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哪里能知道细节,官府也不见人出来说道说道,大家就只能等着,等老天爷的仁慈。
陆风闻言也知道这掌柜所知不多,就不再问,饭后撑着伞打算自己出去看看。
幽州长街上流水哗哗,被风裹携着的雨斜斜探入伞下,没走多久陆风的衣摆和鞋袜就湿了,这样恶劣的天气确实不合适做生意,开门迎客的店铺里人也寥寥无几,生意惨淡。
现在要说最热闹的,也只有幽州的城隍庙了。
不少百姓来庙中烧香祈福,祈求这个雨季尽快过去。
而在上方的城隍泥塑中,城隍爷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眉头紧皱,一脸忧愁。
忽然,城隍之下的武判文判突然出现,“大人。”
“查得如何了?”幽州城隍看着二人问。
文判武判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我等将幽州巡查个遍,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发现雨势的中心逐渐向着幽州下辖的蓟县汇聚而去,而周围的雨有了停歇之势。”
“蓟县?”
蓟县是个十分寻常的小县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古怪。
不过既然雨终于要停了,也算是好事。
幽州城隍提着的心总算是稍稍落下。
他任幽州城隍才得两年,要是才上任就出大乱子,那他这个城隍可就太无能了,不仅阴阳两界都丢面子,时间长了,这个城隍也就做到头了。
不过就算雨要停歇的样子,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打算亲自去蓟县看一眼。
就在城隍决定之时,看向门外的法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嗯?”
发觉城隍的异样,文判武判不明所以,拱手问道:“大人,怎么了?”
城隍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那人来人往的人群中的青色身影。
青衣男子进入庙中后将伞收了起来,顺手在门外甩了甩雨水,然后将伞倚靠在墙角,这才有空拍拍自己身上的雨。
“这人只是来避雨的吧。”
文判和武判顺着城隍爷的视线看去,就见那男子两手空空,时不时看向庙外的雨势,明显来此并无所求,与来上香的百姓不同。
“大人,可是这人有什么不对?”
两人看青衣男子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城隍爷却一直盯着他看,着实反常。
“没什么……”
城隍淡定回应,可就在他要移开目光时,那青衣男子却突然转身直直看着他,那并非是看泥塑的表情,更像是在看泥塑里面的他。
但仅是对视一瞬,那双眼睛就挪开了,仿佛对方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倒是与其他人不同,进庙来既不拜城隍,也不惧鬼神。”
寻常人进来都是烧香敬神,哪怕是修士也会拱手行礼,但是这青衣男子进来后却是看看庙宇,打量鬼神,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
“我怎么还有些紧张呢?”
被陆风看着,城隍身边的两位鬼神心中逐渐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情不自禁挺直了腰板,将自身最好状态拿了出来,好似怕面前人不满意似的。
那城隍其实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在下属面前,他也不想失态,就不再关注陆风,转头对两位鬼神道:“多派鬼差去蓟县看看,哪怕这雨要停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有任何不对尽管报来,我会亲自去看一看。”
文武判官闻言,忙收回飞远的心思,拱手行礼道:“是!”
城隍庙里,陆风看完各位鬼神,满意地负手走到门边静静等着,天色渐暗,雨势终于小了一些。
陆风伸手将墙角的油纸伞拿了起来,撑开罩在头顶就踏出庙门往客栈走去。
幽州城隍及众鬼神并没有玩忽职守,只是目前他们香火有限,术法还有待提升,算不到这雨的怪异来源也不足为奇。
就在陆风在大街上缓步前行,心中打算自己亲自去蓟县时,两位巡游带着香火气从他身边飞过,刮起一阵幽凉的风。
夜巡游与陆风擦肩而过,但走两步后他们同时转身看向陆风。
陆风撑着伞,平静走向客栈,与掌柜打过招呼后回到客房里,跟在身后的两位巡游才转身离开。
“看来只是凡人。”
“就是没什么气息,方才还以为是妖鬼之流隐匿进城了。”
两位巡游边说边走远,客栈里的陆风却是笑了笑。
半夜,一团白云从客栈升起,向着蓟县而去。
夜晚的雨势又变大了,但是云层上的陆风这次避开了雨,或者说是雨避开了他,没有一滴落到他的身上,反而像是水帘一样向四面八方分开。
云层上,陆风掐指一算,不多时他就来到了蓟山上方,从掐算的结果来看,事情的源头就在此处。
这是蓟县境内最高最大的山,但是此刻,那山却惊恐地塌了一面。
从表面看来,蓟山是受不住连月的大雨侵蚀才会山体滑坡,恐怖的泥石流向着山下滚滚而去,直接扑进了山脚下的河水中。
任谁来看这都只是寻常的山体滑坡,而且这样的事在蓟县没少发生,最近三个月内这都不是独一起。
但是云上的陆风俯瞰而下,却觉得这场景倒像是蓟山下有困兽,它借雷雨脱山而出,才导致的山塌地陷。
最后那兽潜入河中而走,溢到两岸上的河水足以证明这兽是个庞然大物,好在这附近并没有凡人居住。
陆风将上下游仔细看了看,最后确定那兽类是沿江而下了,便驾云追了上去。
蓟县并没有县城隍或是土地,否则的话,这里的异样肯定早早被报上幽州府城隍那里去了。
陆风沿着河水,一路上发现两岸被溢出来的水摧毁大半,许多沿河的田地被水淹没,处处都是惨状。
但沿江百姓还以为是大雨导致的洪水,毕竟往年都如此,只是今年比较失控而已。
甚至有一处下游的小村子被水淹没,虽然幸存的人已经被及时救走,但是陆风依旧感受到这村子里的死气。
而且看样子那兽至少走了一两天了。
“可恶。”
看着种种惨状,陆风瞬间消失在原地,势必要将这个肆无忌惮的家伙抓住。
他一息跨三县,眨眼就来到河流的岔口。
一处直通大江,一处却是通向远方,离江海越来越远。
如此这情况,陆风已经猜出了兽类的大体身份,觉得这样的情况下它当选择入江才对,但是出乎意料的,它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陆风追寻而去,发现这河水竟然是流经陈家村的奈河。
“!!!”
想起青袖,陆风暗道不好,立马踏云追去。
但是在看着那滔天巨浪时,陆风深知来晚了一步。
……
此刻的陈家村哀嚎遍野,目之所及尽是在洪水中挣扎的人,许多尸体悬浮在水面,随着奈河上方两道身影的缠斗漂来浮去!
“娘,爹,哥哥……你们在哪?”
有幸存者爬到高处,无助看着被淹没的村子,四处寻找亲人的身影。
“小弟,抓紧我的手,别松开。”
有兄弟抓住彼此,然后二人被突如其来的蛇尾卷入水底,再浮出已经是两个尸体。
原本安宁祥和的陈家村瞬息间支离破碎。
有幼童哭着寻母,也有母亲焦急张望,终于看见漂浮在水面的孩子尸体,凄然一笑后绝望跳水追寻而去,眨眼就被卷入水中消失不见。
……
奈河桥被水淹没,昔日清澈见底的河水变成了吃人吞肉的庞然大物。
而那滔天巨浪却正向着下游的城镇扑去,数万万人此刻正立于危墙下,不需多久就会被奈河水淹没。
陆风来不及思考,一个闪身拦在下游,洪水下他身形犹如蝼蚁,但是下一刻。
“土墙铁壁,固守一方,妖邪难入,万法不伤。”
“起!!!”
滚滚洪水气势汹汹地从山间奔涌袭来,刹那间,神光大作,一道白光墙壁于两山之间拔地而起。
“嘭!!”
“嗡!!!”
汹涌洪水猛地撞击在神光壁垒上,发出巨大声响。
挡住洪水,陆风又马不停蹄地闪身出现在陈家村,瞬息间就捞起所有人。
但是幸存者寥寥无几,一个个惊魂未定、目光呆滞。
百十号人,就这么葬身于奈河水中。
陆风愤怒转身望去,一条身形恐怖的恶蛟与伤痕累累的青袖缠斗在一处。
事情发生在瞬息间,陆风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一蛟一妖的注意。
“敕令!”
陆风怒火中烧,唤出敕令化功德长剑,剑光冲天,那气势让正在往这里赶的幽州城隍以及隔壁大林府城隍心头一颤,更加不要命往陈家村赶。
“诛!!!”
但他们到时,却只看见功德长剑落下,一剑斩杀恶蛟。
“吼!!!”
恶蛟痛苦吼叫跌落到水中,鲜血瞬间染红的奈河水,但那厮竟然还未死去,剩一口气在血水中翻腾。
陆风却不再出手,收起了长剑,冷眼看着恶蛟。
厉声道:“你一路走来兴风作浪,不好好归入江海,却因一己贪心水淹无数无辜!”
“今日留你一命,从今以后在奈河之中受尽蚀骨剥皮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一句含有无穷天威响彻云霄。
仿佛是为了印证陆风的话,无数雷霆从空中落下,直劈恶蛟,劈得它血肉模糊,哀嚎不已,不消片刻就肉身消弭,仅剩残魂困在水中。
周围鬼神来了不下百位,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陆风,从功德长剑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但没想到第一面就见到陆风如此生气,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幽州城隍更是面色苍白。
这里虽是幽州与大林府的交界处,但更多是他的管辖范围。
但是从感受到妖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往这里赶了。
可是看见那放着的百来具尸体,以及可怜活着的零星几人,他也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心中无尽懊悔愧疚。
“阴差鬼神何在!”
陆风处理完恶蛟,就看着那些死去的人。
“在。”两位城隍及诸多鬼差连忙行礼。
“沿河搜罗那些冤死之人,莫要叫他们沦为江河水鬼。”
“领法旨!”
幽州境内,这事幽州的鬼差去做足以。
现在最难处理的是这奈河。
“先生,这河水沾染恶蛟血肉,若是留在此处……只怕会生祸乱。”
陆风看着血红的奈河水,沉默片刻后道:“我要截断此河,引血水入冥界。”
留在这里只能祸乱苍生。
闻言,众鬼神大惊!
青袖立在一旁,双眼空洞,在陆风看过来时痛苦低下头,自知百死难赎。
第217章忘川归位
青袖的红衣与奈河的血水仿若融为一体,陆风看了她一眼,无奈摇摇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已经老了许多,脸上出现了皱纹。
她一个小精怪,如何能是恶蛟的对手,方才的那一战已经是抽光了她所有的修为和生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恶蛟的魂魄还在血水中挣扎,引起的波涛猛烈冲击着神光壁垒。
血水所到之处万物腐烂,从中升起的血气更是充满怨恨、恶念和贪欲,这些东西弥漫在陈家村上空,侵蚀着人的理智,就连旁边的鬼神都不适应地皱着眉,生怕沾染上这种东西。
恶蛟的血有腐蚀之效,河里的生物都浮尸水面,无一幸免。
岸边几个幸存的人也扛不住晕了过去。
大林府城隍偏头看了一眼,不忍地收回眼神,但突然,他看见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上生出了不详的黑气,遂小心道。
“先生,这些尸体在水里太久,沾染了污秽,已经开始尸变了,或许放在血水中要更合适。”
尸体上的怨念太强,又沾染了恶蛟的血,已经不合适入土为安了,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生出什么恐怖的东西,不如让尸体随着奈河进入冥界。
青袖闻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便带他们的尸体一起走吧。”
陆风一挥手,那些尸体重新落入水中,不过好在魂魄已经离身。
不再管青袖,陆风看向血水。
“先生会怎么做?”
“两界一河真的能做到吗?”
截河入冥界的话依旧在众鬼神的脑海中炸响,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从混元界截断一条河流,再将其引入冥界,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陆风,他们早就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看着吧,是先生的话一定可以。”
只见陆风驾云飞到河水上方,众鬼神纷纷退避,青袖却呆在河边没有走,也无人管她。
陆风单手做剑指立在胸前,心念一动感受起了冥界所在。
五年未见,冥界早已大变样,越发规整有序,座座宫殿拔地而起。
陆风想好奈河水放置在何处之后,功德长剑再次出现在手中,
霎时,本就阴雨绵绵的陈家村更加昏暗,仿佛连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事而感到压抑。
陆风站在云上手中掐诀,嘴里念念有词,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功德神光,香火之气宛如仙泽围绕在他的身上,叫人不敢直视,众鬼神也都微微低下头。
再次看见这要自己命的神剑,恶蛟害怕地在水中翻腾,试图逃跑,不想随着这河水进入冥界。
哪怕它的血肉骨头都被雷霆剥开融入河水中。
哪怕这魂魄逃出去后多半是被其它鬼妖吞噬,它也无所谓。
比起这些,它更畏惧陆风说的那句永世不得超生。
“孽畜,休要放肆!”
周遭鬼神见这恶蛟翻腾得厉害,怕其打扰陆风,就同时出手。霎时,无数条锁魂链从天而降深入血水之中,将恶蛟魂魄牢牢困住。
而这时,陆风的剑已经落下。
“轰隆!”
阴雨绵绵里,昏暗的天空响起雷声,但是却不见雷霆,反倒是看见了一道可以横跨两山的剑光从天上落下,没入浑浊的河水之中后却没有掀起一点风浪。
“……”
众鬼神小心地看着,见没有一点动静,心中都狐疑起来。他们不觉得陆风会斩水失败,而是觉得应该是陆风另有打算,只是他们道行浅薄,看不出仙人的手段而已。
“嘀嗒,嘀嗒……”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刷刷刷地落到血水里,溅起一朵朵血花。
陆风持剑立在雨幕中滴水不沾,那一剑之后天地寂静,除了雨声就再无其它。
大林府城隍和幽州城隍等人等了许久,见陆风不再有动作,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以为是陆风遇见了什么问题,但他们又不敢问。
就在这时,幽州城隍道:“我好像……感受到了地府的气息。”
阴冷的鬼气中掺杂着香火和功德。
这种气息对凡人来说百般不适,沾染了还有可能会生病、折寿。
但是这气息对他们鬼神来说,却是无比的亲切舒服。他们虽然是阳间的鬼神,但是时不时还是会抽空回地府平衡一下自身气息,去赏善罚恶殿内拜一拜陆风的长生牌位,所以对地府的气息很是熟悉。
但是地府怎么会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呢,这样浓郁熟悉的感觉,他们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向前走一步就能立马出现在地府。
“莫非地府就在眼前,只是我们没有看见?”
“大人!您看那血水在褪色!”
突然,有鬼差出声,众人闻言看去,就见那鲜红的血水真在变淡。
“不是褪色,是这水已经流入地府了,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经过陆风的轻松一剑,奈河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入冥界,原本血红的河流恢复正常,只是依旧是混浊的洪水,并不清澈,水中的尸体也不见了。
“!!!”
“这,简单挥剑就成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众鬼差不可置信,感觉太轻松了,和他们想象中的大阵势完全不同。
大林城隍与幽州城隍对视一眼,一人道:“那一剑并不简单,先生是一剑斩开了虚与实。虚幻的血水凡人不可见,流进了冥界,而真是的奈河却还在人间正常流淌。”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幽州城隍解释道:“便是从现在起,陈家村里其实有两条河流,一条和从前一样,但另外一条却能通往冥界。”
“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进入地府!”
就在众人谈论之时,陆风驾云来到他们跟前,“无需担心,冥界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就算有人知道奈河能通往冥界,也无人敢擅闯。
众人见陆风过来,连忙拱手行礼。
陆风随意摆摆手,看着众鬼神道:“你们现在大可以试一试能不能进入。”
闻言,几位鬼神跃跃欲试,见陆风不似玩笑后便鼓起勇气向前走去,但是无论他们是走上游还是下游,始终都还在陈家村。
“明明感觉地府就在眼前,怎么会进不去呢?”
哪怕是地府鬼差都只能在原地打转。
不知不觉,陈家村的水位已经下降大半,直到血水全部消失,那水位才恢复到从前,但是村子却没有办法恢复到原样,处处都被烂泥覆盖,房屋垮塌,已是物是人非。
“回吧。”
陆风留下两个字,向前一步就消失在众鬼神眼前。
知道陆风去了地府,幽州城隍让鬼差带上陈家村众人的魂魄,要在天亮前回到幽州。
“这些鬼魂我就带走了,告辞。”
“告辞。”
两位城隍相互拱手,而后各自回去,他们不能离开城隍庙太久,免得误事。
冥界。
一条血河带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百来具尸体从天而降,落到黄泉路的尽头。
鬼城中的众鬼看着那条血河本能地感到厌恶害怕,那河水给他们的感觉,仿佛陷进去之后就不能再出来了。
不祥气息太浓,让鬼物都要退避三舍。
能留在鬼城之中的,要么死时不带怨气,要么怨气早散了,大家都只是安分生活在鬼城里的普通鬼,见到如此浓烈的血气怨气还是本能退避。
要是沾染怨气,可就不能回鬼城了。
赏善司,陶愚松负手看着那血河,猜到是陆风的手笔。
血河落了地,河上的石桥也跟着落下,桥头还跟着一朵血红妖艳的花。
众鬼差好奇围了上去,见血水中还有一条蛟龙魂痛苦挣扎,就下意识离河水远了点。
冥界边缘特有罡风卷过血水,吹到他们身上犹如刀割,实在不好受。
这时,一道身影踏空而来。
在陆风落地的瞬间,陶愚松也跟着过来了。
“判官陶愚松见过先生。”
陆风回头,微微一笑,“五年未见,文相可还习惯?”
陶愚松面不改色地拱手,“地府没有大虞文相,只有判官陶愚松。”
闻言,陆风点点头,“看来适应不错。”
谈话间,又是几道身影赶来。
领头的康笙拱手行礼,“见过先生,见过判官大人。”
“嗯,来得正好,都过去看看吧。”
陆风负手向前走去,踏过黄泉路来到奈河桥前,指着血河道:“此为奈河,又名忘川,融了恶蛟骨血与恶念贪欲,还有一村百姓的怨恨,告知地府所有人,若是跌入忘川,必会被这些恶念贪欲缠住,被拉入忘川无法逃脱,对小鬼而言,困上千年也是少的。”
其中还有雷霆残留,陆风怕吓着周围小鬼,都没有说。
闻言,原本挤过来看的许多鬼物都连忙后退,便是鬼差也会小心避开那些被恶蛟卷起来的浪花,生怕沾上。
说完忘川,陆风就看向桥头的彼岸花。
“出来吧。”
话落,一抹红色身影出现。
陶愚松等人看着这个老妇人很是惊讶,因为她的生机正在流逝。
“你可知错?”
“知道。”看着沉在忘川河底的那些尸体,青袖老化的身躯摇摇欲坠。
“那恶蛟是因我而来,想吞了我增长修为,那人却不自量力非要护着我,轻易就被卷入水中溺死了。”
青袖说得云淡风轻,可那双手却在颤抖。
“五年里我一直记得先生的忠告,未曾与他产生任何纠葛。我日复一日的等在桥头,看着他读书,看着他成秀才,看着他喜悦失落,看他相思成疾,固执地守着我……”
“可是先生,人与妖的感情并无不同,压抑越久越是恐怖。”
所以她哪怕耗尽所有修为也要狠狠在那恶蛟身上划下一块肉。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与恶蛟动手,会导致整个陈家村被水淹没,不知道恶蛟的血会让沾染的人死后不得安宁,连尸体都不能留在混元界,里面还有那个少年。
青袖气息微弱,忘川里吹来的血风都足以折断她。
周围鬼差闻言都不禁动容,但因她之故全村尽死是事实,就是不知道陆风会怎么处置她。
此刻青袖已经心如死灰,并不在乎有什么惩罚,而是缓缓跪在陆风面前。
“这是青袖的罪,也是青袖的孽,任凭先生发落。”
青袖又老了许多,身形佝偻着。
陆风看她这个模样,无奈摇摇头,开口道:“忘川中恶蛟并不安分,就罚你留在这奈河桥头,一生看守恶蛟不得离开。”
“!!!”
一生都困在这奈河桥头,忍受忘川中扑面而来的罡风鞭笞,时刻听恶蛟在水中哀嚎,闻着血腥味抵抗水中溢出来的恶怨贪恨,时刻不得轻松,日复一日不停息。
众鬼神都觉得这个惩罚有些恐怖。
可是青袖闻言却是诧异地抬起头看着陆风,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对别人说这个惩罚太严重了,可是这对她来说求之不得。
当年模糊一眼,他在桥头守自己六年。
如今他的尸骨沉在忘川水中,她就在忘川岸边守他一生。
两两相抵。
第218章远赴大荒
“黄泉罡风劲猛,她现在恐怕承受不住。”
陶愚松看青袖苍老孱弱的模样,感觉她连一夜都撑不过去。
可青袖闻言却是急急开口:“青袖受得住,不受黄泉罡风就算不得受惩罚。”
她说得急,生怕陆风改变主意,将她放到别处去。
陆风看着她,觉得她这副模样确实是受不了几天就会被黄泉罡风吹七零八落了。
“罡风锋利凶狠,但是若能熬得住,在罡风之中修炼可事半功倍。”
听见陆风说可以在罡风中修炼,众鬼差都是下意识后退一步,黄泉罡风本就非同小可,现在还多了忘川中恶蛟的凶煞血气,若非是穷途末路,他们绝对不会跑到罡风中去修炼。
而且陆风只说熬得住事半功倍,没说熬不住就是魂飞魄散。
有鬼差大着胆子靠近,仅仅是在忘川边上都被吹来的风瞬息斩出多道伤痕。
众人见状都摇摇头,觉得青袖在地府只怕是待不了多久就会消亡了。
“多谢先生指点。”青袖也知道,但是她别无选择,只是……
“先生,陈家村的人都是无辜的,先生慈悲宽容,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将他们的尸体捞出来,洗涤净不详的黑气。”
陆风看着青袖,“此事因你而起,无需我插手。”
青袖自然知道这是她的责任,但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可是陆风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敢再求什么。
陶愚松见陆风话中有话,青袖却没有听出来,就干脆替她问道:“先生,可是需要青袖做什么?”
“嗯?”青袖意外抬起头。
陆风也不再卖关子,平静道:“传说有一种孟婆汤能叫人忘记前尘往事,洗涤灵魂,若是能将此汤熬出来,早晚倒一些进入忘川,一段时日后,自然能洗去尸体上的黑气。”
只是这样一来,时间久了,误喝忘川水的人只怕会忘记许多事情。
陆风转头看向陶愚松,叮嘱道:“告知地府众人,无事离忘川远些。”
“是。”陶愚松拱拱手,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只是那孟婆汤要怎么熬?”
青袖也聚精会神地瞪大眼睛。
他们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东西,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能让人忘记前尘往事的汤水,不禁十分好奇,如此奇物也不知道陆风是从哪里听到的。
可是陆风却是摆摆手,对青袖道,“自己琢磨吧,若是想赎罪,就在罡风中活下来,否则无人能让那些尸体脱离血水。”
“多谢先生。”
青袖又多了一个必须抗住罡风的理由。
事情解决,陆风也不再多留,只是看到那座孤零零的石桥,想起那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少年和执着的青袖,陆风无奈叹口气。
一挥手,那石桥上就多了一个牌匾,其上有三个字。
奈何桥。
桥头红花依旧摇曳,但是不见读书的少年。
离开地府后,陆风回到了陈家村。
连月来的大雨终于停歇,此时正是日落西山。那几个幸存的人已经被带走安置了,陈家村的惨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人说陈家村的人一夜之家被大水冲走,尸骨无存。但是奇怪的是下游的镇子却相安无事,怪异得很,于是不少人揣测陈家村的人其实是被一条潜在水中的大蛇吃了但,后来有高人出手,杀了巨蛇。
这说法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听说是是陈家村活下来的那几人说的。
只是那些人都受了惊吓,又经历了这样一场惨烈的事,记忆都十分混乱,整日胡言乱语,说出来的话也不知真假,可怜得很。
陆风杵着竹竿走在面目全非的小路上,耳边还依稀能听见河边的捣衣声,但如今都已经被泥水覆盖。
“您是……陆先生?!”
陆风听着熟悉的声音回头,笑着道:“大山。”
“真的是您。”
陈大山没有想到陆风还记得自己,有些意外,毕竟刚才若不是陆风手里拿着青竹竿,他都想不起陆风了,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不过这细细一看,五年过去,陆风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同以前一样。
“你娶到媳妇了吗?”
想起当初陈大山一直在攒钱娶媳妇,这么久过去,陆风便好奇一问。
闻言,陈大山尴尬挠挠头,“没,本来要娶的,但是村里突然出这事,全村都……大家都说这里不好,就不愿嫁过来了。”
其实也能理解,原本热闹的村子突然变成这样,他自己都有些害怕,如今他一个人,正想着要不要干脆离开这里,可是他也没地方去。
“说起来我也是运气好,本来上山打猎后是要下山的,但是在山上不小心摔了腿,只能在山上住一夜,反倒是因祸得福。”
陈大山提着只干瘦的野鸡,孤零零地站在本该安宁平静的小路上,喋喋不休说了许多。
“先生,那条大蛇是真的吗?”
陆风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害怕,平静地点点头。
陈大山有些紧张,“那它真的被那位高人杀了吗?会不会再来?”
“无需担忧,那蛇已经死了,你若是害怕,那以后再修桥时,可在桥下悬挂一把斩龙剑镇桥,如此,那些大蛇就不敢再走这里了。”
“斩龙剑……”
陈大山跟着重复呢喃一句,然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着陆风时眼中多有打量,心中有个问题却不敢问出口。
陆风好似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神,笑着道:“娶亲之事无需着急,我见你命中有一子一女,是长寿有福之人。”
“是吗!”陈大山喜笑颜开,“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陆风随意摆摆手,拿着竹竿转身离开,嘴中念念有词。
“行善者,福虽未至但祸已远离,做恶者,祸虽未至但福已远离。”
陈大山闻言,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高声对陆风的背影问道:“那位斩大蛇的高人是先生您吗?”
陆风并没有回答,只是一阵春风吹来,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乡间的小路上。
陈大山见状深吸了一口气,这答案显然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诚惶诚恐地拱手,“恭送先生。”
几日后,陆风到了幽州边境,再往前走便离开大贞了。
陆风和大青牛腾云站在山岳之上,山间隐约有桃花盛开。
看着身边陪伴自己许久的大青牛,陆风想了想劝道。
“大荒路途遥远,不如你还是回小山村去吧,在那里好生修炼,将来若是能化成人形,天地间任你遨游,可见万般自在。”
大青牛闻言抬起两大牛角看向陆风,眼中透出些疑惑。
若是以往,陆风如果不方便,那就直接不带它了,根本不会对它说这些。
相牛笨拙地开口,“先生这样说,是不要我了?还是不会再回小山村了?”
“……”
陆风看着相牛笑了笑,“那你便再陪我走这最后的一段路吧。”
相牛点点头,“先生今日说话叫老牛听得云里雾里。”
陆风笑笑,“不如你化人后去多多读些书,做个不同寻常的、有学问的妖怪。”
大青牛跟在自己身边,虽然知道是非善恶,但对学问却没什么精通的。
“我脑子笨,听先生说了许多书都没什么收获。”
“无妨,妖的修行路漫漫,可以慢慢来,还有许多时间。”
说着说着,两人不知不觉就已经离开了大贞,朝着大荒群山而去。
大荒在混元大陆的尽头,紧邻海水。
一路从各王朝上空飞过,陆风才发觉这些王朝的名字如此陌生,细想来,来这里这么久,他也就只去过大虞,赤燕,大贞和大祈而已。
还有如此多的地方他没有到过,感觉有些遗憾。
半月后,慢慢悠悠的陆风总算是来到了沿海的一大城中。
仔细打听一番,陆风才知道这里是渝水王朝的旌州。
渝水不是末流王朝,相反在七大王朝之中,它可排进前三,这旌州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就是除了商队,鲜少有外人来。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陆风一落地就直奔酒楼,要了许多在其他地方没见过的水货,可谓是大吃特吃。
“这位先生吃东西可真是爽快,一定是外来人吧!不过海里的东西性寒,要配三味酒才好。”
一年轻人来到陆风身边坐下,干脆叫小二给陆风拿一壶好酒,“这酒就当是我请先生了。”
陆风淡然笑着,“无功不受禄。”
“嘿嘿嘿,好说,”年轻人兴冲冲地凑过来,“我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旌州,不知道外面其他地方是什么样的,倒是经常在茶楼里听一个外来的说书先生说外面的事,但是他翻来覆去的讲,我都听腻了。”
“所以是想听我讲?”
“对对对,先生尽管吃,这顿我请了。”
陆风倒是不介意说一说自己遇见的事,“既然如此,那我再添个菜。”
“小二,来几个招牌的!”
年轻人爽快答应,看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为听故事可出大手笔。
既然如此,陆风便问他想听什么。
“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不过鬼物这种最好,渝水王朝外面真有那麽多鬼物吗?”
旌州靠海,遇见的水中妖物太多,鬼物反倒显得很少。
“鬼物确实多,我便同你说说鬼新娘的事吧。”
酒楼里,许多食客闻言都情不自禁凑了过来。
陆风要说的是青袖的故事,这故事长,其中各种曲折精彩万分还可警醒世人。
陆风说故事自然不像说书人那般精彩纷呈,但是他声音平缓温和,说起来仿佛是他亲身经历一般,叫人听得入迷。
等故事到尾声时,众人都意犹未尽。
年轻人叹息,“这就完了吗?”
陆风摇摇头,“没有,她后来还有故事,不过……你只怕是听不到了。”
“啊?为什么?”
少年刚问完,一家仆就找了过来,“少爷你怎么不在茶楼,跑这里来了!老爷叫你回去呢,该准备出海了!这可是你第一次出海,要好好准备。”
少年闻言有些遗憾。
他等这次出海很久了,偏偏这个时候遇上陆风。
就在他唉声叹气时,陆风却突然开口:“在下能一起去吗?”
“先生也要去?”年轻人下意识看向陆风眼睛。
陆风点点头,“在下还有许多没说完的故事,但等你回来,我估计已经离开旌州了。”
闻言,那少年顿时犹豫起来。
旁边家仆见状赶忙提醒道:“少爷,这次出海事关重大,老爷不会允许有外人的。”
而是还是个眼睛看不见的书生,这去到海上能做什么,要是遇见风暴,只会拖累。
陆风闻言也不强求,正想收回自己的话。
但是那年轻人却一咬牙道:“先生不如同我回去见见我爹,说不定他突然心智失常,同意了呢!”
陆风:……
倒也不必。
第219章出海目的
陆风还是跟着年轻人回去了。
路上才得知这人是旌州大户曹家公子曹白景,因为早产体弱,从未出过海,所以每日就爱在城中吃喝玩乐,打听旌州外面的事情。
“简直胡闹!”
听到曹白景的请求,曹修怒喝一声,看着自家这被宠坏了的儿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海上凶险,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
曹家靠海发家,船队里的人都是经验老道、会些拳脚的武者或是修真之士。
本来带上曹白景这个从来就没有出过海的儿子已经是很冒险了,为此还特地多找了个修士贴身保护,现在还要带上一个眼睛不便的人,就更加拖后腿了。
“就是多添一个人,好生待在船中就行了,出不了事的。”
曹白景还想再争取一下,毕竟这出海一次可是十天半个月,他在船上定然十分无聊。
“天真!”曹修重重叹息,“海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风暴巨浪都是轻的,若是遇上海妖,你是要你这朋友去海妖肚子里给你讲故事吗!”
曹白景:……
“不会就那么倒霉遇上海妖的……”
“哎~”看着自家儿子,曹修哀声叹气。
陆风倒也不强求,只是对出海感到好奇罢了,要去海上他自己也能去,不必让这对父子争得面红耳赤。
可就在他要开口主动说不去之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身后背剑的修士。
陆风在大堂中本没有什么存在感,按理从进门后,人的视觉中心当在曹家父子身上,可是那人一进来,看见堂中情况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曹修看着来人,脸色缓和了一些,对着站在门口不过来的人道:“小友不用回避,我们父子二人只是在说些小事而已。”
闻言,那修士像是才回魂似的大步踏入堂中,在曹修的注视下来到陆风面前恭敬拱手行礼。
“拜见先生。”
陆风在桦悟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他了。
“几年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没有想到会遇见先生。”桦悟笑容灿烂,细看之下还有些紧张。
曹修看着开口问道:“贾小友与这位先生认识?”
“在下算是他的长辈。”
听出桦悟用的是假名,陆风也不戳穿,毕竟很多大宗们的修士在外行走时多会用化名,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桦悟还是道一圣地圣主的徒弟。
而且从吴羽子那里来看,陆风确实是算得上长辈。
听见陆风这么说的桦悟自然是万分高兴的,对着曹修拱手道:“先生确实是家中长辈,我许久未见,方才一时激动,失礼了。”
“无妨无妨,亲友相见自然如此。”
看桦悟的样子,曹修不觉得他是在说假话,而且桦悟来旌州城已经有一年多了,乍然看见亲人也能理解。
只是如此一来,他就有些拿不准陆风出海的事了。
桦悟的实力他是见过的,如此厉害的修真子弟,想来家中长辈应该也不差,就是他看不出来,横看竖看陆风在他眼里都是普通人。
看出曹修的松动,曹白景趁机开口道:“贾兄这么厉害,那先生应该也不差吧,就算不会功夫,也还有贾兄保护。爹,就让先生和我们一起出海吧。”
“这……”
听见陆风也要出海,桦悟有些疑惑,按陆风的能力,只怕是眨眼间就在海上跑几个来回了,至今他还记得那腾云驾雾的潇洒感觉。
不过想起陆风喜好看市井烟火,体会人间百态的温和性子,有这般举动也不足为奇。
“曹老爷无需为先生担忧,先生既然说要去,自是知道海上种种的。”
“好吧,既然贾小友都这么说了,那便三日后一起出发。”
曹修也不再多说,反而笑着问:“先生现在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不嫌弃,府中还有许多客房,先生可以安心住下。”
“多谢好意,在下会在客栈落脚,就不叨扰了。”
说罢,陆风就要离开,桦悟见状赶紧道:“我送先生。”
陆风点点头,与曹氏父子微微拱手:“告辞。”
“先生慢走。”
出了曹府,桦悟跟在陆风身边,“客栈多有不便,先生不如住到我那里去。”
陆风敲着竹竿,步伐缓慢地避开人群,闻言笑了笑:“你会做饭吗?”
“呃……不会。”桦悟挠挠头,原本成熟英勇的人在陆风面前宛如毛头小子。
“不过我可以找个厨子到家里去,那宅子是我一年前租下的,十分安静,不会有闲人打扰。”
“既然如此,那走吧。”
“先生这边请。”
桦悟高兴领着人往自己的住处走。
宅子确实如他说的那般安静,进入院中,陆风好奇地问桦悟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虞事了后,我就回了圣地,参与了与太一的那一战,本是想磨练磨练,但是后来老祖出手,匆匆结束了战斗,我自觉磨练不够,就又出来了,然后隐姓埋名在此处待了一年有余。”
道一与太一的事陆风是知道的,现在看桦悟也是修行到了瓶颈,他选择出来历练算是明智之举。
“那你们此次出海是为了什么?”
对此,桦悟摇摇头,“我只是受托保护曹家公子,这事好像除了曹修,其他人都不知晓,不过看样子应当是件大事,连官府都出人一起。”
“是嘛。”
陆风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而且在这屋里一住就是三日,平时不是看看书,便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桦悟不懂棋道,不过跟在陆风身边好像更加能凝神静心,心情舒畅。
三日后清晨,天色灰蒙蒙的,桦悟敲响了陆风的门。
“先生,要走了。”
陆风打开门出来,手里依旧拿着那根竹竿,“走吧。”
“近些年出海多了一个规矩,便是离开那日要先去城隍庙拜一拜,求平安归来。”
所以桦悟领着陆风往城隍庙走。
陆风闻言,笑道:“他们应该拜海神才是。”
“海神?”
“没什么,随口说说。”陆风恍然想起来,现在并没有这个神灵。
桦悟心中好奇,但忍住了没问,只是心中多有琢磨。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城隍庙门口。
虽未天光大亮,但是此时这里已经挤满了许多人。
“贾小友与陆先生来了,一起吧。”
曹修招呼二人一起上香,而他前面还站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那将军看了陆风二人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好似并没有将他二人放在眼里。
天下的城隍庙都大差不差,里面鬼神配置也都差不多,陆风对这个旌州府城隍还有些印象,当初给正神令牌的时候他看过一眼,是个心怀大义的人。
祭拜时,陆风与桦悟站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曹修持香跪拜,余光看见了他们,见桦悟只是微微拱手,曹修倒是不意外,毕竟桦悟虽然有意隐瞒,但是他知道桦悟的修为和来历应当不简单。
但是看见陆风挺直腰板,直视城隍塑像时,他还是诧异了一瞬,想不通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就在众人祭拜城隍的时候,那城隍却从塑像中出来,径直来到陆风面前,带着文武判官对陆风行大礼,用外人听不见的声音道。
“旌州府城隍,拜见先生。”
前不久,陆风回到地府的事他们这些城隍早已得到消息,对陆风的模样更是熟记于心,生怕闹出大贞幽州城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陆风的这种事。
方才在陆风进入庙中时他还有些不确定,但是在看见陆风对着自己温和地笑了笑,他便肯定是先生来了。
“不必紧张,我只是路过此地。”
“是,”旌州城隍起身,小心问道:“敢问先生可是要出海?”
陆风看城隍面带犹豫,“是有什么不妥?”
“最近出海的船只鲜少有安然无恙回来的,我感觉与那海妖有关,最近海妖活动频繁,还望先生小心。”
可是刚说完,城隍就想起陆风的身份,尴尬道:“是小神多虑了。”
“无妨,不过这便是你不想他们出海的原因吗?”
那边跪在城隍前抽签的将军看一连三次都是不好的签,不禁眉头紧皱,想着再抽最后一次,反正无论结果好不好,他这次海都非出不可,就想求个心安罢了。
旌州城隍看向那第四次,笑了笑,“有先生在,是小神杞人忧天了。”
话落,那将军终于抽出了想要的东西。
陆风摇摇头,“就算不同意,他们还是会去的。”
“是啊,小神也只能是警醒一下。”
城隍已经尽力,毕竟人心不是抽几次签能改变的。
陆风和城隍看着那些人,桦悟虽然没有看见城隍,但是他能感觉到那股似有似无的香火之气就在陆风旁边,猜想是城隍来拜见陆风了。
庙中的人也察觉到这香火味道比刚进来的时候要浓郁,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城隍爷就在身边,士气十足准备出海。
“恭送先生。”
城隍和几位鬼神对着陆风离开的背影拱手行礼,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到泥塑之中。
“先生果真同传说中的一样平易近人。”
文判忍不住开口,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武判却道:“那海妖要是敢兴风作浪,可真是活到头了。”
……
出海口。
四五艘大船后面还跟着无数中小船只,将海口挤得满满当当。
那些船上还有许多士兵,看来此次出海目的目的非同小可。
陆风跟着桦悟上了曹家的船,曹家的民船虽然很大,但还是不能和官家战船相比。不一样的外观混在船队中也比较显眼,尤其还是走在前头,有带路的意思。
甲板上,曹白景和陆风他们站在一起,脸上有头一次出海的激动兴奋。
“爹,咱们究竟是去干什么的?怎么会和官府的人一起,看他们趾高气昂的,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而且看那样子感觉像是去剿水匪的,一会打起来我们会被打死吧。”
“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多问题。”
曹修显然不想多说,转头就对桦悟道:“犬子便交给小友了。”
说罢他就转身去上了官船。
日出东方,无数船只驶离港口,陆风感受着那咸湿的海风叹息。
“人心不足蛇吞象。”
第220章海上大雾
一望无际的茫茫海上,浩浩荡荡的船队打破了少有的平静。
离开港口后,他们从天亮走到天黑,现在回头看,很多人都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只有那些经验老道的人才知道如何在茫茫海上分辨方向。
领头的曹家船只上,陆风坐在船头,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衫,桦悟背着一把长剑站在他的身旁,看那恭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保护的人是陆风。
至于曹白景,早已经不似刚出海时的那样激动,此刻他神色恹恹地坐在一旁,脸色微白。
“累……”
看着一成不变的海上景色,曹白景觉得眼睛疲惫不已,只有陆风给他说渝水王朝外面的事情的时候,他才能强打起些精神。
“先生不晕船吗?”
陆风摇摇头,手里把玩着青竹竿,微微有些手痒,想在这船头甩竿钓鱼,但奈何船太高又行得急,非钓鱼的好时机。
曹白景唉声叹气,“我就知道,先生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晕船的,整艘船只有我一人坐立难安。”
这种痛苦此刻无人能理解。
不过,如此他就有些好奇了,“先生以前出过海吗?”
陆风淡然笑着,“未曾,这还是第一次乘船出海。”
曹白景这下更加深感苍天不公了,“同样都是第一次,只有我……三魂去了七魄。”
说着说着他就又不舒服起来,胃中翻滚不停,实在是吐无可吐,只能躺着有气无力地看着海天一线,连意识开始浮浮沉沉。
“少爷,再喝一碗吧。”
下人端着熬好的药过来。
曹修对曹白景的情况早有准备,所以一开始陆风就没有插手。
“不喝……”
但是现在几幅药喝下去,曹白景的情况丝毫不见好,反倒是被那浓烈的药味熏得直反胃。
一想到可能还要在海上飘十天半月,曹白景就难受得仿佛看见阴差来拿他了,人也渐渐没了动静。
见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陆风让桦悟将人带船里去休息,他也不用再讲故事。
他这一停下,船头就少了许多人。
见没有那么多人盯着自己,陆风这才向曹白景伸手,手心附着点功德,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情况下将之打入曹白景的身体里。
“百病不侵。”
陆风如此说一声后就收回手,而曹白景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松开,熟睡着被桦悟架进近船里。
橘黄的落日渐渐隐没在海线下,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先生,吃饭了。”
桦悟从船舱里拿饭菜出来。
曹修还在官府的船上没有回来,就不需客气地一同用饭,都是各吃各的。
那船头儿是个健壮大汉,手里拿着碗筷,豪放地一脚踩在船边上,边刨饭边看向远方。
还不忘回头对陆风道:“夜里冷,先生还是别在这甲班上吹冷风了,若是发热可要遭罪的。”
“多谢。”陆风微微一笑,招呼船头儿一起坐下吃,顺便问这船要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这船头儿对陆风印象不错,毕竟出海这么多次了,他们还是头一次有故事听,而且说得宛如亲身经历那般鲜活。
“咱们这次是和官府一起,停不停的轮不上我们做决定,先生若是倦了就回船里休息,这船估计还要走个七八日。”
至于去哪里,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
入夜,目之所及漆黑一片。夜晚风大,海浪远比白日滚得厉害,而船队不知不觉进入了大雾之中。
陆风站在船头,看着那雾气好奇地问:“遇见海上大雾的时候,船队会不会走散?”
“自然会的,所以后来大家都在船上放了个鼓。”
正说着,一道鼓声就突然响起。
“咚!!”
“咚!!”
船头儿旁边有人连忙击鼓回应,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鼓声在海面响起。
“利用鼓声判断彼此位置确实方便,想来这鼓也不是寻常鼓吧。”
“先生好耳力,这都听得出来。这是特制的鼓,其声音可驱散海中一些妖物,要是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
“原来如此。”
陆风未曾经历过这些,感觉十分新鲜,但是看着那雾气,他微有不解,“想来这鼓声也会引来一些妖物吧。”
这世间总是不缺好食人肉的妖的。
“这是自然,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不会用,要用上了就小心警惕便是。出海本就是把脑袋别裤腰上的事,什么危险都有,怕死就不出海了!”
船头儿语气坚定,以凡躯搏深海的觉悟便是桦悟都动容,这就是他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
谈话间,从鼓声中判断,整只船队都已经进入了雾气中。
这雾并无任何异样,无妖气也无鬼气,只是这雾气看来不是一般的大,竟然半晌了都还未走出去。
好在走了半天都安然无事,众人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
船头儿回头吩咐,“留一些人警惕守夜,其他人先去休息,接下来的路还远!”
“是。”
众人刚动身。
可突然,船身毫无征兆地偏了一下,像是一处突然下陷。
船在海上摇晃是常有的事,但是像这样平稳的时候,很是突兀地偏了一下就十分不对劲了。
经验老道的船头儿也发现了问题。
“戒备!敌袭!”
遂着声音的出现,一道信号烟划破海上的夜空。
红色的烟火短暂照亮海面,却没看见什么。
“莫非是意外?”有人狐疑。
可正疑惑时,其他船上也接二连三放出信号。
“妖物来袭!妖物来袭!”
随着官府的船上传来声音,船头儿等人也不再犹豫,“准备!杀敌!”
话落,无数船员拿着长枪大刀,杀意盎然地警惕等着。
虽然这事来得突然,但是船上的人应对有序,显然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了。
桦悟看了看陆风,陆风微微一笑,“去吧,勿要失信于人。”
虽然不需要,但态度还是要有的。
桦悟是受曹修所托来保护曹白景的,遇见事情自然是要守在曹白景身边,而不是守着陆风,而且陆风也不需要,看起来也无需他出手。
“我感觉船在下陷。”
海上雾气浓厚,众人也看不清楚这海中究竟有什么,只能一边稳住船只,一边警惕着。
“什么人!!!”
“那不是人,别让它们爬上船!”
突然,那将军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曹家船上人很多,陆风拿着竹竿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闻言好奇看过去,法眼之下妖物无处躲藏。
只是这一看,陆风就不适地皱眉。
“……”
只见旁边的船身上爬满了人。
准确来说是密密麻麻的死人,蜘蛛那般紧紧贴在船身上,更是同蛆虫一样一个叠一个不停往上爬去,身体还能扭曲成恐怖模样,便是死人也算不上了。
“没想到海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那些死人身上没有鬼气也没有妖气,身躯被海水泡烂融为一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船从海中行过时刮来的,多到骇人。
一想到自己脚下的船身上也扒满了这东西。
本不想干预的陆风就微微不舒服,一道神光悄无声息从他脚下荡开,扫过船身的任何一处。
“都动手!”
船头儿拿上武器,眼中露出凶狠之色往船外一看,手中长枪蓄势待发。
可是当他俯身,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其他人也是左看右看,除了依稀看见船体上有许多抓痕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而旁边的那几艘大船上却传来激烈交手的声音,这不禁让他们感到疑惑,不信邪地将船里里外外检查个遍。
“奇了怪了!”
船头儿嘀咕一声,和众人面面相觑。
桦悟和醒过来的曹白景走了出来,此刻他们的船不再摇晃,但是能感受到旁边传来的动静。
“先生,我去看看。”
曹白景在陆风身边无需保护,华梧便要去其他船上帮忙。
大船无需担忧,只是后面的那些小船上比较危险。
陆风闻言点点头。
桦悟拔剑出来,脚尖轻点船面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不多时几道剑光在黑夜中犹如雷光闪过。
在其他船上都热火朝天的时候,曹家大船上的众人却是拿着武器无处发挥,很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就他们什么都没看见感觉很是怪异。
曹白景睡一觉后精神恢复很多,挨在陆风身边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陆风摇摇头,曹白景这才反应过来陆风什么都看不见。
他这才转头去问船头儿。
“刘叔,这是怎么了?”
船头儿拿着武器,低头想了想,“不会是人虫吧……”
闻言,陆风好奇,“何为人虫?”
“所谓人虫便是人在海上死后,尸体泡在海水中,脑子被海里的妖虫吃了,而后躯体被虫控制。”
说是妖虫,但其实并不是真的妖类,只是嗜血的、爱吃脑子的虫子。
曹白景闻言愣住,走到船边看了看,疑惑地问:“那我们这里为什么没有?”
“呃……我也不知道。”
雾太大,他也不知道其他船是什么情况,他们的船又是什么情况。
而在另一边。
那将军带着人对付这些扒在船身上的东西绰绰有余,无需旁人担心。
他们船上甚至还有修士,在桦悟出手的时候,那些人也一同出手了,三下五除二将那些东西清理干净。
一个时辰后。
等到船离开迷雾,那些人虫也消失不见了。
桦悟与方才一起出手的那些修士拱拱手,众修士见桦悟如此年轻却修为不俗,本欲结交,但是桦悟却没有那意思,收剑回到陆风身边。
安全之后,曹修也终于按捺不住回了自家船上,直奔曹白景的房间,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早知道自家傻儿子不会受伤,但是做父母的总是要亲眼看见才行。
“老爷。”
见曹修回来,船头儿走过来欲言又止,曹修见状就将人叫去自己房间。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损失?”
“不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船头儿再仔细重申一遍,“是一只人虫都没有看见!那些东西之前确实有扒在我们船上,但是等我们要动手的时候它们就不见了。”
闻言,曹修愣了一下,半天才道:“你的意思是,在其他船都在杀人虫的时候,咱们这里安然无恙,你们甚至连人虫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船头儿重重点头。
曹修这下便皱起了眉,这样的情况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去看看。”
说罢,曹修走到船边借着微弱的光亮看了看,确实是看见了船上的抓痕。
见船上的人都看着他,他摆摆手叫众人勿要露出异常,万一叫人发现,他们是有嘴都说不清,毕竟路是他们带的,在所有船都受到攻击的时候,就只有他们安然无恙,这很难说得清楚。
嘱咐完,众人一切照旧,他才拉着船头儿走到一旁问有没有发现什么,还着重问了陆风和桦悟。
可船头儿却只是摇摇头。
“罢了,再看看吧。”
说罢,曹修就向着陆风他们的屋子走去。
听见敲门声,桦悟轻轻拉开门问曹修何事?
“方才兵荒马乱,想看看小友和先生是否无恙。”
桦悟一拱手,“先生已经睡下了,有劳挂心。”
“睡了……那曹某就不打扰了。”
目送曹修离开,桦悟才关上房门。
……
众多船只离开那片雾区后,海上的雾气依旧不散,陆风悬空而立,看着海面漂浮着的尸体或是残肢断臂心中深感复杂。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这些人虫曾经都是活人,如此多的,可见这海上死的人数都数不清,它们被风浪聚到此处,专门靠着大雾遮掩袭击过往船只。
这种东西不能留,如此多的尸体安能堆在海上,连海中的兽类都不敢靠近,早晚要出更大的问题。
两团小功德出现在手上,陆风将之随意手搓了一下就变成三昧真火。
“呼。”
将掌心中的火苗吹向海面,顿时就像是热油遇上明火,这海面就这么燃了起来,人虫的嘶吼声接连从火海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