药等物补给的啊!
风天也觉得是奇迹。
他一开始不服秋亦这个第一,就算天路被碾压,他心里也丝毫看不上秋亦,但经过这六天的生死追逐,风天对秋亦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越是追逐,越是被秋亦戏弄得、耍花招后再度拉开了距离,风天心中就越是愤怒,心中杀意也愈发强烈,而与此同时,他愈发清醒地意识到——此子断不可留。
待秋亦再成长一些,估计连他都难以对付。所以他不仅要在盛会中淘汰秋亦,待到盛会结束,他还要在外界彻底诛杀秋亦!
一个时代不需要那么多与他同级别的天才!
看着终于体力不支的秋亦,风天猝然斩出一剑。
生死关头,数道碧玉算筹蓦然从土中冒出,转瞬便在风天脚下形成一道大阵。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四肢与灵力,风天身体一僵,剑芒竟硬生生止在空中。
秋亦丝毫没有意外,他抓住时机,翻身跳入一旁暗河之中,只听扑通一声,水花轻溅,秋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暗河之中。
第171章天骄盛会(十)
三天前,秋亦在某个溪涧碰见了诸葛穷。
虽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而且如这种本身实力不凡的修士,手段莫测,被风天追杀着的秋亦也不会轻易招惹,所以他只是看了诸葛穷一眼,便欲掠过此人。
诸葛穷喊住他:“秋亦,我欠你一份因果。”
“……小点?”秋亦停留一息。
诸葛穷目露诧异,点头:“是我。”
……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在风天追逐的间隙断断续续地沟通,最终诸葛穷布下一道至少能困风天半月有余的大阵,秋亦亲自以身做饵,诱风天入阵。
暗河漆黑,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冰冷,非寻常河流可媲美,秋亦灵力几乎耗空,法衣又被极大限制,炼体之身在这条暗河面前好似假的一般,气血都要被冻结,竟是冻得直哆嗦。
捂了捂胸口,秋亦用仅剩的一点灵力护住心脉,在水中前进,直到行进够远,才浮出水面,在地下溶洞中打坐恢复灵力。
待体内灵力再次丰沛,秋亦取出那张从郑润那里白赚来的古朴地图。
得了诸葛穷的帮助,有了半月充裕的时间,摆脱风天对秋亦来说不是难事。但风天的执拗杀意有目共睹,秋亦不想再被找上门,所以在这段时间中,他须得找个可以安稳修行的地方。
碧绿的火焰在指尖闪烁一瞬,历经波折辗转的古朴地图在灼烧中噼啪化为飞灰。
秋亦眨动眼眸,视野中有一道光路逐渐浮现。
跟着光芒的指引,他再度踏入暗河中,在冰冷河水中下潜前行,身影逐渐消失在暗河深处,连天幕上也不见其身影。
天幕理应能见到古深渊每一寸的!就算修士身处洞窟与地底,作为观众的中洲修士也能看到他们,而秋亦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失踪了!
中洲修士惊疑讨论了一阵,也没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不一会儿,他们的注意力被风天那边吸引,再也顾不上秋亦了。
有人想除掉第一名秋亦,自然也有人想除掉第二名风天。
诸葛穷也是前十之一,虽然怂且悲观,但好时机就在面前,他不痴不傻,绝不会轻易放过打击风天。
大阵不断变动,危险如海浪般层叠,风天被牢牢困在大阵之中,偶有破阵而出的机会,却不知是何原因,总是“一个疏忽”“一不小心”就倒霉地错失了机会,只能被动挨打,好不狼狈。
几番下来,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不对劲,风天停在原地:“想要调动我的运势也不容易,你真要消耗颇多,与我死斗?”
“我觉得我杀不了你,”诸葛穷嘟囔道,“不过总要试试,不然感觉亏了,而且我还欠人一份恩情呢。”
他指尖算筹翻飞,再变一阵,赤金怒火熊熊燃烧,阵变火海-
暗河往下愈发深沉,不像是河水,倒像是永夜。冰凉的漆黑之中,无数妖兽的幻影在秋亦身周浮现,张牙舞爪,狰狞嘶吼,但无一能触碰到秋亦。
秋亦持剑,穿过那些幻影,随着一串串细密的小气泡上浮,他隐约间仿佛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妖兽幻影不再,黑暗中转而出现的是一大片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尸体们的眼睛看着这个胆敢触及此处的修士,静默不语。
秋亦心底微凉,浑身寒毛竖起。
越是向前,越是感觉不详,在即将踏上那些残肢断臂时,秋亦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神情有些迟疑。
思量片刻,掂量这份危险预感的程度,应该不致死,秋亦心中有了底气,心中轻轻对金线说了一声,他迈开脚步,硬着头皮继续循着光路往前走。
暗河环绕整片古深渊,弯弯曲曲后首尾相连,根本找不到来源。秋亦这样在暗河中前行,时而下潜,时而前进,按理说只会在古深渊中打转,但也不知是否有什么奇妙的机关奥义,随着前进,秋亦眼前的景色又一次变化。
“铛——!”
剑刃与某只青牛妖兽的牛角相撞,一剑寒光,青牛哞叫,牛角被光滑斩断,就在此时,背后一只猿猴猛地探出手掌,利爪带锋,足以掏心挖肺。
秋亦反应快到了极点,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上青牛之背,躲过猿猴一击,然而头顶的一只苍鹰恰在此刻如彗星般横冲而来,其宽大双翅完全摊开,沐浴恐怖紫金雷电,在空中噼里啪啦划出一条雷霆之路。
再放眼看向四周,漆黑的水流中到处都是妖兽,数也数不尽,有的气势恐怖,有的境界就如秋亦一般。
秋亦瞳孔紧缩:兽潮!
算上初来乍到古深渊的那次,这是他第二次遇见兽潮了,但相比第一次的有机可逃,身处暗河之中,来路去路都被无尽妖兽挤满,他还能逃去哪里?
躲过苍鹰的雷霆一击,秋亦深呼吸一口气,眼看着四方妖兽汇集于自己周围,昭时剑握于手中,半圆环绕,挥出一击云剑。
云剑乃平剑招式,威力不如剑劈威力强大,攻击范围却很广,数头妖兽吃痛,嚎叫退却,就在此时,面对密密麻麻的兽潮,四周无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秋亦翻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寒凉悲意,也没有锋芒,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剑之下,空气嗡鸣,流水转暖,勃勃生机繁荣,生意盎然!
若是马武或风天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定然惊骇——秋亦的剑道境界根本不是入室境,他分明是剑意之境!
在月华门百年时间,秋亦境界未变多少,以他的天赋来说,又无重修再铸根基,如此长时间停滞不前其实有点古怪了,其因正在于他将时间都用在了对剑道的感悟琢磨之上!
在盛会中,哪怕数次被逼入“绝境”,秋亦也从未动用这一底牌,藏得极深。
此时生之剑意,再配半天阶功法《枯荣剑法》中的荣剑,一剑去,妖兽的血飞溅数里。
秋亦踏过它们残破的尸体,神识如网铺散开,感知着四周涌动将袭的阴影,知道自己不过是得到一点喘息功夫而已。
前进、还是沿着原本的路径试着后退逃脱?
丝毫没有犹豫,秋亦沿光路继续前进。
——反正盛会中的死亡只是淘汰,而且来盛会之前他就已经和师尊汇报说过他要冒险了,他什么都不怕。
秋亦本以为兽潮不过是基础考验,持续一段时间后就该消散了,然而出乎他意料,这场兽潮仿佛永无宁息,一轮一轮,妖兽死了之后很快就有新的妖兽补上,然后死在秋亦剑下。
群攻之下,秋亦藏不了任何东西,一连掀开数道底牌,数次险死还生,身心都疲惫到了极致,眼看着就要死在这里,一霎那间,秋亦眉心红痣变得愈发鲜红,好似鲜血在那一点上流转。
兽潮群妖动作皆是一停,暴虐嗜血的表情转为震惊,那只近在咫尺马上就能取秋亦性命的金雕更为离谱,啪嗒往下掉,“砰”地砸扁了另一只妖兽。
秋亦也是一愣,迷茫地摸了下那点红痣。
他自己都要忘了眉心还有这一点红痣了。
妖兽面露敬畏,如见天敌,退、再退,然后在秋亦的注视下,地上跑的卯足了劲往远处拔足狂奔,天上飞一个算一个全是惊弓之鸟,对着远处翅膀扇出龙卷风,流水哗啦啦滚动,兽潮如同被欺压的小可怜,转瞬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咕噜噜气泡。
危机顿时解除!
“……”
怪不得是不致命的危险。
秋亦静了片刻,打坐修行,心中不停思考。
那点红痣是虞观赠予他凤凰遗迹洞天时留下的,后来也未消除,表面看与凤凰有关,实则全为虞观的手笔——修行到现在,秋亦也是一个能当老祖、知识渊博的小大能了,对于收服洞天后载体还需不需要存在自有明悟。
他师尊一切都好,就是确实有点坏毛病,不仅偶尔欺负人(秋亦认为被骗还信并不是自己的过错,这全赖虞观),还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留下标记、记号一样的痕迹,这点红痣便是痕迹之一。
秋亦很乐意接受虞观给的痕迹,心里也很欢喜,所以后面有能力除去红痣时也没有做什么。
简而言之,红痣既与凤凰有关,也与虞观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刚刚那群妖兽到底为何而退?是敬畏凤凰?还是怕他师尊?两者皆有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群妖兽打架时一句话也不说,退的时候更万马奔腾、一言不发,所以一直到打坐结束,秋亦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原因。
最后他睁开眼,在漆黑的河水中站起身来,笑着说:“谢谢师尊。”
反正与凤凰相关的洞天也是虞观送的,所以说谢谢师尊就好啦。
至于虞观能不能听到……秋亦从不担心这一点。
跟着指引继续前进,前方逐渐出现微光,“噗通”、“噗通”,好像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秋亦向光点走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萦绕在周身的冰凉感彻底消失,只余足下有黑色浪潮拍打。
光路已经消失,前方再无指引,这就是机缘所在之处了。
秋亦环顾四周,看到荒土、夜幕、垂泪的繁星,心中讶然:古深渊暗河深处居然有一座独立空间的小岛!
第172章心魔劫(一)
孤岛面积不大,常人快步疾走几分钟便能走完,岛上无任何可以遮蔽视线的遮拦物,放眼放去时几乎一览无余。
噗通噗通的心脏跳动声还在鼓动,秋亦循声径直向岛屿中心走去,不一会儿就见到发声的物什。
还未及近处,一股扑面而来的湿漉感便直攥心脏,令人仿若身处于闷热而潮湿的雨夜,光落寞淡薄,雨水滴滴答答,空气灼烧浑浊,胸膛中只剩下憋屈和压抑,和辗转反侧的一腔愁绪悲思。
再走近些,深渊孤岛的中心,一滴晶莹的泪水悬于空中,约莫有拳头大小,如同水晶般闪耀,每一面都折射出千百道仿佛被切割一般的细碎光芒,它如心脏般收缩、舒张,每一下跳动,便有无数黑色涌动入孤岛之外。
浓厚的悲意像是崩落的雪般涌来,秋亦竟有一瞬被感染到生出异样的阴郁崩溃情绪。
不过早在夺取天阶下品功法《寂霜剑法》时,秋亦便与情绪之法无锋斗过,故而这次,早在靠近泪水时,秋亦便已开始运转《意动经》心法,此时此刻经文浮现,牢牢护着秋亦的心境识海,使他不至于被这悲意侵染到流泪。
这是天地的悲势。
静静地感受着这股势,秋亦如醍醐灌顶,神志愈来愈清明,前路那层纱刺啦一声彻底被划破,露出“势”的真容。
这样的靠近与领悟极其消耗体力,秋亦时不时就要停下打坐修行片刻,恢复好了再继续前进,如此数番,七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泪水边缘。
泪水冰凉,潮湿的悲意如穿林时带过的露水,无声无息沾染全身。
秋亦伸出手,没有一丝迟疑地猛然抓住它——
在触碰的那一刹那,极其浓烈的情绪顺着相触的肌肤涌入体内,在感到神智模糊的一瞬,秋亦猝然咬下舌尖,以疼痛刺激精神,骤然收紧手掌,硬生生拽下这团悬空的泪水!
泪水挣扎,然而秋亦的手若钢铁浇铸,挣脱不得,争斗的最后,澄澈的泪水被困于秋亦身前。
秋亦嘴角扬起,又因为被感染的悲意而不停下撇,露出沮丧模样。
他盘膝打坐,灵力蒸腾,当即开始炼化这滴第二劫时的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拳头大小的泪水缩小成了一节手指大小,秋亦闭目,吐息平和,一呼一吸间,四周灵力弥漫腾绕,浮动飘荡,有如白雾,恍惚似仙境。
丹田处,灵力压缩到了极限,识海里的元婴小人从湖泊中冒出头来,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中惨白无影的光芒,神情平静,澄澈的眼眸像是另一片湖泊,过长的黑发在水中逶迤漾开,漂浮在湖面之上。
小人手上用力,拧干自己的头发,固定好那条纯黑的发带,上面有一道细细的金色繁花纹路。
一步步离开湖泊,仿佛从羊水中脱离,走入世间,他的神情神态愈发鲜活,原本因为元婴身份还残留着的一丝僵硬与非人此刻尽数消退。
还是原先那般不大的模样,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此刻都与一个真正的人别无二致,像是一重完美的分身。
出窍晋升分神,元婴变为更为强大的元神,随着境界晋升,元神可分三尸。
要想突破分神,秋亦要做的就是渡过晋级劫数,并斩出自己的第一道分身。
丹田中的灵力冲刷壁障,识海中,灵风呼啸,“喀嚓”“喀嚓”的声音中,哗啦啦,白光像是一张破布般被掀开,穹顶开裂,露出一片的漆黑,识海另一面的心境中,那座玻璃高塔噼啪裂开,无数狰狞魔气咆哮席卷心境与识海,将这方小小的世界全部笼罩在内。
——心魔劫!
元婴小人站在岸边,没有持剑,眼中写满了认真。他伸出手,接过那些黑紫色的魔气。
在这之中有他的过去。
……
“醒一醒。”
“快点醒过来。”
秋亦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咕噜噜,营养液被吹起一阵气泡。
他透过玻璃看着面前的人,身上用来蔽体的白袍衣角微微浮动,安静的样子像是故事中才会有的那种乖孩子。
在他身边,一排又一排,一列又一列,全是这样的好孩子。
“你刚刚闭上眼睛,我们还以为你连接星网阅读去了,结果精神力都消弭于无了,这也太危险了,”穿着白大衣的A女士说,“如果不是我碰巧过来看了一下,你差点就要睡死了。”
秋亦闭上眼睛,拒绝交流,显得有些自闭。
A女士笑了,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基因病被攻克了,通过在营养液中加入新型药剂,你很快就能摆脱现在的情况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程序出错了,从某一天的陨星坠落开始了,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得奇怪,新生的孩子、克隆的孩子、甚至耗资巨大的人造生命孩子,这些新生命无一例外总会携带上各种各样的基因病。
秋亦是一位难得没有畸形的孩子,他所具备的A类辐射病症让他不能在这个充满辐射世界中自由行走,所以他活在营养液罐子中,活在营养舱里,像埋在土里的种子。
A类辐射病患病人员不多,但或许是因为得病者几乎都会很快虚弱至死的原因,这成了高塔最为关注的一类病症。
秋亦作为难得幸存长大的患病儿童之一,得到了很多帮助,到现在已经能在塔内自由行走一个钟头了,代价是像小美人鱼那样踩着刀尖前进,以及回到营养舱中后会昏昏欲睡,常有精神力彻底泯灭的风险。
听见A女士的话,秋亦慢慢睁开了眼睛。
“Q13,你有翅膀了,”A女士隔着玻璃抚摸这个孩子的眼睛,“再过三天,高塔会向社会开放,到时会有几位有领养意愿的年轻父母过来,如果顺利的话,你会被某个家庭带走,离开这里。”
她说:“我记得这曾是你的梦想。”
这的确是秋亦曾经的梦想。因为他和其他生来就有父母的孩子不同,他是那一批实验性质的人造生命婴孩之一,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血缘联系,不会有人来看望他,也不会有人来关心他。
一开始秋亦是不懂的,他困惑为什么他们同样是生病的孩子,别人有蛋糕、有拥抱,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表现很好时得到的、每个孩子都会有的柠檬糖。
这样的对比太残忍,即便秋亦那时还不懂什么叫残忍。
当他通过看书,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家庭”后,他首次对高塔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要求——我想要一个家人。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委婉拒绝了。
秋亦像鱼一样吐了个泡泡,泡泡砸到A女士手上,啪叽裂开了。
A女士说:“你是担心这次他们也像之前那样对你视若无睹吗?”
这样的活动高塔每月都会举行一次。秋亦今年已经七岁了,他是无人愿意带走的孩子。
无论是敲敲玻璃吸引来注意力、还是努力张开嘴,一边呛着营养液一边对他们说:“带我走吧。”
偶尔有些人有意动——毕竟秋亦一点畸形也没有,看着相当正常。但是当他们走过来,看到秋亦的病后,所有人都会遗憾摇头,为秋亦惋惜。
如果把挑选领养孩子做个不恰当的类比,那么秋亦就像是那只因为样貌性格会被人类走近看一两眼、但又因为疾病而被拒绝带走的小狗。
即便他很乖。
即便他是高塔中最想要家人的孩子。
当秋亦愈发长大,他再也不会做出小时候渴求的狼狈姿态。
工作人员与他沟通,秋亦回答,那是愚蠢的、是傻的,人永远不可能依靠着谁,他已经长大了,即便和其他人不同,他也一样可以活着。
想起这些往事,A女士的心很柔软,她告诉秋亦:“病好之后,你会成为受人追捧的孩子的,大家都会喜欢你。”
秋亦与她接触不多,印象最深的是她曾经把自己的糖给另一个孩子。秋亦非常、非常生气,以至于发生了很不好的斗殴事件。
他默默看了一眼A女士,没有出声。
A女士说:“现在还有想要的家庭样子了吗?我看过那次交流记录,你曾经说过想要一个哥哥?”
每个孩子的身心健康也与他们的生命及及相关,高塔在这一方面的关注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几乎每个孩子的行动都有记录在案,包括秋亦的沟通。
很令人惊异的,在那一次沟通中,秋亦并没有要他平时能看见的“父亲”“母亲”,而是表示他想要一个哥哥,这样一个对秋亦来说只在家庭人物关系表上看过的形象。
考虑到秋亦病症导致的孤僻,高塔中一部分人认为他想要一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朋友,另一部分认为秋亦是想要一位与他关系可以比父母更亲密的庇护者。
秋亦歪头思考片刻,对A女士比着口型。
不记得了。
他说。
“……”A女士说,“我会尽量为你安排的。”
A女士离开后,秋亦静静看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片刻。
他总感觉缺少了什么,但或许也没有。
也许是先前做了个美梦吧。
感到有些疲惫的秋亦慢慢闭上眼睛,没有睡觉,只是静静保持冥想状态,因为睡觉对他来说很危险。
三天后,总是安静的高塔中响起多道不同的声音。
家长们来了。
第173章心魔劫(二)
被领养的孩子就相当于以后有家了,一旦病好就可以直接被家人们从高塔带离,病情不重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在家人的担保下去外界待上一段时日。
兹事重大,高塔的工作人员在昨日晚上六点、今日上午十点两次通知那些还未有归属的孩子们好好表现。
A类辐射基因病被攻克解决,这次最有可能被收养的主力军是便是十三位该病症儿童。这次收养日开始之前,A类辐射基因病的主要负责人都到齐了,最后再看看孩子们。
A女士一眼就看到了秋亦,他编号是Q13,但年纪却是孩子中最大的,CXQD,春夏秋冬,A组与秋亦同一批孩子已经尽数死绝了,只剩下秋亦还活着,熬到了这个时候。
在数位翘首以盼的孩子之中,秋亦平静冷漠得格格不入。
A女士很关注他,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等会你跟着我。”
秋亦默默看着她。
A女士给他塞了块糖,用薄膜包着,里面是银白透明的糖块,透出一丝丝甜蜜的气息。
没有影子的光之下,秋亦接过了那块糖,拆开塞进嘴里。是柠檬糖。
他还记得幼时的糖果五颜六色的缤纷模样,但不知何时起,糖果再也没有了颜色。
糖果在舌尖滚动,熟悉的味道。秋亦小心含着糖,在酸涩下品出了一点甜,慢吞吞跟在A女士身后。
病好后,他不必像过去那样待在罐子里像块果肉样咕噜噜咕噜摇晃,出来后也再也不会有麻木的刺痛感,就连外面的世界据说也可以肆意触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秋亦觉得很无聊厌烦。
就好像他已经尝过了更甜的糖,所以不会再轻易就为普通事情而高兴了。
A女士转过头时,便看到秋亦看着透明玻璃外的景色,神情困惑,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要拍拍他,叫他回神,“啪”,秋亦不悦地打掉了她的手:“别碰我。”
A女士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对身边的三人道:“看,只要不在不熟时过分招惹挑衅,Q13不会做什么,他真的是很乖的孩子。”
如果让记录员来评价她的话,那只有三个大字送上:鬼才信!
高塔长期封闭的环境极不健康,孩子们身上又有各式折磨他们的疾病,这样的环境下能养出来字面意义上的乖孩子才怪了,几乎个个都有强烈的毁灭倾向,要么向内毁灭自己,要么向外毁灭别人。
Q13就是一位强烈毁灭倾向的孩子。
A女士将他的糖给了另一个孩子后,Q13第一次表现出了沮丧和阴郁,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夺走他东西的”孩子,表情渗人极了。后来一系列对A女士的针对暂且不提,两个月后,高塔发生一次故障,Q13卡着其他人都去处理故障的时间,丝毫不顾疼痛,硬生生用头砸破了玻璃,忍着刀尖行走的疼痛,一路跑到高塔下一层,把睡在营养舱的那个孩子拉了出来,用手掐住着他的脖子,叫他把糖吐出来,把糖还给他。
好像那么多年给他灌输的道德、友爱、善良都是假的一样。
秋亦体质远弱于那人,但全凭一身戾气和不要命的狠劲,他硬生生占了上风,最后还是几位工作人员到场把秋亦摁住了。
不过这些只记录在更加高级隐秘的档案上,就连Q13本人也不再记得其中细节,A女士说出介绍后,年轻的男女看了看,都被颜值蒙蔽了大脑,觉得认可——这孩子看着可真乖真可爱。
被萌到女士拽拽身边的男士,说:“就选他吧。”
男士点点头。A女士则露出完美的笑容。
“他叫什么名字?”男士问。
A女士:“秋亦。”
“是羽翼的翼吗?”
“……是亦然的亦,''也''的意思。”
三位大人看向刚刚开口的两个孩子。
年长一点的十一二岁少年将手上的魔方送给秋亦,秋亦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们若无旁人地聊着。
“‘也’?你要做什么吗?”
秋亦转动魔方:“不,是因为他们出了差错,将我的名字打错了,从羽翼的‘翼’变成了‘亦’然的亦,他们说这是命运。”
……
“看起来很投缘啊。”A女士感叹道,“很少见他这么配合地有问必答了。”
女士激动地点点头:“是啊,很少见他说这么多话。”
高塔开放时间有限,也没有聊多久,一家三口很快离开了。A女士带秋亦到办公间坐下,将一份协议推到他面前。
“本来还想让你多看几户家庭的,但是看起来你对那一家三口很满意,”A女士说,“他们提出了领养申请,你同意吗?同意的话,大约明天就能办完所有程序去往新家庭了。”
秋亦思考着,迟疑着。
A女士问:“怎么了?”
“……”秋亦低头,看着那份协议,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伸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有了爸爸、妈妈、哥哥。
“你的病虽然好了,但是接触外界后可能会有持续一段时间的后遗症,比如幻听、幻视、恍惚感,问题不是很大,定期来高塔复查就好,”A女士说,“离开高塔之后好好生活,不要再对人动手了。”
第二天下午,各种手续通过,秋亦离开了高塔。
得知秋亦是第一次离开高塔,一家人回家时选择搭坐环城观光列车,让秋亦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考虑到秋亦的恐高,他们选择了高度最低的一列。
黄昏下,高楼大厦伫立,无人机飞行,智能机器人停留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数不清的巨大霓虹灯牌光芒或黯淡或亮起。
秋亦跪趴在列车内侧壁靠垫上,手臂交叠,脑袋搁在胳膊上,透过玻璃着外面浮光掠影般闪过的景色,恍惚间,心中奇异地闪过一个想法:世界怎么还不毁灭,大家怎么还不去死?
……还有,为什么他现在会在这里?
“叮——”
秋亦一下醒来。
观光列车停下了。
妈妈说:“到地方了,小秋。”
这种称呼显得好像很亲密很亲昵,秋亦不太喜欢,也不适应,但总比他严词拒绝的“宝宝”要好,所以皱着眉头也认了。
他跟着三人下了列车,走路时小挎包一晃一晃,上面安静窝在巢里睡觉的卡通小鸟也跟着一晃一晃,让秋亦看着像是小朋友一样。
小朋友秋亦觉得幼稚,连忙按住它。
这个挎包是哥哥今天带给他的,里面装着秋亦仅有的财产——三块糖,一个哥哥送的纯木魔方。
爸爸妈妈已经为秋亦准备好了房间。
“是不是很可爱?”爸爸说,“都是我和妈妈一点一点准备的。”
来时他们便已经说过了这点。
哥哥的独立冷漠让这对夫妻对新领养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秋亦看到画着星星独角兽的淡粉色墙壁、浅蓝色布满小花的床上三件套,甚至连一旁随时待机的家居医疗机器人也是小小的一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怎么样?”
秋亦向后走,很没有礼貌地在哥哥面前推开了哥哥的房门。
干净整洁,普普通通,看起来没用什么心思精心设计,但没有粉色和蓝色。
秋亦扒着哥哥的房间门,没说什么,但态度意思明显极了。
妈妈高兴地说:“小秋你是想和哥哥一起睡吗?可以的哦!”
爸爸感动抹泪:“两个孩子相处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你哥欺负你,记得告诉我们,爸妈替你撑腰。”
秋亦被他们过分的热情吓到瞳孔地震:“不、我没有……”
他只是想要哥哥的房间。
现在、立刻、马上,因为他是成熟的大孩子了。
听完了秋亦的话,妈妈:“这样啊,可以是可以,但是房间装修时我们选择了固化状态,小秋你想换的话要等几天才行。”
那这几天怎么办?
哥哥敲敲家居机器人,让机器人抱来新的被子到他房间中。
爸爸说:“要不你和哥哥换下房间?”
“不要,”哥哥说,“我也不喜欢。”
于是最后三选一,在睡在自己房间中、和父母一起睡、和哥哥一起睡中,秋亦还是选择了和哥哥睡。
他第一次睡在床上,但又好像不是第一次接触了,默数了一万个数字后,猜测哥哥或许已经睡着了,于是睁开眼睛,一颗颗数头顶上哥哥给他放的星空投影上的星星。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他自己。
他又感到了恍惚的眩晕,奇怪的、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某些情感在他的心头勃发,不甘、憎恶、悲伤、痛楚,让秋亦眼前的世界都有点颠倒错位。
可能这就是A女士说的后遗症吧。
哥哥的声音响起:“还没睡吗?”
他也没有睡,因为同床共枕对他来说也很不适应。
秋亦偏过头,看向这个大概最奇怪又最不奇怪的人:“嗯。”
“你在想什么?”
星空在天花板上流动,群星的光芒在秋亦黑色的眼睛里流动,淌出近乎粘稠的恶意。
他说:“哥哥,你是不是假的啊?”
第174章心魔劫(三)
哥哥平静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比如说,你们其实都是坏人变出来骗我的……”秋亦的声音很低。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哥哥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秋亦没有回答,哥哥看过去,小孩闭着眼,神情安宁,好像是睡着了。
哥哥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没见秋亦睁开眼瞪他,所以大概是真睡了。
第二天醒来后,秋亦得到了一堆玩具,都是爸爸妈妈爱的礼物。
他看向哥哥。
“我不是很想要一个弟弟,”哥哥说,“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
秋亦:“哦。”
他拆了一块糖丢进嘴里。
不过爸爸妈妈的礼物也够秋亦感到一丝趣味了,吃完与营养液滋味完全不同的饭后,秋亦在自己的小房间中堆积木,堆得很高很高,像一座塔。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塔哗啦被推倒,积木掉得哪里都是,秋亦打开门,哥哥说:“你跟我来。”
秋亦跟着哥哥,走上二楼一间独立的工作室中。
墙上挂着一幅幅看起来就很挑战人类耐心和眼力极限的拼图,架子上排列着数不清的雕刻作品和搭建好的模型作品,甚至能在这里的角落看到零散两个毛茸茸的针织物件。
每一件成品下面都标了时间日期,日期越早,工艺和技巧越发粗糙。
哥哥犹豫了一下,翻箱倒柜,还翻了一些颇为抽象的儿童画出来,看不清上面画了什么,只能看出黑墨点就快把画纸铺满了。
哥哥说:“你选吧。”
秋亦走了一圈,眼睛闪闪发亮,狮子大开口:“我可以全都要吗?”
哥哥冷酷拒绝了秋亦的要求。
“喔……”
“……”哥哥说,“你不要显得我好像在欺负你一样,如果我全给你了,你根本不会多看两眼。”
秋亦根本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假如他会快乐,那也是因为收到“礼物”而快乐,而不是因为“礼物”是什么、有什么价值。
他说的很有道理。秋亦指了指:“那我可以要那些画吗?”
“你不嫌弃的话。”哥哥面无表情。
秋亦只是开玩笑而已。
他看完了哥哥的作品,最后取走了一件早期雕刻的小鱼。
“好可爱哦。”秋亦小心翼翼地摸摸小鱼磨得顿顿的棱角,赞叹说。
哥哥看了看,也想摸摸秋亦的头。
他觉得弟弟更可爱一些-
一转眼就是几天过去。
这几天中,秋亦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但偶尔,他会有奇怪的恍惚表现。
有两次表现最危险。其中一次,哥哥正在读书。这个时代人人都习惯网络阅读,不过哥哥还是更偏好纸质书。
又翻过一页,哥哥听见敲门声,刚打开门,一刀猛然挥了上来。
秋亦个子矮,刀终究是没能划到脖子,但哥哥的手臂还是被划伤了。
简单处理后,哥哥试着把缩在桌底下的秋亦叫出来。
没有回应。
“我要生气了。”
还是没有回应。
……好吧,这好像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们不熟,哥哥也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了。
他实施物理手段,强硬把人拽出来,并且强行没收了秋亦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凶器”。
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忽然暴起伤人的小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也不知道怎么哭得一点声音也不出的,怪惹人疼的。
哥哥以为他是怕被送回高塔,那里确实显得压抑,应该不会有小孩喜欢。
“没关系,我不会说的。”哥哥说。
秋亦脑袋难受极了,好像有几个人在打架,搞得他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抽泣。
“……”哥哥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干脆把已经被高科技治好的伤给他看,“我没受伤。”
秋亦这次有了反应。他擦了擦眼泪,认真看了半天,终于感觉好多了。
事后小孩含着眼泪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哥哥再问他这件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另一次的最危险则是对秋亦自己来说。
那次刺伤事件后,家里的锋利器件都被哥哥不留痕迹收了起来,爸爸妈妈问起来,哥哥也轻飘飘以一句“担心弟弟受伤”敷衍了过去。
但是一天不到,给秋亦送衣服的哥哥没有听到浴室的回应,他推开了浴室门,看见穿着整齐、将头埋在水里的秋亦。
“……”
哥哥拽着他的头发,又一次把他抓了出来,明明是在救人,动作却因为心情而显得有些粗暴。
水滴顺着秋亦的脸流淌下来,湿漉漉的,他的眼睛睁开,也是湿漉漉的。
哥哥的斥责说不出口。
他与秋亦对视,沉默一会儿,然后有些不解地、懊恼地叹气。
他问:“你怎么了?”
秋亦的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像落水的小鸟,他瞳孔颤抖,嘴唇哆嗦,脸上的不知道是泪痕还是水痕,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这件事也不能让父母发现,不然很难保证他们会想会说什么。
哥哥把潮湿的秋亦带回他的房间,怕再有意外,也不敢离开秋亦,就原地取材,用毯子给秋亦擦头发和衣裳。
他看着秋亦慢慢缩成一小团,不停地哭。
“有三个人……三个人在打架……”过了好半天,秋亦似乎好了一点,哽咽着告诉他,“我好难受。”
“在哪里?”哥哥看着环抱自己、做出防御抗拒姿势的秋亦,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一些,“幻觉里吗?他们是谁?”
秋亦缓缓点头。
“他们……”他对哥哥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像是难过,又像是高兴,“他们都是我。”
哥哥打开旁边柜子里的暗格,从里面抽出一把刀。
秋亦已经不哭了,他表情变得很快,此时近乎凶狠地看着哥哥,但是配上惨兮兮的样子,看着像是虚张声势的小奶狗,没什么杀伤力,叫唤声都显得稚嫩和奶声奶气的。
哥哥捏住刀尖,将刀柄那端对着秋亦,然后递给他。
哥哥说:“下次拿刀来找我。”
秋亦迷茫怔愣地看了他好半天,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
他慢慢接过刀来,没有挥动,看向哥哥的眼神复杂,有委屈也有难过。
一觉再醒来,哥哥再问询,秋亦果然又不记得这件事了。
秋亦晃了晃腿,挖了一大勺布丁,想了想,告诉他:“就记得很难受了。”
哥哥把自己的布丁推给他:“下次再难受就来找我和我说。”
秋亦瞅了眼哥哥,埋头吃布丁:“嗯嗯。”
事已至此,虽然爸爸妈妈毫不知情,但复查必须要尽快了。正巧父母临时有事,便由哥哥带着秋亦一起回高塔复查。
出于种种原因,新历时代犯罪率不可思议地达到了零。大街上都是机器人、摄像头、无人机,再加上两位家长给他们准备的防身武器,就算两个小孩子独自出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妈妈走前开心地说,如果这次复查下来情况稳定,秋亦就可以去学校学习了。
哥哥说:“在家里学习也一样。”
有星网在,学生时刻可以接受一对一指导,上学更偏向与同龄人交朋友。
“线上线下毕竟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嘛,”爸爸说:“到时候看小秋怎么想的吧。”
哥哥看向秋亦,秋亦举起手,小脸严肃,表态说:“我支持哥哥的看法。”
哥哥笑了下。
父母离开后,兄弟两个又做了一些准备,到下午才离开。出门前,秋亦摆弄手上联通星网的腕表,这是新历人沟通交流的主要工具,秋亦知道是知道,但到今天才第一次接触实物。
哥哥帮他调整好大小,然后轻轻碰了下腕表,让其自动采录秋亦指纹、瞳纹、面纹、精神力进行绑定,又给他带上挡太阳的帽子,压下秋亦蓬松翘起的头发。
“你要是走丢了,就用这个和我联系。”哥哥说。
秋亦说:“我认识路,我不会走丢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小萝卜头总让人放心不下,哥哥试着牵他走,秋亦看上去不怎么反感,但牵手后认认真真打量了哥哥一路,眼睛圆滚滚的,像是小鸟观察树。
他们到达高塔,乘坐穿过整座高塔的快捷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花了半个小时做了一整套检查,在休息室里等待结果。
令人惊讶的,来递交结果的不是机器人或普通工作人员,而是另一位负责人B先生。
B先生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模样和蔼可亲,但嘴角绷得紧紧的。
秋亦对他有印象。
一个很严肃的人,平日言笑不苟,研究室的墙上挂着一把很复古的手枪。
上次见面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见,B先生也和秋亦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细细想来,A女士也是如此,高塔中的工作人员可能都打了延缓衰老的药剂,他们的模样永不改变。
B先生报告了一下秋亦的身体情况,身体方面就是有点营养不良,好好养养就好了,至于精神方面,他给秋亦开了能镇定自己、减少恍惚和幻觉的药:“一定要定期服用。”
回去后,哥哥把药放在秋亦床头。
秋亦的房间装修已经被他自己换过一遍了,现在是很干净的白色、银色、黑色。
当天晚上,秋亦锁好门,吃了三颗药,犹豫了一下,打开那个放刀的抽屉看了一眼。
刀身映出他冷漠的表情。
重新用锁把抽屉锁好,秋亦爬上床,安然躺下入眠。
第175章心魔劫(四)
靠着药物治疗,秋亦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那种无由头的癫狂与谵语再也没有出现过。
哥哥怕药苦,给秋亦塞了一罐糖。透明玻璃罐中,五颜六色糖纸两边折成蝴蝶翅膀般的小螺旋,通体折射着镭射光芒,漂亮得出奇。
秋亦决定绝不告诉他那药是没味的。
他拧开罐子,吃了一颗糖,好甜哦。
一个月后,药要吃完了,这次是一家人陪同秋亦前去高塔复查。
汇报结果的人还是B先生,他说秋亦情况保持得不错,药可以停,但停止可能头疼会复发一段不知长度的时间,这可能会对秋亦造成一定的心理负担,所以是否停止服药要最好谨慎决定。
爸爸妈妈没经历过秋亦发病,问秋亦:“要不不吃了吧?”
按照B先生的说法,这款特效药副作用不大,但事物皆有两面性,长期服用也会引起食欲不振、精神压抑、失眠等后果。
秋亦说:“要吃的。”
爸妈拗不过他,看向哥哥,哥哥随意找了个借口避开两人,带秋亦走到他们看不见听不见的另一处,问秋亦:“还要继续吃药吗?”
秋亦抱着妈妈路上买的毛绒玩偶小熊,打了个哈欠:“嗯。”
“是因为我吗?”
秋亦睁圆眼睛:“哥哥,你好自恋。”
哥哥平静回视。
秋亦抿唇,抱着小熊往后退一步,看起来居然有点委屈:“不吃就是了……你要是被刀砍可别怪我!”
哥哥看他,秋亦撇过脸:“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印象。”
装作不知道只是因为对哥哥没有任何感情、不想认下麻烦,也不想承接任何一方的情感。
“没关系,”哥哥理智而平静地说,“但你记得先学习一下毁尸灭迹的方法,我死后可能很难给你完美善后。”
“至于想要再次像浴室那样……”他没把自杀这个词说出来,“你也很难再做到。我给腕表加了监控与麻醉功能,以你目前的能力是拆除不掉的,所以不用担心。”
哥哥全都考虑到了!
秋亦脸憋得通红,彻底没话可说了。
哥哥压了压秋亦要掉下去的帽子:“该回去了。”
回去之前,秋亦小声和哥哥说:“骗你的,你不会受伤的。”
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亮闪闪的殷切与坚定:“我保护你呀。”
哥哥看着这个手短脚短的小萝卜头,默默点点头。
行。
另一边的爸妈也在讨论。
先是感动,然后又有点困惑。
妈妈抹泪:“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小秋还没和我们怎么亲近呢。”
不是说小孩都会亲近爸爸妈妈吗?
两人面面相觑,要个黏糊乖巧小宝贝的梦好像是完成了,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
服药的事告一段落,第二天,爸爸醒来,准备去洗漱,忽然发现秋亦的房间里传来声音,敲敲门,秋亦居然很反常态的一早就起床。
这一个月的相处差不多也能让原家庭成员们摸清秋亦的性格特点,度过最开始的安静适应阶段后,摆脱过去阴影的秋亦几乎是活泼的,他很怕痛很娇气,被门轻轻压一下手都能哭成泪人,反正要人安慰才肯不哭,因为很少接触到外界,所以充满好奇心,既天真又幼稚,赞美和笑容都很直白,不喜欢的事也只是皱皱脸撇过头当不知道。
表现在习惯上,挑食严重、喜欢的东西全部都要搂在怀里、热情来也快去也快,当然还少不了赖床、被吵醒甚至会有严重起床气这种经典的坏毛病。
哥哥给他设了八点的闹钟,结果没两天就被秋亦巴巴缠着磨到了九点半,可见其赖床和撒娇能力。
爸爸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才六点半没错,心中震撼如惊涛骇浪。
秋亦站在门口,和他打招呼。
爸爸:“小秋怎么起这么早?”
秋亦说:“在看动画片。”
“……”
无懈可击!原来是染上网瘾了吗!
奇怪的不止这一点,包括挑食等等坏毛病也一并没了,有次一不小心被东西绊倒,狠狠摔了一跤也没说什么,拍拍灰就平静爬起来去处理擦伤了。
就好像一夜长大了。
如果不是他其余表现正常,甚至还会在哥哥面前试图挤两滴眼泪卖惨,爸爸妈妈简直要怀疑是鬼上身了。
至于哥哥,哥哥观察到秋亦状态确实不错后,平心静气地给沉迷星网的成熟秋亦开了防沉迷模式。
第一次被屏蔽的秋亦大破功,绷不住成熟了,连忙跑去敲敲哥哥的门,然后在他面前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失败了!没挤出来!
秋亦:“……”
他干巴巴地为自己挽尊:“以前哭太多了,泪腺干了。”
哥哥揉他的头:“去睡吧,明天还要学习。”
秋亦和哥哥都选择自学后,妈妈兴致勃勃地划了一个学习区出来让两人一起学习,一开始是因为担心秋亦自制力不够,让哥哥监督他,但是不管是从前还是过去,秋亦在学习方面的自我管控能力从未让人担心,所以后来他们一起学习就纯粹是让两人有一个讨论解决问题的空间。
秋亦莫名有一种大人被小孩子揉头的微妙感。
他回到房间,靠着门,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于是敲敲脑袋,觉得说不定是新的恍惚幻觉,专门挑拨离间他和哥哥关系的那种。
时间过得飞快,那把被锁在抽屉里的刀始终不被动用,逐渐爬上了锈迹,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秋亦的个子吹气球似的往上长,脸上身上的肉被养出来又被拉长减下去,好像只是关门开门的功夫,他就从七岁小孩发育长成了十七岁青少年。
哥哥比他大五岁,早在成年时就搬离了家,偶尔才会回来一趟看看秋亦,顺带看望下双亲。
他进门时,秋亦正捧着书,研究一个严肃的问题。
哥哥关好门,见秋亦看得眉头直皱,还以为是有什么难题,但甫一走近,便瞥见书页上几个大字“青春期”“性教育”。
“……”
虽然印象中秋亦和他应该早就过掉了这方面的课程,但秋亦年纪到了,产生重看一遍温故知新的想法也很正常。
未等哥哥还未整理好发言,秋亦把书一放,严肃开口道:“哥哥,你怎么看?”
怎么看?看什么?
哥哥难得有点头大——他对这方面确实没有研究,所以也只能说些照本宣科的话:“生殖一环,自然生理现象,你这个年纪确实该多了解。”
秋亦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托着下巴,神色好奇:“哥哥,恋爱有意思吗?恋爱和书上面的生理活动有什么不一样?”
哥哥:“……不建议早恋。”
他按了按额头,有点后悔今天回来了。
“我再过两天就十八了,不算早恋,”秋亦不满,“再说我也没和人谈恋爱。”
不是被人骗了就好。哥哥刚松一口气,就被秋亦拉着坐下,颇有促膝长谈的架势,秋亦:“哥哥,你谈过恋爱吗?”
哥哥有种被审问的感觉。
“没有。”
“哦……”秋亦本来想取经喜欢是什么样子、谈恋爱又是什么感受,闻言本该失望,但大概是因为哥哥和他一样,心里一点失望也没有,反倒尽是高兴,他露出笑脸,“那你以后会谈恋爱吗?”
“应该不会。”
“为什么?”秋亦说,“我看大家都很喜欢谈恋爱。”
新历时代的恋爱关系快到了极点,日抛恋人是常有的事,社会也鼓励大家多谈恋爱多缔结婚姻,主动为年满二十岁的无伴侣人士提供相亲服务。
哥哥说:“想谈恋爱首先要有喜欢的人,我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以后估计也很难有。”
况且他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秋亦陷入了不知为何的沉思。
哥哥问:“你怎么忽然对恋爱感兴趣了?”
秋亦猛然抬头,在哥哥惊讶的目光中一点点涨红脸。
他咬着嘴唇,踟蹰犹豫片刻,摆摆手,顶着红透了的脸,拒绝回答:“秘密!”
除了最开始时,秋亦再没有对他隐瞒,也不存在秘密之说。
哥哥有点不悦,但他很好地压下了这点不悦,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没关系,回去之后顺着秋亦认识的人的名单开始排查,他总能把诱因或者原因找出来。
他安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一开始要问的事情:“你十八岁想要什么礼物?”
通过星网问更快捷方便,但是哥哥喜欢面对面见到秋亦的感觉。
秋亦是取名困难症,也是选择困难症,他拧眉想了好一会儿,说:“这次也随便吧。你送的我都喜欢。”
哥哥早有预料地肯首,准备这两天再想一些礼物。
“对了,成年后你也可以选择工作了,你准备以后做什么?”
在两人还小时,他们对这个问题有过很多讨论,秋亦的答案和过去一样:“我要当编辑。”
“一点也没有变。”
秋亦点点头,认真说:“我要找一本小说。”
他从小就有这种执念,也不知从何而来。
哥哥“嗯”了声,再问起秋亦的身体状况。
随着秋亦的长大,他再也没出现过异样,但哥哥对此莫名抱有一丝忧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莫名的忧虑越来越深沉。
秋亦说:“我很好。”
哥哥:“有事记得和我说。”
“嗯。”
十八,秋亦成人,某些碎片在梦境深处浮现,他醒来时沉默了很久,在极度恍惚的情况下列了一张表分析,在一侧写上满满的益处,在另一侧写上唯一的害处,笑了笑,把纸烧作灰,什么也没有做。那些记忆很快便被忘记。
十九,秋亦成为了编辑。某些碎片在他的梦境常常浮现,这一次秋亦独自去了一趟高塔,又该服药了。
二十,秋亦还是没有找到那本小说。记忆的碎片偶尔出现。他发现他好像喜欢他哥。他思考半天时间,先出个柜,观念十分传统的双亲最终从不解转为妥协。
二十一,秋亦还是没能找到那本小说,记忆的碎片彻底消失。他考虑了一年,终于下定决心,满怀忐忑地打算追求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哥哥。
同一天,哥哥饮弹自杀。
秋亦直面死亡现场,坐在尸体旁边,看着哥哥最后的留言,静静地撕碎了每一片玫瑰花瓣。
爸爸妈妈破门而入,哭着说着他们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小秋,别伤心!不就是想要爱情吗?爸妈给你安排了相亲,姓虞,虞先生,怎么样?去见他一面吧!”
秋亦撕完了最后一片花瓣,说:“好啊。”
第176章心魔劫(五)
伤心只有一瞬间。
大脑一片空白时,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记忆扑打而来,这一次,秋亦终于选择接受。
玫瑰散落一地,总体来说,秋亦的心情很平静,对于师尊,唯独有一点埋怨与气闷。
大概吧。反正他是这么认为自己的。
外面夜色已深,本就是脆弱的美梦,如今一旦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毁灭。
建筑崩塌,碎末螺旋飞向天空,行人固定在原地,交谈着不变的话,身影滋滋模糊,火焰、故障、电流、车祸,一片一片的血花,秋亦像儿时那样俯瞰世界,看着这片末日之景。
远处的高塔闪着钻石般的光晕,宛如永恒的伊甸。
搭坐升降垂直电梯,秋亦不停上升,升至漆黑的穹宇,五色的霓虹光芒远去,薄薄的雾霭之中,秋亦走出电梯,踏入顶楼。
昏暗之中,唯有一处还有几分灯火,星空在天窗外旋转,迫近、迫近,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
秋亦一步步走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他的步伐悄无声息,但就在两步之遥时,那个人还是转过了头。
“……”
手中刀消失了,秋亦瞬间没了力气,他在圆桌对面坐下,手肘撑着桌子,两手抵着脸颊,眉头拧起,就是不说话。
“不担心我是假的吗?”
秋亦闷声闷气:“我又不是小孩了,真假还是能分得清的。”
四面的玻璃外,巨大的陨星包裹火焰划过,一场毁灭性质的流星雨。
秋亦:“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嗯。”
平静的一声,秋亦的手骤然捏紧,骨节泛出青白,他猛然站起:“这样不好吗?心魔劫而已,我难道不能反利用它趁机丢掉什么?”
“而且他愿意,我愿意,连心魔也配合,为什么你就是不配合?你非要让我醒过来!”
“如果不是你非要这么做,心魔劫顺顺利利就结束了,但你偏要刺激我——”
声音在空间中回荡,一片寂静。
蜡烛流下烛泪。
秋亦止了声,缓缓坐下,无力地靠着椅背。
他垂眸看着雪白桌布上的昏黄光晕,眼前朦胧,过了很久,才说:“这不公平!”
只有他一个人受影响,只有他在生气。
虞观说:“心魔劫对你影响很大。”
“是他对我的影响很大。”
“为什么非要苛责你自己?”
“那不能算我。”
秋亦切割桌上的蛋糕,用两刀将它切成三块,第一刀极浅,第二刀则完全切开,里面流出鲜红的果酱。
他将独立的那块撇到一边去,在上面随意戳些伤口,再指着那块说:“已经是两个部分了。”
虞观说:“可我想要一整块蛋糕。”
他握住秋亦持刀叉的那只手,秋亦猝然抬头,虞观的力道宛如引导,秋亦的手绷在那里,迟迟不愿动,餐刀与骨瓷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最终,他还是将独立的那块推了回去。
红色的蛋糕又变成一个整体。
“你之前说不公平,是不公平,我也觉得不公平。”虞观收回手,声音变冷,“我在失忆状态下已经充分表明了态度,但你一心一意一意孤行,你充耳不闻,你总有自己的主张。”
“难道你选择枪杀时就想起了所有记忆了吗?”秋亦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可这太难了,他在虞观面前永远做不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扬起,“你没有!”
这里是他的心魔劫,是他的世界,以残缺状态误入的虞观受到的压制远比他要大,秋亦是因为选择与抗拒而失忆,而虞观则是完全空白的一片,仅仅有直觉和勉强醒来的一点记忆!
在这样的情况下,哥哥留言说:这样也许可以帮到你。
一个身体健康、家庭和睦、生活顺遂愉快的人,仅仅就因为一个“或许”就可以选择饮弹自杀。
什么记忆都没有,死亡对那一刻的哥哥来说就是真的死亡,死亡是不会醒的,是一切清零,连潜意识都要抗拒。
他难道就不觉得荒谬吗?他难道就没有犹豫吗?还是他犹豫,然后还是这样选择了?
秋亦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结果,他只接到结果!还是在打算表明心意追求的时候!
虞观缓缓笑了。
秋亦怒气冲上头,一时昏了脑,抓他的衣服,几乎头抵着头:“你怎么还笑!”
“你为我难过,我很高兴,”虞观直视他,“你和我一样的愤怒,我也高兴。”
银灰色眼眸中情绪翻涌,像是一场刺骨的风雪。秋亦有一瞬间感觉悚然,下意识放手,跌坐回座位上,接触到椅背时才发现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我一直看着你,”虞观说,“我接受了争斗会受伤。但你还是会做出新的出格的举动。”
烛火跳动,虞观叉起那块被切割下的蛋糕,看着抿唇不说话的秋亦,慢慢将那块被丢掉的蛋糕吃掉。
虞观说:“说到底,你还是认为你不重要,或者没有我认为的那么重要。”
“那是你认为。”秋亦开口反驳。
但他们同样固执。
“我觉得可以慢慢来,”虞观继续说,“我可以把一点点将重量压注到你身上,直到你沉重得从天落地,自己为第一。”
秋亦默默摇头。
师尊真是高看他了。
“可我也没有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就要把自己撕裂了。”
心魔设下了最简单的圈套,造成了最大的影响。连虞观也没能想到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因此他捡起一点记忆后,简单思考了一下,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快刺激秋亦清醒的方法。
“……”秋亦说,“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只是打算顺势丢掉一段回忆。”
渡心魔劫,要么直接撕裂可能会造成心魔的事物,要么完全接纳、正视内心。秋亦走了这么长的路,当然可以直面,但是那段经历充满负面情绪,对他来说没有一点益处。
“难道没了某段记忆的我就不是我了吗?”他反问虞观。
“仍旧是你,”虞观平静道,“但是我要全部。”
“……”
秋亦吃完了剩下的蛋糕,戳了两下盘子,还是气闷:“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丢也丢不掉了。”
选择丢弃,他得在这个表层世界从生到死走过一遍,心魔劫方能结束,那段记忆也会被丢掉。
但现在整个表层世界都要因为他的醒来而毁了。
“如果不是你非要这样做,你早可以醒了。”虞观略有无奈。
秋亦摇头否定:“也做不到。”
“表层的美梦就能把我困住。”
虞观说:“你不是那种会沉迷于美梦的人。”
踏过一千五百阶问心路,秋亦已经上了幻梦一道修士的黑名单。
秋亦看着他,嘴唇嚅动,想说又说不出口,嗓子眼里好像塞了棉花,一阵窒息。
“怎么了?”
仿佛窒息到了极限,对上虞观的眼睛,秋亦脑海里仿佛一片空白,又仿佛闪过了许多,那些撕裂的玫瑰还在眼前。
虞观根本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也幸好他错过了,不然真要发展下去,结果难知不说,恢复记忆再见面时又要怎么办?
秋亦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因为你在!”
因为虞观在,所以这场梦他愿意继续做!
所以再破绽百出也没关系,心魔劫只要打出这一张牌,秋亦就会愿意再睡下去——比起一段负面情绪满溢、不值一提的过往,弟子当然会选择丢掉些东西,一个有师尊的美梦。
这些心思颇为难为情,好像强加负担给人,但是说出口后,秋亦莫名地感觉如释重负,甚至长舒一口气,浑身轻松。
他就是在意他师尊在意得要死!发脾气是因为在意,难过是因为在意!
过去的自己算什么,他什么都可以丢掉!
可惜他的师尊连一场美梦都不愿给他。
虞观微怔。
他沉默片刻,叹谓道:“我是算到你这一劫不同寻常,才一并入劫,想帮你一把,谁想到反倒阻碍你了。
秋亦开口又闭上,没吭声,把“那我选择的概率大概一九开,丢掉比面对要快和简单。”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虞观看着他的每个小动作,见秋亦这样,当下已经懂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看来我来这一趟没错。”
头顶的天窗已经开裂,星空如长毯压下,他们立足的地方是最后一块净土。
秋亦被勾起某段回忆,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他。”
他来到心魔劫,记忆被封,状态倒回,只有某些情况下能恍惚回忆起一些,在心魔的影响下,回忆中的人格重新被提出,所以除了性情成熟的完全体秋亦以外,一具躯壳还住着另外两个他,一个是七岁、真正一无所知的小秋,一个是十三岁、同样拥有全部的记忆的Q13。
七岁小秋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想要好好生活,不想要和任何人闹矛盾,兀自做着美梦,其余两个人则是只能偶尔出现一会儿。
十三岁Q13充满攻击性,非常非常讨厌心魔劫居然造出一个“哥哥”,因此做出了袭击动作。
而秋亦则是一心快点结束心魔劫,从幻境中醒来。谁知来的不凑巧,Q13才闹出过事,因此没找到尖锐物品,不然以他的速度,根本不会有与哥哥见面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有之后“发现虞观在这个幻境里,因此改换主意,决定老死”的后续。
后来的事就更顺理成章了。
秋亦排斥起他原本就打算丢掉的Q13,而小秋也一样厌恶伤了哥哥的Q13,药能帮助他压制一阵,但是总吃药确实不是事,那么为了从坏蛋手下保护哥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加上本来都是一个人,小秋和秋亦自然而然地重新渗透融合,作为代价,也是为了能让梦继续做下去,秋亦原本有的记忆都忘掉了,一直到十八岁才渐渐想起来,然后又被他冷酷地丢掉不予理睬。
至于Q13,之前也提过,他感觉很糟糕,他自愿被杀死被丢掉。
这是一个全体通过、唯独被虞观一票否决的决议。
“你被他伤害时不难过吗?刚接到家的弟弟忽然迎头一刀什么的,要不是躲得及时,扎个对穿也很有可能。”
“不难过,”听出其中担心,虞观微笑,声音缓缓道,“我很喜欢,很可爱。”
像是被吓坏了的野猫,张牙舞爪的。即便被抓伤了,那也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莽撞了。
秋亦抿唇。受害者自己都表示无所谓,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虞观,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喜和抵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虞观斟酌片刻,问同样有着全部记忆、全部都想起来的秋亦:“你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人?”
秋亦注意到他的用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移开目光:“很难说……”
星空消失,蜡烛要烧尽了。
表层即将彻底消失,虞观感到了排斥感,他要离开了。
既然决定面对与接纳,那么接下来,秋亦必须一人经历并打破回忆。
他会很痛苦,但成功后他也会变得完整。
天空中,真实的记忆世界向秋亦坠落,玻璃高塔在倒坠的世界中那么显目。
蜡烛灭了,世界变得黑暗,秋亦说:“等再见面时,你亲自问那时候的我吧。”
第177章心魔劫(六)
这座塔是Q13的生活。
在从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星网中阅读学习,然后在固定的时间断开星网,踩着习以为常的疼痛搭坐电梯,升入顶楼接受身体检查,偶尔割一点头发、剪一下指甲,几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后再回到冰冷的营养液之中。
在一起身体检查的人数少到十人时,Q13站在电梯中,空气冰凉,好像有小刀在割身上的血肉,他不觉得痛,默默数了一遍又一遍,孩子中有人死了,也有人是被领养出去暂住几天。
“叮”。
顶楼到了。
这里是Q13这一批孩子检查身体的地方,也是A女士和B先生的办公地。
四面透光,远望能看到无垠的世界,Q13心中蓦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出去吧,出去看看。
这个从幼时就已经蛰伏的想法抽芽生根,顷刻间在Q13心中长成一棵繁茂的参天大树。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无名氏的Q13到有了“秋亦”这个名字的Q13,他一直都在这里,见的是同样的脸,做的是同样的事,身体的疼痛没有减轻分毫。
那他为什么不试试出去呢?
出去后,Q13这样病症的孩子会像雪一样融化在空气中,Q13曾经看过影像,那非常痛苦,影像中同龄人一直在悲鸣,融化到最后只剩下一摊黑色的泥垢。
但Q13对自己说:但是无论是几分钟、几个小时还是几天都不会长过人生,再多的痛苦都有尽头,人生总要有个结果,与其一直在塔中等待死亡,不如付出无聊的生命去看看外面。
高塔明令禁止孩子们私自逃跑,但是人手短缺,管控力度不强,这对Q13来说是个好消息。
今天的检查结束后,Q13回到自己的层级,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到营养舱之中,而是混在畸形的孩子之中四处游荡,慢慢地靠近了一般不允许他们接近的电梯。
没有看守,监控摄像头正在工作。
Q13看了一眼,没有停下。监控总是晚来很久很久,所以理论上只要速度够快运气够好,就能一次离开。
他还未触碰到电梯,巨大的警报声尖锐响起:[警告、警告,私自逃离——私自逃离——]
好像有电钻顺着耳朵钻进大脑,Q13脑袋嗡鸣,几乎跌在地上,小孩两眼发黑,鼻血一下流了下来,脸色白得像纸,内心惶惑:为什么?他被发现了吗?
其他孩子漠然地绕过他,像是冷漠的机器。
警报声响了许久,Q13缓和了一些,努力吸气站稳身体,想回自己的营养舱中休息,然而才走几步,有人伸手拦住了他。
Q13如至冰窟。
他有气无力地看来人,拳头缓慢握紧:“A女士。”
私自逃出去的孩子会被惩罚……
“是我,”A女士说,“你今天怎么出来活动这么久?”
“不想看书了。”
A女士点了下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Q13与她对视片刻,绕过她,回到自己的营养舱中。
直到冰凉的液体包裹身躯,浸没口鼻,Q13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紧张得一直没敢呼吸。
A女士搭坐电梯,来到会议室。
室内已经坐了数人,听到细微的声响,他们一齐抬头:“A女士,你来迟了一分十秒。”
“遇见了Q13,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
“他怎么样了?”有人追问。
随着Q13熬过一年又一年,成为高塔中最年长的孩子,他在众人心中的重要性也越来越高,虽然其主要由A女士和B先生负责,但是其余人也难免对其多加关注。
A女士:“精神紧绷,有一定攻击倾向。”
一阵沉默,A女士环视众人:“所以我认为我的提议大家可以多考虑。”
“我们是该认真考虑,X99与D67的逃离也说明了孩子们对自由的渴望,”其中一位说,“家长日不能照顾到每个孩子,我们总要对他们负责。”
“任何提议都需要讨论,我想我们需要一场充满人类感性与理性、富有逻辑的讨论。”
讨论了很久,大人们划出了一份名单,上面列下的符合条件的书籍将会在会议结束后悄无声息加入孩子们使用的网络中,成为他们新的娱乐。
“‘黑暗血腥’……这一类我们也要加入名单中吗?我想这对孩子们健康性格的建立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们需要的是向善的孩子,而不是向恶的孩子。Q13的斗殴事件绝不该再发生塔中。”
“Q13的事只是个关于他性格的测试,而且我们不是很好地解决了后续吗?”作为提议人的B先生说,“研究人类心理学后,我认为堵不如疏,这类图书可以发泄他们的情绪,星网上也有我们设置的情绪感知程序,倘若孩子们在阅读这类书籍中产生的快乐超出阈值,我们也可以及时发现,检查纠正他的人格。”
众人考虑片刻,肯首许可。
最后有人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我会设置娱乐时间限制,愿孩子们博学而好知。”
星网中,心底总有些不安,Q13发了一会呆,等脚下碰到什么东西时才回过神来。
他习惯性地随机捡起一个漂流瓶,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习以为常的阅读感悟或日常碎碎念,而是什么小说的宣传。
[黑暗流力作,给你无比真实的修真体验,编者呕心沥血三千年,一直写到世界毁灭!]
黑暗流……?
Q13有点好奇地触碰链接,屏幕自动跳转到一个新页面。
书名:万鬼之王
作者:墨沉
文案:修真讲缘,欢迎你,有缘人。
下面的书评分两方,一方骂得厉害,说没人性的玩意还是人道毁灭吧,另一方夸得天上地上绝无仅有,表示圣母滚啊。
作者很怪,无论骂还是夸,每条评论都会回个笑脸,看着很有讽刺感,于是后来的书评多半是合力喷作者的。
Q13努力翻了翻那些比较长的评论,哦,原来是个后宫文,主角见谁都要收,收了还剁,前期真一宗两个美女活得那么小心了还被杀了,哦,原来后期不够爽,曾经铺的顶尖背景板都没发挥作用是……
他怀着好奇点入正文。
……
半个小时后,有点作呕的Q13将这本书丢到一半。
不该好奇的。
无事可干,想起A女士的出现,Q13有点焦虑地脱出营养舱,迎面而来数位机器人,它们一一通报:“X99与D67逃塔失败,受到惩罚,大家引以为戒。”
Q13默默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自己居然感觉到轻松时,他又变得有些沉默,过了片刻,Q13低下头,慢吞吞地学着旧典籍作祈祷手势。
希望他们还好。
自那以后塔的安保严了一些——仅仅是一些,增加了出入使用电梯到特定楼层需要通行证这一条款。
这有些折磨人,不过总比被捉到严加管控要好。
Q13耐心观察他能接触到的两位工作人员:A女士时常随身携带通行证,挂在脖子上的银牌,很难偷取,总是坐在办公室的B先生则日常将通行证随手放在抽屉中。
如果要选一个下手,B先生无疑比A女士更合适。
但是偷东西是不对的……
Q13有点焦虑,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出去后会把东西还回去的。就放在大门那里。
机会只有一次,通行证一拿到手就要逃跑。
Q13将一成不变的日子在脑海中排列挑过一遍,灵光一现——家长日,就在家长日离开。
那天的外来人那么多,成功概率会比平时高得多。
心中想清楚后,Q13十分耐心安静地等待时机与收集情报。
逃跑人员之一X99是和他一起进行检查的孩子之一,来自不同楼层,她六岁,天生残疾,只有腿而没有胳膊,看起来萎靡低落,被惩罚后一连数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Q13甚至没怎么问就听到了一耳朵抱怨
“我被狠狠打了,可疼了,打了好久,我还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他们根本不听你的道歉……真的,反正我是再也不敢逃跑了,还是等爸爸妈妈带我走吧。”
爸爸妈妈们到来的前一天,Q13一口气吃掉了所有的糖,然后才去做检查。
好像连上天都在帮助他,他正好是当天下午时间段最后一个做检查的,检查结束后,Q13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去,而是借口B先生有事找他藏在了一间杂物间中。
背靠着门,Q13的心脏怦怦跳动,比此前活着的每一刻都要快,手中不知不觉就渗出了汗。
自从他十岁以后,天黑后大家都不会再活动,电梯也会关掉,只有最基础的巡逻机器人会四处游荡。
如果有人检查他那一层,又或者有人突发奇想地想要打开这个平时不用的杂物间,那么他的小动作会立马被发现,但如果没有,那他只要熬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离开这里!
一切只看天黑之前会不会被发现。
Q13仰头看向房间中的复古钟表,三根针慢得让他着急,真想踮起脚去把它们调快点。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就在Q13快要睡着时,和谐有规律的声音中突然传来噪音,嗒——嗒——嗒。
有人来了!
Q13努力收敛呼吸声。
脚步声在杂物间门口停下,紧接着是A女士平静的声音:“B先生,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要不要趁此机会为Q13安排一个亲密关系者?我想那有助于他精神的稳定。”
“B先生,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不了解Q13的本质,假如他想要一份关心,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但是他要的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会一步步向那个人索取,容不得任何比他更重要的存在,他有些偏激和情感洁癖。”
“难找了一些,但是假如我们量身定做,这也并不难。”
“是的,但是那个人会严重影响到Q13的思想与行为,无意间就会让Q13多出许多变数,而且有一种名为思念的情感在,Q13会更不甘于留在塔中。这不是我们乐于看到的。”
B先生思考片刻,再问:“寻找一个塔内人员呢?为了以防出错,我们可以在此之前先谨慎地审视每项程序。”
“我想你还是不明白。Q13即敏锐又吝啬,他不会轻易地交付信任,即便搭建了关系,也会静静审视他的亲密关系者,即所以便我们成功获得了他的信任,之后的相处中Q13也一定会发现不对,然后显而易见的,他将不会继续一段单向的关系。”
“你是这方面的专家,”B先生赞同了A女士提出的可能,他说,“情感可真是奇妙。”
说着,他推开旁边这扇杂物间的门。
第178章心魔劫(七)
在外呆了一阵,Q13总觉得不放心,他四处看看,干脆躲进闲置的柜子中。
他人小,这种不大的横柜也能塞下。
黑暗狭窄的环境让Q13感到安全舒适不少,他侧耳倾听钟表的声音,在心中计算时间。
B先生推门而入,门扉带动的轻微声响让Q13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怦怦跳动。
两个人的脚步声极其有规律地响起,然后刺啦,有什么东西被拖动了。
“还剩几个人?”
“十三个。”
“都是好孩子……O计划又要重启了。”
“可是资源……”
声音逐渐远去,屏息太久的Q13终于敢大口呼吸,又默数了一刻钟,他用植入皮肤组织的儿童基础版光脑看了看时间,确认已经入夜,这才安心地从柜子中爬出来。此时腿脚已经全压麻了,落到地面上时身体又痛又酸,Q13缓了好一阵。
杂物间没有灯光,唯有一扇窗户透入冰冷的月芒。
借着一点光,Q13开始在这间杂物间翻找。
A女士B先生在这里拿了什么?来都来了,不了解一下总是遗憾。
Q13的记忆力向来很好,此时用心翻找,他很快发现了杂物间与原先状态的不同——少了个纸箱。
这种纸箱是高塔众人专门用来放置纸质档案用的,是信息资料保存的最后一重保障,不过时间久了后会定期清理掉。
原来是清理资料了。
纸箱很多,A女士B先生他们应该是只取走了时间最久远的一箱,想了想,第一次摸这些东西的Q13小心地翻动纸箱里面的资料。
重要的资料会被放入更高级的保险柜中,纸箱里的资料大多都没什么用,Q13只看到一些身体素质表,偶尔还会夹杂一些心理健康方面的问卷。
手忽然顿了下,Q13翻回前面一张表,接着又连翻二十多张,眉头困惑皱起。
这些身体素质表有两项数据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觉醒进度】
【磨损值】
觉醒进度以百分制计,有高有低,Q13一开始觉得这是指精神力等级强度,或者精神强度够高后会觉醒的一些特异功能(星网上有不少觉醒能力的信息留言,据说连普通的物件都能附魔有能力,但Q13在现实中从未见过),但翻阅够多后,Q13发现觉醒进度满了后会重新计数,这就又不太像了——无论是精神强度还是觉醒能力都是一锤子买卖,根本不可能清零重新开始。
觉醒进度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磨损值就更难揣测了,忽高忽低,即便是同一个人,每一次身体检查的磨损值也都不太一样,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
Q13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身体倒是因为长期暴露在外而变得脱力和虚弱,很是难受。
好在塔内是特殊处理过的无辐射空间环境,Q13难受归难受,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只要能熬过今晚与明天,想一想外面的世界,这点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将资料全都放回去,Q13身处黑暗中,心里忽地一突,莫名闪过一个想法:高塔或许在做人体实验。
就像、就像故事里面的大反派一样。
“……”
Q13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只觉得不过这个想法的产生简直毫无缘由,疑点极多。
第一,他在高塔里生活了十三年,从未见到人体实验相关,也从未听过这类消息。
第二,若是专门将孩童作为实验材料使用,那么家长日、心理关照、开星网传授知识等等举动又有什么必要?
最后,高塔座落于中央城市,律法早已对公民(尤其是孩童)的人身安全做出了极为严苛全面的保障,在这里做人体实验,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就算是Q13这样的小孩也不会这样做出这种蠢事。
摇了摇头,将这个突兀产生的想法抛之脑后,Q13撑着变得无力的身体打开门。
经过走廊时,透明的玻璃墙壁外,五光十色的世界闪烁,像是一场梦。
Q13摸了摸冰凉的玻璃,眼睛中映出光芒:不管高塔在研究什么,只要他离开这里,这些就都与他无关了。
绕开几个兢兢业业守卫检查室的机器人,Q13轻车熟路地摸入B先生的办公室。
塔中小孩子居多,他们总会突发奇想,提出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高塔工作人员几乎每天都要被找上许多回,因此他们的办公室基本都不会锁门,这也是Q13敢试一试偷通行证的底气。
所有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都是一个模样,B先生的也是如此,只有墙上挂着的那把手枪比较独特。Q13打开几个抽屉,顺利找到了通行证。
关键道具拿到手了!
Q13握紧通行证,脸颊因为激动而多出一丝血色,眼睛亮得惊人,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浮沉,让他的精神高度亢奋、思绪一刻也停不下来。
为了以免自己错过时间,Q13一夜没睡,睁眼到天亮,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争分夺秒地搭载电梯回到自己的楼层,爬入营养舱中恢复精力,并且顺利掐点应付完家长日早晨必有的人数清点。
上午十点,B先生毫无动静,或许是已经将通行证的存在彻底遗忘了,A女士则照常过来给予大家鼓励,她走到Q13的营养舱附近时,Q13特意闭上眼,假装犯困。
A女士:“Q13,你精神状态看着很差,今天过后记得好好休息。”
Q13困倦地“嗯”了一声。
营养液如细雨般滋养身体,Q13冥思苦想,掐手、咬舌头,几乎把能想到的打精神的办法都用上了,总算熬到了家长们的到来。
喧哗声中,Q13悄无声息地从营养舱中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坦然自若地搭载上电梯。
最顺利的情况是一路直达最底层。
“叮——”
电梯在下一层就停了。
Q13握紧了拳头,紧张地注视电梯门,手心有汗。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被惩罚。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几位家长和孩子。就这么大点空间,独自一人的Q13显得分外明显。
新来者的表情有些困惑。
Q13镇定回望,嘴唇抿起,下巴稍稍扬起,丝毫不慌乱。
“你也是被领养的孩子吗?你的家长呢?”
“嗯。他们在一楼等我。”
Q13冷静地给他们看了通行证。
如果没有遇到其他人,通行证可以带他一路直达第一层。
如果遇到了,那么通行证就是他的身份证明。
“原来是这样。”
等这几人进来,电梯继续运转,Q13闭了闭眼,仿若被捏紧的心脏总算放松了下来。
有了其他人之后,Q13在电梯里也不显眼了。之后又陆续有家长孩子进来和出去,电梯在Q13期待的目光下到达一楼。
但是,没有停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停下!”
孩子们惊慌失措,而大人们则笑着说:“别慌别慌。”
电光石火之间,那个人体实验的阴谋论想法像闪电一样劈开了Q13的大脑,他心里咯噔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推开其他人,踉跄跑到按键前,瞳孔紧缩。
有人尖叫道:“上面的按键全亮了!”
无论怎么按都没用,电梯门不开,电梯向上运动,Q13从按到砸,拳头砸得鲜血淋漓,他浑身发冷,几乎狼狈地要跪了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其他孩子被拉住,家长们说:
“都是从最高层走的。”
“那边有列车通道,别怕。”
在家长们的安慰声中,电梯一路飞到最顶层。
“叮——”
电梯门开启的刹那,家长们的身影滋啦一声彻底消失,大量的烟雾噗通炸开,门口隐隐约约有一排身影。
“爸爸?妈妈?你们哪去了?”
“你们是谁!”
不断有孩子倒下,纷乱嘈杂的声音之中,Q13浑身仿佛有电流窜过,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穿过烟雾和阻挡的人群——机器人群,呼啦跑了出去。
雾气中,有人问:“不抓吗?”
“等一会儿。现在还有流程没有走完。”
青筋突突突地鼓起,大脑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地刺痛,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砰的一声巨响,Q13居然一头撞到了玻璃上。
高塔的玻璃墙壁是特制的,与那些精密设备所使用的脆弱玻璃不是同一种,Q13鼻尖撞得生疼,生理性的眼泪几乎一下流了下来,模糊的视线中,外面的光芒也变得含糊不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有理由……
他想不通。
“Q13,我就说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Q13转过头去,捂住口鼻,看见了雾气中走来的A女士和B先生,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你不用害怕,Q13,你此前从没有吸收对应成分,不会受雾气产生影响。而且这些雾气对你们也没有任何伤害,只会使你们做一场美梦。”
Q13握紧双拳,依靠着玻璃,即便已经不能再退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努力向后退:“你们骗了大家。”
家长日是假的。
A女士说:“经过分析研究,这对你们来说是非常有效的安慰措施。”
“呸。”
两人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B先生说:“Q13,私自逃离是要受惩罚的。”
“我知道。”
A女士温柔地说:“你不知道。”
他们团团围住Q13,Q13找不到任何可以逃脱的机会,最终被几个机器人强硬地架了起来。
Q13瞪他们,输人不输阵:“我会出去的。”
机器人扣住他的四肢,A女士给Q13喂了一管试剂,Q13剧烈地咳嗽,身上接着被放置了一只一次性使用的医疗型机器人。
“觉醒进度还差一些,”B先生敲敲墙壁,玻璃墙自动打开,“Q13,看看你想要去的地方吧。”
……阴差阳错达成了目标?
Q13咬着腮帮子,被强行拉着转过身来。
看到外面的一瞬间,他双目猝然瞪大,震惊、无措、迷茫,几乎可以说得上可怜了。
还未开口,机器人们忽地松开桎梏,然后A女士在他背后一推。
“Q13,等会见。”
Q13被推下去。
很高很高的地方,引力拖拽身体,血肉仿佛在融化,疼痛深入骨髓,Q13哆哆嗦嗦,在这几秒的时间中,终于看清了四周,只一眼,目眦欲裂,心肺仿佛都要撕裂了。
哪有什么城市,这里只有人类文明的废墟!
啪。
一片废墟之中,怀着无尽的绝望,飞鸟落地了。
但是他还没有死。
血泊之中,Q13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忽然感觉这座塔真的好高。
试剂和最顶尖的医疗机器人一同发挥作用,不断修补着他的身体,痛不欲生。
“我真担心绝望会压垮他,”A女士说,“接下来怎么处理?”
“请安心,他很有韧性,”B先生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睡得香甜的孩子们,“先送去毒气室。”
A女士思考了片刻,肯首:“那我来照顾这些孩子,你带着那把枪去观察他,情况不对随时清理记忆,如果觉醒能力错误,就带到我这里再次清洗能力。”
那把枪拥有清除记忆的能力,在高塔中也算是少有的实用-
毒气室里面布置了大大小小的生物培养舱。
摔得凄惨的Q13被放入其中一只,全身浸泡在高等营养液治愈伤势。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B先生欣慰地记录数据:“恭喜,你又一次要觉醒了。”
Q13无神地看着他,声音虚弱:“……假的。”
“你是在说外面吗?”B先生说,“那并不是假的,你们原先看到的投影景象才是假的。”
只是投影。
“那颗灾星带来了瘟疫和毁灭,人类文明现在仅剩你们了。”
B先生说,
“以我们的技术暂时无法突破难关重建人类文明,所以你们是希望的种子,救世主将在你们中间诞生,ta会解决灾难,挽救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你的阈值越来越高,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
“Q13,记住,你要努力推进的觉醒方向是预见未来。”
“请保持韧性。”
B先生记录完数据,拉下拉闸,营养液被抽空,Q13砰地掉落培养舱的底部,他无力地抬起头,看见绿色的气体从头顶被注入这个密闭的容器中。
嗓子好像被黏住了,窒息感蔓延,头脑晕眩与疼痛,求生本能作用,Q13伸出手,几乎颤抖着敲打玻璃壁,眼前已经出现重重幻影。
B先生说:“不用怕,Q13,这是刺激你精神的毒气,不会有损你的健康……”
Q13听不见他说的话,无数的幻象向他叠加而来,脑袋好像要炸开了,有什么东西喀嚓地裂开了,海一样的记忆翻滚,痛得他只能捂住耳朵,牙齿打颤,战栗着蜷缩成一团。
他记起来了。
坠落,手术刀切开内脏,药物使用,子弹、被洗去的记忆……
那些遥远的、血肉模糊的记忆好像一瞬间来到了现在,过载的疼痛几乎让每一寸皮肤都渗出血来,视野中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反反复复的痛处中忽然垂落一缕银白,像是丝绸,也像是蛛丝。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无边的痛苦中,Q13下意识地想到,他想要去抓住,记忆中的这点光芒却再次被新的折磨所覆盖,仿佛只是错觉。
什么也想不起来的Q13抱着头,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痛苦而又急促地喘息,他打着颤,面孔逐渐埋入阴影里。
……
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资源已经有限到不足以他们再进行一次O计划了,人工培养新生儿这条路被彻底封死,所以要爱惜孩子们。
而且,Q13是很珍贵的种子。
B先生仔细观察,看见Q13在培养舱中疼痛挣扎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快拉满的数据,决定先缓一缓,就在他放下握在手中的手枪的瞬间,“噼啪”!培养舱那不太坚硬的玻璃被刺破击碎了!
疼痛到面色狰狞扭曲的Q13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憎恶,怨毒,他丝毫不惧碎玻璃的尖锐,猛然从培养舱中扑出,身上刺啦被划出数道深深伤口,那孩子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将手中的物件高高举起,然后“噗呲”一下狠狠扎向B先生的眼睛。
那是他一直紧紧握在手心中的,B先生的通行证。
曾经代表“离开”的东西。
“还、给、你。”
……
A女士记录今日家长日的档案:
被领养的孩子们已经被清除记忆送到了各个楼层中,拟态仿生人孩童表现良好,没有被发现任何异样。
Q13又一次新生逃跑的意图,我和B先生按照计划推进,鼓励他的第十七次觉醒,祈愿这一次他能觉醒【预知未来】的能力,而非【感应危险】……
“叮——”
A女士转过头:“已经解决了……”
“砰!”
一枪爆头。
Q13从电梯里走出,手中的枪还没有放下。
真是一把好枪,会自动填补弹药,甚至没有丝毫后坐力,瞄准精准,就连他都能用来轻易打穿仿生人的四肢躯干。
A女士的“头颅”断裂,只剩一点黏连在脖颈上,数据线呲呲冒出火花,面孔上的胶质掉落,她开口:“你在做什么,Q13?”
“砰”、“砰”、“砰”、“砰”、“砰”!
四肢躯干,五发子弹将A女士死死打落在地,内里的零件滚落一地。
“你的情绪很不稳定,Q13,或许你想吃糖果吗?”A女士的声音平静温婉。
Q13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像哭又像在笑:“你知道疼吗?”
“仿生人没有疼痛。”
“真羡慕。”Q13缓慢地走近,血没有止住,不停地在流,他没有力气,走几步路就要停一下,喘几口气。
“你做了什么,Q13?”
Q13杀死了其他仿生人,现在他也要碾碎A女士的芯片。
“Q13,我们忠于人类……”
“是的,你们没有对我动手,并且还听从了我的以死威胁,没有联系其他同伴。”
他将枪口抵在A女士眉心,那里有她的核心芯片。
A女士的声音逐渐失真:“你不能杀死我们,人类需要我们,孩子们需要我们……”
“那就去找需要你的人吧。”
“砰”!
“去地狱找吧。”
一片寂寥。
Q13跌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他杀死了这些仿生人,但是还不够。一旦空闲下来,他就难以抑制地觉得痛苦。尽职尽责的大脑第一时间为他提供了新的憎恶和发泄对象——其余活着的人类。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凭什么别的人就可以安然地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都已经这样了,就应该大家都一起去死才对。活着也没什么好受的!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有的力气一下没了,累到连爬到爬不动,累得只能坐在这里。
“生命可贵。”
Q13讥讽般地嘟囔。
既然没力气了,那就不去了。
他看着外面属于人类的断垣残壁,忽然又有了精力,一点点挪到玻璃边上。
从高处往下看,惊惧、惶恐一瞬掌控了内心,Q13“啊”了一声,害怕地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胸脯剧烈地起伏。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带来抽痛之感,慢慢地,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孩抬起胳膊,对自己举起了枪。
这把枪消耗子弹后会定时自动续上子弹,有子弹时,它就是普通的杀人工具,子弹用空时,按下扳机,它则有清除记忆的效果。
默数时间,Q13对自己连开两枪。
一枪,他再也不要想起来这些事情。
另一枪,他再也不愿意去看去想。
……本来是这样的。
秋亦睁开眼,丢掉属于觉醒者的手枪,站了起来,看着下方,心中很平静:“很可怕吗?”
Q13像是飘魂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面色苍白如雪,轻飘飘地道:“你又不是我。”
秋亦:“诶?是吗?”
小孩面无表情:“恭喜你。”
“这样的诱导也太低级了,”秋亦说,“我都撑过去九十九步了,怎么可能会倒在最后一步上?”
秋亦说:“在外论你和我是为了方便行事,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应该说''我又不是我''、''恭喜我''才对。”
“可是我……”
虽然还有其他话术可用出,但既然都是一个人,秋亦不谈虚的,他祭出杀手锏:“师尊。”
“……”Q13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来了。
对啊,师尊都不介意他认不出来和差点弑师的污点。
想到这一点,他脸上慢慢地露出真切的笑容,也看向塔下,真情实意地道,“那就恭喜我。”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静默片刻,Q13、但此时亦是最后挣扎的心魔,轻声询问自己,叩问己心,“想好了吗?他到底对‘秋亦’来说意味着什么?到底要怎样去看待他?”
这是秋亦犹豫纠结最久的问题。
其实在青丘时他就在想了——吻到底比牵手、拥抱更意义丰富一些,但这件事或许会彻底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需要慎重以待,秋亦内心也多少有些逃避不稳定因素的意图,所以有意无意,一直往后拖延,想等自己的实力能与虞观并肩后再慢慢考虑。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需要犹豫纠结的问题吗?
秋亦想,答案其实早就昭然若揭了。
他不会想拥抱别人,或被谁拥抱,不会有亲吻他人的念头,更不会对除了虞观以外的任何人开放神识。
这场心魔劫只是撕下最后一点犹豫与含糊,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把未来要做的变成现在想做的,在当下就说出那个答案。
“他是再塑我的人。”
秋亦的声音很慢,一字一句仿佛有莫大的重量,他轻轻垂下眼睫,不自觉地笑了。
“对我而言,他确实意味着很多。”
他的生命中不会有比虞观更重要的存在了。
但,如果非要选取一个虞观所代表的意义。
秋亦轻声说:“一切未知且混沌时,我可以没有照亮前方的引路灯,踽踽独行,去试一条又一条未知的路,但我绝不可没有苍穹中的那轮明月,月亮的光永远落在我身上,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处何等境况,我都能抬头去看那亘久不变的月亮,让月辉将我心照得通透,于是我再一次明白自己是谁、明白我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于我而言,就是那轮月亮、那道月光。”
很肉麻,但是秋亦想到他的师尊,也就不觉得肉麻了。
如果将来有机会,一个安静、温暖、一切都正正好的时候,他会努力克制住了害羞,将这些和虞观说的。反正他的师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绝不会觉得肉麻。
“至于怎样看待……”
秋亦声音又变轻了许多,只有虞观不在这里,他才能慢慢地、尽量自然地剖开自己,不然说出话来的第一秒可能就开始头晕脸红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羞涩,神情腼腆而柔软。
“在了解爱情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他了。我仰望他、靠近他、想要被他夸赞、想要和他贴近,也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但靠得太近了、他对我太包容了,我就会想要更多东西,也想要给他更多东西,我对于他产生了爱情意味的喜欢,我恋慕他。
这是喜欢的再一次加重。
所以我想,现在的我或许……可以说是爱他的?”
第179章天骄盛会(十一)
心魔破裂退去,这场心魔劫也即将消失。
秋亦沉静片刻,等脸上热度褪去,轻轻吐了一口气。
太难为情了……要不以后背地里练练吧,不然表白都是问题……可是他也没什么背地里的时间啊,师尊一直陪着……打腹稿打几千遍会有用吗……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秋亦挥了下手,Q13融入本体,彻底消失不见。
他现在随时可以脱离这里。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秋亦消除杂念,目眺远方。
在视野所不能达到的地方,这片废墟之中仍有一栋完整的住宅。
心念一动,秋亦几乎转瞬间出现在了那栋房屋门前,他礼貌地敲了敲门,朗声道:“您好,读者找上门了。”
门缓缓打开,穿着居家服的年轻人对秋亦挥挥手:“嗨。”
“作者墨沉?”
“是我,”年轻人说,“不过‘墨沉’是我朋友的名字。我姓风,名圣清,你可以称呼我为前辈。”
秋亦叹谓一声:“果然是您。”
清风仙尊,风圣清。
这是秋亦所见到的第二位仙尊。如果能再有机会见到燃焰仙尊,他也算是见过世界天花板的全貌了。
风圣清:“不必您来您去,我们那时候不盛行这种。”
秋亦点点头。
风圣清邀秋亦进来坐,秋亦也没推辞。环顾四周,屋内陈设典雅,装饰物件多与花鸟鱼虫相关,几面堪称巍峨壮阔的浮雕画环浮于墙壁上,上面万类生灵隐隐以一条黑龙为首。
秋亦多看了两眼,而后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单刀直切,问风圣清:“前辈,你真的还活着吗?”
全世界都以为清风仙尊已经身消道陨了,难不成大家都错了?
风圣清摇头又点头。
仙人与天地同尊,不会轻易陨落,非得是同为仙境的对手动手才能彻底铲除。而一旦真的遇到了灯枯油尽、支撑不住的时刻,仙境连陨落也会与众不同。
风圣清濒死间突破,斩杀同境鬼族,因为自身生机早就在先前耗尽溃散,难以为继了,所以才不得不落得陨落的下场。但他的肉身在那一刻陨落,破碎黯淡的残魂却还未彻底散尽,其中一缕飘忽出界,沉眠游荡无数年,最终抵达秋亦第一世的小世界,便成了眼前秋亦所见的风圣清。
风圣清在新世界醒过来,修为损伤严重,且没有肉身,他幽灵般地过了一阵,成功作为电子幽灵摸到了星网,然后就开始不断修炼、了解信息、寻找原世界、观测小世界、不断修炼的过程。
虽然一切从头开始、作为不完整的一缕残魂也根本不可能再重回巅峰,但到底是曾经仙人,位格还在,看看未来景象什么的还是可以的。风圣清从前不擅卜算之道,但他此时仙人位格实在够高,再加上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是彻彻底底已经死去、远在天边的局外人,他观测的结果更准确了。
他说到这里,秋亦心中猜想愈浓,风圣清说:“《万鬼之王》那本便是我‘看’到的,再经过艺术加工所得。”
秋亦嘴角抽了一下,听风圣清继续解释。
“那人是鬼族棋子之一,少不了要祸害死不少生灵,未来却能登上高境界,和果中的虫子又有什么区别?我实在看不过眼,便以他为切入点写些。”
“就这么简单?”
“你倒是机敏,”风圣清喝了口茶,“你知道仙人看到的命数与卜算一道修士所见的有什么不同吗?”
虞观曾经和秋亦说过这些,此时他略一回想,回答:“你们看到果的一生,别人看到花的模样。”
命运不可捉摸,无数条代表可能的河流最后只汇出一条结果,卜算一道的修士站在那些条条脉脉的支流附近,境界越高、实力越强,所看到的可能越少、结果越少越清晰,而仙境却是直接站在结尾,可能、发展、结果,一览无余。
风圣清肯首,又道:“毕竟不是专门的卜算道修士,这种预测也非全知,世上有很多东西能阻拦,比如灾劫、同境修士、身在局中……跳出世界后,我反倒看到了结局。”
“什么结局?”
“世界覆灭在第三劫中。”
秋亦深深皱眉:“不可能,我师尊在,事情不至于发展成这样……”
风圣清:“你是说这场心魔劫同样牵引到的另一位仙境修士吗?”
“是。”
“……你的机缘不错,”风圣清没问到底是怎么拜师仙境的,只道,“关于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但世界确实覆灭了没错。”
秋亦安静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他师尊在,这事不应该。他道:“你既然看不清同境界相关,那肯定也看不清世界的结果,仙境生活在修真界中,难道不与修真界息息相关吗?”
风圣清看着他,若有所思,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道:“你很信任他。”
所以连续反驳他这个“权威”。
“那是我师尊。”
师尊和弟子关系也不一定好啊。
风圣清对这对师徒关系有了大致认识,继而解释道:“升至仙境,因果不沾身,世间万物都与之无关,所以我没有算错看错。”
“你师尊,要么是死了,要么是离开了那方世界。”
“……”这两个都不好。秋亦抿着唇,像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见地有些蔫巴,少许,他又振作道:“但我来了,结局自然该有变化。”
风圣清赞同道:“就算已经注定九分,但天留一线生机,结局不是没办法改变。”
风圣清也是这一线生机中的一部分,他结合自己第一劫中的所见所闻,刻意创作出了《万鬼之王》这本书,筛选有缘分、且符合条件的读者,再等他们自然死亡后,趁其魂魄未散,送他们去修真界做个搅弄风云的变数。
只可惜虚空难行,路途遥远,这些筛选出来的适合者意志也不够坚定,全军覆没。风圣清无奈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世界即将毁灭才终于捡到了秋亦,第一次顺顺利利地把变数送去了修真界,投放地点随机。
“后来你渡心魔劫,模拟出新历,我虽然远在其他世界,但也能感知到一点,因此借机过来和你讲清来龙去脉。”
现在来龙去脉讲明白了,风圣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秋亦道:“前辈你为什么不回来?”
既然能送人渡虚空,那么风圣清这个身无因果又有经验的自己跑回去,以身入局为变数不是更合适吗?
风圣清怅惘片刻:“我毕竟只是残魂,已经陨落,留在外界还能活上千万年,但若是回去,我只能只活一刻。”
“这一刻光阴,我要用在关键的时候。”风圣清道。
秋亦了然并理解。
“我也要离开了,”风圣清道,“不过此行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你:我的传承即将出世,是仙尊级别的传承,你盛会结束后不急着闭死关,可以多留心关注,要是有那个实力,去竞争一番,把它抢到手。”
……?!
虽然有些不尊重,但清风仙尊死得那么快,死前景象都无删减留在剑中,居然还留下了仙尊级别的传承?他怎么做到的?
秋亦觉得不可思议,还要再问,风圣清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方才的温馨小屋重新变回破砖烂瓦。
……
秋亦再睁开眼,神清气爽,五脏六腑仿若琉璃般剔透干净,身体活动时,身上不时便爆出爆竹般的噼啪声响。
他心念一动,穿黑衣的小孩转瞬出现在身边。
秋亦斩出这一身时便心有明悟,点对方眉心,说:“你既是我恶尸,也代表了我的第一世。”
恶尸点点头,身影散去,是被秋亦收了回去。
分身出去后,分身本体境界实力都不如原样,非常容易让自身受到重创,所以修士很少在破境外的其他情况下分出分身,在盛会中更是如此,要时刻保持巅峰状态。
刚刚突破境界,晋升分神,秋亦练习数套剑法稳固适应,待能够对眼下的力量收放自如,才分出心神关注其他。
那滴天地的泪水被消耗得缩水了大半,只剩下两个指节长。这些剩余的天地之泪秋亦早已想好用处,因此没有动用,只将之细致收好。
岛上已无其他资源,秋亦觉得这是个不与世俗争斗的好地方,便盘膝打坐静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睁开眼-
在天道的调整下,古深渊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修士能得到充足锻炼,观众看得也爽利。此时,古深渊这一轮竞争已经到了尾声。
“还剩一千零几人……潜龙榜前百实在是太凶了,光他们就干掉了大半其他修士,甚至自己都没受伤。”
“名列天骄榜的也是啊。”
“天骄榜不行,太多明珠没被挖掘出来了。”
“就是,风天都榜上无名,天骄榜有何质量可言?”
“风天确实厉害,双榜第一在他手下也只能狼狈逃跑,是个妖孽。”
“不是我说,双榜第一真没什么含金量,我觉得他和诸葛穷打得那场更有价值……”
“快看快看!风天又找到目标了!”
“草,他怎么盯上凤凰了!”
糖葫芦参加盛会时其实稍微掩饰了一下,但是它来都来了,发展到现在,身份暴露给场外观众和大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青丘老夫妇原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担心得不行,后来灵光乍现,想到秋亦,又想到虞观,瞬间平静了。
古深渊中,川江之上波澜起伏,风天凌空跃至,一剑飞来,糖葫芦噗地吐出赤金凤凰火,金红火焰如同爆开的岩浆,江河滋滋烧灼大片,猛然与剑相撞,火焰落下,剑势也散退,灵剑飞回风天手中。
“传言不假,果然是凤凰。”
一击试探得手,风天嘴角扬起,几步迈出,刹那跨越大半江河,转瞬来至糖葫芦身边,乘其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际,一剑斩出,狂风倒卷起一面水帘。
蛰伏的小银与孔丹正要出手,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又有一柄飞剑飞来,“叮——”,昭时剑剑尖触碰风天的灵剑,僵持一会儿,嗡鸣一声弹开,气流如雾散,冰霜喀嚓冻结了每一滴要落下的水珠。
糖葫芦迅疾飞走逃脱。
“赶上了。”
秋亦身影出现在江面上,他伸手握住了飞来的昭时剑,双目明湛如星,心中轻快。
先前他通过灵宠契约收到糖葫芦它们的求救信息,幸好距离很近,不然还不一定能救下这两倒霉蛋。
风天眯眼,能感受到对方气势境界的不同寻常,心中一凛,多出了几分谨慎,但他也有自信绝不输于任何人。
“来得正好!”
风天握紧剑,周身狂风卷动,冻结的巨大水帘轰然切割碎成冰碴:“这次你别想再逃!”
昭时剑上气息涌动,秋亦道:“谁输谁逃可说不定。”
话音落下,剑身相碰,叮叮当当,转瞬便已交手数招,剑气如练,川江如海浪般高高翻涌,轰隆隆的巨响中,大片鱼尸上浮,那些嗜血小妖惶恐不安,只觉天灾。
糖葫芦、小银和同伴在近处窝着,时刻紧盯这场他们加入不了的战斗,一旦秋亦倒下,糖葫芦和小银就会飞速出来抢救。
风天眉头紧锁,暗暗心惊,没想到秋亦破境后竟然如此难缠。
就在此时,秋亦骤然挥出一剑,冰冷悲意如同冰锥般深深刺入心脏,风天心中一紧,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泪水直接濡湿脸庞,风天居然往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却足够令中洲的修士和糖葫芦它们都目瞪口呆。
短暂的交锋,竟然是秋亦这个刚破境的隐隐占了上风!
风天亦是惊愕。
静默间,江水涛涛,两人还未动手,远方忽有金光飞来,刹那笼罩所有剩余的修士,使交战戛然而止。
金光中的浓浓暖意温润恢复着每位修士的状态。秋亦体内消耗不多的灵力转瞬便重回充裕。
天道的声音适时响起。
[第二轮到此结束。]
[第三轮角逐将于一盏茶后开始,这是本次盛会的最后一个环节,请各位修士做好准备。]
“这次盛会只有三轮啊……”虚空之中,有大能开口道,“我记得第三轮的比较好像是固定的?”
“对,”另一人道,“是一对一决斗,生死不论。”
第180章天骄盛会(十二)
一千人竞逐还是太繁琐了些,天道看起来也有在第三环节中直接削掉一大批人的意思,所以在常规的抽签决赛前布置了守擂战。
六十四座擂台,挑战不限,一共持续一天,结束时守擂的擂主可参与前六十四名之争,而失败者则另划分区域决出第一千名到第六十五名。
对部分人来说,这个提前热身似的环节主要是方便了和旧识交流。
擂台的事不急,先放放,聊天比较重要。
几乎是一传送到练武场上,小银就被拽住了。
小银猛地一激灵,它神识敏锐,少有这种被人一把捉住的情形,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还击,但还是忍耐了下来。回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糖葫芦作为前辈,叽叽喳喳给小银介绍,这位是陈冷虹、那位是毛丸丸,再那位是无中、牧直知,过去和大主人二主人做过队友……
陈冷虹眼冒金光地捧着小银,牧直知顺手把上上签塞回给无中,毛丸丸道:“你们主人呢?”
糖葫芦看向某个方向。
越过人群,可以看见秋亦的身影。他将那团还剩下的天地之泪递交给马武:“还你人情。”
诸葛穷是了却当年因缘,而马武与秋亦非亲非故又无前因,他既出手相助,秋亦自然也要给予回报。
散修本来就最缺资源,马武也不忸怩,大方接下,略一感知,瞬间被其中蕴含庞大的悲意冲击得头晕脑胀,险些没止住泪水。
等他回过神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就连泪水中的悲意也没能压住他内心的狂喜——这是有助于领悟刀意刀势的天材地宝!正是他所需!
好半天,马武按捺当场炼化的心情,小心收起这滴泪水,心念一动,忽地想问秋亦一个问题,但再抬头,秋亦已经和人交谈去了。
马武摇摇头:“罢了罢了。”
反正比武场上见真章,有什么底牌也得亮出来。
另一头,时隔两百多年不见,小队众人间竟然没有多少生疏之感。
无中摸摸光脑壳,对秋亦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了,知冬队长。”
天路上,他也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修士之一,可惜到最后也没能追赶得上,只能看着差距兴叹。
秋亦哑然失笑:“我现在也不是队长了,叫我秋亦就好。”
与世隔绝久了,火急火赶到中洲,根本没时间了解详细情报的牧直知呆愣:“啊?你是那个秋亦?”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狠狠一拍手:“我还说那双榜第一到底谁呢!”
惹得比较矜持腼腆的毛丸丸都忍不住笑了。
牧直知很快调整好心态,从“那第一到底是谁谁谁,别太离谱”到“第一竟然是我们队长,天道天机阁你们有眼光”。旁边无中大声嘲笑完了,给他塞了一册情报玉简。
陈冷虹揶揄:“队长你不厚道啊,我们都说得真名,你报个假名给我们。”
秋亦也没想到这几人居然都用的真名,比较下来,确实是他们不够真诚,因此解释道:“当时在被悬赏通缉。”
“现在呢?”
“现在也是。”
毛丸丸愣了一下,不懂到底是什么组织这么头铁——秋亦肉眼可见地前途无量啊!这种时候还要坚持逆反,加深仇怨,这实在难以令人理解。
她道:“要帮忙吗?”
秋亦摇摇头。
又设下阻隔传音的私密聊天阵法,各自谈了一番际遇后,最心直口快的无中踌躇片刻,忍不住问道:“知秋道友呢?”
秋亦看着他们,忍俊不禁:“你们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几人目光游移。一般的修士是可能随时分开,大道朝天各自走,但怎么说,你俩这么黏糊,你和他不在一起,就感觉多半是一方出事了。
“……”从前不放心上,没觉得有什么,但眼下开悟,心里有鬼,听什么都感觉不同寻常,秋亦轻咳了一声,脸有点红,“他……情况比较特殊,反正没事,现在正在外界围观看热闹呢,不用担心。”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毛丸丸想了想,忽然问:“知秋也是假名吧,副队真名叫什么呀?”
秋亦眼睛弯了弯,大大方方道:“虞观。”
除了大张旗鼓、性格肆意的燃焰仙尊外,其余两位仙尊的名讳罕有人知,时间太漫长了,旁人不敢直呼仙尊姓名,渐渐地,这个名字就会遗忘在时间里。比如清风仙尊,如果不是秋亦曾经得过影像,听到过对他的呼喊声,估计也根本不得知晓他的姓名。
所以秋亦这么说出来,最家底渊博的无中也只是挠挠耳朵,觉得耳熟而已。
一直未出声的糖葫芦感慨的啾啾叫了下,大意是二主人很厉害的。
秋亦点点头,以示同意。
难得相聚,虽然场合不太恰当,但众人都心中有依仗,倒也不怕浪费一天时间。
牧直知指指一座已经许久没有修士前去挑战的擂台,自信道:“到时候任意挑选一座便是。”
无中:“别狂了别狂了,守擂的修士要瞪人了。”
“修士不狂,如锦衣夜行。”牧直知信誓旦旦。
秋亦扬唇一笑:“是这个理。”
陈冷虹、糖葫芦、小银也连连点头,那不然修炼不是白修炼了吗,咱修的就是这个心气!
他们一行人占了一片地方谈话,都是榜上有名的大佬,其他修士也不敢靠近,一时周围竟出现了一片空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众人各自告别去寻找合适的目标。
“要是之后遇到了,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队长你多小心。”毛丸丸道。
“你们也多加小心,”秋亦笑道,“盛会第一我拿定了。”
糖葫芦和小银最后走的,秋亦问:“你们先前是和什么人组队了?”
这两家伙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结队而行。
小银独眼一转:“嘶嘶。”
孔丹!它还要了独家签名!
秋亦回想了一下这人是谁,当即便知道为什么要签名了,不由心生感慨:“有心了。”
阵法破碎,正要分头离开,秋亦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将凤云给的那青色玉佩塞给糖葫芦:“凤云要我递交给你的,对你有用。”
糖葫芦:“啾啾!”
有联系方式吗,它想要感谢一下。
秋亦爱莫能助:“我和她不熟。”
糖葫芦理解地点头,表示它等会自己去找找看。
虚空中,虞观唇角微扬,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
还剩几个时辰,有人选择继续养精蓄锐,拖延到最后一个时辰,也有人现在就开始行动了。
秋亦走过一片擂台,招呼打了不少,但硬是没找到合适的擂台——
一个个全是熟人,左边是正在盘膝打坐临阵磨枪的马武,右边是呼呼大睡的长孙顺,前边是还在排演阵法的诸葛穷,再往前走又是宗舞、秦术、程易水……
好嘛,不是打过架的,就是打过交道的。凑几桌麻将都不是问题。
秋亦看着,也有预感,自己之后的交战估计也会碰上熟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位了。
擂台间空隙不小,又走了一会儿,秋亦还经过了风天的擂台。
风天正在台上静气养神,秋亦看过来时,他骤然睁眼,双目中紫色雷霆闪动,仿佛雷龙,威势迫人。
“之前没能杀掉你,是我的失误。”他沉声道。
秋亦缓缓道:“本事不够的人都喜欢把失败归咎于失误。”
风天心里一梗,神情狠厉:“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手。”
秋亦摇摇头:“别啊,这下你输在我手里后岂不是连借口都没办法找了吗?”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了。
风天怒目看去,细碎的笑声这才停止,心里却不知为何更郁闷了!
他深呼吸几口气,目中雷光更盛,对秋亦道:“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也就猖狂这一时了。”
“真可怜,你连猖狂的一时都没有。”
秋亦挥挥手,说罢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将风天的声音抛在身后。
附近的修士不明前因,又顾忌风天在场,只能私底下偷笑,而中洲的修士没那么多限制,几乎笑得前仰后俯:
“确实,这风天实力也忒差了,先前那么好的优势都没抓住秋亦!废物一个!”
“实话说,我感觉我上我也行。之前那些打弱鸡算什么本事,真修士就要碾压同级别的高手。”
“你们别忘了他还退了半步,秋亦破境后这人估计真打不过秋亦!”
忽然有人一拍脑袋:“草,糟了!老子改压的这风天赢!”
“我靠,我也!”
某处空间中,“砰”!玉石桌被拍得四裂,大大小小的石块噼里啪啦落至砖玉地面上。
“长老消消气,”龙止关切道,“他们不过鼠目寸光而已,伶牙利嘴的才是没本事的那个,等风天与他对上,输赢强弱一目了然。”
龙亭亭跟在姐姐身后,附和姐姐:“是啊,我看这个秋亦也就是逞一时之快而已,你看,他连擂台都不敢挑战。”
长老将话听了进去,怒气渐消,目光冷冷扫过二人,道:“你们两个懂什么?我让你们插嘴了?”
龙止低眉顺眼:“我也是怕长老您被那个家伙气到。”
长老冷哼一声:“风天隐藏了不少实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比较的,我生什么气?”
“是。是我愚笨了。”
长老看向与天幕效果差不多的水镜,喃喃道:“这次那位堕仙也来了,千载难逢,风天啊风天,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
若能拜得堕仙为师,有这一层关系在,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惧怕了……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和景象,长老便心潮澎湃。
龙止也看着水镜,她暗自为秋亦加油,听见长老的话,心中冷笑:对,就是这样,把风天抬得越高越好,把他摔死,下次抢夺清风传承就只能让她去了!-
秋亦夺擂没有花费丝毫功夫,他才踏上几层台阶,对方就跟见了鬼似的欲哭无泪地跑了下去,一步十几米,又回头大喊,嘴巴死硬,硬是要装:“送你了!”说完就跑,眨眼就没了影子。
四周送给他一片嘘声。
兵不接刃就夺走擂台的秋亦哭笑不得。
一天时间很快结束,那些没有得到擂台的修士被传送走,而剩余的修士留在原地。
星罗棋布的擂台之间,一声鸣响,如箭矢般的金光自天而落,在新擂台中间散爆而开,漫天金雨咻咻飞射向各个站在小擂台之上的修士,凡接到金光的,修士背后都会浮现一条或虚或实的金龙。
“气运之龙!”
“可恶,我就差一点!怎么就和气运之龙失之交臂了!”
已经失去参与资格的修士、没能抢到擂台但能看到前六十四名竞争情况的修士无不捶胸顿足,眼红得要滴血:有气运之龙显化,无论这些修士最后结果如何,哪怕是排第六十四名,那挣得的气运、最后得到的奖励都会比后面的多上数倍!
秋亦伸手,精准无误地接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点金光。
接到的刹那,一条威武不凡的一爪金龙同样在他身后浮现,身影如雾,直入云霄,气势雄浑。它不露声色,没什么太大动静,只懒懒拍打一下龙尾,却压得最弱的那几条气运之龙俯首战栗!
神龙伴身侧,秋亦身边隐隐有云雾浮现,他神情不变,关于比试的信息在刚刚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