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囚禁
刺杀究竟是不是太后做的,对时鹤书而言并不重要。
指尖擦过窗棂,时鹤书语气漠然:“这可是她亲手给本督递上的把柄……放过岂不可惜了?”
“让他们准备起来吧。”
……
那是五月初四,诸事不宜。
阴云遮蔽了红日,风中带着并不明显的冷意,吹起那身赤红色的蟒袍。
长刀悬于腰间,束起的长发被三山帽压下,凌厉的眉眼微垂,色泽浅淡的唇轻抿。玉白的手落在男人粗粝的掌心,时鹤书迈过了大门。
“督主。”
守门的太监快步上前,他似是对其腰间长剑与身后众人视而不见,只弓身迎着时鹤书。
时鹤书抬眼,轻飘飘的扫过那巨大的牌匾。
——栖凰宫。
栖凰宫的宫门紧闭,太后正在宫中休息。
浓重的檀香令她的心稍稍安定,几日未见,太后的眼下已浮上青黑,脑中尽是那日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床榻边的刺客尸体。
那是警告。
太后清楚,那是时鹤书给她的警告。
幸好……
眼睫轻颤,太后第一次庆幸起时鹤书是一个绝不会抛弃大义,直接将她杀死的人。
青烟自香炉上袅袅升起,日光顺着大开的殿门洒入室内。包裹着纤细小腿的黑靴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太后抬起眼。
“莲……”
话音未落,那双微眯的凤眸便在看清来人的一瞬猛地睁大。
来人面容清丽,一袭红衣却并不艳俗。盘踞在肩头的飞蟒张牙舞爪。仿若深渊的桃花眸直勾勾的注视着她,那双不含笑意的眼轻轻弯起。
“太后。”
时鹤书勾起唇角,对太后露出一个冰雪消融的浅笑。
“几日未见。”时鹤书慢条斯理:“太后怎的这般憔悴?”
明知故问。
太后的指尖刺入掌心,莲芳立即回道:“这还不是多亏了时掌印!若不是你——”
若不是时鹤书派人将尸体丢到太后的房内,太后也不会心力憔悴几日都未休息好。
太后抬手打断了莲芳的话,而时鹤书淡淡扫了莲芳一眼:“本督问你了吗?”
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衣摆,莲芳不甘的想要开口,却又在时鹤书漠然的视线下默默闭上了嘴。
她没有资格质问时鹤书。
太后也清楚这点。于是她缓缓坐正,又轻轻抬起下巴:“时掌印今日来,所为何事?”
时鹤书轻声反问:“太后觉得呢?”
扶着大门的手落下,时鹤书缓步向太后走去,腰间佩刀与革带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后这才注意到,他今日又佩了武器。
刚刚放松的手又猛地攥紧,太后冷声道:“时掌印,这是在本宫面前——你是要造反吗?!”
纤长的五指划过佩刀,又握住刀柄。时鹤书温声道:“太后,臣并不善武,您又不是不知道。”
“臣不过是佩着玩玩……”时鹤书语气轻柔:“您何必如此气急。”
“玩玩……”
太后冷嗤:“难道时掌印认为佩着玩玩就能玩到宫中,玩到本宫面前吗!”
时鹤书似乎真的想了想:“有何不可呢?”
说着,长刀半出鞘,乍现的银光令太后呼吸一滞。
“你……”
太后咬牙,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
时鹤书轻垂眉眼,又收刀入鞘,对着太后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太后,不说这些了。臣今日到访,是有一件事想问过太后。”
“哦?”太后回过神来,冷嘲热讽:“究竟是何事,能让时掌印佩刀入宫。”
时鹤书微微颔首:“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
太后的眉头不受控制的跳着,她注视着时鹤书,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你说。”
微微垂首的青年抬起下巴,时鹤书端正的立在大殿中央。上挑的眼尾带着一抹浅淡的薄红,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极为明显。勾起的唇像是宫道上化为春泥的粉樱,柔软且夺人视线。
“太后。”
那双烟灰色的眼似深不见底的井,将要吞没太后。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并不大,却是大殿内唯一的声音。
“臣前些日子,偶然得到了几封信。而那些信都是从谢氏罪臣的原府邸中翻出的。”
谢氏……
太后的掌心已被掐出血痕,而时鹤书不紧不慢:“信中言,无论他们做什么,宫中那位都会给予他们庇护,让他们不要忧心。”
玉白的手指抵在唇边,时鹤书抬眼直视着太后:“臣思来想去,就想知道‘宫中那位’是谁。”
“太后觉得呢。”
“哦?”太后努力牵起唇角,也将语气控制在云淡风轻:“时掌印怕不是以为,那人是本宫吧。”
“嗯?”时鹤书不紧不慢的笑起来:“那可说不准,不是吗?”
太后咬牙,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得时鹤书话锋一转。
“不过太后不必忧心。”
“臣相信,太后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臣愿意将此事查清,还太后一个公道。”
在太后惊疑不定的视线下,时鹤书轻轻颔首:“在此之前,就请太后先不要出栖凰宫,在宫中休养生息。”
他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整齐的脚步声传入大殿,在侍从的惊叫声中,东厂的人有条不紊的围起了栖凰宫。
“时鹤书——”
太后猛地站起身。她压抑着怒火与恐惧:“你是真的要造反吗?!”
“太后此言差矣。”
时鹤书语带笑意:“臣一个阉人,造反做什么呢。”
殿外的惊叫声愈来愈大,太后高声怒道:“时鹤书!”
“臣在。”
时鹤书缓声:“至于太后的侍从……臣会暂时带走。还望太后莫要计较。”
话音落下,东厂的人也闯入殿内,欲要强行带走太后身旁的莲芳。
“你们敢!”
太后抬手将莲芳护在身后:“本宫今日就在这里,看你们谁敢带走莲芳!”
“太后……”
一双杏目含泪,莲芳紧抿双唇,注视着她从稚童时便跟随的主人。
过于浓重的檀香引得时鹤书低咳了两声,他掏出帕子,抵在唇边。
“好吧。”
时鹤书轻声开口:“既是太后要拦,那烛阴——把她‘请’走吧。”
“时鹤书,你敢!”
太后咬紧牙关。
“臣为什么不敢?”
时鹤书微微偏头,直视着太后:“臣也是为了还太后清白……太后,您难道要做谢氏罪臣的靠山吗?”
这是一个看似左右都是死的问题。
无论是承认自己为谢氏的靠山;还是放弃莲芳与其他从谢氏带来的侍从,让他们查出自己是谢氏的靠山——对太后而言都是死路一条。
疼痛自掌心蔓延,太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掌印要大张旗鼓的查,不就是变相认定本宫是平阳谢氏的依仗吗?”
“太后此言差矣。”
玉白的手握着帕子,轻轻捂住心口,时鹤书直勾勾的注视着太后,似叹非叹道:“臣一直是为了还太后清白,太后这样说,可真是让臣伤心。”
“呵。”太后冷笑一声:“真是荣幸啊……本宫也配让时掌印伤心?”
时鹤书弯起眼睛:“如何不可呢?太后,臣很忙。”
“所以烛阴。”勾起的唇角依旧带着笑,时鹤书的声音与目光却冷了下来:“带走。”
“若是太后执意要拦……”
帕子轻轻落到地上,看着如护崽母兽般的太后,时鹤书的语气漠然:“臣也不是没有办法,让您也去欣赏一番东厂的风景。”
太后的手臂颤了颤,而景云的手攀上了腰间佩刀,烛阴大步上前,擒住了莲芳的手腕。
“太后!不必管奴婢!”
少年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莲芳跌倒在地。
“莲芳!”
太后欲要去将莲芳拉回来,却被长刀抵住。
“太后。”烛阴冷声:“在下的刀很锋利,还请您不要靠近。”
落在身侧的手颤抖着,看着跪坐在地的莲芳,太后闭了闭眼。
“……时鹤书。”
她的声音低哑:“本宫一定要拿你的命,来祭本宫今日所受的羞辱。”
“好啊。”时鹤书眉眼弯弯:“臣随时欢迎太后来取臣的性命。”
“但是现在……”
宫内,莲芳从太后的庇护圈内落了出来。
宫外,一个又一个的侍从被东厂的人押住。
烛阴利落的束缚住莲芳的双手,如押囚犯般押着莲芳。
“全部带走。”
时鹤书居高临下,而太后踉跄两步。
“一个,不留。”
……
栖凰宫被东厂围住,太后被囚禁的消息是在当日傍晚传遍的京中百官。
“他时鹤书不过一阉宦!怎的如此大胆肆意!”
“那可是太后!连太后他都敢囚禁,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他时鹤书不敢做的!”
“时鹤书有什么资格那样对太后!他东厂真将自己当做王法了吗?!”
有官员怒而拍案。
“当真以为无人知道是谁支撑的平阳谢氏了吗?那些恶事,她身为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不点头,平阳谢氏怎么做得出来!”
“时鹤书虽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总比肆意妄为的太后要好!”
“本官早就看她后宫干政不顺眼了,时鹤书那阉宦难得做了件好事!”
也有官员拍手叫好。
但这些,对时鹤书的影响都近乎于零。
东厂在忙着审讯,时鹤书在忙着批阅奏章。除了偶尔有头铁的官员在奏章中骂他几句目无尊上倒反天罡外,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不过提起与否,都不影响时鹤书。
一本本审讯录如流水般送上了他的桌子,时鹤书翻看着审讯录,漫不经心的定下了早朝复朝的时间。
自太后被困于栖凰宫后,本就权倾朝野的时鹤书更是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
朝堂几乎成为了他的一言堂,各种决策也都被送到他的桌上。
九千岁的称呼越来越响亮,就连小皇帝都会开玩笑似的叫几句千岁。
“陛下不必这样唤臣。”
单膝落地,时鹤书轻轻握着小皇帝的肩:“臣不过一具残缺之体,如何担得起陛下千岁之称。”
“可是,可是督公。”
小皇帝抬手,将时鹤书鬓边的长发送到耳后。
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小皇帝注视着时鹤书的眼,轻轻捧住了那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
“朕希望您千岁。”
第32章保护
复朝的日子定在五月十九。
那是一个艳阳天,薄云绕着红日,飞鸟划过蓝天。
风中夹杂着暖意,吹过相似而又不同的红衣。手持笏板的群臣自左右掖门鱼贯入内,司礼太监扯着嗓子宣告早朝的开始……
死寂。
朝堂上一片死寂,静到没有任何声音。
压抑的气氛令坐在上首的小皇帝坐立不安,他无助的望向时鹤书,而时鹤书敛了视线,淡声开口。
“诸位,是无事相报吗?”
握着笏板的手收紧,有官员咬咬牙,却终是没能上前一步。
“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
说罢,时鹤书侧目看向群臣。
“陛下!臣有事相报!”
抢在司礼太监开口前,忍无可忍的大理寺卿上前一步。
“爱卿,请说。”
小皇帝板着张脸,按照时鹤书教他的措辞,一板一眼的回道。
大理寺卿朱贞俯身垂首,字字铿锵:“臣要参掌印时鹤书,以权谋私!以下犯上!将太后无故困于宫中不得出!”
他的话音落下后,大殿内久久没有声音,落针可闻。
“嘶——”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静谧。
怎么敢的……
虽然当下站在朝堂上的臣子大多都在私底下骂过时鹤书与时党,但今时不同往日。连太后都输给了时鹤书,他们这些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臣子,如何能与权倾朝野深得帝心的奸宦抗衡。
那可是时鹤书啊……
朱贞是不想活了吗?不想活也别带上他们啊。
几近凝滞的气氛中,那些最会审时度势的官员们一个个静若处子,连头都不抬一下,生怕一个不对便引火上身。
“哦?”
幽幽响起的声音仿若女鬼,一双在阴影下晦暗无光的灰眸静静注视着朱贞,苍白的面上嵌着精致到不似活人的五官,在日光照耀下殷红如血的唇瓣轻轻勾起。
“大理寺卿认为,本督是无故圈禁太后?”
朱贞不卑不亢:“即便是有故,时掌印也不能以下犯上,冒犯太后。”
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冷汗滑落额角,有些小官员甚至开始了瑟瑟发抖。
时鹤书轻笑一声:“是吗?”
微抬的眼帘垂下,时鹤书似叹非叹:“那大理寺卿可真是误会本督了。”
“本督也是为了还太后清白,才将太后困于栖凰宫。”
“还太后清白?”
朱贞不屑:“在下还真不知,这世间还他人清白前,还要先将人圈禁起来。掌印是哪里听来的道理?”
自然上挑的唇角蓄着一抹笑意,时鹤书慢条斯理:“从平阳搜罗来的罪证中言,有人于宫中位高权重,且庇护平阳谢氏。谢氏与太后乃血亲母族,自然嫌疑最大。大理寺卿,本督为了还太后一个清白,将其护在宫中有何不可。”
“这……”
朱贞不说话了。
纵使时鹤书说的大义凛然,一副“我都是为了太后”的模样,但那话里的意思任谁都能听明白。
掌印哪里是为了还太后清白,他分明就是已为太后定罪。
群臣皆不语,但时鹤书并没有放过他们,或者说放过太后的意思。
“更何况……太后或许是有些心急。”
垂下的眼帘在脸上投下浅淡的影子,一双明眸被黑暗吞没。
时鹤书抬手轻轻捂住心口,他的声音很轻,却又无法被忽视:“竟在夜中派人去本督府邸看望本督。不请自来便也罢了,还带刀入内。真是……”
群臣:“……?”
能将被刺之事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如此阴阳怪气,如此……的,也就只有时督公了吧。
并不蠢的朱贞默默后退一步,只当自己先前没有为太后出过头。
轻飘飘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鹤书微微偏头:“大理寺卿对本督的所作所为,可还有疑问?”
朱贞:“……”
朱贞脸都青了,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唇角轻轻勾起,时鹤书满意的弯起眼睛:“那便好。”
他环视一圈大殿,慢悠悠开口:“诸君,可还有别事启奏?”
朝臣面面相觑片刻,终是有人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臣……有事要奏。”
根本没看懂方才在吵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督公受欺负了的小皇帝抿抿唇,低声道:“请说吧,爱卿。”
早朝渐渐走上了正轨,在时鹤书的威慑下,也没人敢如先前一般肆意弹劾——无论是弹劾他,还是弹劾旁人。
太阳缓缓升向高点,在堪称诡异的和平中,早朝结束了。
“本督还有事,二位尚书先走吧。”
在殿门前,左右为男的时鹤书淡声开口。
季长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拐杖打断。
越过时鹤书,狠狠敲了季长明一下的江秋悯似察觉到什么,看向殿内仍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好。”
清风拂过树梢,吹淡了江秋悯的叹息。
“督公辛苦了。”
时鹤书缓缓摇头:“江尚书言重了。”
江秋悯笑了笑,抬手轻轻抚过时鹤书的脸颊。
被柔软绸缎包裹的指尖本就温冷,指尖下的皮肉更是仿若冷玉。
江秋悯刚要说些什么,时鹤书便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明日见,江尚书,季尚书。”
宫中总有花开。
春日是春樱,夏日则是百花齐放。
穿过假山溪流,绕过争奇斗艳的御花园,时鹤书轻轻叩响了那间偏远宫殿的大门。
“陛下。”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紧闭的大门从内被轻轻拉开。
“督公……”
还未换下朝服的小皇帝仍佩着冠冕,他将门努力推开,随后轻轻圈住了时鹤书的腰。
孩童的手臂并不长,却能轻易环抱住那过分纤细的腰。
小皇帝将脑袋埋在时鹤书的怀中,感受着青年冰冷的手轻轻落到他的脑后。
“抱歉督公……”
小皇帝的声音很闷:“是朕、朕没能保护好督公……”
时鹤书哑然失笑。
他轻轻拍着小皇帝的头,微微俯身,轻声哄着已红了眼眶的孩童:“陛下不必自责,臣并不在意这些。”
小皇帝抿起唇,不自觉将人圈的更紧了:“可是、可是朕在意。”
孩童的真心赤诚且热烈,时鹤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哄这位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幼帝。
“陛下……没关系。”
他只能轻声叹息,也回抱住小皇帝:“以后不会了。”
以后……
“是的!”小皇帝猛猛点头:“朕以后会保护好督公,让那些人不再敢欺负督公!”
其实,时鹤书并不喜欢成为“被保护”的存在。他并不脆弱,也不柔弱,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但奈何,说这话的人是小皇帝。
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冠冕,时鹤书温声:“多谢陛下。”
紧抿的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起来,得到回应的小皇帝压抑着自己的傻笑,依依不舍的将自己从时鹤书的怀抱抽离。
“督公今日、今日来寻朕……朕很高兴。”
小手轻轻包住时鹤书的大手,小皇帝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时鹤书。
粉润的唇轻轻勾起,看着傻笑的小皇帝,时鹤书轻轻蹲下身:“臣见到陛下,臣也很高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小皇帝心花怒放。
他小步小步走到时鹤书面前,轻轻圈住时鹤书的脖子。孩童蹭过光洁如璧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打在时鹤书的耳尖。
“督公……”
感受着怀抱中的人,小皇帝只觉得空荡荡的心都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近日因母后而产生的不安与焦躁也渐渐消退。
只是未幸福多久,他便被时鹤书从怀里推了出来。
骨节分明的双手握着小皇帝的肩,时鹤书注视着小皇帝:“陛下今日上早朝,可有什么不适应?”
先前的早朝,小皇帝只需要做一个吉祥物。
他只需要坐在那里,神游天外便好。
只是现在,太后被时鹤书囚于栖凰宫,小皇帝必须承担起身为皇帝的职责。
小皇帝抿抿唇,认真道:“朕有些紧张……但、但只要看到督公!朕就、朕就不紧张了!”
独坐于高台之上的小皇帝心都要跳出喉咙。
但只要看到时鹤书,只要知道时鹤书还在,他的心就安了下去。
督公……
督公就是小皇帝的定心丸,是不可取代的存在。
听到小皇帝的话,时鹤书笑了笑:“陛下真棒。”
他起身,轻轻拉住小皇帝的手,引着小皇帝入了殿内。
破旧的宫殿依旧是那间破旧的宫殿,没有经过任何修缮与清扫。蛛网落在房梁墙角,灰尘落满了殿内堆的箱子,唯有一张桌子与两个蒲团算得上干净。
“督、督公,张学士说朕,朕的课业又有进步……”
小皇帝紧紧握着时鹤书的手,期待着时鹤书的夸赞。
“陛下真棒。”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小皇帝却觉得自己都要飘起来。
督公又夸他了……好幸福。
嘿嘿傻笑的小皇帝沉浸在时鹤书的温柔乡中,全然没注意到时鹤书扫过他时微微蹙起的眉。
小皇帝太依恋他了。
时鹤书能够察觉到这点。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为君为帝者不该依恋任何人。
而且……前世的他事事亲为,将小皇帝完全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时,怎么不见得小皇帝这样依恋他?
全然忘记先前已打算放弃小皇帝的时督公蹙眉思索着,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
时鹤书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有时间,去纠正小皇帝的依恋。
而当下最重要的是……
“陛下。”
单膝落地,时鹤书抬眼看向傻笑的小皇帝。
“您希望太后如何。”
第33章失控
希望太后如何?
小皇帝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母后……”
小手揪住了衣摆,贝齿咬住了红唇。
他纠结了许久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对不起,督、督公。”
“但督公可以、可以不杀死母后吗……”
诚然,太后对小皇帝并不算好。但小皇帝到底是她亲生的孩子,骨肉相连,天然就有那几分亲近。
纵使小皇帝再喜欢时鹤书,他也无法对时鹤书说出“杀死母后”的话。
小皇帝爱他的母亲,哪怕他的母亲恨他。
“只要不杀死,只要不杀死母后。朕……”
小皇帝窥着时鹤书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想许诺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许诺不出来。
督公什么都有,他什么都给不了督公。
小皇帝忽然有些泄气。
而时鹤书注视着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平静地回道:“可以。”
太后从不是非死不可,既然是小皇帝的想法,时鹤书愿意尊重。
……
栖凰宫。
昏暗的大殿内仅有窗棂处透出的隐约光亮,一袭黑金衣裙的太后对镜梳理着长发。
如瀑般的长发垂至地面,面色惨白的太后唇却鲜红。
若仔细看去,那双饱满如菱角的唇上尽是细小的伤口——那是利齿一遍遍撕咬所留下的痕迹,鲜血代替口脂,成为了她脸上唯一的艳色。
太后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这并不影响她优雅地将自己的长发盘成繁复的发髻。纤纤玉指捻起一个又一个金饰,送到了发间。
“督主。”
殿外,时鹤书垂眼提衣,缓步走向紧闭的宫门。
守门的健壮太监忙俯首行礼,时鹤书轻轻应了一声,抬眼看向日光照耀下的牌匾:“她有出来吗?”
栖凰宫很大,仅宫内便有前后左右共四个院落。哪怕被囚禁,太后也不是彻底见不到蓝天。
只是——
“并无,督主。”
时鹤书顿了顿,纤长的羽睫再度垂下。
“好。”
他站定在宫门前,清瘦的如一棵青竹:“开门吧。”
“吱呀——”
明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日光绕过立在门前的人,顺着缝隙撒入殿内。
束起的长发暴露出纤长脆弱的脖颈,额间的网巾如白玉上镶嵌的图腾,一双如烟如雾的眸子被长睫半遮半掩。
开门的声音不大,却引得落在梳妆台上的手一顿,正在上妆的太后猛地看向来人。
珍珠粉并未遮住她眼下的狼狈,满是伤口的唇抿起,太后的声音低哑:“时鹤书。”
“臣在。”
清润的声音似是带着钩子,时鹤书微微颔首:“太后,当真是许久未见。”
毫无血色的手攀上了锋利的金钗,太后冷笑出声:“为何会许久未见,掌印当真是最清楚的。”
朱红色的大门再度缓缓闭合,时鹤书站定于门内,抬眼看向太后:“抱歉,太后,恕臣打断一下。臣今日来,不是与您谈论这些的。”
时鹤书的不客气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太后的唇角扯了扯,终是缓缓起身:“那时掌印是来谈什么的?”
如山峦般的细眉舒展,掀起的羽睫并未再遮挡那双令人见之难忘的眸子。淡粉色的薄唇轻启,尖锐的虎牙若隐若现。
“太后,”时鹤书以问作答。“您想出去吗?”
出去……
本就跳的极快的心脏在此时仿若脱兔,布满伤痕的薄唇抿起,握着金钗的手松了松,太后定了定神。
“你会放本宫出去?”
时鹤书轻轻颔首:“太后,只要您想,自然可以。”
“青莲寺已整顿好,随时欢迎太后的凤驾。”
青、莲、寺?
纤细的五指猛地攥紧,冰冷的金钗刻入掌心,太后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她的语气阴冷,但时鹤书依旧不紧不慢:“太后,青莲寺已整顿好,随时欢迎您的凤驾光临。”
青莲寺,大宁的皇家寺庙,立于京郊。
在大宁开国初期,驾崩帝王的无子后妃都会被送到青莲寺修习佛法,远离俗世。
金钗硌的掌心生痛,几乎是在瞬间,太后就意识到自己进入寺庙的下场。
“呵……”
眉目轻轻蹙起,太后注视着端正立在那里的青年,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她抬脚走向时鹤书,步伐轻缓。
“你说,要将本宫送去青莲寺?”
时鹤书善解人意:“若太后不愿,在宫中修习佛法道法,也不是不可。”
细眉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太后反问:“若本宫仍是不愿呢?”
时鹤书轻声:“那臣,就只能将太后继续留在栖凰宫中了。”
“是、吗?”
太后站定,抬眼看向身前高挑的男子。
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容在她的眼中几度扭曲,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最后变做一张张令她恨之入骨的面庞。
又是这样……
凭什么。
凭什么。
杀意渐渐沸腾起来,藏在袖中的金钗调转了方向。
“时掌印莫不是忘了,这个宫中从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如风暴来临前风平浪静的大海。
“时鹤书……”
太后扯了扯唇角,唇上的细小伤口在瞬间撕裂,血流如注。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本宫的去留,本宫的未来凭什么由你说了算!”
金光闪过,金钗被高高举起,又狠狠落下。
“锃——”
短剑出鞘,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挡住金钗,时鹤书却被太后的力道震得晃了晃。
“咳……”
胸腔被震的发痛,时鹤书低咳了一声,血腥气几乎是在瞬间翻涌而上。
虽然在景云从不间断的温养下,时督主的身体已趋于稳定,且微不可查的长了些肉,但他还是远低于正常、甚至健康的标准线。
因此,即便太后并不是练家子,太瘦也太虚弱的时鹤书在她的爆发下还是难免感到不适。
太后敏锐捕捉到了他的那几分不适。
卸下丹蔻的手掐向时鹤书的脖子。而时鹤书璇身避开她的动作,并借力将她压倒在地上。
“……太后。”
轻喘了一口气,时鹤书半压在太后身上,制住了太后的动作。但先前胡乱飞舞的金钗不知何时挑断了网巾,几缕额发顺着垂落下来。
原本被刻意控制在清润的声音变回了与旁人交谈时的清冷。时鹤书将太后按在地上,声音很低:“您失控了。”
梳理整齐的发髻随着太后挣扎的动作变得凌乱不堪,她如一只垂死挣扎的鹿,用那双角进行着无力的抗争。
“时鹤书……”
太后的动作癫狂,声音里却带着微不可查的泣音:“你去死吧,你给我陪葬吧!”
时鹤书几乎要控制不住她,最后无法,只能将刀抵在太后的脖颈上。
“太后。”时鹤书加重语气:“您失控了。”
冰冷的刀具随着挣扎刺破皮肉,疼痛令太后清醒三分。她半散着长发,注视着时鹤书,未语泪先流。
……
谢书蕴,平阳谢氏最骄纵的二小姐。
纵使平阳谢氏的女儿生来便是要联姻的,谢书蕴也被养成了与众不同的模样。
父母疼爱,祖父娇惯,谢书蕴认定自己是不一样的。
是的,她不一样。
谢家别的女儿都是要嫁进府邸,成为当家主母。
而她谢书蕴在成年的当天,便被打包送进了京城,陪着母亲入宫会见陛下。
陛下喜好男色,膝下无子,后位空悬,这是满朝皆知的事。
不少家中不把女儿当人看的官员都盯着陛下的后位,虽明知这绝不是一个好身份,但也奢望自家能借着女儿的东风荣升外戚。
少女时期的谢书蕴虽性子骄傲,却也算得上天真烂漫,她并未多想自己入宫的事宜,也从未想过自己再也走不出那高高的宫墙。
初入宫门,谢书蕴看一切都很稀奇。她在宫中欢欢喜喜的玩了四五天。而在玩的过程中,谢书蕴几次见到了一个过分好看,却寡言少语的少年。
初见时,少年捧着本书,在一棵大槐树下静静翻阅。
日光透过树荫,投在他如雕如琢的脸上,像是画中走出的仙人。
谢书蕴看的入了迷。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少年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轻轻摇晃着双腿。
微风吹动他的发丝,身后的长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一袭白衣绣着与春日格格不入的凛冽冰雪,却与那身出尘气质融为一体。
他像是雪做的人,在日光下肌肤几近透明。微垂的眼睫纤长,挺翘的鼻梁下是略显单薄且毫无血色的唇瓣。
谢书蕴注视着他,发誓自己也要觅一个这样英俊的夫郎。
两次相见,那个少年都给谢书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于是她开始打听那个少年的消息。
谢书蕴知道了他叫时清——很好听的名字,很衬他。
但除此之外的一切……就像一个谜团。
谢书蕴无法,只能开始询问内侍。而内侍们每每听到时清这个名字,表情都会有些怪异。
“小姐还是不要询问奴婢时公子的事了。”
但架不住谢书蕴轮番追问,她还是从内侍口中得知,那个少年是与他们一样却又不同的存在。
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呢……
“我们能与他时清比吗?那可是陛下身前的大红人呐!”
从小太监口中得知这一切的大太监掐着嗓子,不阴不阳的说出这番话,引得一阵哄笑。
他是时清,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子,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更是名义上摆脱身份,却依旧受制于人的……
脔宠。
“你知道么?”
将少年圈在怀中,陛下将下巴搭在少年的肩上,看着他练字。
“平阳谢氏的那位小姐,似乎很喜欢你呢。”
时清练字的手顿了顿,他垂下眼帘,淡声道:“陛下,这与我无关。”
陛下哼笑两声:“你倒是乖巧。”
浸满墨汁的狼毫笔落在白纸上,时清注视着洇开的墨迹,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多谢陛下夸奖。”
男人的手臂圈在少年的腰上,隔着衣物,他轻轻摩挲着少年腰侧的软肉,满意地看着少年紧抿双唇,眼尾通红,近乎羞恼地瞪他一眼。
“怎么还这么羞?”
陛下笑着捏了捏时清腰侧几乎掐不出来的肉:“你倒是又瘦了不少,又病了?”
垂下的眼帘令陛下看不清那双他极喜欢的眸子,也遮掩了那双眼中极度厌恶的情绪。时清的手轻轻蜷起,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是。”
陛下叹了口气:“多吃些,好好养养身子,朕心疼你。”
心疼……
时清强行压下呕欲,继续乖顺回答:“在下会的。”
第34章妹妹
要进去吗……
帕子掩住唇瓣,谢书蕴垂眸,来回踱步。
会不会有些失礼?
但……
“你是谁家的小姐?站在这里做什么?”
幽幽的声音响起,循着宫人们指的方向来到时清寝殿外的谢书蕴浑身一震。
她一卡一卡地回头,便对上了一张写满促狭的俊脸。
俊脸的主人是个少年,此时正负手微微俯身,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宫中没有这么年轻的贵女……你莫不是平阳谢氏的那位小姐?”
“我……”
谢书蕴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她紧绷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点头。
少年轻笑一声:“你是来找时清的?”
谢书蕴的耳根浮上一层薄红,她轻轻抿唇,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啊……”
少年直起身,眺望了一下殿内:“你来的不巧,陛下正在呢。还是先回去吧。”
“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陛下……
忆起母亲叮嘱她的话,谢书蕴也不敢多留,一边胡乱点着头,一边小跑着离开了。
而那个少年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双明眸在瞬间阴沉下去。
少年眺望着殿内,落在身侧的手被攥成了拳。
真是……
……
日下树梢,月上枝头。
压抑着厌恶与呕欲,形销骨立的美人坐在浴桶中,狠狠搓洗着今日被触碰到的皮肉。
恶心。
白皙的腰侧与肩颈皆被搓出大片红痕,像是开在冰天雪地中的艳红牡丹,夺人视线。
垂下的鸦羽颤动着,吞没那双眸子。一层浅淡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水雾蒙住了眼眸,尖锐的虎牙刺破唇瓣,鲜红的血液滴落到水面上。
好恶心……
在脑中不断闪回的记忆令时清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注视着血液消融的水面,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断,眼前阵阵发黑。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厌恶陛下的触碰了呢。
时清也不知道。
身为陛下曾经的脔宠,被教习嬷嬷带大的时清早已习惯了来自陛下的亲密接触,纵使在摆脱那个身份后对此略有排斥,也在陛下的轻声细语中接纳了这一切。
陛下是不会有错的。
年幼的时清想。
陛下说的都是对的,陛下都是为我好,陛下是不会有错的。
纵使心上总觉得怪异,时清依旧在陛下的怀中长大。
瘦骨嶙峋的孩童身上添了些软肉,本就如瓷娃娃般玉雪可爱的面庞渐渐长成了小仙童的模样,原本只当自己养儿子的陛下注视着愈发符合他心意的孩童,目光中渐渐夹杂上了其他的欲望。
终于,随着孩童渐渐长成少年,蓬勃的欲望也再无法压制。
大手掐住少年柔软的脸颊,男人欺身压下。
时清到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繁星点点照不亮夜空,被他当做父亲崇敬的陛下对他发出了共赴巫山的邀请。
时清不敢置信。
那是他第一次拒绝陛下,他拒绝了陛下的求欢。
他不再是陛下的脔宠,他没有义务承担陛下的情欲。是陛下亲自改变了他的身份,让他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有谁做了人,还想做回受制于人的宠物。
至少时清不想。
时清宁愿被杀死,都不想雌伏人下,成为只能缠绵床榻的宠物。
他生来不是完整的男人又如何,难道他缺个东西,就注定要成为别人的玩物吗?
时清不愿。
出乎意料的,陛下没有因他的拒绝而勃然大怒,而是顺应他的心意,放开了他。
“你不愿,朕也不会强迫你。”
但也仅限于此。
陛下的确没有对时清用强,却也从未掩饰过对他的爱欲。几乎所有人都在陛下大张旗鼓的动作下知道了陛下对他的想法,并再度用那种令人作呕的暧昧视线注视着他,赌他究竟还有多久会被陛下拐上床榻。
同时,时清在国子监的身份也一落千丈。
纵使他依旧稳坐国子监第一的位子,他也不再是天赋异禀前途无量的学子,而是陛下的脔宠,是以色侍人的存在。
纵使这一切还没有变成真的,那些出身于真正豪门大族,被时清踩在脚下已久的学子也开始了针对他的……
围杀。
被泼到身上的墨水,被烛火烧坏的毛笔,被丢到池水中的课业,以及如影随形的讥讽和嗤笑。
时清性子冷,那些豪门贵族早就看不惯他的清高样子,因此在做出这些事时还抱着一种泄愤的心理。
而更多的,则是美人落难时的无助。
他们期待时清弯下脊梁,期待冷美人变了神色,期待那双朦胧的眸子蓄满泪光,期待将天上月拽入人间,期待将天上人拖入泥潭。
只可惜,时清并没有如他们的愿。
哪怕墨水飞溅到脸上,哪怕羽睫上都挂着墨珠,哪怕白皙的皮肉上尽是脏污,他也只是平静地告假,去换掉了那身衣服。
哪怕他们在他的面前点燃毛笔,哪怕他们毁掉的课业让时清受到了惩罚,他也依旧没有叫苦喊冤,只是在下学后拖着那具病躯以一对多,纵使遍体鳞伤也将罪魁祸首打了一遍。
但同时,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时清也愈发沉默寡言。
“你……”
终于,去外祖家探亲的谢无忧回到京城,几乎是在国子监见到时清的一瞬,他便意识到了时清的不对劲。
一向跳脱的少年神色凝重,他轻轻握住时清的肩,强行将人转到自己面前。
“你被欺负了?”
“谁欺负的你,告诉我。”
时清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但谢无忧还是从他的眉眼中看出了不该属于他的郁气。
“怎么。”
风吹树动,毫无血色的唇轻启,掀起眼帘的少年神色漠然。
“谢小少爷是要帮我报仇吗?”
谢无忧紧抿双唇,血腥气在他的唇齿间弥漫,他斩钉截铁道:“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握在肩上的手愈发用力,时清注视谢无忧片刻,垂下眼帘:“松手,痛。”
谢无忧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手劲,他有些慌乱的松开时清,可又怕少年转身离开,于是在犹豫片刻后,他转而握住了时清的腕。
少年的手腕依旧是他熟悉的纤细,不堪一握。但此刻谢无忧心中却没有那些少年羞怯,他望向不远处的国子监教室——那里现在已坐了不少学子。
一个个名字在心中划过,谢无忧再度追问:“所以是谁。”
似是想起了什么,谢无忧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问,我总能问出来的。”
暖意从被圈住的地方不断蔓延,还未有成年时那样虚弱的少年眼睫轻颤。
他清楚谢无忧究竟有多么社交恐怖,也清楚自己瞒不住。
“……你不必问了。”
“我说。”
那天,国子监发生了一场群殴。
谢无忧把那些欺负过时清的都拽出来打了,这位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少年时便天赋异禀,以一敌多也不落下风。
谢无忧的下手很狠,几乎是往死里打的。导致那些或挨打或被牵连的学子回家都哭天喊娘。
他们都是皇亲国戚及高官显爵的子嗣,因此这件事很快闹到了陛下面前。
得知了前因后果的陛下大怒,不仅没有发落谢无忧与谢父,反倒还罚了那些闹事官员的俸禄。
“朕信赖诸卿,却不成想诸卿连子嗣都教不好!”
经此一遭,虽背后的窃窃私语更多了,却无人敢在明面上继续欺负时清。
“多谢。”
时清看着鼻青脸肿的谢无忧,抿了抿唇:“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什么都可以。”
此时的谢无忧哪怕是要替他的父亲谋得更高的官位、更多的俸禄,时清都愿意去做。
而身为陛下心尖尖上的人,时清这样做的成功率绝不会低。
即使他也要付出代价。
但谢无忧于他有恩,他应该报答。
谢无忧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时清,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不小心牵到了唇角的青紫。
“哎呦哎呦……”
看着龇牙咧嘴的谢无忧,时清有些慌乱:“你……”
谢无忧捂着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瞧,不疼!”
清楚谢无忧为何插科打挥的时清指尖微蜷,他刚要说些什么,一个白瓷罐子便被递到了他面前。
“你帮我上药吧!”
谢无忧挤眉弄眼:“就算报答啦。”
时清垂眼注视着那个药罐,抬手将其接过:“……不算报答。”
“嗯?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谢无忧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时清坐在谢无忧身边,轻轻握住谢无忧手臂上的好肉,将人转到了自己面前。
“没什么。”
打开盖子,玉白的手指挑起淡绿色的药膏,时清撩起谢无忧的衣袖,垂眼将药膏点在了他手臂上的大片青紫上。
冰凉的药膏落在敏感的伤处,感受并不算好,谢无忧却只是滚了滚喉结。
时清还未到束发之年,垂首涂药的少年长发半散,纤长的眼睫总令谢无忧想起家中的那只兔子。白皙的皮肉如同上好的白瓷,无甚血色,挺翘的鼻梁令谢无忧看不清那双薄唇,却也令他的视线游离在此。
好白啊……
也太瘦了。
目光定格在从衣领处探出的明显锁骨上,谢无忧抿了抿唇,又被痛的龇牙咧嘴。
时清的身体很差,谢无忧是清楚的。
除了从娘胎里带出的病症,这具生来残缺的身体还在幼时受过冻,染上一身顽疾。导致时清虽也算锦衣玉食长大,亦得太医院多年医治,却依旧肌肤苍白,通体寒凉,较比同龄少年也小了一圈。
谢无忧不自觉开始联想,要如何将时清喂的胖一些,也健康一些。
只是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将两只胳膊都上好药的时清先逼近了他。
少年瞬间回神,并变得面红耳赤。
只是他脸上青青紫紫,也看不出脸究竟烧的有多红。
“你……”
时清的神色依旧淡然,他抬手扶住谢无忧的下巴,轻轻启唇:“别动。”
睫毛疯狂地颤抖着,如冰雪般冷清的气息令谢无忧的肺腑都凉了起来,他注视着时清,几乎有拔腿就跑的想法。
太近了……
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他还没和时清订婚呢……
谢无忧的大脑不受控制的开始了联想,他先是想了想一身红衣盖着盖头的时清,又是想了想凤冠霞帔披在时清身上该有多美,最后心潮澎湃的少年刚要说出自己的心意,便看到一只沾满药膏的手点在了他的眼尾。
谢无忧:“……”
谢无忧:“…………”
冰凉的药膏沙的伤口丝丝作痛,谢无忧眼前一黑又一黑,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把话说出口。
而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时清微微蹙眉。
虽并没有被打掉牙,也没有被打断腿,但以一敌多的谢无忧依旧落了个遍体鳞伤。
时清看他身上的伤,越看越心惊。
“……抱歉。”
低低的声音打断了谢无忧无声的崩溃,他回过神来,垂眼看向比他矮上不少的时清。
“怎么了?”
时清深吸一口气,避开了这个话题:“你的伤……太医怎么说?”
“嗯?太医说……”
意识到什么,谢无忧顿了顿,张口便道:“哎呀忘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伤,还没有我父亲之前用棍子打我的重呢!我的好妹妹,你不必放在心上。”
时清一愣,耳尖几乎是在瞬间浮上薄红:“你……”
循规蹈矩的少年不会骂人,他只是咬牙切齿道:“谁是你妹妹!”
第35章权利
一句妹妹,成功转移了话题,也成功打碎了时清的清冷矜贵。
谢无忧一向对让时清生出情绪起伏有极高的兴致,于是这句心血来潮的妹妹,谢无忧从十五岁叫到了现在。
“时清?”
坐在窗沿上的人垂下一条腿,谢无忧放下手中树叶制成的口哨,含笑注视着晨起的少年。
披散的长发垂至膝弯,白衣更衬得他肤若凝脂。略显朦胧的眸子被垂下的长睫遮住一半,只着中衣便绕过屏风的时清顿了顿,掀起眼帘:“出去,我更衣。”
不请自来的谢无忧全然没有尴尬的心思,他跳下窗,脚步轻快的走向时清:“我帮你呀,我的情妹妹~”
情与清发音相近,谢无忧的语气又轻佻的带着拐弯,时清一时也摸不准他说的哪个字。
屋外依旧暗沉沉的,日光只在天边撕开了一个口子,还未洒向人间。
时清后退一步:“不必。”
谢无忧笑盈盈道:“没事,我来,时清妹妹就让我做个好哥哥吧。”
“我不是你妹妹……放开!”
时清到底没摆脱谢无忧的控制。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任由谢无忧摆弄他的身体。
谢无忧的兴致似乎很高。
他乐呵呵的给时清挑衣物,又乐呵呵的选首饰,一直选到了太阳升起才终于结束。
“来吧,我替你更衣。”
谢无忧的语气轻快。
时清刚要拒绝,布着厚茧的手便探向他的长发。时清避让不及时,竟生生让脖颈上被黑发遮住的大片红痕暴露出来,映入谢无忧的眼帘。
气氛在瞬间凝滞。
十八岁的谢无忧早已通晓人事,他神色不明的看着那大片红痕,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亲你了?”
这个“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时清捂住那绽放在他身体上的大片红牡丹,垂眼低声:“没有。”
只是他觉得恶心罢了。
时清的身体很脆弱,并不重的触碰便能让他的身体上出现红痕,更遑论是粗暴的揉搓。
纤长的五指无法完全遮掩那暧昧的痕迹,注视着大片扎眼的红,谢无忧只觉得心脏都要挤出酸涩的汁液。
他轻轻抚过时清的脖颈,又低低叹了口气。
“你何必如此对自己。”
时清不语,只拨开了谢无忧的手。
“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虽是时清唯一的朋友,谢无忧也很少会无故打扰他。
因为陛下不喜欢。
谢无忧顿了顿,垂眼避开时清的视线,又抬手握住了时清的腕,似是漫不经意道:“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平阳谢氏的那位小姐,昨日来寻你了。”
细眉轻轻蹙起,时清沉吟片刻:“于陛下在殿中时?”
谢无忧轻轻应了一声,小心地替时鹤书套上了衬衣:“我恰巧看到,便劝她回去了。没被陛下发现。”
薄唇抿起,长睫轻颤,时清低声道:“有劳了。”
陛下对时清身旁人的态度一向阴晴不定,但时清清楚,昨日陛下既已提起那位小姐,便已是心中不虞。
若那位谢小姐就此撞上陛下,定会糟难。
“不过。”
时清顿了顿:“她来寻我做什么?”
与谢书蕴对时清的印象深刻不同,时清对这个少女没什么记忆。
谢无忧抬手取下外衫:“谁知道呢,你不如派人去问问她?”
“罢了。”时清垂眼:“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打扰人家。”
谢无忧扯了扯嘴角:“好吧。”
这件事并未在时清的心头留下浓墨重彩,谢书蕴并未进入他的生活,他也渐渐淡忘了这个似乎想要见他的少女。
直到那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到来。
立在连廊下的少年半散长发,淡青色的国子监校服包裹着他瘦削的身体,好似一根立于风雨中的青竹。
微垂的眼帘遮住那双烟灰色的眸子,色泽浅淡的薄唇轻轻抿起,本就苍白的少年在风雨下更是几近透明。
……忘带伞了。
雨水被风吹到那张精雕玉琢的脸上,如泪珠滚落,留下一道清澈的水痕。
时清微垂着眼,感受着冰冷的风雨,思索自己冒雨跑回去染风寒的可能。
只是很快,一个自他身后响起的陌生女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时公子?”
时清回眸看去,便见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撑着伞,立在雨中。
正是谢书蕴。
握着伞的手微微收紧,见自己没认错人,谢书蕴抿唇笑了笑,如一朵含羞待放的花。
雨水从屋檐下滚落,隔着雨帘,时清端详她片刻,缓声开口:“谢小姐。”
清清冷冷的声音夹在雨中,听到自己的身份的谢书蕴愣了愣,眸中爆发出异人的光亮。没想到时清会认出自己的少女提着衣摆,快步走入了连廊。
“没想到……时公子会认得小女。”
谢书蕴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时清。而时清略顿了顿:“在下也没想到,谢小姐会认得在下。”
羽睫掀起,那如烟如雾的烟灰色眸子暴露出来。
……真漂亮。
被双眼注视着的谢书蕴指尖微蜷。
像父亲珍藏于府中的名家画作。
“谢小姐,可是有事?”
被谢书蕴直勾勾盯着的时清轻声道,而回过神来的谢书蕴移开视线:“嗯……没有。”
谢书蕴这幅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但时清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淡淡收回视线。
而未过多久,少女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那张如仙人般的脸上,目不转睛。
时清:“……”
少女的目光炙热,时清轻叹了口气:“谢小姐。”
谢书蕴再度移开视线。
“咳……”
如珠落玉盘的雨声悦耳,谢书蕴望着雨幕:“这场雨真大啊……”
时清静静注视着雨幕,缄默不语。
默了半晌,谢书蕴又鬼使神差道:“时公子,国子监收女学子吗?”
时清顿了顿,看向她:“谢小姐问这些做什么?”
谢书蕴眼睛亮晶晶的:“小女也想像时公子一样,习圣贤书。”
时清静静注视她片刻,垂下眼帘道:“国子监有女学。”
谢书蕴合时宜的弯起眼睛:“那太棒啦!待回平阳,我便去求父亲,来与时公子做同窗!”
时清没有再说些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
雨越下越大,风雨裹挟着花香,将二人包围。连廊下的少男少女都不再言语,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暧昧,却也有着几分诡异的和谐。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一个藏在暗处的人正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像他们不知道,她再也回不去平阳了。
……
“你与她谈论什么了?”
是夜。
一个不速之客占据了时清的卧房,看着坐在蒲团上的男人,时清脚步一顿。
“陛下。”
昏黄的烛火令男人的神情晦暗不明,陛下似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抬手招来了时清。
少年垂首,顺从的走过去,却在将要跪下时被男人猛地拉到了怀中。
细腕被紧紧箍在手中,少年压抑着惊呼。
保养得当的大手并不粗粝,男人掐着少年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看朕。”
微垂的羽睫不停颤动着,几乎要倒在男人怀中的少年被轻轻摩挲着下巴。压下心头的厌恶与呕欲,少年掀起眼帘。那双让人魂牵梦绕的烟灰色眸子在昏暗的环境下如上好的墨玉,只静静注视着身前的男人。
“时秉笔。”
陛下端详着时清的容颜,俯身凑近少年的面庞:“你很闲吗?”
“怎么都有时间,去与姑娘谈话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面上,毫无血色的薄唇抿起,男人黝黑无光的眸子如同深渊,将要把时清吞没。
“……陛下。”
时清的声音很低:“臣知罪。”
陛下低笑了一声:“知罪?你知什么罪?”
“臣不该……”
利齿咬上了薄唇,时清还未来的及将剩下的话说出口,他的唇瓣便被大手按上。
“你很喜欢平阳谢氏的那位小姐吗?”
陛下的语气意味不明。
时清愣了一瞬,他近乎迷茫的看着陛下:“喜欢?”
且不论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他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看着那双不含杂质的眸子,清楚时清是真的对此感到不解的陛下心情稍稍回暖。
他轻轻摩挲着印有齿痕的唇瓣,似叹非叹:“你若是不喜欢,怎与她说那样长时间的话?”
长睫颤动着,时清轻声道:“谢小姐问臣,国子监是否有女学,臣闲来无事,便替她解答了一番。”
“哦?”
陛下轻笑:“解答竟要那么久?时秉笔,莫要蒙骗朕啊。”
已听出陛下不再生气的时清垂下眼帘:“陛下,午后大雨,臣未带伞,只是在廊下避雨罢了。”
陛下似乎信了这个说辞。
“你啊……”
抚摸唇瓣的手抬起,点了点指下的薄唇。那只手顺着时清光洁的下巴一路向下,划过纤长的脖颈,划过凸起的锁骨,划过单薄的胸膛,最后落到纤细的腰上。
“就是仗着朕喜欢你罢了。”
少年的身体敏感,这一番触碰已令他的耳根红的彻底,一双明眸蓄着水光,薄唇紧紧抿起,压住了险些流出的呻吟。
“多谢、陛下厚爱。”
……
那场落雨的午后对时清而言平平无奇,却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谢书蕴心中的慰藉。
人是会美化记忆的,也是会遗忘痛苦的。
成为太后的谢书蕴已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被母族送上先帝床榻,成为后妃,成为皇后的。
她只记得她好痛,身体好痛,心脏好痛。
哪里都好痛。
但谢书蕴或许会永远记得那个午后,永远记得那个被她无限美化过的少年。
在成为后妃后,谢书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再见到时清。直到她成为皇后,才终于在一场宫宴上见到已成为东厂提督的时鹤书。
几年光阴过去,他更高了,容貌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与那年长廊下的少年如出一辙。
谢书蕴静静注视着他,好似看到了那年与少年相谈甚欢的自己。
……真好啊。
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宁皇后这样想着,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这个笑容的弧度并不大,却被陛下捕捉到。
他顺着皇后的视线看向下首的时鹤书,若有所思。
于是,当几日后遵循帝王旨意来到乾宁宫的谢书蕴再次见到时鹤书时,看到的便是被男人压在身下,上下其手的少年。
帕子落到地上,凤眸猛地睁大,胃里翻江倒海。
她看着时鹤书“欲拒还迎”的动作,看着陛下掀起眉眼,对她近乎挑衅的一笑。
恶心……
好恶心。
谢书蕴几度欲呕。
她看不到少年眉眼间压抑着的厌恶,她只能看到她的天上月在此刻坠入泥潭,烂的彻彻底底。
那个令她念念不忘的少年死了,死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
自那以后,谢书蕴彻底认清了一件事。
权利,真的可以做到一切。
诚如她父亲所言,权利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她的人生。权利也可以让她的月亮雌伏人下,任人摆弄。权利可以帮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权利可以让她重新掌握她的人生。
这世间,唯有权利是最好的。
于是,在大病一场后,谢书蕴如同疯魔般开始揽权。
她开始笼络朝臣,她答应了母族的橄榄枝,也彻底杀死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逐渐变成了她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那个明媚的少女被葬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而当她每每看到时鹤书,每每看到这位与她一样曾被帝王占有,却依旧拥有自由,以及被帝王亲手赐予权利的青年时,都会控制不住的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午后,止不住心头如海啸般的……
恨意。
“时鹤书……”
凭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自由,拥有权利,拥有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只有竭尽全力,才能得到你触手可及的东西。
凭什么同样被那个老男人占有,你却可以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做你的秉笔、掌印、东厂提督。而她的人生却被这件事毁的彻彻底底。
凭什么只有她的人生这样痛苦,凭什么你却可以活得称心如意!
凭什么。
感受着脖颈上冰凉的刀具,泪水不断地滚落,太后哑着嗓子道:“……你为什么不能去死呢?”
你为什么不能去死呢,你为什么不能干干净净的去死呢。
你要是去死就好了,你要是去死一切都能好起来了。
你怎么不去死呢,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她为了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她为了掌控自己的人生已经那么努力了……
凭什么,凭什么还要输给你。
“你去死好不好啊……”
太后颤抖地抬起手,欲要抚过时鹤书的脸颊,却被时鹤书避开。
“太后。”时鹤书微垂眸子:“请自重。”
泪珠挂在眼睫上,太后低低笑起来:“自重?”
“我还有什么值得自重的呢。”
她似叹非叹,而时鹤书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给我陪葬吧……时鹤书。”
太后轻声细语,却猛地发力,欲要撞上那把尖刀。而时鹤书瞳孔骤缩,如条件反射般收起刀子,却还是在太后的脖颈上划出了一条血线。
“太后!”
太后近乎癫狂的笑了起来。
“我去死,你给我陪葬,好不好啊!”
“时鹤书……时鹤书!”
太后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发现自己被压着站不起来,便开始不断地以头撞地。
压住太后已经是时鹤书的极限了,他无法再控制太后近乎疯狂的动作,他只能摘下腰间玉佩,猛地掷向地上。
苍白的手被四溅的碎片划破,鲜血顺着如白玉般的指尖滑落。
东厂的人破门而入,而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的太后终于被控制住。
“督主!”
鲜血染红了时鹤书的袖角衣摆,他搭着侍从的手站起身,死死注视着仍在不断重复让他去死,给她陪葬等话语的太后。
鲜血打湿了太后脑后的长发,金钗刺入她的皮肉。
“传太医。”
时鹤书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别让她死了。”
第36章亵渎
太医来的很快。
虽心里早有准备,但在真的看到殿内的一片狼藉时,几位太医还是眼前一黑。
地上满是未凝固的血迹,金钗落了一地。
被压在地上的太后早已没了咒骂的力气,却仍在不断重复着让时督主去死的话语。而时督主垂着染血的袖口,静静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太后。
“督主,太医来了。”
有东厂太监快步走到时鹤书身边,冷冷的视线扫过手足无措的太医,时鹤书的声音无波无澜:“太后脑后有伤,劳各位诊治一番。”
太医们忙颔首应是。时鹤书收回视线:“本督还有事。待她清醒了,再去府上寻本督。”
“是,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