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清风传承(七)
耗费无尽心血的火种停在那里,资源再一次被送回城中,包括那为了火种而蓄集起来的灵气与灵石。
城中灵气富裕,秘境之外过来的修士只觉得欣喜,而了解实情的原住民们在度过最开始的欣喜后,意识到了实情,心如刀绞,难受不已。
为什么?凭什么?那明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退路!城主到底在想什么!
无限延期,说得好听,但其实和取消没有任何区别。
糖葫芦出去逛了一圈,有些担忧:“啾。”
若不是城主以前打下的威信犹在,他们恐怕现在就要闹起了了。
可是以前城主不知道去哪了,现在的城主是秋亦,他们要是知道了不得闹翻天?
秋亦听它说完现状,丝毫没有怀柔的想法——徐徐图之不适合眼下的环境,直接道:“不用管。”
紧接着,他给两只安排好任务,然后问:“能做好吗?”
糖葫芦和小银骄傲挺起胸脯。
当然可以!
它两秋亦还是放心的,多做点事也好。
秋亦点点头,低下头,整理前任城主留下的资料,随意道:“去吧。”
这两只不走寻常路,飞到窗户边,正要出去,忽然听见秋亦一声叹息:“要是师尊在就好了,这些事确实好烦。”
糖葫芦脚下一滑,连蹬几下才爬上来从窗户出去-
第四次鬼潮到来,秋亦之前安排的修士们已经完美适应了新岗位,城池总体纪律好转,但依旧险些失守。
一部分原因是鬼潮强度比前三次更强,另外还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原住民修士不愿意再出去面对鬼族了,之前激励他们的是功勋与登上火种离开资格相关,现在火种计划都没了,这些也都不用谈了!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抗议火种计划的取消。
自修行起,其他人几乎不能对秋亦心情状态产生什么太大影响,他一点也不发愁,该干什么干什么。
抗议就抗议,反正还没打起来,而且退一万步讲,抗议的是城主又不是他。
城主的事,和他秋亦又有什么关系?
打理好各项流程事务,秋亦拾掇拾掇那些已经从火种计划中收回的资源,然后转手倒进功勋榜兑换列表中。
往常兑换列表上资源都是有限的,所以每次鬼潮结束,都有不少修士时刻关注着它的变化,生怕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谁兑换了。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
修士不存在眼花。
他们咽了口口水,再看去。
只属于荒古时期的珍贵神物、早已遗憾失传具有极大参考价值的典籍、罕见的灵气灌体机会、本秘境特有的风道资源……统统在兑换列表上摆着!
虽然需要的功勋也一并高昂,但以前是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是明晃晃摆着,只要拿出功勋就能换!这代表意义可截然不同!
对于修士还有比这更好的激励手段了吗?没有!不想往上爬的都是修士中的废物。
有外来修士这批积极进取的家伙在,就连那些自以为心死如灰的原住民修士都被激起了活力,更别提原住民中绝大部分人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不少人甚至惊愕道:“我们原来给火种送了这么多好东西吗……”
秋亦将这些看在眼里。待舆论逐渐平息,他给副城主他们下达了命令,即将火种灵舟消融成其他更有价值神物。
副城主无奈不甘,终究接了计划,推进速度丝毫不慢,甚至越来越快——他们自己也得到了收益。
不久,一项重磅消息炸弹一般轰然在城中爆开。
——旧任城主已经死了,现在的城主是那个假说自己是助手的外来者秋亦,一名分神境!
在酒楼里、在修炼场外、在灵植田中,无数场私语窃窃隐晦地发生,仿佛一个个海底浮现的漩涡,暗潮拍打黑礁,不起波澜的海面之下,一场风暴即将成型。
龙止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心中警铃大作,火急火燎,亲自过来见秋亦,道:“不是我散播的消息。”
为了以示诚意,她再次立下天道誓言。这样就算她有世间屈指可数的宝物能避开一次惩罚,现在也必然死亡。
秋亦比她冷静多了,平静一肯首,看起来没当回事,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觉得秘境之灵会什么时候出现?”
龙止停顿片刻。
她现在是受怀疑对象,而秋亦所问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她开口答道:“阵祖走至生命最后阶段时总是很疲惫,时常陷入沉眠……秘境之灵很有可能继承这一点。它应当会在最后阶段出现阻止你。”
秋亦点点头,然后道:“你的嫌疑本就很低,根本不用担心。”
龙止看了秋亦几秒,背身离开。
秘境之灵不可战胜,只能说服。但就算她也只有三分之一成的把握说服对方。如果秋亦真能拿到传承……她倒也好奇秋亦要怎么说服一个大概率已经听不进人话的秘境之灵。
过了会,屈通海的讯息传送过来。
多亏小银的帮忙,以及秋亦的提前准备提醒,他们已经锁定了传言的源头,正是一批不甘的工匠和在城主府中做事的修士们。
现在屈通海询问,下一步要怎么做?
秋亦迅速回消息-
鬼潮一般而言每七天一次,接下来的几天中,秋亦按照以往城主的日常行动——即呆在城主府不出去。
暗处,某些人蠢蠢欲动。
第四天,北门处出现了一起重大屠杀事件,一位分神后期修士拿刀在城中随机杀人,虽然屈通海他们做得相当漂亮,第一时间抓住了此人,没让他真的杀死谁,但还是避免不了事件的恶劣影响。
秋亦没有出面,凶手的审理与处刑被他全部推给了屈通海。
第五日,城墙西侧出现巨大窟窿。
小银抓住真凶,秋亦依旧没有出面。
他这些天太忙了,糖葫芦去见他,发现他连和虞观碎碎念通话的日常活动都没有了,实在是罕见。
第六天,风平浪静了一上午,灵植田炸了。
秋亦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愣了一下,种植培育灵植的灵植田算是城中重要资源点,看守保护极其严密,他们疯劲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上一点。
“有这力气用在守城上多好。”秋亦嘀咕。
这不是很有活力吗?结果第四次鬼潮还险些失守,真是窝里横到了极点。
情况严重,秋亦不得不出面一趟,当然,还是撑的那副城主伪装,甚至因为借了虞观气息,秋亦连境界也一并模拟了。
被秋亦安排负责灵植田大小事项的农修有些焦虑,凑过去用神识传音和屈通海搭话:“你觉得‘城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屈通海没有传音,一板一眼回答这个原住民:“按规矩办事呗。”
“唔……”农修焦虑地擦冷汗,又传音这个近期由城主任命的外来者同事,“最近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屈通海道。
他现在攒功勋换资源别提多快乐了。唯一烦恼就是老有人搞事,比他宗门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还烦。
农修闻言脸皮一抽,不再开口了。
最开始搞自爆袭击的修士早就连灰都没有了,他们只能抓住其他参与行动的修士。他们此时被废掉了修为,用坚韧的绳索五花大绑住,身边还有人看管。
农修与屈通海两个与此事关联的修士、以及其他负责城里其他方面的修士一齐站在城墙上,等着城主到来。城墙下黑压压挤满了人。
盏茶功夫,城主的身影逐渐在地平线上浮现,电光火石间,“噼啪”一声,杯盏打碎,一阵奇香弥漫!
香味刹那霸道席卷到远处,所闻者皆是昏头转向,一阵骚乱间,城主看过来的一刹那,数人忽然从人群中飞出,快如闪电,法光璀璨如流星,正袭向城主!
农修眼睛瞪大若铜铃,下意识出手,立即招动雷光轰向那几位:“城主危险!”
几位袭击者都是分神前期与中期,只有一位是分神后期,根本用不着其他人的帮忙,秋亦一挥袖,一道早已布置好的阵法忽然显形。
轰隆一声,仿佛哑炮了一般,法光被猛然吞噬,一块无形巨石霎时压在袭击者的脊背上,他们闷哼一声,背部随之一弯。
动作迟缓的片刻功夫,“叱”,秋亦手上棋子如箭弹飞射出,阵法再变,袭击的修士神情也随之一变,脖颈处仿佛多了一道绞绳,力道大得几乎将头颅与身体撕裂开!
而这时,农修及其他修士的协助才姗姗来迟。秋亦直接挥退了。
香味逐渐散去,人群中的混乱骚动平息。
秋亦带着这几个胆子很大很莽的修士来到了城墙上,询问屈通海:“布置好了吗?”
屈通海点点头。
“啪嗒啪嗒”几声,在所有修士的目光下,数道绳索被甩出放下,刚刚刺杀秋亦的修士、那些被捆绑得五花大绑修士竟然一起被挂到了城墙上!
太耻辱了!
有人哭得涕泗横流:“我是无辜的!”
也有人嘲讽:“城主乱杀人乱抓人,这个城主,呵。”
直接刺杀秋亦的那些人目光热切向众人呼喊:“他根本不是城主大人!只有把他杀了才能把城主大人找回来!”
“呼”,一阵灵气如风拂过,几道留影石铺开,一道道影像放出。
上面赫然是这些人密谋、交谈、设计几起事件并伏击城主的事。
一瞬间,哭得不哭了,喊冤的也不喊了,像蝉蛹似被捆住的修士心中大骇,支吾着说不出一句话来,迎着众人的目光和议论,羞愤得恨不得现在就死。
秋亦居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都是他们做得?!”
“该死啊!直接杀了吧!”
“说不定是脑袋有病,见不得好……”
“都是道友,结果越修心理防线和脸皮厚度越强了,真不得了。”
“我那天正好在北门附近!”
“杀!”
……
议论声音逐渐浩大,所有人都被震得不轻,日子都这么难过了,你们还要搞事情,有毛病啊!
屈通海咳嗽两下,两三步上前,一一说出这些修士的身份信息、所犯之事:“齐凭,出窍前期,修行七百载,策划了灵植田爆炸事故……”
他每说一句,底下喊杀的声音更大一分。不少人看向这些人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寒意,那些被挂着公开处刑的修士只能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即便是侥幸逃脱,他们也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屈通海说完,感觉自己莫名像是凡界的狗腿太监。
他挥散这个念头,转头正要向秋亦询问,一道寒芒骤然闪过,“噗呲”一声。
赶来的糖葫芦和小银目眦欲裂。
连再多的声音也没有,只一瞬间,残暴的灵力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秋亦诧异的神情还停留在脸庞上,身影却顷刻间坍塌溟灭,彻底了无痕迹,露出身后拿着匕首的,露出笑容的副城主。
这才是真正的刺杀。
第212章清风传承(八)
“啾!”糖葫芦一瞬间暴怒,火焰铺天盖地笼罩而下,副城主面露惊骇之色,下意识抬起匕首,但匕首却在破碎。
她的这把匕首是拆了火种核心而制成的,火种灵舟不凡,哪怕副城主制作时手段粗糙了些,最后也得到了一件天阶法宝。
为了一击必杀,副城主锻造时就给这把匕首定为于一次性武器,眼下发现匕首破碎,她轻啧一声,立即退后,想要先避开。
然而刚动弹一步,“嗡”!副城主眼睛赫然睁大,脚下的城墙不知何时变成一片漆黑,黑色的咒文呲溜捆缚住她的腿,将她往黑暗深处拽去。
她想要使用自己作为副城主的权力强压,但心念电转的瞬间,发出声音,糖葫芦和小银却丝毫不受影响!
难道——副城主眼中划过惊骇,下一秒,火焰瞬间淹没了她,“啊啊啊——”,尖叫声在噼啪燃烧的本命火焰和咒文中彻底湮灭!
空气中只留下一股烧焦的糊味,元神估计也直接被困死在了躯壳里,被烧成了灰烬。农修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一个活人彻底人间蒸发。
屈通海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糖葫芦和小银居然都已经突破分神后期了。
火焰噗呲熄灭,城墙上一片焦土,糖葫芦和小银默默流眼泪,墙下的修士方才从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恍恍惚惚。
“城主死了?副城主也死了?”
“不对,他不是城主,不是说那是外来修士吗!”
“管他是不是城主,我们护城阵法要怎么办?那只有城主才能启动的!”
他们可没办法任命城主!而且以前也根本没有这种城主变更的情况!
喧哗间,轰隆隆,地面颤抖,天空中漫来鬼云,刘原扯着嗓子大喊:“鬼潮来了!快做好准备!”
谁也没想到,第五次鬼潮居然就在这样的情景提前来了!
刘原远目看过去,心肝俱颤:“规模远超之前!快做好准备!”
糖葫芦和小银还在伤心中,忽然,糖葫芦想到了什么,眼泪一刹那没了。
它对小银嘀咕几句,又和皱眉思索的屈通海说了什么,屈通海怒吼一声:“四面城门保持关闭!开启守城大阵,我们守城!”
守城?也只能守城了,但是护城大阵怎么办?
漫天鬼云来,嘶吼呐喊宣天,战场的铁锈味似乎这一刻彻底淹没了这座过于渺小的城池。
无数修士奔赴向各个方向,跃上高大城墙,再筑起一道人墙,但看到鬼族规模的那一刻,无论是原住民修士还是外来修士瞳孔都颤抖了一瞬。
密密麻麻、天空与大地似乎都要被黑色的鬼影填满!
咯吱咯吱,有人将那些个人奸丢进鬼潮中,根本阻止不了它们的脚步,发配驻守在城墙上的刘原大声喊着:“起风!”
“隆隆”,前所未有的风卷起,呼啸怒吼,与漆黑阴郁的鬼云相抗衡,仿佛风神的一锤,砸碎了半面。
但这是开始。
这里只是城池的一面。
一片欢呼中,忽然有人惊恐大喊:“云来了!”
不好!其他几面的修士几乎施展了各种手段,但他们没有一个如刘原那样快,鬼云已经成了规模。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仿佛空气都震颤了一瞬间,鬼云骤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不得不停下。
相撞导致灵力波动浮现,所有人都看到了笼罩于整个城池表面和上空的阵法。
“是护城阵法!护城阵法早启动了!”直面鬼云的那几面修士喜极而泣,几乎嘶吼着喊出消息。
城主到底什么时候激活的阵法?!他是怎么做到没有人察觉到的?他究竟又有没有死?没有死的话,他现在人又在哪里?
诧异浮现在每个修士心头,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咚咚咚”,战鼓敲响,号角吹奏。
鬼族近了!
不需要任何人指挥,已经有过几次的优秀的战斗素养之下,各式各样的攻击顷刻间扫荡过城池四周土地。
咆哮声中,最前面的那些鬼卒几乎立即丧了性命。但它们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炮灰,黑血滋滋滋地腐蚀着大地,第一波攻击后,已经被城中人的血肉滋养了许久精锐鬼卒显露出来。
它们境界更高,智慧更高,更为难杀。
这些黑色的怪物砰砰砰地推撞着阵法覆盖的城门,割开同伴的血肉,用同伴的血来腐蚀阵法与城墙,或是陡然飞至半空,用肉身猛烈撞击阵法。
鬼云仿佛一双阴暗的翅膀,聚拢、拍打,与这些鬼族一起拍打护城阵法。
一旦被阵法和城墙被攻破,那等着城中众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金丹境修士不断向高墙上送来灵石等补给,出窍境修士怒目圆睁地敲打战鼓、吹响号角。
“杀!杀!杀!”
一声清脆的鸣叫,金红的羽翼飞过城池,糖葫芦俯瞰着底下攒动的黑色,呼呼喷吐出赤红金黄的凤凰火焰,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无数鬼族烧灼至无。
小银位于城墙另一处,它彻底脱离了伤感,眼中的光晕更胜,似阳光,鬼族精神力本就弱人一等,它们完全被吸引住,或是愣愣地看着,被同伴践踏而过,或是不少倒转身体往回去攻击自己的同伴。
屈通海站在城墙上,剑一化为三,再化万千,唰唰唰,剑光如雨,每一剑下都有不少鬼族葬身,黑血溅落大地。
龙止深呼吸一口气,灵力燃烧,一阵风起,在场所有使用与风相关功法的修士都感觉身体轻盈不少,好像使用功法时威力都增强了许多,龙止头顶的天空中,柳叶似的莲花刀阵噼里啪啦刺入鬼云,轰然撕出一片裂隙。
可鬼族实在是太多了。
“啊啊啊——”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数不清的修士被攻击得跌落城墙,没入鬼潮之中,刹那被撕成碎片,再也不见任何生命迹象。
有人咽了咽口水,神情惶恐。
护城阵法在动荡!
……
鬼族的领地中,天空灰暗,鬼云密布,光芒几乎于无。放眼望过去只有一片荒原,盖因鬼族从不修筑任何建筑,幕天席地而睡,只有大将才有资格拥有抢来的营帐。
轰隆隆,地面因为步伐而颤动,又一批鬼族向城池方向推进。
它们比城池那边的鬼族更为健壮、修为更高,躯体更似人类,等它们抵达城池时,那些疲惫不堪的修士就是制作好的食物,被它们吞食,成为向上进化的养料。
最大的一座营帐中,鬼王身在营中,清点从修士们手中夺来的甲胃与兵器。
鬼王的体型远比那些鬼族要庞大,但整体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类人,它的皮肤是石头般的灰色,上半身有三条手臂,下半身则更接近一团蠕动的肉块。
看似臃肿,但实则却拥有非同寻常的行动速度。
它要选择最好的盔甲,最趁手的兵器和旗帜,然后带着其余鬼族彻底攻溃那座没有城主的城池。
那些修士终将知道,他们现在所面对的不过是前菜而已。
终于,鬼王找到了心仪的目标,走向武器架的一侧。
一念一动,一点寒芒闪,雪白剑气刹那撕破长夜!
轰隆一声巨响,一声怒吼震动,已经行出相当一段距离的鬼族们惶惑向后方看去,只见营帐轰然坍塌,半空之中赫然站了一个修士,地面上则是几乎断了一臂的鬼王。
“什么人!”
鬼王断臂处,腐蚀性的黑血霍然爆开向空中袭去,来者足步轻点地,转瞬飘至另一方,黑血丝毫不沾身。
黑云挤压着天空,望不见尽头的黑云中,他的眼眸清澈,眉心红痣分外鲜活,耳畔的黑发与耳坠一齐徐徐飘动。
一位分神境大圆满境界的修士!
鬼王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境界,心里轻快不少。
刚刚那一击应该是对方全力爆发了,可惜啊,没得手,而且这种全力爆发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鬼王将自己的断臂再接回去,血肉疯长,几乎转眼就恢复原样。
它挥动好全的臂膀,好整以暇,游刃有余,近乎傲慢地问:“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秋亦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敛去气息和行迹,独自穿过只有白骨裸露的荒原,追循着鬼云聚拢之地而来。
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无相锻体法的神妙为他提供了成功的可能。
昭时剑的剑穗摇曳,银白剑身上闪动光芒,秋亦举剑,垂眸。他少年模样,又是那种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好长相,这样垂眸,看起来有种柔软的感觉。
秋亦静静审视观察着鬼王,对于它的问题,他只有一句话可以回答。
不用问来处,鬼王只要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我是来杀你的!”
一念一息一瞬,天地之间,剑光斩落,春意勃发!-
糖葫芦告诉小银,秋亦一定没有死,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分身和本体气息实力一样的,但死去的肯定只是他的分身。
原因也很简单,很显而易见。
撇来灵宠契约还在不谈,城主秋亦这几天竟然没有和虞观说话!
第213章清风传承(九)
鬼族还在攻城,谁也不知道城池能撑多久,秋亦选择偷袭时就已经打定了速战速决闪电战的主意。
是以这一击,他直接用上了目前能用的最强手段。
剑光威势赫人,鬼王□□强悍,原本还抱有几分蔑视心态,一时没躲开,竟然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击。
然而刚一接触,它神情就变得难看狰狞起来,“噗嗤”,干脆利落的一剑,鬼王的整个胸膛几乎都被斩开,涌动的黑血刹那爆开。
无论境界多高,鬼族总有一个灵窍弱点在心脏处。
这一点,秋亦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鬼王绝不敢再以戏谑姿态看这个人类修士,但先被人一剑几乎斩开胸膛,它气势当即萎靡上三分。它闷哼一声,爆开的黑血嚯嚯张开成一张布,顷刻向秋亦扑去!
合体境鬼族的黑血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敢碰就得吃上一亏!
然而与鬼族对上的次数多,秋亦早就总结出了一定经验,面对这种攻击,下意识就可以用步法避开,不过,既然是闪电战,他不可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鬼王刚修复好身躯,便看见一道凛冽剑光刹那劈开黑血,露出其后秋亦的身形,散开的黑血被寒霜冰冻,片点不近身,没有给鬼王任何可喘息的机会,秋亦霎那横劈一剑!
目的就是将鬼王的上半身,连同心脏一起斩断!
之前的攻击也证明了秋亦绝对有这个能力!
鬼王几乎是下意识避开了这一道剑光,然而它停下的一瞬间,近乎悚然——秋亦居然已经预判了它的方向!
对于秋亦来说,这类速度快到他抓不到的敌人他已经面对过几回了,近的便有风天这位,盛会上,风天但凡使用了那种提速步法,秋亦就几乎很难抓到他,是以事后复盘时秋亦着重想了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可以说,他现在抓移动路径的本事已经今非昔比了。
这也是他敢孤身来挑鬼王的底气之一!
“铛——”鬼王伸出手臂,鬼气氤氲如盾,挡下这一击时,它骤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上一剑不过是幌子!现在才是对方最强的一击剑招!
“咔嚓”一声,剑光倏然破盾,剑尖寒芒逼近,大量灵力燃烧,地面上不知何时便已经冒出一层绒绒绿茵,剑还未至,剑气便已经刮开一片狼藉,鬼王心里咯噔一声,糟了!
它猛然施加力道抬起挡剑的两条手臂,一直没有动静的第三条手臂唰啦握住剑,合体境中期的力量,秋亦一时还真难以抗衡。
昭时剑在僵持中颤抖,鬼王手臂仿佛成了石头,咔嚓咔嚓,裂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不断延伸,黑血将要喷薄而出的那一瞬间,“呼呼”,碧绿的火焰在剑身上熊熊燃烧!
鬼王没有松手,那么代价就是它的手臂被生息幽火烧化大半!
丹田里的灵力在疯狂燃烧,秋亦收剑,再一次蓄势。
时间才不过过去短短几分钟,那些还未走远的鬼族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即自乱阵脚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刺客这么凶猛,几个回合而已,鬼王竟然就吃了大亏!
其中不少分神境鬼族甚至立即围上去想要帮忙。
要是鬼王被打掉,他们群龙无首,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秋亦是孤身深入敌营,鬼族数量太多,一旦被围攻,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得折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秋亦袖袍中霍然飞出一物,在黑暗的世界里闪动着灵光。
它呈棋盘状,上有星辰,棋子温润。
仙器,周天星盘!
“嗡——”!
在场鬼族心中一悸,空气波动,一道七阶大阵凭空浮现,将除了鬼王以外的所有鬼族轰然笼罩其内!
秋亦既然选择暗杀,那便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他带走了城中三分之一灵石,花费数天,只为布下这方无须操纵的大型阵法!
度过最开始的震惊阶段,鬼族们开始合力攻击这方大型阵法,但无论它们如何使力,周天星盘立于阵法核心位置,阵法不动如山!
想要全杀这些鬼族是很难的,所以从布阵的那一刻起,秋亦目的就不在于此时此刻便将这些鬼族杀干净,他要的是把这些会给城中修士带来压力的东西困在这里!
想要脱困?可以啊,凭你们的本事,先老老实实给我坐牢坐半天!
而半天之后,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哗”!趁着秋亦为那些鬼族分心的功夫,鬼王霍然拔出一面深深插在地上的军旗,秋亦第一次注意到这面旗帜,这一细看,不由皱眉。
鬼王大笑:“就算算到了我的行动路径又如何?我的真正目的你根本不会想到!”
它霍然扬起旗帜,鬼气在身上流动,原本萎靡的气势陡然攀升!
这是一件鬼族专用的法宝,由鬼族改造而成,效果只有两个,一个,大范围增幅鬼族,另一个,单单增强一位鬼族。鬼王这次显然是用了第二个效果。
情势的转变就在一瞬间,秋亦先前打出的大好局面一瞬就有可能被颠覆,这就是低境界对高境界所要面临的情景,如履薄冰。
没有任何废话,秋亦已蓄势完,一剑斩去。
他要打断这种提升!
鬼王又岂能让他如愿?它伸手,旗帜霍然拍打向剑光,柔软的旗帜这一刻就是一击重拳。
“砰”!
狂暴的气流刮过,地面动摇陷落。
被困在阵法里的鬼族瞪大了眼睛。
秋亦向后退,脚步落地,深深浅浅,他有些虚弱地喘气,咳出鲜血。
失败了。境界的差距还是太大。
这一次的失败对秋亦来说是致命的。
但他一定要赢,不能失败,也绝不接受失败!
鬼王一跃而起,它被烧化的手已经重塑,一手举旗,两手成拳,加上它庞大的体型,仿佛庞大的阴影砸下。
秋亦开口,似乎说了什么。
一念之间,他的眼睛里跳动起火焰。
秋亦握住剑,气势同样在攀升,他三两步上前,两颊浮现浅浅的红晕,眼睛明亮,精气神好像在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来之前,为了以示对合体中期的尊重,秋亦特意学了一套强化秘法。以心头血和寿元为祭,获得暂时的增幅。
简而言之就是烧命的游戏。
秋亦是分神大圆满,有五千年寿命,还有四千六百多年的寿元可以消耗。他倒想看看这鬼王到底能耗他多少命!
这一战还有的打呢。
“铛铛铛铛——”,极度刺耳响亮的声音响起,不少阵法里的鬼族刹那捂住耳朵。
天地间,鬼云被打散又聚拢,空间时不时撕开一个不稳定的裂口。
剑修就是一群越打越凶的疯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亦完全适应了鬼王的种种手段,燃命的功法,他状态上扬到了极点,一直持续在巅峰状态,丹田内的灵力被压榨着流向各处,一剑更比一剑凶,偶尔被剑光打到的法阵内鬼族几乎瑟瑟发抖。
面对这样的敌人,但凡有一点怯弱就很容易被持续放大。鬼王只有一瞬间想逃避而已,结果就再次演变成了弱势的局面。
与其等这修士命烧干净,不如现在就扰乱他的心志。
你不就是想赢吗?鬼王大声喊道:“你输定了,我的奴仆们即将攻下那座城池!”
它猖狂地笑:“就算你真打败了我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在这里一个人的胜利不叫胜利!”
作为鬼族阵营的最强者,鬼王也窥探到了世界的一角!
……
城池这边情形确实危险到了极致。
经过一番交战,借助着护城大阵,他们原本已经勉强稳定下来局势,但忽然间,一批新的鬼族的加入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那些鬼族更聪明,更难杀,它们狡猾地击中攻打阵法一处,呼唤同伴,再借助同伴作掩护,“轰——”,不消片刻,本已经不行的护城阵法赫然裂开了一角!
糟了!
所有守城的修士心中一震。
鬼族狂喜着钻入,一道小小的口子之后,整座阵法刹撕裂破碎,所有生灵在一刻统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而这个时候,多数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那什么再来阻止鬼族?!
龙止的心高高悬起。
如果不是这方秘境不允许离开,他们此时早就退出去了。
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获胜的希望!
“打起精神来!你们就想要这样送命吗?至少它们还没有爬上城墙!”屈通海大声呼喊,振奋其他人精神。
但是他心底其实也没底,明白自己这次估计要把命也搭在这里了。
鬼云如此靠近,压在所有人心头。
就在此时,糖葫芦一声高鸣,轰隆隆,火焰再一次送葬了大半之前从裂口来的鬼族。
小银仰头,目光闪动,想着秋亦之前交给它们的任务。
那时他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鬼潮涌动,“砰”!
它们猛然撞上了又一道屏障!
各个地方的黑白的棋子浮空,早已准备好的灵石迅速干瘪散为灰烬,灵光从地表升起,刹那覆盖住整座城池。
无论鬼族还是修士,全都瞠目结舌。
又一道大型阵法!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另一边,面对鬼王的话,秋亦嗤笑着举剑,难得地开了口:“只要解决掉你,我就是赢家。”
天空中鬼云方才被打散,光时隐时现,落在他的脸庞上,落入他的瞳孔里,脚下勃发的绿茵呼吸般荡开,秋亦的心灵明澈,宁静至极,仿佛能捕捉到每一丝痕迹。
仿佛有一瞬间,他就是万物。
天人合一之境。
鬼王毛骨悚然,那些软弱又从心底翻涌而出,它努力抛开这些杂念,再一次向秋亦袭去。
昭时剑斩出,雪白剑身上不再空白。
一室隆春、三寸剑光,光日升起,新生高照,花在开放,鸟儿在歌唱,鬼王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几近要爆开化为一束花骨朵。
秋亦竟在这个关头突破了剑势境!
秋亦:“借你一命,试剑。”
直斩心窍!
“轰隆隆”,一道春雷劈下,鬼云淡去散去。
在攻城的鬼族们一阵心悸,气势无端便被削弱一半!
屈通海兴奋至极,大声道:“我们反攻!”
天空中下起绵绵细雨,被困在阵法里的鬼族惊慌地看着倒下的鬼王。
它血肉消散,只留下皮囊。
一声龙吼嘹亮。
已经停下燃命秘法的秋亦停下与师尊说话,抬头看去。
天空中有一条龙飞来。它通体漆黑,体态优美,鳞片富有光泽,目光锐利。
这条龙落下,化为一位穿黑袍的青年。
秘境之灵,阵祖的化身。
“没想到阵祖原身竟然是龙族。”秋亦道。
龙骨岛的传说或许是真的。
对方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有些怅然地看着秋亦,自顾自道:“你做得很好。”
“风逍遥的传承我不能给你,”秘境之灵道,“但我可以给你我的传承。”
“如果我非想要呢?”
秘境之灵的语气变得冰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那你将什么都拿不到。”
对于他来说,秋亦的话和挑衅也没什么区别。
但秋亦压上如此多的砝码,连寿元都烧了,仅仅一个阵祖传承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他。
紧绷的氛围中,秋亦缓缓笑道:“墨沉前辈,我有件宝物可做交换,您要不看过再说?”
第214章清风传承(十)
秋亦第一次听到阵祖这个名讳,是在他师尊口中。
当时秋亦还只是个单纯的剑修,所以虞观聊起阵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要给弟子挑点历史人物故事当睡前故事。
秋亦对按照修士一生脉络来讲述的故事要稍微感兴趣些,虞观便也偶尔捡几件事谈谈,当然,他没有直接提起过阵祖这个人物。
阵祖的功绩显赫,但生平实在晦暗不明,仿佛是被谁抹了个干干净净,虞观也不感兴趣,没有深挖意图。
不过虞观对各道都略有涉猎,所谈范围很广,阵祖名气很大,作为荒古时代的修士,其对后世阵道的拓宽完善有卓越的贡献,几乎是阵道上一个绕不开的尊号,秋亦耳濡目染,大概也能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后来他意外得了周文帝楚棋的传承。周文帝对阵祖这个人很推崇,颇有种英雄惜英雄、恨不相逢一时代。
这是第二次听闻。
不过周文帝虽然佩服对方的才华,认为对方可以与自己争一下阵道第一,但对其生平经历没能挖到多少。
再后来,秋亦从龙止口中得知了阵祖和清风仙尊的关系、秘境之灵的真实身份。
阵祖这个名字第三次跃入他的脑海中,并头一次与清风仙尊扯上紧密的联系。
再回想一下秋亦唯一一次真正见到风圣清的心魔劫。
有个作者,他写了一本让人看得眉头直皱的书,他的真实身份是清风仙尊风圣清。
他家中墙壁上有浮雕画环绕,上面最显眼的是什么?
——万类生灵隐以一头黑龙为首。
他的笔名叫什么?
——墨沉。
那么,再自然地看下阵祖的真身——一头黑鳞真龙。
如果说,当年抹除生平痕迹的正是清风仙尊,或是两位一起动手,那么过往消失得一干二净也正常,一切逻辑就都能圆得上。
当秘境之灵以龙身到来的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电火花霎那间打通了所有思路,秋亦一瞬间串起所有事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阵祖的真名即为墨沉!
秘境之灵果然并没有否认这个名字,他神情有些复杂,口吻缓和下来,道:“说说看吧。”
单纯以秘境之灵、一位考验者的角度看,他其实认可了秋亦,愿意交出传承。所以他也愿意听听秋亦如何说。
秋亦道:“我需要解开您暂时解开我的乾坤袋。”
进入秘境后一切都被封锁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秘境之灵本就控制着这里的大部分规则。
秋亦弯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掌心一摊,一颗粉紫二色糅杂的皎皎明珠圆溜溜地立于掌心。
“这是……”秘境之灵止住了声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秋亦便替他说出他的未竟之言:“蜃珠。”
他直视这位秘境之灵,姿态从容,几乎是胜券在握:“如何?墨沉前辈,要不要交换?”-
“我是不是特别厉害?我觉得我很厉害,运气用的恰到好处……唔,你不要不说话,夸夸我嘛……”
秋亦一边嘀嘀咕咕坚持不懈邀功,一边回到城池,耳边是虞观沉默许久,终于响起的无奈声音,心情好到感觉可以飘起来。
战火早已平息,鬼潮不知道退到哪里去了。
刚刚体会了一场血肉石磨般的厮杀,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结算功勋、兑换想要的资源,秋亦步伐轻盈,仿佛一只没有重量的鸟雀,轻而易举地落入城中。
糖葫芦和小银感应到契约一端的动静,知道一定是秋亦回来了,迅速去与他汇合。
当然,一见面,秋亦便接受了质问,问为什么秋亦不把计划告诉它们。
它们也很能帮忙的!
秋亦:“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们跟来也帮不上忙,既然如此,我干脆不告诉你们,最后直接将结果摆出来就行了。而且,反正有灵宠契约在,我真死假死你们还不清楚吗?”
多么自圆其说自成体系的一套独狼逻辑!
糖葫芦震惊得咕咕叫。
“如果是师尊的话,我当然会和他说,”秋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哪怕只说一部分。”
小银吐槽的点比较清奇:“嘶嘶。”
它指出,秋亦和虞观做事逻辑也太像了!
秋亦:“夫夫相。”
他眼皮也不眨地推锅:“都是我师尊带坏了我,我原先也不是这样的。”
“……”
秋亦:“你们兑换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糖葫芦和小银皆是点点头。
资源丰富后他们所看中的资源更多了,第四次鬼潮虽然艰辛,但撑过去后海量的功勋足以将它们所看中的东西全都兑换出来。
同样已经拿到传承和邀月酒的秋亦道:“那就好,这个秘境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结束了,你们如果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记得尽快。”
他目光移向一侧,神色凉薄许多:“你说是吧?龙止?”
他话音刚落,龙止的身形从虚空中走出,丝毫没有努力掩藏的意图:“瞒不过你。”
她表态:“我确实是跟着这两位来的。不过我用的是笨办法,慢慢排查可能来的地点,刚刚才到。”
“而且……它们两个有些太过兴奋了……”
秋亦不感兴趣她的跟踪方式,直截了当道:“所以呢?你有什么事?”
龙止公开布诚讲:”是为了传承。”
“我拿到手了。”秋亦态度轻松地承认下来,“怎么?你要动手?”
轻飘飘的反问,没有任何温情。
龙止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一个是,秋亦就会立即拔剑,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她稳住自己示好的笑容,口吻恳切:“怎么可能?实话说我不是那种敢于冒险的修士,更何况前车之鉴那么多,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风天都踩过这个坑了,她再去排雷岂不是太傻。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秋亦支起护城大阵、鬼族退去疑似也和他有关,真要思量的话,他对于龙止有一层救命的恩情——虽然秋亦本身没有这个意图。
秋亦对龙止有几分好奇。他到现在有些细节一直没能想清楚,是以愿意给龙止几分面子。
他们随便找了一处房间谈话。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龙止想要说什么都得抓紧。甫一坐下,她便开口道:“我信你拿到了传承,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了。”
龙止:“我比较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秘境之灵的?”
“我如果告诉你,你能告诉我什么?”秋亦反问。
“……”龙止停了停,“那这个问题就暂时搁置吧。”
她道:“你既然拿了传承,应该也得到了两块道石。”
她语气极其笃定。
“是不错。”
算上上周神朝所得,秋亦手上已经有六块道石了。
“清风仙尊传承,或是两块道石,我希望能用情报交换到其中之一。”龙止深深叹了口气,“也好让我回去以后有个交待。”
秋亦:“说说。”
信息换如此重要的资源,多少有些荒谬。但龙止不是蠢人,既然敢提,她一定有一定依仗。
龙止将早已打好的腹稿缓缓说出:“首先,你不好奇风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又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当然不足以打动秋亦。
就将他们当做隐世势力里出来的弟子也完全没有问题。
龙止自己也知道这点,她吞吞吐吐,道:“还有,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实际上我们一直有一种猜测……关于你师尊的猜测。”
秋亦一下打起精神。
龙止却又转向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道:“你觉不觉得秘境之灵很可怜?”
死者的影子,再仔细仔细算的话,地位比风圣清那类残留于世间的痕迹都要低,什么也算不上。
真要说起来,确实可怜。
说到底时间太久了,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秋亦有一会儿未说话:“你要说什么?”
“你知道第二劫末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龙止低语。
秋亦抬眸看向她:“燃焰仙尊和多数修士死亡之时,我师尊出现,力挽狂澜解决了第二劫。”
这就是第二劫的重点内容。
“若是要说其他更多更深入的第二劫内情,你就不必再谈,我信他绝对远胜于信你。他如果不让我知晓,那一定为了我考虑。”
言下之意,你龙止什么也不是,也不用和他说其中有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反转。
第二劫真正看清一切的只有可能是虞观,轮不上一个龙止外人在秋亦这里说什么。
龙止果决道:“我绝对没有要说什么内情的意思。”
她放软声音:“实际上,我的前辈也告诉我,知道太多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只需要一心考虑修行就行了,被这些事情影响绝无好处。”
“你的师尊很关心你。”
“因为他是个绝好的人。”秋亦笑了笑,又收起上扬的唇角,道,“时间快到了,快点进入正题吧,你们到底有什么猜测?”
“……有个与你师尊有关的细节你可能没关注到,或者不知道,”龙止道,“他前来面对第二劫时,就已经是重伤之身了。也就是说,他是状态极度不佳的情况下解决掉了第二劫。”
“秘境之灵很可怜吧,他只是渡劫境阵祖的倒影,仙境陨落后,却还能在世间留下‘痕迹’,就好像还活着一样,”龙止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师尊早已经死了……他孤身应劫,死在第二劫中。现世还在的,不过是那位仙尊陨落之际留于世间的‘痕迹’?”
第215章带话
秋亦:“‘痕迹’无法留下太久。”
例如风圣清,他困于时间,无法归来,只能留在他乡。
龙止打出最后一张牌:“据我所知,你师尊修的道是时间一道。”
将各种尺度感官上的时间拖长,不正是此道修士惯用的手段吗?
“……”
时间快要到了,龙止道:“怎么样?我拿这个可能性的确切结果来交换道石或传承。”
她补充道:“事先说明,如果不做交换,哪怕你搜洗我神魂也找不到这个情报。长老们给我下了禁制,只允许我在传承秘境中将这个情报拿出来与你交换。”
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因为风天的殒命。
“……”沉默片刻,秋亦道,“我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何必要和你做交换?”
“可你现在无法联络他吧。”
只有有一点在乎,秋亦就一定会犹豫。
话音刚落,秋亦眼眸骤然间变得冰寒,剑鸣铮铮,龙止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想要避开,谁知才刚有一个动的趋势,寒凉剑身已经抵住了脖颈!
秋亦踩在桌上,一手持剑,就那样看着龙止,面无表情,压迫感顷刻笼罩而下。
一道血线刺啦被锋芒划开,鲜血往下渗出。
龙止感到轻微的刺痛。
她强颜欢笑,一手捏诀,浑身寒毛竖起,几乎喘不过气,丝毫想不通正常讲理的秋亦怎么陡然间翻了脸。
难不成就因为谈及了他师尊?不至于吧?
“我倒也有话想问你,”秋亦道,“其他势力无论对我师尊真实态度如何,都因为他不参与世事的态度对他不敢多有提及和讨论,尽力回避。你背后的势力到底是多大胆子,居然敢直接揣度他现在状态?凡提及必有知,怎么,不怕他关注你们?
我倒很想当你们是心系天下的‘好人’,可我看你言辞行为之间,也未见对我师尊多尊重,现在居然还要以此为依仗来和我这个仙尊弟子做交换?呵。
最后,我实在是很好奇,你们究竟是凭什么知道''我现在无法联络他,无法确认消息真伪''这个消息,并十分笃定的?”
“……”龙止一句也答不出,额上渗出冷汗。
“对谁有敌意时,多少也看看自己配不配,一群见不得人的东西。”
还有五息。
龙止已经决心付出代价拖延五息时间了。
“放心好了,我不杀你,你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秋亦笑一声,收回剑,重新坐回去,“帮我带一句话回去。”
“什、什么……”
“我师尊要是真有事,你们最好夹起尾巴什么事也没干,”秋亦一字一顿,眼眸漆黑,“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提剑登门,与你们好好翻翻账。”
……
从秘境脱离后,看见周遭陌生的环境,龙止长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后背居然已经冷汗打湿了。
她捂了捂胸口,心脏还没从方才的紧张中脱离出,犹在狂跳。
都说堕仙可怖,今日一接触,她觉得他的弟子也不逞多让。
……
秘境结束后,修士被随机传送到了各处。
糖葫芦和小银环看四周,确定了这里大概是北洲某地。它们小心瞅瞅气息很低沉、看着就在生气的秋亦,想着要如何开口汇报情况。
秋亦先开口道:“先寻个地方暂时消化一下所得吧。”
[这是落霞山脉附近。]
秋亦使劲咬嘴唇,硬是没理。
[别咬了。]
金线动了动,又被秋亦眼疾手快镇压按住。一狠狠心,干脆收入乾坤袋里,顺手把耳坠功能也给强制性关了。
糖葫芦和小银在外用神识看了一圈,也已经明白过来这是它们曾经的家附近,见秋亦似乎暂时解决了情侣纠纷,当即欢欢喜喜地回来汇报。
这下容身之所有了。
秋亦开口道:“走吧。”
糖葫芦被小银一拍推出来,犹犹豫豫:“啾啾。”
……嘴破了。
“……”居然还自己给自己咬破了,秋亦指腹一抹,抹去那点痕迹,“没事。”
落霞山脉正值冬季,漫山遍野的雪色,秋亦看了一会儿,现在就是看不得,于是负气偏过头,快步到了小屋附近。
那片某人负责的花园居然还好好的,阵法还在运转,花花草草生机正勃发。
秋亦一挥袖,改一处之四季,冰雪消融,新叶繁茂,冻湖化春水。
“吼——”
一声响彻山林的咆哮骤然嘹亮响起,簌簌震落大片积雪。糖葫芦立即比了个眼神,“——嘎,嘤。”地甲熊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秋亦没有回首,径直踏入屋中,过分平静的声音传至糖葫芦它们耳中:“允许你们叙旧一个时辰,到了点,用功修行去。”
合体境对妖族和妖兽同样重要,它们都要在这一阶段感悟觉醒血脉之力。
糖葫芦和小银认真应下,才发现秋亦已经把门带上了:“……”
它们还是先在外面呆几日吧。几日光景,想来什么样的矛盾都能被顺毛撸平了。
踏入屋中,一切正停在秋亦和虞观走时的景象。
金线从乾坤袋爬出来,点点秋亦的脸颊,好像在问,还生气吗?
秋亦在床边坐下,嘴巴能挂油瓶。
气,特别气,每一根羽毛都要炸起来了。
虞观与他说话时,他除了哼哼表示不满外也不理人,像个对着墙角自闭的小孩。
这样一看,到底是吓到了,还是气到了、亦或者两者皆有之,其实也很难分辨。
虞观觉得可爱,再一次安抚他:[‘痕迹’没有实体。]
秋亦和龙止的话他全程听了,也几乎时刻与秋亦交流,自然知道秋亦现在情绪很糟糕。
放柔声音哄了好一会儿,秋亦蔫嗒嗒的,眉眼耸拉,终于闷声闷气开了口:“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只是怕开口就无法克制住难过与生气,可能会忍不住迁怒虞观为什么不告诉他——可他师尊都那么可怜了。
秋亦本想独自消化掉这点情绪,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回答虞观。
[你在为我生气。]
“……是啊。”秋亦懊恼地道。
他不想他师尊受伤,也不想他一个人去面对大劫。
为什么没有人帮他?其他人干什么的?废物吗?——只要一想起这件事,秋亦就会忍不住这么想。
可偏偏这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而自己先前居然还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
秋亦气别人,也气自己,越想越难受,眼眶里眼泪打转。
金线轻轻拂过秋亦的眼睛,吃去眼泪。
[我并不觉得生气或伤心,]虞观说,[你燃烧寿元时我才感觉到难受。]
甚至气闷,可最后还是没抵得住弟子的软话攻势。
“不一样嘛……你是你,我是我……”秋亦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睛,乖乖任由它动作。
虞观问:[我难受你也会像现在一样难受吗?]
“……嗯。”
[所以是一样的。]
“……”
诡辩。
秋亦抿着唇,还有些沮丧。
其实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虞观看起来也不在意,但他控制不住,总感觉难过异常,好像他比虞观这个当事人还要像当事人。
他总觉得他师尊太惨了,太可怜了,太辛苦了。
虞观能揣摩出秋亦此时的心理,所以既无奈,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对于他来说,秋亦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存在。
秋亦说:“要是我和你是同辈修士就好了,或者我比你更厉害,这样遇上大劫时,你身边至少有我。”
这个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冒出,也不止一次提起了,只是每一次冒出、每一次提及,秋亦的遗憾不满越来越多,这个想象也会变得更丰富、更详尽。
虞观也会有类似的念头,但如果非要比较,他更喜欢此时此刻,能完全将秋亦笼罩在羽翼下,秋亦所有因为活动而收到的伤害都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哪怕只是勉强能忍受,但无论怎么样他都能保证秋亦不会身消道陨。
他跟着秋亦的想法走,让他开心一下:[嗯,那样很好。]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秋亦低着头,眼睛倏然红了,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我来得太晚了。”
[可我还活着,我们见到了面,]虞观说,[这样就够了。]
“……”
[你不要我这个师尊了吗?]!
眼泪停了,秋亦眼睛瞪圆,谴责道:“不可能,不准你造谣!”
[你想当我弟子,我也想当你师尊。你不想我受伤,我也不想你受伤,我喜欢你,所以也喜欢现在,你来得一点也不晚,]虞观缓声道,[秋亦,小秋?秋秋?你懂了吗?]
秋亦眨眨眼,用手背擦着眼泪,脸先前哭得有点红,现在更红了。
虞观好像是第一次和他说想要当他师尊。
就这一点便足以让秋亦感到欢喜了。
至于后面的称呼。
“懂了……”秋亦吞吞吐吐,语气弱弱的,“你、你不要这么喊我……”
太羞耻了,又不是小孩子。
虞观笑。
秋亦听他轻笑就头皮发麻,有些着急地说:“我是认真的。”
[好。]
秋亦听出了敷衍。
好气!
秋亦气呼呼托着脸,闭上眼睛,用灵力给脸降温。
等以后,他也要叫什么小虞、虞虞、夫君、老公之类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看谁才是更不好意思的那个。
……肯定有敢喊的这一天!
收拾收拾情绪,把难过的心情消化为动力,秋亦和虞观聊起正事。
他先把不重要的,比如风天和龙止的来历问了。虞观沉默了会儿,道:“他们背后是天外天,你不用管,之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
秋亦唔唔点头,反正师尊知道就好。他谴责了一番两人背后势力天外天的不安好心暗藏鬼胎,然后自然地开始盘问虞观第二劫受伤的事。
什么原因受的伤?伤势重到什么地步?面对大劫时有没有收到拖累?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问得简直事无巨细,像个小管家的。
虞观挑了些能回答的回答了。
秋亦总结一番,就是他师尊当时确实重伤,但现在一切都好,只等他升完级,他们就可以一起拳打鬼族,脚踢大劫,拯救世界,然后快乐隐退了。
简单想象了一下这样的未来,被虞观夸得晕头转向的秋亦浑身充满了力量,干劲十足地开始盘点起在清风仙尊传承中的收获。
首先自然是他本次前往秘境主要目的。
床靠窗,因为秋亦喜欢,上放了一张小桌。
秋亦将两枚玉简放到桌上一边。
修士往往都是低境时所修功法繁多,但修至高境,大道至简,化繁为简。斟酌过后,秋亦觉得自己所得功法中,这两套剑法最有价值,无论参考还是修炼都很不错。
皆是无品功法,《万象剑诀》、《逍遥剑法》。
当初风天所修行的正是《逍遥剑法》。
两套仙尊所编撰的无品剑法,拿出去能轻易撑起两三个大型秘境。
不过,它们还只是这次传承所得收获中价值最低的存在。
第216章三尸
然后是两块道石,也是龙止背后势力想要的东西之一。
秋亦拿到手时还有些诧异,没想到清风仙尊传承里会有此物。
按照虞观的说法,道石总数量不会过十。
秋亦能集齐大半,实在是气运鼎盛至极。
也不知道收集完全部道石后会有什么惊喜,亦或者惊吓。
秋亦合并同类项,将这两块新得的全部丢到了洞天中,埋在建木附近。
境界提升后,他对洞天的掌控力也水涨船高,愈来愈强,轻易便能感知到洞天中各处细微变化。
建木近来长势颇好,原本灰白的颜色早已被染上更鲜活的颜色,风吹过时,哗哗哗,仿佛落雨的声音。
神木满溢生机,道石聚拢灵气,秋亦现在主走生机之道,是以每次修行时都感觉极为舒适,仿佛浑身浸泡在了醇厚的酒液中。
他明明修行《蕴灵诀》,境界提升却不比旁人慢,也得归功于它们。
但就在这几日,这种生长在某一阶段便停下了,不明缘由。
不知道新来两块道石能不能让它再焕发一次生机。
秋亦将昭时剑横放于桌上,柔柔用手抚平剑穗,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玉瓶,抹去封口的灵力,向下倾斜瓶身,黑色的粉末均匀落在剑身上。
这是墨沉龙鳞研磨而成的粉末。本身其实只能当锻造冶炼材料,并不能直接提高法宝的品阶,但秋亦的这把剑以清风仙尊残剑为骨干铸成。
秘境之灵说,当年风圣清铸剑,修士们的情况境遇很不好,迫于无奈,为了省点材料,墨沉从自己身上剜出神材给风圣清,所以即便是铸剑完成了,这把剑也依旧与他有莫大联系。
秋亦现在正是借这些联系,牵引出清风仙尊残剑更多过去的威能,进而推动昭时剑的晋阶。
昭时剑上冒出浅浅光晕,原本便干净澄澈的剑身置于光下,近乎透明。
这次晋级完成后应当就是天阶法宝了。
秋亦一边思索着,一边将它重新收入剑鞘,收挂于一侧墙面。
他即将晋升合体境,昭时剑的品阶有点跟不上了,秘境之灵送出的这枚鳞片实在是想瞌睡了就送枕头,来得恰是时候。
心念一动,秋亦手上一团青色光晕。
这件东西没什么好说的,九品神物,风之精华,近乎于道的法则,炼化后能增强速度与感官,在风道大能那边会更受欢迎,不过秋亦肯定会用在自己身上了。
与观感不太一样,风之精华这种能量体摸起来还挺柔软蓬松的,像是棉花糖。
秋亦小小撕扯下一片,试图投喂金线。
金线游走,途中还把秋亦头发给弄乱了,很坏。
“挑食。”秋亦嘀咕说,自觉又抓住了师尊的坏毛病。
风之精华到底是高阶神物,炼化估计要花费大量时间。秋亦准备合体境再炼化吞服,便也先放置一边去。
第四件所得是一方密封木盒,上面刻录着封锁气息的高阶阵法。
材质很轻,但秋亦心知底下究竟是何物,托举着时,竟然有一种千钧重的错觉。
这其中是一道稀薄但纯粹的规则之力。
对于洞虚境以上修士来说绝对是无上的至宝。
有道石和此物在手,秋亦几乎敢断定自己洞虚大乘境修行速度肯定非常人可比。
他平息心绪,将木盒放置一边。
不大的小桌几乎快被铺满了。清风秘境价值最大的收获却还未登场。
秋亦手一翻,一方一指厚的书册出现在手中,几个粗糙大字《阵道小记》,略一翻阅,其中夹了一面写满蝇头小字的折叠琉璃白纸。
从气息可以感知到这是一件已经认主的低阶法宝。
秋亦本是奔着清风仙尊传承去的,却没想到最后给予他最大惊喜的是阵祖的传承。
册上记有阵祖这数万年推衍出的阵法与思考,每一页后都附有一道考核,只有破关才能往下翻阅,一直破关到最后才能看到那页琉璃白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凭此一物,如再用心谋划一些,完全可以建立一个与阵界同样的庞然大物出来。
秋亦之前匆匆看了一些。从他的角度看,阵祖所写其中许多结论与阵法模型已经被前人摸索得出,还有极少数的错误疏漏,但总体质量依旧令人惊喜,往往三言两语便令人醍醐灌顶,仿佛拨云见日,令秋亦想起与虞观论剑道或论道时,高见卓识者一点拨,那惊喜感真是难言。
最后,秋亦又取出一壶酒来,真是邀月酒。他取出杯盏,为自己和虞观各倒了一杯,小心嗅了嗅酒香,然后一口口喝净。
修真界的灵食一道发展得真是极度繁荣,邀月酒据说是外界遗失的古方酿造,喝之可忘忧。
虞观说不错,秋亦喝了,心情好像确实明快了不少,仿佛一路甜到心坎里,甜得有些过分了,不由得戳戳金线,把它骚扰得困惑,再笑着和师尊说道几句。
浅酌一杯,不宜过多。秋亦以法术除尘,收起杯盏和酒壶,再一次一一点过自己的所得。
他的手在桌上拂过,功法纳入神识,道石收入洞天,风之精华、《阵道小记》和规则木盒一齐收入乾坤袋中。
心念转动,屋中转眼变得空荡荡,秋亦身影出现在洞天之中。
那串铃兰还静止地停留在草木上,每个修士身上都打了奴印,秋亦一天不放他们离开,他们便要一直停滞在濒死的幻境与时间中。
往好处想想,他们脱离幻境那天,心性必然有大的突破——前提是他们真的有离开的那一天。
秋亦毫无感情地掠过他们,径直走至建木身前,盘膝打坐修行。
分神大圆满,合体境不过一步之遥。秋亦不打算再拖延了。
他轻轻闭上眼睛,丹田内灵力的海洋仿佛呼吸般颤抖,从刚修行时专修的《蕴灵诀》运转,洞天中充沛的灵气被牵引,过快的速度之下居然呼呼显其气流的形态。
识海颠簸,元婴小人似一叶扁舟,在浪尖正襟危坐,随浪起伏。
他盘膝吐纳,随着灵力的运转,身体时而虚幻时而凝实,周身隐隐出现了两道残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丹田内一声轰响,仿佛雷霆炸响,劈开混沌,元婴小人猝然睁眼,眸中灵光闪过,他蓦然伸手抓住虚空,乍看虚无,但换做其他视角,一道因果红线赫然被抓住攥紧在手中!
虚幻和真实的界限在这一瞬模糊,红线飘动,仿佛利剑斩下,两道身影退至握住红线的身影其后,元婴霎那间一分为三!
三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彼此见面,一人拱手作揖,慢步离去,一人全无交流之意,倏然飞走,唯剩下气息最平和的一位继续留在这里,他看了看握紧的拳头,好半天,伸开手,闭目重新打坐修行。
……
糖葫芦和小银正对小弟地甲熊一一说道他们大主人和二主人定情一事,分享一下它们当爱情助攻的机智,和当电灯泡的痛苦,忽然听得“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位童子背剑走出,他眼睛扫过时,糖葫芦和小银下意识把毛和鳞片都绷了起来,怂怂看他。
地甲熊境界低,反倒感觉不到太多,傻乎乎的,还想询问是秋亦和虞观的孩子吗……但一开口,糖葫芦吓得赶紧一翅膀打上去,地甲熊只能委屈闭嘴。
恶尸凉凉扫过它们,轻叱一声,乾坤袋中飞出一件不知何时入手的飞梭,他踏上飞梭,转眼间飞入天际。
糖葫芦、小银松一大口气。
虽然知道那是秋亦的三尸之一,但它们没有和恶尸交流过,对方看着实在是凶……妖族很注重气息,两只看恶尸,感觉对方就像是一只杀气腾腾、已经在呲牙威胁他人勿要靠近的野兽。
与其可爱的孩童外表极度违和。
气还没松完,门内又走出一人。
善尸看了看三位,对糖葫芦和小银道:“本我在打坐修行,消化风之精华,你们可以进入洞天,但距离离远一点,不要打扰。”
他的语气与态度亲和,说话很容易让人信服,糖葫芦和小银连连点头。
善尸笑笑,踏着月舟离去。
修真界有句话叫做“分神结缘,合体解缘”。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即好像一定要在分神境做些什么什么,才方便分出的三尸各自圆满或缺憾,最终循着线回归一体。其实并非如此,若要详细一点说,“合体以下结缘,合体解缘”才为正解。
纵观各个境界,越往上攀登,所沾染的深重因果就越少。越至高境,越是除了自己和零星几个重要的人外,无需再多考虑其他。
身挂重因果的修士往往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不得已。
他们多是“宗门下一任掌门”“家族继承人”,吃到了前期的投入与优待,必然要背上相应的责任,得后面成了老祖级别的人物,可能才关联少一些浅一点;
要么是性格使然,用情太重太深。
他们多数爱己也爱人,朋友知己遍天下,对谁都能豁出性命,偏不爱做那种不入红尘不染红尘的冰雕,一般在多情道里较为常见。
洞天中的秋亦睁开眼,也并不关心另外两个自己去哪了,他取出风之精华,开始炼化。
第217章了缘(一)
崇和十三年,地龙翻身,大旱千里,蝗灾过境,天下大乱。
荣二娘默默地观察着那人。
细皮嫩肉的,看着就不是他们这种干粗活的,那衣服料子看着晃人眼睛,腰间还配了玉石,看着就像是富人家的公子,打晕挟持后不知道能换多少米面。而且他独自出行,身上必然带着粮食!
粮食和水,有一个都行都好,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荣二娘身上带着刀,见到那青年的第一眼就想冲上去,拿刀逼他把吃食统统交出来。
可她到底不是个傻的,还没被逼到绝境,因此又难免犹豫。对方能这么干净地走在这乱世,必然有本事在身,她真的能成功吗?如果对方反抗,她岂不是要杀人?……荣二娘有点怕。
日头上来了,暑气蒸腾。
荣二娘口干舌燥,眼前发黑,已经是穷途末路的时候了,她终于下了决心,露出凶相,悍然冲上去……
几息后,秋亦拿过刀,一把凡兵,估计用来砍过不少东西了,上有豁口。
荣二娘摔在地上,身体摔出的疼痛丝毫不及心中绝望,她眼睛一闭,心一横,便想咬舌自尽。谁料还未咬断,一股劲力豁然打上喉咙,打断了荣二娘的自尽。
“你……!”
秋亦眼弯弯:“我有道侣了,可瞧不上你,而且但凡和你多触碰两下,我道侣都要吃醋的。”
荣二娘听不太懂,但对方看不上她,所以不打算对她下手、杀她吃肉的意思她明白了,心中不由安定许多:“……道侣?”
“夫君的意思。”
对于荣二娘来说还是过于出格了,她几乎瞠目结舌,不懂这么个青年怎么还能有夫君,而且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秋亦将刀还给她,还从包袱里给荣二娘取了两个白面馒头和一装满水的扁壶。
饿得狠了,荣二娘也不管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狼吞虎咽,几乎逼着自己将两个馒头全吞了进去,连一点渣子都不敢丢下,吃得几乎流了眼泪,至于水,她只喝了一口,小心握在手上。
等吃完了,再一抬头,秋亦已经走得快没影了。荣二娘茫然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劲,连忙跟上去。
秋亦步伐看似不快,但速度却惊人,荣二娘之前发现他的时候便知道此事,但现在追起来才晓得对方绝不是凡人。
她再次坚定了追随的决心。为了活下去,咬咬牙,使劲迈动双腿,居然也没有跟丢。
搜过之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秋亦很快停下了步伐。
荣二娘气喘吁吁的,还未歇口气,便要去还扁壶。
秋亦却道:“不用还了。是你孩子求我给你点吃食。”
孩子。
荣二娘呆滞了。
秋亦道:“虽然最后没能逃得掉,但你始终没有答应易子而食,她不怨你。”
她的乖宝。
“……是我不争气,我对不起宝儿,”荣二娘心如刀绞,潸然泪下,声音颤抖,“大人,你是神仙吗?我家宝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被烈阳曝晒,很难受。”
秋亦丢了个东西来,荣二娘满脸是泪,茫然握住,发现居然是一把铲子。
这是何意?
秋亦说:“埋了吧。”
荣二娘看向前方,赫然发现有一堆不大的碎掉骨头,上面尽是咬痕。
……
跟了一段时间,荣二娘发现这位名叫秋亦的神仙似乎行踪毫无目的。
遇见了人,不管是恶匪还是灾民,打劫的,秋亦就收拾一番,只要不再次动手,他就不再去管,不打劫只求粮的,秋亦会力所能及给一些,帮一些忙。故而几日来,从未有人死在他的手中。
久而久之,跟着秋亦的不止荣二娘一人了。
除了见鬼的神通和超凡的武艺外,秋亦似乎没再显露出特别的异样,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为人埋尸骨。
不过即便如此,几名追随者依旧认为他一定是神仙——除了神仙,乱世里哪有人还会有这样的余裕呢?他们坚信只有跟着秋亦才是出路。
秋亦任由他们跟着,脾气很好,也不驱赶。但同时,他也从不主动给粮,只偶尔会给这几人指出能找到粮食的地方。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够让人感恩戴德了。
这个年头让人活不下去,秋亦这样的人太过显目,和肥羊无疑。
很快,一群新的难民瞄上了他。
这批难民是原本都是普通本分的农民,因为天灾饿到饥肠辘辘,不得不忍痛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出路。
消息最灵通的村长说近来又有新的诸侯举兵造反,不少武人投奔了他,未来前途可期。
难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也跟着投奔那位诸侯。谁知费劲千辛万苦到了地,那位诸侯因为已经接手了不少灾民,直接将他们拒之城外。无奈之下,这群难民只好再向下一个诸侯的方向进发。
逃荒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粮食本就有限,他们这奔波更是折腾人,几乎弹尽粮绝,被逼到绝境,就在此时,肥羊一样的秋亦落入他们的视野里。
原先领头的村长因为被拒绝入城心理崩溃自尽了,现在领头的叫白老三,先前是村里的一个良善穷汉,但手段强硬,硬是把团队里的纪律稳了下来,不至于说发生灭绝人性的事情。
“别伤了人,我们不是那些土匪强盗,而且死人什么也拿不到,活着的人才能换吃的!婆娘娃子们都等着你们带着东西回去呢!”行动前,白老三再三强调提醒同伴。
拿着棍子石头的数个汉子认真点头,满头大汗,目光凶狠。
夜深人静,闷热的夏夜躁得人不得安宁。
一路蝗虫过境似的草木光秃,连动物也被捉干净了,蛙声蝉鸣也听不见,幕天席地,秋亦盘膝坐着,托腮,歪头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人过得苦,但世界不变。
荣二娘因为跟得早,暂时被推举为领头人,她小心上前去,和秋亦说话:“秋小哥,我们安排好了人守夜,您要入睡的话,可以到我们中间来。”
经过秋亦一段时间的纠正,这几人已经改了口径,统一叫秋亦“秋小哥”。
秋亦往往离他们离得有一段距离,白日未遇见人时还好,但晚上那可不同了。经历过现在这个时局的荣二娘他们多少有些担心。
这几人想法倒也朴素,觉得神仙是厉害一点的武者,要是被偷袭了也一样会中招。
好意秋亦心领了,但依旧是摇摇头拒绝了。
旁人靠太近反倒不自在。
荣二娘看出他的坚决,点头无奈退去,和他人报了这个消息。
夜深,人困马乏之时,窸窸窣窣,守夜人一个激灵,发现有人举着棍棒石子往盘坐着、似乎在打瞌睡的秋亦冲来!
“小心!”
其余人被这一声惊醒,“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等等话还没出口,便都卡在了嗓子里。
连秋亦的影子都看不到,只听“砰砰砰”几声,沙土飞扬,以白老三为首的数十人闷声倒地,刹那晕了过去。
而秋亦从包袱里取了根绳子出来,正在绑人。
手法朴实,绑得很利落,保教一个人都逃不了。
见其他人都惊醒了,秋亦收紧绳子,给绳子打好结,道:“不是什么大事,都睡罢。明日再审。”
他扫过这几人,忽然又叹一声。
真是好久没见了。
……
荣二娘等人没能睡个好觉。无他,白老三几人醒来后闹出的声响实在太大了。
几个被绑的土匪,居然还敢打扰神仙睡眠!
荣二娘他们怒气冲冲,撸起袖子就准备揍人,还是被秋亦拦下了。
秋亦五感敏锐,非要说惊扰的话,荣二娘他们和白老三几人的其实都在打扰他……再加上他来这方世界也不是为了什么必须要完成的目的,只是无所事事地行走,顺便再研究研究那阵道小记册子,所以也不是很生气。
白老三不想挨打,但也不甘心就这么任人宰割。
他们这批出来的可都是壮年汉子,要是全死在这里,那妇孺老人往后日子怎么办?身在这乱世,又没有武力护着,他们境况无疑危险了。
想着家里的老人,白老三梗着脖子,绞尽脑汁地试图扯出虎皮,道:“我们是晋阳王的部下,为大人探查敌情,路上又饥又渴,借你们粮食吃吃,你们但凡敢动我们一下,晋阳王饶不了你们!”
晋阳王正是诸侯中一位势力比较强大的存在。
荣二娘毫不留情道:“可算了吧!你们要本事没本事、要武器没武器,晋阳王那种大人物怎么会派你们几个探查敌情!”
白老三被揭穿,脸涨得通红,气势难免弱了,支支吾吾试图想新的理由。
就在此时,秋亦开口了。
秋亦道:“你们的同伴似乎找来了。”!!
什么!
白老三心中大骇,见秋亦指指后方,他立刻往回看去。
果然,地平线上冒出黑点。有一伙人正在跑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能清晰看到他们脸上惊慌的神色,仿佛背后正有洪水猛兽在追赶捕猎。
一人大叫道:“不好了!老三!山贼来了!”
第218章了缘(二)
一炷香后。
新鲜出炉的山贼们被捆着丢到了一边,与白老三他们几个一起逃难的难民看得目瞪口呆,看秋亦宛若看神仙下凡。
秋亦问完了他们的来头后,这些难民忽然齐刷刷的噗通一声跪下,对秋亦三拜九叩,不停叫喊神仙,求神仙施展法力庇护他们。
秋亦劝了两回,没人听,便也佛了,由他们先喊着。
遭遇大乱,这些人可能正需要一份心灵寄托。之后过一阵子应该就正常了。
此时,一老汉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家,老三他们做什么了?怎么被捆着了?”
白老三绝望闭目:那老汉正是他爷爷!
“他们想要抢粮。”秋亦平淡道。
白老爷子吓得老胳膊老腿哆哆嗦嗦的。
不是,就秋亦刚刚表现出来的战力,你白老三多大的胆子敢去抢劫他啊!
“这说不定是个误会……”白老爷子下意识看向白老三,白老三心死如灰,对他点点头,白老爷子怒气一瞬飙升,指着白老三狠狠怒骂两声,眼角瞥着秋亦的神情。
秋亦哭笑不得:“您别怕。”
怎么能不怕呢!
白老爷子口中继续说:“仙家心善,你却不识好歹去做了那匪徒强盗——虽说是为了我们,唉!你个浑小子啊!……”
秋亦道:“其实白老三曾经对我有恩。我还想着要怎么报答他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人没找齐,但是既然说了都说了,秋亦继续道:“还有荣二娘。”
被点名的荣二娘走上来,又喜又怕,惶恐极了,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秋亦有恩的?这样画上似的人物,见过了就不该忘啊。
不仅是荣二娘想不明白,白老三也一样迷茫。
秋亦看着两人,目光穿透轮回,他笑道:“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几个月的功夫,一家药堂的名声在诸侯之间传开。
据说那里有位悬壶济世的神医,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救得回来,连天地旱灾洪灾都能治一治,环境宜人、适合耕种。一处处村落开始依据着药堂坐落,又有不少难民奔去加入,药堂几乎有了城池规模。
有山贼土匪、甚至官兵企图占据这块好地盘,但全都是有去无回,好像那处不是传言中的药堂,而是一处打着药堂旗号的妖魔胃袋。
如此异样当然引起了各路人马的注意,几乎每个位置离得近的诸侯都派了数位斥候过去。
汪一就是这样一位斥候。
他将自己搞成黑黢黢一片,皮肉勒紧,灰头土脸的样子,混在一群零零散散聚集起来的难民里去了那药堂。
才到附近,赫然便被吓了一跳:一座漂亮宏大的城池已经开始搭好地基,开始往上搭建了!
怎么做到的!
汪一不敢置信地眯起眼,好半天才发现居然有武者在未修起的城墙上面翻上翻下。
武境共有六重,凡人能入境就不容易了,每一位武者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少说也是个百夫长千夫长,个个对普通人鼻子朝天看,这里却有这么多一重二重境界的武者被驱使来修筑城墙?
汪一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被痛得一个激灵,狠狠咽了口口水,确认自己不是中了什么妖术,也不是在做梦。
城门那边有专门的人接引登记,汪一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女子两眼,居然是武境三重!
荣二娘语重心长道:“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人,有什么身份,既然有福分来这里,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外面纷纷扰扰,和咱们哪都没关系。”
汪一等人愣愣点头。
接着,荣二娘带他们去了单独的澡堂把身上脏污洗干净,又引一行人去城里药堂,让看了一圈,确认身上没病才分配房子和田地。
“这屋子和地都是我的了?”汪一傻乎乎地又问了一遍。
像他这么傻的绝不止一个。
荣二娘耐心道:“对。不过你要是三个月不做够足够活的话,我们会把东西收回去。”
那也够让人开心了。
晚上,吃饱喝足,身体干爽,汪一躺在自己的新屋中,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要是他真是难民,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归顺于这城池了。
新来的人都被统一安排了日程。
第二日,天还未亮,汪一就被叫醒。
他们刚来,先要补充营养,喝苦药调理身体(很多人不愿意,汪一在这方面表现不错),锻炼身体,这些事情之间的闲暇时间也被安排去搭建新屋、种地,或是学习烧菜等技艺,每天生活都格外充实。
他很快知道了这座城的神医正是当初接引他的荣二娘,据说她学医时间很短,但治病上颇有天赋,那药汤就是她研究出来的单方,可以破开人体淤塞,让成人也有更多可能踏上武道。
不过令汪一有些遗憾的是,所谓治疗洪水旱灾、改造气候的说法不过都是谣言。这里气候好只是因为风水正好,是当初选这块地的人眼光好。
在城里待了几天,汪一小时候因为寄人篱下而落下的风湿病给治好了。
一个星期,汪一居然有那么一丝丝懂了武道。
一个月,汪一成了只会抱着自己一重武道境界傻乐的呆瓜。
时间一长,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个斥候了,过得相当乐不思蜀。
又是两个月,冬天到了,有武者的力量在,城池也已经竣工。
今日无事,汪一走在街道上,提着刚买的一挂肉,看着四周一派安宁景象,满心骄傲。
外面风风雨雨,与他们这小地方有什么关系呢?
一阵风陡然刮过,汪一脖子一痛,回过神来,霎时被人挟着走了。
对方明显境界比自己高,汪一脖颈被箍得生疼,几乎窒息,抱着自己刚买的肉,紧张道:“大哥、有话好好说……”
大哥显然没听他话,不想有话好好说,就这样龙卷风一样把他带进了一个院子里。
落雪的院中栽了大片红梅,有一人穿雪白衣裳,躺靠在藤椅上看书。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汪一欲哭无泪。
那看书人将手中册子放下,露出颇为好看的眉眼,他托腮,眼睛微微弯起,好奇开口:“先前一直研究理论,所以忘了你。不过你不是晋阳王手下的斥候吗?有什么可委屈的?”
汪一呆呆的。
哦,对哦,他好像是斥候诶。
看得荣二娘都笑了。
汪一连忙表忠诚:“我虽然是斥候,但身无牵挂,晋阳王当初也是太缺人了才选我当斥候的……”
后来看他干得不错,也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但是现在我的身心都是属于我们药堂城的!”汪一振振有声道,“我和我的屋子、我的田、每天的武道修行不可分割!”
因为城池一直未起名,一开始又是以药堂为起点,所以他们私底下就直接喊药堂城。
这下把人带过来的白老三也笑了。
汪一看他们轻松的态度,猜测自己多半没啥大事,胆子大了一点:“不知道几位找我有什么事……”
秋亦单刀直切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不知道为什么,秋亦询问过后,汪一神志有些恍惚。
他回忆起自己因为天灾颠沛流离的童年,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学风水本领……我想预测天灾,想找适合定居的好地方……”
……
汪一走后,秋亦问白老三:“你选好要辅佐的势力了吗?”
当初许愿,荣二娘想要成为郎中,治病救人,白老三则想要成为一位武道高手,想要让盛世终结乱世。
“选好了,”白老三说,“晋阳王。”
秋亦道:“他确实龙气最盛。”
“这次离开,可能再回来要很久以后了,”白老三恭敬一抱拳,“感谢您的栽培。”
秋亦道:“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秋亦没有用什么超出世界限制的手段,白老三能有如今的武道五重,和他自己意志坚韧不拔分不开关系。
白老三不认同秋亦的话。
机会正是世界上最最难得的东西。
“非要谢的话,感谢你自己吧。”秋亦道,“我说过,我是来报恩的。”
“您总是这样说,可我们哪个都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帮过您啊。不会是前世吧?”白老三苦笑。
“说不定呢。”
白老三告辞离开。
荣二娘上前,先问了问近期攒下的一些疑难问题,又问了城池名字的事情。
起名废认真想了很久,秋亦说:“就叫雨城吧。”
谐音虞,喜欢!
这里也没有经常下雨啊……荣二娘困惑,但没有多问。将正事解决后,她有些犹豫地道:“……您真的有夫君……额……道侣吗?”
然后,她看见一直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的仙家露出诧异至极的神色。
天啊!
秋亦大惊:“我看着不像是一个有道侣的人吗?”
天啊!
荣二娘也大惊:“您看着像有的吗?您身边一直空空如也!”
整日只捧着书!
秋亦想啊想,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过了会,他止住笑,皱眉哀叹:“其实,我道侣已经去世了。”
接着,秋亦瞎编了一串惊天地泣鬼神未亡人带三娃的神奇故事。
不愧是曾经看了很多小说的读者,编起话本子也是得心应手,荣二娘听得先是恍惚,然后眼泪汪汪:“如果您想要身边有个伴,我可以帮忙找一找……”
“……不、不了,”只是在编瞎话的秋亦连忙挥挥手拒绝,他笑道,“我对我道侣的心意百世不转。等了却因缘,我要赶紧去见他的。”
荣二娘感动地离开了,秋亦对着空空荡荡院落,忍不住继续笑,一边笑一边抱怨撒娇:“师尊,你看你,不和我说话,别人都认为我孤身一人了。”
他知道虞观一定看着这里。
而虞观也确实投以了注视。
第219章了缘(三)
晋阳王在战场上往往身先士卒,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这次,情报出了问题,奸细作祟,再加上忽然有人背叛,重重问题叠加下,他陷入了一生少有的险境,险些被生擒,不得不踏上逃亡的路。
刚下过雨,天色灰蒙蒙,啪嗒啪嗒,一串串泥水溅落,晋阳王在四五个武者心腹的掩护下逃脱,敌人在背后穷追不舍。
汗水滚落,心脏跳动速度急剧加快。
“呼呼”,敌人中的一位武道境五重高手霎那踏空而来,步伐飞动,一双银钩铁爪爆开空气,直向晋阳王抓去。
晋阳王的心腹们心里一紧,想要出手,却被旁人拖住了步伐,抽身不得!
眼看着首领就要被抓住成为阶下囚,忽然间,一道厉光刹那劈下,正卡在铁爪与晋阳王之间,打断了这次袭击。
天降神兵!
“多谢武师!”晋阳王又惊又喜,大声道谢。
灰茫茫的世界中,白老三手持一把单刀,盾牌一样挡在晋阳王身前,带来无比的安全感。
对上那名武道五重境高手,他丝毫不惧,挥舞大刀,精钢材质的刀身与钢爪相碰,迸发刺啦的火星。
武道五重还是六重?
只有四重境界的晋阳王看不明白,不过他心中大定,知道今日之围是解了。
与此同时,晋阳王的心腹们终于摆脱解决了纠缠他们的对手,再一次回到晋阳王身边。
有他们的配合,几乎没多久,这一支专门拨出来追杀主将晋阳王的精锐部队全军覆没!
这一切都要多亏了突然出现的神秘武者。
晋阳王连声道谢,白老三道:“你真要谢我,别动雨城。”
雨城领地在晋阳王的管辖范围内。
这个新名字在近日已经传开,晋阳王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对白老三一点头:“恩人所托,不敢回拒,我答应你。”
白老三一点头。
不久,秋亦得到消息,白老三凭着一身过硬的武艺,已经顺利成了晋阳王眼前的红人。
他看向一边的汪二,道:“你想回去吗?”
汪二狠狠摇头,然后道:“战场杀人不眨眼,能过安稳日子就已经很好了。”
他近来学有所成,也是常出门行走在外,跟秋亦过去所做一般帮那些无人惦念的苦命人一卷草席收尸,看风水寻墓地,化孤魂怨气。
怕秋亦觉得自己胆子太小,汪二说:“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好,对吧?”
哪怕胜者也不见得都能喜欢战场。
荣二娘愤愤不平道:“你管他们谁坐了龙椅,最后最苦的不过还是我们?若不是仙家出手,怕是被屠的城池都不知道多少了……”
小世界自有其规律,不能插手太多,不然随随便便一个金丹元婴下来,岂不是就能压榨一个世界人作威作福了?
秋亦一直也没有做太出格的事,但到底他还是人类,屠城、人相食,秋亦不能忍受,也不能接受,便压着边缘线,多少做了一些事情。
听了荣二娘的话,汪二叹了一声。
希望太平时代来得快一点,留得久一点-
又是一场倾盆大雨,白老三想着家中老父,在烛下写家书。待写完了,他放置一边,预备雨歇歇后便差人送去。
忽然门童传唤。
一人进了屋,白老三走出房间,瞧见晋阳王,行礼行到一半便被托起,晋阳王道:“你我交情,私下里何必如此。”
白老三没有看错人,晋阳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公——至少现在如此。他对百姓仁慈,对属下关爱。
晋阳王:“此番过来,是专程来恭贺你的突破。有卿在,我们此番与北冀王的交锋必然大捷。”
自白老三加入后,晋阳王就仿佛已经渡完了命中所有劫数,开始开了挂一般的一路横推,两年时间内合纵连横,连吞数位诸侯王的地盘。
腐朽的旧朝在三月前随着皇室集体自缢而覆灭,现在能和晋阳王抗衡的就只有一位北冀王,两方势力规模原本相差不大,北冀王招揽了绝大部分原先就很出名的能人异士,晋阳王这边则有更多后来聚集招募的时势英雄。天下武道六重境二三十人,全集中着两方势力手中了。
僵持间,这种微妙的平衡因为白老三而打破——他突破了!
晋阳王这一方直接又多了一名顶尖武者。
白老三亦是豪爽一笑,有些自得,不过心里明白这其实多亏了那位仙家。
又过了几日,正面对局上,武道六重境的白老三果然使出了奇兵效果,一人斩杀三名武道五重,为晋阳王这边取得了绝对的优势大胜,逼得北冀王不得不暂时退兵另想他法。
回到营中,晋阳王对手下待遇极好,白老三这等高手,歇息地方的布置比晋阳王自己还要好上不少。
取了一场大胜,按理说白老三应该欢喜点,但不知为何,他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辗转反侧间,疲惫至极的白老三竟然就这般沉沉睡去了,他眉头紧锁,噩梦连环,每一个都与家中父亲相关,促的一声,蜡烛熄灭,白老三猛然惊醒,冷汗淋淋,心脏揪痛。
他坚信这是一个预兆。
白老三焦急在屋中踱步,斟酌要不要现在回去,可这万一是敌人的奸计呢?……半响,他忽然想起了秋亦。愣了一下,然后浑身一松,长出一口气。
没事了,睡吧睡吧。
雨城。
晋阳王信守了当初承诺,丝毫没有让诸侯之间的交锋触及雨城,让雨城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安定得像是世外桃花源。
是夜,十名高手站在山坡上远眺雨城。
他们皆是隶属于北冀王的武道六重境武者,有一个响亮的名头,武道十大高手,几乎每次交战,晋阳王都要安排不少境界相近武者来专门牵制他们。
这个点,雨城已然安眠。
望着城墙,有人道:“你说,等天下一统归于主公后,我们手下封地能有这么好吗?”
另一人道:“别废话了,把神医活捉了,我们未来日子肯定更好。”
这十人前来,是为了名头已经响亮大半世界的神医,以及白老三的家人。把这两人带回去,一来借神医之名得到支持,二来有神医在,己方暗疾受伤也不用再怕,三者,能挫败白老三的心志,据说这白老三是个孝子,之后让他父亲开口,说不定能顺势招揽到己方阵营来。
若是成功,胜势就定了一般,因此北冀王大胆出招,直接将十大高手尽数派出,势必要拿下这雨城。
“共有四位隐世的武道六重,以及三位武道五重,估计我们一出手就会察觉,到时先由腿脚最快的小九带人走,其余人结阵,对那几位高手能生擒就生擒,不行就杀了,免得给晋阳王添高手。
其他人不值一提,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一伙人趁着夜色入城,在城墙处分成七三两队,就要直奔白老三家中和药堂,忽然,“咻咻——”伴随尖锐的爆鸣声,几道黑光猝然打来!
根本来不及避开,十道黑光尽数打在他们的衣角处,深深嵌墙体,将几人牢牢扣在了墙上。
何等精准的控制力!
再一看,那黑光只是碎石块!
如果往眼睛咽喉等要害打……十大高手咽了咽口水,不敢想象。
“敢问阁下是鹰王、银枪兵头,还是无花姥?”
这三位是在雨城隐居的武道六重高手。
“都不是,”只是无聊出门赏月散心的秋亦张开手掌,扬了扬刚刚拾石头时留下的灰尘,弯眸道,“没石头了,不打水漂了,你们自觉点,自己捆好自己吧。”
……
北冀王等啊等,他的十位高手一去不复还,就这样彻底地石投大海没了消息。
不应该啊!就以他拿出的战力,平推雨城都行!那座城池到底有什么古怪?
北冀王想到人头落地,晋阳王一统天下也没能想明白。
尘埃已定。
白老三风光回到雨城,第一件事就是对秋亦道谢,要不是秋亦,肯定没有他的如今。
雨城现在成了他的封地,相当于官方过了明路,往后发展起来更容易了。有汪一、荣二娘、白老三三人在,只要不是皇帝想要对他们下刀子,基本就不会有问题。
天下太平,秋亦索性当了个甩手掌柜,专心破关阵法,不再管事。
直到有一日,不久前被请上都城的荣二娘焦急,带来消息——皇帝上位不过五年,连个适合的继承人都没有,便生了怪病!
御医看了,荣二娘也看了,皆是健康的脉象,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
没办法,只能回来找秋亦。
这个时候就死着实太早了。
秋亦没有推辞。修仙中人,学习凡间草药特性、疫病救治,轻而易举。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绝症,秋亦也能阎王手下抢人,强保住皇帝的命。
只是,他看了看天空。
明明帝皇将陨,龙气却不减反增。
怪。
第220章了缘(四)
秋亦不坐马车,不走水路,就这样带着密令步行,轻易将一群官兵甩在身后,不过一日便横跨千里,径直到皇宫,见到了榻上的皇帝。
皇帝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秋亦出现于此,几乎无人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晋阳王,凝神一看,不由笑了。
怪不得看不出问题来,根本不是病了,只是不属于此的神魂要醒来回去了!
秋亦先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那么多个小世界,修士撞车倒也罢了,但大家都是修行中人,少有人会想不开去沾染因果极重的皇权,晋阳王这种还要争霸天下上位的更为少有。
就像是……主动在往皇位奔一样。
透过墙壁,看着外面越来越重、肉眼不可见的龙气,秋亦取出通讯玉盘,划开列表,对顶置的那位不满撇嘴,瞪了两眼,然后往下找,找到除虞观以外唯一一位可能会知道如何应对的修士。
程易水接到消息的时机正好。
他刚好跟着梁云延一起在上古战场第十二城中处理完洛志灵——即城主倪若焰的道侣。
天骄盛会中,梁云延与倪若焰见面,感觉自己这个老朋友有些不对劲,于是盛会一结束便着手调查。
果不其然,倪若焰的道侣洛志灵是崇山书院的叛徒,更早早便加入了易天教这一组织,借着道侣之间的不设防,洛志灵使了些手段,成功控制蛊惑了倪若焰的心神。
在梁紫微除掉他的四皇姐后,易天教就一蹶不振、彻底溃散了,但不久前,等梁云延他们终于从鬼族人奸暗地里的一系列勾当那边脱出身来,却发现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易天教残部居然都人间蒸发失踪了。
迄今为止,洛志灵是第一个暴露出现的易天教人员。
经过一番布局谋划,倪若焰成功从控制中脱离,在他的帮助下,梁云延他们成功控制住了洛志灵。现在梁云延正在搜魂,想要找到易天教那些人都去哪了,但谁料洛志灵神魂已经被毁,根本找不出什么有用线索。
“这么一看,还挺有魄力的,和情报上的不符啊。”参与行动的一人点评道。
要无功而返,梁云延轻叹,提醒脸色到现在还很难看的倪若焰以后多加注意。正在这时,程易水上前,将秋亦询问的事情说来。
梁云延神色一下变得微妙:“这么巧?”
他随意拉开一个独立空间,在空间内用自己的通讯玉盘联络上秋亦。
在得到秋亦的天道誓言保证后,梁云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那是我弟弟在修炼,他可能是遇到了一点意外,也可能是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你若是想延缓他离开的速度,可以沟通一番,然后将灵石放在他的肉身旁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来沟通也行,你救过我的命,这等小事无足挂齿。”
秋亦听了,一时也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弟弟?哪位弟弟?不会是那位总长不大的太子弟弟吧?
这也实在太巧了点。
这么一看,对方所修行的功法大概类似转世功法?和天下修士争气运一样,在一次次轮回中争抢皇位夺得龙气?既如此,那么这具肉身大概率本就是死了的,怪不得这晋阳王“眼高于顶”,一不入欢场,二不娶妻也不纳妾,原来是为了逃因果……
秋亦没再去想,直接将通讯玉盘放在皇帝身边,并悄然放上灵石。他与梁紫微不怎么熟悉,还是让梁云延去说吧。
过了片刻,皇帝脸上肉眼可见地多了血色。
屋内太监太医等人还哭着,灵石中的灵力流动,三息后,皇帝慢慢睁开,眼中氤氲紫气一闪而过。
“皇上无事了!”一片喜极而泣中,秋亦取回玉盘佩戴好,与皇帝对视。皇帝眨了两下眼。
两年。
两年时间,使天下不至于动荡,想来梁紫微对继承者早有规划打算了,不知是他门下哪位义子,能这么快这么稳就接了他的位。
秋亦心里嘀咕。不过左右管不着,出事再理也不迟,他一点头,转身拂袖离去。
那之后他身在雨城,但偶尔也与皇帝身的梁紫微有所交流,秋亦阵道与对方走的道途有部分都涉及星辰,交流一番,彼此都有感悟。
两年后,皇帝驾崩,新帝踏着已经铺平的路登基。
再转眼,又是几十年光阴过去。小世界时间流速比修真界更快,除了对于修真者来说环境堪忧,必须得烧灵石才能舒适外,还真不失宜为一个修炼好地。
虞观又不在,不说话,秋亦心无外物,专注投身于修行。他日里观,夜里看,偶尔劳逸结合抱怨两句师尊不和他聊天——虞观也懂阵道,若是一同翻阅琢磨,秋亦如今必然进展更快——就这么啃了大半的阵法小记。
也不好在小世界做什么阵法,于是洞天便像是猫抓板一样被秋亦划了一道道阵法,屠剑尊者那几位则满心欢喜地成了陪练品和实验品。
说满心欢喜,是因为秋亦放他们出来试验阵法,总比让他们留在那草环上承受被杀死的痛苦更快乐些。
秋亦的评价是,很可怜,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几十年光阴过去,汪一、荣二娘两位凡人接连死去,汪一亲自选的墓。有意思的是,晚年,丧子之痛逐渐抚平后,自由恋爱之下,荣二娘居然和汪一走到了一起。他们没有办婚宴,只最后合葬一处。
尘归尘,土归土,死生入轮回,真好。
秋亦与他们魂魄道别。他大概不会有这么一天了,毕竟修士死了便是神魂散去。
过了会,秋亦眼睛带点狡黠,对虚空说:“如此情深有缘,如何?”
故意的打趣照旧没得到回应,秋亦闷气地打了两下空气,当即转移注意力,给远在大世界的诸葛穷发讯息:【你父母转世已走。】
真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也不来见一面。
诸葛穷回得很淡然:【我一家三口,早尽数死在了山水镇中。】
秋亦:【不是怕自己牵连他们?】
人悲观,不过如此。不过真要细说,倒也怪不得诸葛穷,谁叫他走了卜算一道,这一道的修士多得是被砍了种种东西的。
诸葛穷一丁点也说不过,于是假装自己有事很忙,匿了。
武道六重的白老三走得最晚。
他后半生幸福圆满,娶了个情投意合的相好,除了老父亲走时悲痛至极,几乎人哭瘦了一圈外几乎再没有大挫折,将要离世的时候,白老三膝下儿孙多,男的女的围着哭了一圈,都很真情实感。
秋亦没有打扰他享受天伦之乐,只最后送一送他的魂魄。
离开那副老朽身躯,白老三精神头看起来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好。他身影散去,入轮回前,对秋亦道:“至今还是想不明白,我和二娘他们到底哪里帮过仙家你……”
“前世的缘,今世的果。”因果的线淡了,秋亦忽而俯身,一拱手道,“多谢当初半块馒头的恩情。”
白老三魂魄踏入黑白混沌,可能是困惑的缘故,他灵体微亮,这一刻好似孟婆汤都给倒了出来,遥远的一段记忆无声浮现。
黑暗中,有个蔫巴瘦小的孩子,皮肤白得跟死人一样,没一点血色,瘦骨嶙峋,两颊往下凹,瞧着像是很是走过一段路途、无家可归的野猫野狗,路边一眼也不打瞧的。冻不死人的大雪天里,他还穿着单薄的衣服,呆愣愣地缩在寺庙一角。
乞丐们漠然地忽视了他,但有个老乞丐,正好没有帮忙给自己收尸的,又觉得他可怜,琢磨片刻,便邀请这娃娃来火堆边坐下,并掰了半块馒头给他。
那个恍惚出神、漂泊无去处的孩童身影,逐渐与眼前怡然含笑、姿态从容安定的少年相重合。
老乞丐想,你也找到容身之处了啊。
秋亦收手直身,笑道:“就此别过。”
无声无息无尘埃。只觉身体一轻,因果线已断。
……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天空一艘灵舟宽宽穿越世界壁垒。正是大夏皇朝的接引灵舟。
经过秋亦的推动,这方世界的武道更为繁荣,灵气逐渐开始复苏,终于达到了可以让大世界过来接引的最低标准。凡有根骨有天赋者,被选中后踏入灵舟,皆能被带去大世界好生培养修仙。
秋亦留下三份乾坤袋,倘若三人转世后有缘有念头,他们自会得到这份礼物。
处理完琐事,他一转身,本我立于雪中,在把玩耳坠。
“走?”
“走!”-
南洲。
秋亦对着镜子三番看四回照,思索片刻,拍拍脸,镜面里头的身影霎时从孩子变成了成人。
身形、发型、面容、境界、气息、灵纹、声音,全权挑不出错。不是天赋神通,或虞观过来,天下别有人想认出他。
镜中的面孔微微一笑,白发、黑眸,面容美丽。
如果真有孩子,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秋亦不喜欢孩子,讨厌两个人之间多出第三个人,不过自己做“孩子”,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他敲敲镜面,修改一些细节,将发色变为黑色,使这张脸只有有意细看才能看出一点他和虞观的影子,然后又觉得好玩,做出各种表情,自娱自乐玩了好半天。
过了会,秋亦将镜子收起。
飞梭已经到了地方。
长河流动,秋亦收起飞梭,落至地面,踏入城中,未走多久,一道混着蓝缕的七层高楼矗立在面前。
影楼。
秋亦眯起眼眸,半响,忽而展颜笑起来。
剑负于身后,他就这么自若地踏入影楼。
影楼这些日子要多难熬有多难熬。
说到踢铁板,除了屠剑尊者那几位傻不愣登的,谁也比不得影楼惨,秋亦身份展露后,影楼中人、特别是高层以及接了秋亦任务的那些修士,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过去作死的自己。
陆续有高层退出影楼,曾经那些常接任务的修士好些也不再来了。
影楼楼主再一次不敢置信地质问:“你要退出影楼?”
在这里惺惺作态不可笑吗!当初非要跟着少爷一起针对秋亦的是谁?再者我又不是你们郑家的人!
副楼主心里痛骂,脸上笑嘻嘻,还不想和楼主翻脸:“影楼因果有点重,我是接不起了,打算就此放下,楼主你要是还能退,也早点放下吧,不要趟这浑水了。”
影楼楼主嘴角抽动,再三踱步。
就在这时,一楼有位合体后期的修士入楼,朗声道:“怎么拿牌接任务?”
他的声音在楼中扩散,不时便有小修士来引他登记。
什么人这个时候还会来影楼捞一笔?是被他们提高的悬赏诱惑了吗?
影楼楼主目光不过随意一瞥,看到对方脸庞时,他视线瞬间凝固,汗流浃背。
他几乎怀疑自己疑神疑鬼了,不然怎么总感觉对方总有一点像那位堕仙和他弟子?这怎么可能?他们总不能还有个孩子吧!搞笑呢!
真是……影楼楼主拍了拍自己脑门。
副楼主也看去,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好再出声拉回对方心绪:“言尽于此,我告辞了。”
“等等,”影楼楼主倏然拦下他,“我准你离开了,但走之前,你要再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
影楼楼主指着第一层拿到令牌的秋亦:“替我试一试他。”
影楼楼主这阵子被郑家投了不少资源,境界被强行拔高到了洞虚境。副楼主本就准备跑路了,因此还是只有合体后期境界,楼主要求他试试新来的修士倒也合理。
副楼主道:“好,就当还你当时一刀救我之情。”
话音落,他一跃跳下,腰间刀出鞘,一片银光闪动,竟是就这样劈向秋亦!
“轰隆——”刀光若雷,影楼内布置的防御阵法自动生效,但四周木质结构还是几乎一瞬间便被气流碾碎,碎木片肆意乱飞。影楼楼主不由皱眉。
秋亦此时刚接过身份令牌,不过一念之间,“唰”,如水的白光绽开,背后剑霎时出鞘,剑光冲天,几乎一瞬间与副楼主的刀光相接。
“嘭”!
两位合体境修士交手,即便是有阵法护着,影楼也几乎难以承受,它动荡颤抖,巨大的声响几乎吸引了城中所有修士的目光。
影楼楼主当即出手,“啪”的一声,厚实沉重的灵力拍下,蓝色的影楼刹那间蒙上一层土黄,这才安定下来。
影楼每一层中间都留了一个空洞,围栏在四面围了一圈。副楼主落在一边未坏的围栏上,见秋亦还想出剑,连忙道:“停停停停停,只是测试!”
秋亦握剑,挥剑的动作停是停了,但仍旧挑眉讥讽道:“影楼还有这样的测试?”
副楼主落到第一层,笑道:“毕竟道友你境界太高了嘛。”
往常也少有这等高境修士来影楼……秋亦偏偏还挑这种风尖浪口的时候来,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另有目的的、前来复仇的。
副楼主道:“不过现在我可以保证,道友你确实是合体后期的实力水平。”
秋亦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买账这种先兵后礼的行径。
副楼主走至大门前,又转头道:“我之前是影楼的副楼主,今日卸任。如果道友你没关注前不久的天骄盛会,我建议你还是先回顾一下吧。”
“无需多言,我知道天骄盛会上的事,”秋亦冷漠道,“你们不就是得罪了那秋亦和其师尊吗?我看他们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见得会怎么下手,真要是哪一天打上你影楼,我先退出不就是了?反正我又不站你影楼的边。”
“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见得会怎么下手”。
副楼主不懂对方看了盛会后还能得出这样的判断,可能这就是修士的层次之别吧。
这样的人哪天倒霉死在某事牵连中也是常态。副楼主尬笑两下,尊重他人命运选择,耸耸肩道:“好吧好吧。”
他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反正该试探的都已经为楼主试探了。
不久,化名“程杀”的秋亦接了任务,也离开了影楼。
境界高,剑与秋亦的剑不同、剑法也不是秋亦的路子……这样看,这名叫程杀的修士并不像是秋亦伪装而来。
但秋亦盛会上就是分神大圆满了,突破合体时,来影楼清账了缘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影楼楼主思索许久,还是派了人调查一番。
三日后,调查的结果被送到他手上,影楼楼主细细翻阅。
程杀,生于北州,无双亲,无门无派,散修,有一名道侣,恩爱非凡,前不久遭遇仇家追杀,道侣自爆与仇家同归于尽,程杀侥幸捡回一命。
嘶。
看着就不像秋亦会假扮的身份。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影楼楼主对负责调取资源发放奖励的修士道:“下次那程杀再来,你提起他道侣试试。”
他修行过心眼法门,程杀言辞间但凡有一点虚情假意他都能感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