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016
016
本是要亲手交给他的,想想还是算了。
反正都要不?告而别,这和离书给与不?给,都没什么意义?了。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怎么看待那七年的,终归是夫妻一场,就由她来画个句号。
也算是给她七年的青春,一个交代了。
“臣妾先行告退。”
她孤零零地转过身,秋风和讥讽一起吹向耳中。
“何必呢?弄得自己?像一个笑话?,谁不?知道郑娘子圣眷正浓,未来必定执掌凤印,她还当自己?是陛下?的发妻吗?”
“目无?尊卑,这般女子若是我夫君的妾,早打杀了。”
命妇说?罢,忽感到寒芒在背,似有谁充满杀意地看着自己?,她心中打了个突,惧怕地四下?找寻,却根本寻不?到那目光的痕迹。
……
主仆二人没走多远,便在路边看见一个太监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往前走,一卷草席裹着,只露出那乱如?枯草的一头发。
芊芊快步到他身侧,向草席伸出手。
“别,贵人,这脏。”
那太监并不?识得后宫宫妃,以他的等级也见不?着什么上位者,见她刚从春春禧殿出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贵人。
芊芊并不?理会,拉起草席一看,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召儿。
她沉默着,心头涌上莫名的悲哀。
年轻太监灰败着一张脸,叹气?:
“咱们这些?奴才,命就是这样,不?值钱。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家里人都死光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奴才也是看她可怜……”
他说?着说?着,一物忽然被递到眼前。那低柔的女声传来:
“这东西还值点钱,你拿去典卖了,置办一口薄棺,好生安葬她,剩下?的银钱你自个儿拿着罢。”
那太监一看,竟是个纯银打造的长命锁,刻莲花纹路,精细自不?必说?,光是那锁两边串起的两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玉珠,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这……”
“小主人都说?赏你了,还不?接着!”翠羽催促说?。
待掌中一轻,芊芊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
怪不?得人们总说?,断舍离,断舍离。果?真能断除烦恼,离苦得乐。
相思木已毁,留这长命锁,又有何用?
不?若送予真正需要它的人。
唯有翠羽,面露担忧。
她终究记挂着那一年寿命之事……
小太监捧着那锁,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等人走远了,他还痴痴凝望着女子远去的方向,回不?过神来。
忽然——
“交出来。”
不?知何时?,有人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冷冷说?道。
饶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太监也知道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乃是鼎鼎有名的大内暗卫。
足蹬金鳞靴,腰佩青鸾刀。
赫然是……
陛下?亲卫,惊羽卫!
太监“噗通”一声跪下?,哪里敢违抗,大气?都不?敢出,乖乖捧着长命锁,献给了这个阴差一般可怕的惊羽卫。
惊羽卫面无?表情揣上长命锁,转过身,飞快朝着一个方向掠去。
方才宴会刚散,陛下?便拂了郑娘子的邀请,冷着脸去往了诏狱之中。
想必此?时?此?刻,圣驾正在诏狱,审问日前捕到的犯人。
惊羽卫是陛下?的耳目,只听命于陛下?一人,他的任务,便是将今日跟踪戚妃的所见所闻,以及这枚长命锁,妥善地交到陛下?的手中。
至于继续跟踪戚妃的任务,则由另一个弟兄接替了过去-
春禧殿是建造在湖中小岛的一处宫殿。
是以离开时?也需乘坐小船。
船只摇曳,水波荡漾。
在那小太监握着船桨,划入一片芦苇丛中时?,放在一旁的六角宫灯,倏地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
翠羽和芊芊坐在船尾,看到女子的手一瞬间死死地抓着裙角,骨节泛白,身子也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翠羽想起来,小主人其实很怕黑,很怕很怕。
刚来邺城的那段时?间,小主人因出身南照,装扮与人不?同,受到许多诽谤和非议,常有不?明事理的人以她是南蛮妖女来攻击她。
一次小主人上山进香,一个孩童受那心思阴暗的猎户指使?,趁她落单,将小主人诓骗至林中深处,一把推进一个深约八尺、黑乎乎的猎坑之中。
那夜不?巧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翠羽金肩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怎么都找不?到小主人,急都要急死了。
还是谢家郎君冒着大雨寻到小主人,救出小主人。
郎君浑身湿透,发丝和衣袍都湿答答地往下滴水,却毫不?在意,抱着怀里的少女哄慰了好久好久,直到小主人不?再发抖,闭着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后来那为小主人诊断的郎中都说?,要是谢不?归晚来一步,小主人都会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惊悸的环境,而丢了神智,变得痴傻。
想来也是报应不?爽,那作弄小主人的猎户没几天便跌落山崖摔死了。
听说?死得极惨,尸身被野兽撕成了碎片,尤其是那双推了小主人的手,断成了一节一节,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小主人留下?了怕黑的后遗症。
那天以后,每到入睡时?分,一定要有光源,芊芊才能睡得着。
以往那个郎君都会为她在旁点一盏灯,守在她的床前,或是讲些?故事,或是炖一碗安神汤,直哄着她睡着了,自己?才洗漱入睡。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翠羽摸索着,摸到女子冰冷颤抖的指尖,紧紧抓住。
她将温暖的身子依偎向芊芊:
“小主人你别怕……”
“翠羽,守着你。”
芊芊努力地平复着呼吸。
就在刚刚,黑暗降临的瞬间,芊芊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孤立无?援、一个人蜷缩在漆黑坑洞里的时?候。
冰冷的雨水下?个不?停,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脸上泪水和雨水混合,分不?清彼此?。
坑外?世界似乎与她隔绝,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没有人来救她脱离这无?尽的苦难。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试图在冰冷的雨水中找到一丝温暖,四周的黑暗和寒冷却无?情地剥夺了最后的慰藉。
心被绝望和压抑填满,找不?到出路。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亮,一片灿灿的光照下?来,带来一阵近乎灼烧的温暖。
就在感受到这温暖的一瞬间,芊芊从那酷寒如?地狱的记忆抽离,骤然回到现实。
翠羽仰头,发出一声惊叹:
“那……那是什么?”
只见一盏燃烧着的孔明灯,如?火球那般急坠而下?,落在了距离她们不?远的水面上,而她刚才感受到的温暖,就是这一盏孔明灯发出来的。
一瞬间,四周如?白昼般敞亮。
再看天边,一个个灯球儿如?斗大,在空中缓缓上升,摇曳着微弱的光芒,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孔明灯在天空中汇成一片粲然的星河。
何其明亮,何其耀眼。
试问,有谁能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宫中,让这一盏一盏明灯,布满天际,如?星子闪烁?
无?非,九五之尊。
就连翠羽,都感到了一股极为深刻的落寞和怨恨,他们在那共赏满天明灯,还有小世子作陪,多标准的一家三口。
小主人却一个人默默离开。
形单影只。
还要忍受这难以忍受的黑暗。
换成了谁,都要发疯。
还好……少祭司来了。
他来接小主人回家了!
想到这,翠羽又充满了希望,却见小主人眼睛一眨不?眨,正盯着湖面上的孔明灯发怔,脸色隐隐有些?苍白。
她心里一紧,循着小主人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盏灯上,用清丽淡雅的笔触写着: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惟愿你我情谊久长,相互依存,共同经历桑田碧海,岁月更迭。
这是谢不?归的字。
写给何人,不?言而明。
天空,不?知何时?飘落下?雨丝,落于女子乌黑的鬓发间,蓝裙逶迤及地,她静默地坐在船尾,脸被孔明灯燃尽前发出的光,照得忽明忽暗,整个人像是栖息在雨幕中的一只蓝蝶。
摇橹的太监看得一阵愣怔,只觉此?女神情之美,非凡人所有。
很快,他回过神来,缓缓放下?手中的船桨。
芊芊眼角余光看到一线寒光,下?意识地推开翠羽,自己?也灵活地往旁边一滚,险险躲过了这一刀。
小船晃荡不?休,三人都有些?不?稳。
想不?到她反应如?此?之快,太监目露凶光,抓着匕首步步逼近:
“娘娘若那时?便溺死在荷花池中,倒也省了些?事。可惜……”
可惜惊羽卫迅速守在了各个入水口,他们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这句话?,让芊芊猛地一震,脑海中灵光一闪。
难道说?一直以来她都在被监视?
以至于今日她一落单,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朝她出手了?
是谁,是谁想杀她?!
许是看出了芊芊的惊疑,那小太监阴恻恻地笑,
“娘娘要想死得不?那么难看,就莫要挣扎了,此?处不?可能会有人来,等娘娘一死,绑块石头沉进湖中,谁都不?晓得……”
说?罢,再次握刀刺来,那寒光扬起一半,却倏地身子一歪,匕首落地,膝盖重重地跪在地上。
他双手捂住喉咙,脸色扭曲痛苦非常。
不?一会儿,倒地气?绝。
芊芊惊魂未定地看去,只见他的喉咙上赫然一个狰狞的血洞,而那穿过他喉咙,夺了他性命的是一个……铃铛。
不?过拇指大小,跌落在地,正骨碌碌地滚到芊芊的脚边。
一枚沾了血的,银铃铛。
倏地,一声干净的笑响起:
“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咱们的小王女,只好出来找一找了,”
那声音里,夹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叹息,“哪知竟遇到一只面目可憎的老鼠,害本君出来赏月的心情都没了。”
船头,不?知何时?,稳稳落下?来一个枫红衣袍的少年。背后一轮明月,清辉如?水,洒落周身。他脚尖点地,绣着蝴蝶的,红色的衣袖缓缓落下?,像是神鸟垂下?漂亮的尾羽,说?不?出的飘逸好看。
“少祭司!”
翠羽一脸惊喜,忙扑上去,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少年弯下?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小婢女的头。
从翠羽的角度,能看到他的面具与脸微微离开一线,露出那白净的下?颌,红唇一点,天生向着两边翘起,透出点天真的、柔软的,憨态可掬的神气?。
虽未见到他五官的全貌,但那点到为止的惊艳,也迷得翠羽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少祭司真是大美人,大美人啊!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翠羽扭头:“小主人,这是少祭司呀,难道您不?认识少祭司啦?”
故人相见,怎会不?识?
芊芊盯着那红衣少年,眼眸像是星子般忽闪,隐有泪意。湖上秋风,云间明月,似乎都在为这他乡遇故知的一刻而温柔缄默。
她与少年相顾无?言,好久,才低低地喊了一声:
“兄君。”
巫羡云似愣了一瞬,长腿一迈,施施然地朝她走来,轻笑悦耳:
“难得难得,能听小王女喊一声兄君?”
“真是某三生修来的福气?。”
他毫不?见外?地在芊芊身旁,席地而坐,红色大袖绽开如?花,“哎呀哎呀,咱们可得快些?靠岸,”悠然的带着点儿笑的嗓音响起,“这船,吃水太重,恐要翻了。”
一边说?,他一边从怀里往外?取出一个又一个袋子,那袋子每一个都鼓鼓囊囊,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难为他装了这么多袋子在怀里,身姿还能如?此?飘逸。
翠羽说?:“这般累赘,不?若都扔进水里吧。”
巫羡云却忙不?迭地伸手护住,竖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可都是本君卖艺所得,扔不?得,扔不?得。”
他手腕一动,那袋子的系带便神奇地一一打开,口儿大敞,里边的东西闪得人眼睛疼。全都是珍珠、银锭、玉器,还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的金饼……
芊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初初会面的生涩感荡然无?存。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一直没变。
还是这样的不?羁、恣意,甚至毫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连一个出场都是那么的张扬、轰动,不?惊四座不?罢休……
“这些?,都是给小王女的见面礼哦,”他手指勾起一条珍珠项链,珍珠在他苍白的指尖莹润生光,纯白面具后的神情不?辨: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说?话?时?,巫羡云眼角余光扫过那杀手的脚踝,不?禁微微一凝。
脚腕上,一点寒光闪烁,赫然是一枚梅花镖。
这个飞镖,并不?是他钉进去的。
方才在场且出手救下?芊芊的,还有第三个人。
是个不?逊色于他的,绝顶高手。
巫羡云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飞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了芊芊,面具下?的脸重新带上了玩世不?恭的微笑-
在水阁
白露感慨:“想不?到陛下?为娘娘翻修了椒房殿,金屋藏娇,真是盛宠啊。”
郑兰漪将襁褓轻轻放进摇篮,淡声道:
“白露,你下?去,热一碗燕窝鸭子汤来。”
鸭子汤滋阴润燥,燕窝美容养颜,上好的佳品。
白露自是欢快应下?,绕出彩漆六扇折屏,步出屋外?。
她走后,“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奶娘跪下?,顶着脸上红肿:
“奴婢知错。”
“奴婢下?次定不?会忘记为世子抹药,请娘子息怒。”
郑兰漪捋起婴孩的袖口,只见,藕白的手臂上若有似无?浮现出一枚蝴蝶形状的红印。
奶娘忍不?住地探头去看,不?明白娘子为什么要遮掩这个胎记?
明明很好看的……
郑兰漪取出瓷瓶,手指蘸取里面淡黄色的药膏,轻缓地涂抹在婴儿的皮肤上,而那印记竟然一点一点消失了!
奶娘看到郑兰漪的手腕上,还有没褪完全的淡淡的红疹。
娘子除了君子兰,其他的花都不?能碰,一碰身上就会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外?人说?是圣眷正浓,只有她知道娘子遭的什么罪,忍不?住劝说?道:
“娘子可千万莫轻信了白露那小蹄子的话?,陛下?久不?册封娘子,只怕别有他意,所谓金屋藏娇,也不?是什么好典故……陛下?心思深不?可测,这宫中绝非久留之地,娘子不?若向太后娘娘请旨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偏安一隅,抚养世子长大,将来承袭爵位,也好宽慰穆王殿下?在天之灵。”
“嗯,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郑兰漪低头望着摇篮里熟睡的婴孩,满眼温柔,忽然想起什么,瞥了眼桌上:
“这些?糕点都是陛下?赏的,我吃不?下?,乳母你吃吧。”
她那带着浓浓药味儿的手,怜惜地抚过乳娘泛红的脸:
“方才是我不?好,责你重了,你千万不?要记恨我。我也是一时?气?愤。”
“怎么会……奴婢是看着娘子长大的,”乳娘叹着,眼圈红红,哪里还有半点怨气?呢?
肚子恰在这时?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她膝行到桌边,拈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口中咀嚼,三两下?吞入肚中,意犹未尽地嘬了嘬手指。
正要再拿一块糕点,忽然感觉鼻间一热,抬手一抹,满手鲜红。
一瞬间,她腹内绞痛,五脏六腑像是错了位,口鼻鲜血狂涌,脸容扭曲,她痛得倒在了地上,朝着郑兰漪伸出手:
“娘子,救命……救救奴婢……”
郑兰漪居高临下?地看着。
直到奶娘断气?,她这才敛了敛裙子,快步走了出去,声泪俱下?地喊着:
“来人,来人啊……”
迎面撞上白露,她浑身颤抖,垂泪道:
“白露,快,快去请陛下?。”
“就说?——有人要谋害世子!”-
诏狱,刑室
一片绣着龙纹的衣袍长及垂地,谢不?归乌发白衣,端坐太师椅中,身后是一道溅满血迹的墙壁。
那墙壁绘制的,乃是阿鼻地狱中,百鬼相互残杀的景象。
它们甚至多半只是初具人形,身上长满了一个一个的肉瘤,还有的则是畸形的怪胎,这些?形状各异的鬼物举着兵器、法宝,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有好几只鬼打到最后,手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血肉模糊地融合在了一起。
郎君白衣金冠,容颜如?玉,通身都是与此?间格格不?入的谪仙气?度,凛然不?可侵犯。
却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千万只狰狞的鬼手从墙壁里张牙舞爪地伸出。
遮住他的眼。
捂住他的口、鼻。
拽住他的手和脚,拖进那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
“慈心上人,告诉朕,你的师弟在何处。”
清冷动听的嗓音徐徐响起,伴随着铁链的碰撞声与滴水的回音,无?端的诡异凄凉。
慈心上人的法号中有一个慈字,性情却暴烈无?比,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常年锁着一股难以平息的怒气?,那一袭僧袍早就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赤。裸着肌肉鼓。胀的上身,脖子上挂着一串大大的佛珠,和铁制的镣铐碰撞在一起,每颗佛珠上都沾着鲜血和秽物。
“谢净生!那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竟敢弑杀亲父,丧尽天良,罪大恶极!你早已被仇恨蒙蔽,你所行的恶定会引你下?地狱!”
和尚厉声叱责,鲜血和吐沫横飞,却溅不?到男人身上分毫,他们之间的距离经过了精心的估算。谢不?归喜净,不?会容忍身上出现半点不?洁。
皇帝眼珠沉静,如?同两丸浸在凉水中的黑珍珠,嘴角缓缓地向着两边提起,饶有兴致地看着和尚,似毫不?在乎他满嘴的诅咒,更不?在乎自己?今后的命运。
他淡淡一挥手,一直等在阴暗处的狱卒便提着铁钳,大步上前,继续给和尚用起刑来。
地牢里再度响起了和尚的痛呼声,只是这惨痛的呼喊声,不?一会儿却变成了凄厉高亢的大笑:
“谢氏小儿,我在地狱里等你,我等着你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皇帝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微微抬起,黑眼珠一动,缓缓坐直了身子。
一束微弱的光线从高窗斜照下?来,恰好将那张谪仙般的脸庞切割成阴暗分明的两半。一边被光线照亮,显露出苍白的皮肤和清瘦的轮廓,一边被黑暗吞噬,只留下?深邃的眼眶和弯弯的唇角。
这一抹笑在他的脸上,本该是那光风霁月的君子,温润可亲,爽朗清举,却被昏暗的光影扭曲得恐怖而阴森,如?同死神的微笑:
“朕就在地狱。”
话?音刚落,一名惊羽卫推门?而入。
他仿佛看不?见那满嘴是血的大和尚,跪地:
“陛下?,那些?杀手已经处理掉了。”
男人没有回答。
惊羽卫继续道:“只不?过,与属下?同时?出手的还有一人。但属下?没有看清此?人的样貌。”
“那人戴着面具。似是蚕丝所制,通体纯白,只在靠近眼角处有一条柳枝的图案。他身手极好,轻功卓绝,只怕是不?输属下?。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邺城中,何时?有了这般的绝顶高手……”
谢不?归搁在扶手上的手倏地一顿。
清冷声音响起:
“你当然不?识得他。”
那个如?鬼少年。
南照国的……少祭司。
他见过他,早在七年前,他们便有了短暂的交锋。
想不?到再相逢竟是在这大魏皇宫之中。
少年那信誓旦旦的,关?于前世情人之言论似乎又在耳畔响起……加上他离开时?,指尖带走的那一只蓝色蝴蝶。
谢不?归手指抵住太阳穴,眸中倏地划过一丝冷芒,嗜血一闪而逝。
“陛下?,属下?还从宫中太监处,缴获了一样东西。”
惊羽卫将长命锁恭恭敬敬呈上,并一五一十?地道着来龙去脉。
说?到戚妃娘娘随手将此?物赠给路边收尸的小太监,本以为会等来帝王的震怒,没想到他却笑了一下?。
谢不?归手指摩挲着下?巴,唇浅浅勾着,白皙的额角处却有青筋鼓起。
他修长如?玉的手倏地盖住了那枚长命锁,手腕微移,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上面的纹路,那姿态之亲昵狎弄,宛若在抚摸女子细腻的肌肤。
他落在长命锁上的手倏地攥紧,链子哗啦啦响动如?流水,与那刑犯的痛呼声和镣铐声交织,谱成诡异乐章,令那惊羽卫头埋得更低,屏息不?敢出声。
谢不?归道:
“项大人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惊羽卫瞳孔一缩,果?然,牢房外?缓慢踱进一人。
一袭玄色道袍,身姿挺拔,眉上正中的那颗朱砂痣有如?丹霞映日,道骨仙风,卓尔不?群。他走到陛下?身前,拱手作揖。
随着项微与走近,惊羽卫嗅到一股不?同于血腥、也不?同于薄荷香的气?味,那是道教徒常用的降真香的香气?,这种香气?有淡淡的墨汁香和甜味。
项微与低声说?:
“正如?陛下?所料,陛下?体内尚存蛊虫余孽,然此?虫已衰弱,不?足为患,断无?损陛下?情志之理。”
闻此?言,谢不?归微露惊色,浓密羽睫低垂,掩住了真正的心绪。
“臣翻阅古籍,陛下?所中之蛊,虽无?确切名目,其习性却有迹可循。”
“此?乃天地间阴阳之秘术,阴蛊独此?一份,阳蛊则如?繁星。阴蛊之主若遇阳蛊之宿,阴阳相融,可缓解蛊毒之苦。然阳蛊之主,唯与阴蛊相合,方得安宁,否则,蛊毒发作,痛彻心扉,如?刀割心。”
“若臣所料不?差,陛下?体内所种,乃阳蛊,而娘娘体内,则藏此?情蛊之阴蛊。”
“一阴一阳,相生相克。情蛊性主。淫,阳蛊唯与阴蛊宿主交。合方得安宁,然阴蛊之宿,未必受此?限……此?阴阳两蛊之制,实乃荒诞不?经,两般标准,更是怪异。”
项微与似乎对这种情蛊很感兴趣,口中说?着怪异,眼眸却有些?发亮。
惊羽卫听得一字不?漏,不?由得暗暗心惊,照这么说?,岂不?是要陛下?为戚妃守贞!
一个帝王,为一个妃子守身如?玉?!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却未动怒,脸色静静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项微与再度启唇:
“然陛下?无?须忧虑,此?阴蛊有一致命之特性。”
“阴蛊寄于女体,若宿主行房或怀有子嗣,则蛊虫潜伏,不?复作祟。然若宿主久旷未孕,未与男子交。合,每逢月圆之夜,蛊虫便会慢慢苏醒,于体内结春茧,令宿主情焰炽烈,如?百蚁噬心,若是不?加纾解,三次之后,心脉俱断,命归黄泉。陛下?体内之阳蛊,亦将随之绝灭。届时?,微臣以丹药施治,定能保龙体无?恙。”
听到此?处,惊羽卫重重一震。
不?与男子交。合,便会心脉寸断而死?
这……说?不?通啊!
南照王是戚妃娘娘的生身母亲,怎舍得在自家女儿身上,种入这般阴毒、淫。乱的蛊?
他立刻说?:“陛下?,此?事有逻辑不?通之处。只怕背后还有阴谋。”
项微与颔首,也道:“陛下?近日切勿与戚妃过从甚密,以免触动体内阳蛊,遗患无?穷。尚不?明南照背后之图谋,万事谨慎为先。”
就在这时?,又有人匆匆而来。
“陛下?,在水阁出事了。”
景福弯着身子,脸色紧绷地道出原委,“好在有惊无?险,郑娘子和世子都无?大碍,只……死了一个奶娘。”
谢不?归眉心稍动。
“走吧。”他一站起,臣子暗卫自然都跟着动身,狱卒在后方跪送。
“恭送陛下?!”
踏出诏狱。
天穹如?洗,银辉洒满。
一轮皓月高悬,其光皎洁,宛若玉盘,悬挂在夜幕的帷幕之上,谢不?归眉眼被照得一片冰凉,顿步,微微蹙眉:
“今儿是……”
景福接过话?说?:“回陛下?,今儿正是十?五。”
惊羽卫看了一眼那高大修挺的身影,默默无?言,按照项大人所说?,戚妃娘娘便会在今夜蛊毒发作,心痛难忍欲。火焚身……
陛下?或许会去探望也说?不?一定?
“嗯,”男人却不?咸不?淡开口,“传朕口谕,今夜在水阁侍墨。”-
“亡国夏姬?”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称,芊芊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本以为不?过是普通情蛊,但按照巫羡云的说?法……却似乎有不?小的隐情。
“不?错。”
亡国夏姬一词,历史?上确有其人。
传说?许多年前,有一位名叫夏姬的公主,以美貌和复杂的情史?闻名于世,被后代称为“一代妖姬”。
她三次成为王后,七次成为夫人,一生中引发了多个国家的内乱和亡国。
先后共有九名男子为她而死。
夏姬最后与一名臣子私奔至边陲小国,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你体内的这枚蛊虫,其实,不?能算是完全的亡国夏姬。它只能说?是亡国夏姬的幼虫。平日里与普通的情蛊无?甚差别,但与普通蛊虫不?一样的是,最终阴蛊的宿主会被蛊虫控制,杀死阳蛊的宿主。待体内的阴蛊吸饱了极憎极爱的血,便能炼成这亡国夏姬,也即是,可令天下?男子俯首称臣的圣物。”
也就是说?,凡炼成一味亡国夏姬,便要献祭一对有情人……芊芊只觉自己?似乎一脚踩进了某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莫非是有人在她与谢不?归的身上做试验,要炼制出这早已在数百年前就已失传了的“亡国夏姬”?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绝不?会是阿母!
巫羡云道:“你若再留下?,必然会走向毁灭,不?论是你杀死大魏皇帝还是大魏皇帝将你杀死,都不?是我想看见的。”
这就是亡国夏姬在炼制过程的可怕之处,必然使?一对爱侣变成怨侣,永远逃不?过一死一疯的诅咒。
巫羡云说?着,在烛光下?摊开一张图纸,修长的手指点在上面方位:
“在大魏皇宫的荷花池底部,藏着一条密道,这条密道一次只容一人通过,巧妙地连接到了宫殿外?的护城河。护城河不?仅环绕着宫殿还穿过了一座名为大觉寺的佛寺。密道的另一端直接通往大觉寺内,与那里的护城河相连。”
“这密道我知晓,原是要这般走……”
芊芊看着这精细的图纸,想不?到他已计划得如?此?周全,她在图上仔细地寻找,果?真找到了那日在水下?遇到的一个岔口,当时?选错了,选去了左边的。
原来另一个岔口,才是真正出宫的密道!
“今夜就走吧,芊芊。”
巫羡云看向窗外?那轮硕圆的明月,攥住图纸的手微紧,骨节泛白,十?五了……
芊芊却觉得他有点古怪,明明步步筹划,一直不?骄不?躁的少年却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急迫地想要带她离开皇宫,仿佛她再留下?会发生什么极为糟糕的事。
“奴婢打听到了,”
突然,翠羽推门?而入,气?喘吁吁,“陛下?果?然宣了郑娘子伴驾。”
今夜,就是离开最好的时?机!-
宫中一处甬道上,一名绿衣宫女,提着一盏六角宫灯,步子有些?快地往前走着。
鹅卵石的路有些?不?平,那盏宫灯摇摆不?定,发出的光笼着她的裙角,和有些?苍白的肌肤,上面渗出薄薄的细汗。
她刚转过拐角,面前突然闪出一片火光,有人举着火把,迎面大步走来。
她倏地一定。
“公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怯怯地问。
那太监见是个宫女,不?耐烦道:
“宫里进了刺客,在水阁的食物里混入了剧毒。陛下?震怒,命底下?人彻查,深更半夜,你四处乱走什么,不?要脑袋了?”
忽然他“咦”了一声:“你是哪个宫的,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是……新调任直殿监,”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刷恭桶的。”
太监当即后退半步。
晦气?。
“滚吧滚吧。”他领着后头一众太监宫女,就要与她擦肩而去。
忽然——
“陛下?。”
身侧一空,本还站着的众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异口同声:
“奴才婢拜见陛下?。”
那绿衣宫女头越发低,正打算装没听见快步走开,衣角却被人扯住:
“不?要命了,这是圣驾,还不?跪拜!”
不?得已,她转过身,迅速跪在那一众宫人之后。
“奴婢拜见陛下?。”
混在宫女里边,声音也刻意地改变,变得粗哑,只盼着他千万别识破了去。
偏就在这时?,心口突感剧痛,如?被利刃所刺,一股难以名状的燥热自腹。下?涌起,她死死咬住嘴唇,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溢出一丝细微的呻。吟。
沉沉的脚步声漫过身侧,阴影笼罩,他开口,玉碎了一地:
“你,抬起头来。”
全身血液似被冰封,她僵立良久,未敢稍动。
那太监疾言厉色:
“陛下?让你抬头你就抬,装什么死!”
芊芊心如?死灰地抬起脸。
男人负手而立,黑眼珠一动不?动,安静地看了她半晌,声音温润。
“戚妃这身装扮,却是要去何处。”
芊芊只得缓缓起身。
月光下?的池水波光粼粼,照着男人那张美玉似的脸,皮肤白得微微反光。袖口金线绣的龙纹灿灿,衣袍蔚然如?云,风姿玉洁,高贵典雅。
明明她离荷花池只一步之遥,明明自由,触手可及。
若是——
故技重施,像之前那般佯装投水,骗过他的几率有多大?
几乎在她余光瞥过,步子挪动的一瞬,一只大掌便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腰。
他扣紧她的纤腰,用力捞回身侧,芊芊猝不?及防撞进那紧实的胸膛,冲进鼻腔的,是那薄荷香气?,夹杂一丝淡淡皂角的清香。
众人忙低头不?敢看。
景福亦是眼观鼻鼻观心,帝王心海底针,片刻之后,龙辇还在去往在水阁的道上。
半路却改去甘泉宫,沐浴更衣,洗去血腥来见她。不?过是路经荷花池,不?经意的一眼,陛下?便命人停轿,竟是一眼找出了混迹宫人中的她。
只是这戚妃缘何一副宫女的打扮,着实令人怀疑。
很显然谢不?归也有此?疑,眸光不?明地笼罩着怀中轻轻战栗的娇躯。
“陛下?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在跟郑兰漪在一起吗。
“你觉得朕深夜入这后宫,是来做什么。”他声音很轻,却似带了一丝兴味。
她哪里不?明白其中深意。
芊芊脸色惨白,双手成拳推拒他: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只怕不?能侍寝。可否改日……”
脚尖突然悬空,竟是被他抄起腿弯,一把打横抱起来。女子的惊呼声短促地划破空气?,裙摆荡过浅绿色的涟漪。
“是么,朕给戚妃看看。”
男人正儿八经的口吻,却让芊芊怒火中烧,他又不?是太医,看什么看,看了也不?会好!
只是这怒气?一发,便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心悸传来,如?波涛汹涌,痛苦难当,她急忙伸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防止自己?掉落下?去,却不?知触碰到哪里,他身躯骤然一震,脚步顿住。
芊芊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修长到没有一丝赘肉的脖颈,中间凸起的喉结,似乎微微上下?滑动了一下?。
水波和月影在男人眼底晃动,须臾,响起清冷低沉的一声。
“传令下?去。今夜,长门?宫掌灯。”
第17章017
017
长门?宫掌灯,便是要她侍寝的?意思。
声音落下?时谢不归明显感到怀中身?躯一僵。
芊芊咬牙说:
“臣妾心口疼,只怕……侍奉不了陛下?。”
这听上去像是在矫情?的?欲拒还迎,但真的?只是就事论事,她感到胸口痉挛,心脏一抽一抽的?连呼吸都扯着疼。
“一会儿就不疼了。”
谢不归淡淡道,意有所指。
芊芊没想到她都这样了他还这般禽兽,一时间没反应的?过来,僵在他怀里。
从前那个高贵典雅克制冷静的?君子去了哪里?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被他气得更加难受,蜷缩在他怀里不住发抖,眨眼间却?已被他抱着,大步迈进了宫殿。
谢不归抱着身?上的?人只觉得像是抱着一只猫儿,身?上没几?两肉,骨头更是硌手,怎会这样瘦了,从前抱着她时都不是这般轻忽。
忽然一怔。
从前……
是多久以?前。
他有多久没抱过她了?
沉浸在思绪里,手下?没了轻重,耳边倏地钻进一声吃疼的?轻。吟,他心口一紧,又?立刻放松了力度,只把颤抖的?她轻轻地往怀里抱,让她的?脸依偎向颈边。
殿内,一应摆设陈旧简单,却?极为干净,纤尘不染,梳妆台上的?铜镜光可鉴人,可见主人细心打理。
谢不归将人抱至榻上坐下?,站在她的?闺房中,一时间却?没了旁的?动作。
他目光淡淡地逡巡过四周,打量她平日起?居之处,扫过那简陋的?桌案条几?,长眉频频蹙起?。
他眸光专注,明察秋毫,便是连墙角的?最角落都不放过。
最后,他的?视线缓缓落到芊芊身?上,
芊芊不知他是在观察她过往生活痕迹,只当他是在寻谁,暗暗的?心惊。
想来兄君谨慎,应当未留下?什么把柄……想到这里庆幸地舒出一口气来,却?也松泛不了多少,仍然十分紧张。
床前叫他高大的?身?影挡了个严实,透不进一丝光线。
她身?子难受,连坐着都是用尽全力。
背上冷汗几?乎湿透衣衫,咬紧牙关才不至于丢脸地伏倒下?去,手拽紧了旁边的?帷幔,勉强支撑着最后的?体?面。
苍白的?帷幔垂落至她细白掌心,她身?子坐得挺直,仍是那样的?倔强不肯服软,绿色衣衫衬得皮肤极白,脸带汗意,愈发显出那山眉水眼,他想到宴会上她那含笑的?一瞥,若有似无芙蕖映水的?风情?。
身?子热了起?来。
大抵是心上疼得厉害,她眼角泛出了泪光,洇出一条湿红的?痕迹。
他方才抱她放下?,置她于这朴素的?床褥上,便宛若置明珠于暗室。
谢不归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相?衬极了,这枕头,这床帷,这里每一件家具都与她格格不入,倒似是要那金玉满堂,才更配得上她。
女子乌发蝉鬓,鬓发微微散乱,一绺绺的?乌发,被汗水打湿,如水蛇般沿着白皙的?颈蜿蜒而下?,没至隐秘之处。
那朱唇微张,吐露出来的?呼吸也急促的?……像极了娇。喘。
谢不归喉结一动,不解怎会有如此联想,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呼吸声罢了,听在耳中却?变得诱。惑力十足。
芊芊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幽深,晦暗,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只等她一头撞进去,永远也别想挣脱……
窗外,月儿被乌云挡去大半。
屋内唯一的?光源,则是桌上那盏昏黄的?六角宫灯。淡淡的?光线笼罩着他们,将影子拉长,投射到青石砖的?地上。
殿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芊芊的?心上。
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不知何时,云散月出,那光芒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十五月亮格外圆,清辉如水,笼着他半身?衣袍如雪,乌发如墨,依稀是君子如玉,谪仙落世。
饶是盯着她的?目光,如斯露。骨,他也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急迫,反倒一派从容淡定,眼珠如黑色琉璃般,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就那般沉默无言地看着她,等待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直到她被看得微微偏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方才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淡声道:
“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为什么会身?着宫女服饰,于深夜外出。
他走到桌边坐下?,白玉似的侧脸看上去很漫不经心,“你编好再说。”
编……什么编。
“陛下既然已确定臣妾会撒谎,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一走开,她便如蒙恩赦,细白手指揪着衣襟,重重喘。息着,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随着体?内蛊虫渐渐苏醒,愈发活跃,女子的?脸颊,额心,一朵一朵蓝色的?花骨朵争相?恐后地浮现?,在苍白到透明的?肌肤上宛如世上技艺最精湛的?画师,以?蓝色工笔精心描画而就。
极致的妖娆,极致的?纯洁。
“你不说,怎知朕会不会信?”
他手撑下?巴,笑着望了过来,眸光接触她的?脸,又?微微一怔。
占据视线的?是一张娇靥,那隐隐的?蓝色花骨朵从眼尾、两颊,一路蔓延到修长白皙的?颈间,甚至锁骨上都有这种花的?印记。
她浑然不觉肌肤上的?异状,却?像是被他的?眸光烫到一般,飞快地错开了与他的?视线。
“臣妾……”
“臣妾是去寻陛下?的?。”
她绞尽脑汁地胡编着:“今日见陛下?爱重宋女使,连宫规都不顾,”
心口痉挛,她细白的?手指抚弄了下?,强忍着恶心说了下?去,也不知这恶心是心悸所致,还是因?为接下?来不得不说出口的?话,“臣妾便想着投您所好,打扮成宋女使的?模样儿去碰碰运气……兴许陛下?就能多看臣妾一眼呢。”
说罢,她低下?头,睫毛如同乌金小扇子般密密垂着,故作落寞,那睫毛底下?的?眼神却?很冷静。
认识多少年?了,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动动手指头就知道对方要整什么幺蛾子,谢不归哪里看不出她是在胡扯?却?配合她道:
“哦?这么说来戚妃还想跟朕玩一玩情?。趣。”
“情?趣”两个字他压的?很低。
声线低沉得让人头皮发麻。他指节在桌上轻叩,黑眸微睐,促狭十足。
若是从前,她指定要轻哼一声,说一句一点儿都不好玩,再缠着他要他陪她重新来过了。
如今的?她只是沉默着,揪着衣襟坐在那不声不响,脸上颈上那蓝花儿的?印记却?愈发清晰。
他盯着,晓得她宁愿忍受蚀心剧痛也不肯服软来求自己,索性也收了笑意,视线清冷冷地落在她手腕上:
“伤好些了?”
芊芊也随之看去,苍白的?手腕上纱布尽除,那刀伤被他涂了那药,确实好多了,而且愈合得很快。
新长出来的?皮肉粉嫩,与原本的?肤色在一处倒显得驳杂,有些难看但也比之前的?血肉模糊要好上很多。
他给涂的?那药倒是管用,只是她忘不了,他摧毁她所有希望的?那一脚。
她愿意用血来换卿好短短数日的?陪伴,那是她心甘情?愿的?,旁的?不论什么人都没有资格去阻止她,强迫她停下?,他却?连这最后的?母女温情?都要剥夺。
他对她对卿好从未有一刻的?心慈手软,想到这,她心如止水道: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好多了,陛下?,夜已深了,请回吧。”
这已经是第二次。
第二次给他下?逐客令。
“戚妃,”他声音不辨喜怒,看过来的?眼神却?叫人不寒而栗,“让一个君王三顾茅庐,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芊芊身?子一颤,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非得在她身?上泄。欲吗。
非得挑在今天,卿好的?百日吗?
“陛下?……今夜,真的?,不行?。”
她轻吸了一口气,缓解胸口的?窒闷,“陛下?何苦与臣妾一个弃妃纠缠呢?一道旨意,定有无数殿门?,愿为陛下?敞开。”
“包括,陛下?最钟意的?那一扇门?。”
空气静了片刻。
“……朕觉得,不洁。”
男人眉头微微一皱,看向那盏宫灯,若有所思地说着,一个人怎么能毫无芥蒂地跟一个陌生人手拉着手,去榻上这般私。密的?地方?
说实话,他一直都不明白世间那么多素不相?识的?男女,怎么能只见一面便睡在一起?唇齿相?依,如兽般交。媾。
不觉得肮脏么?
芊芊却?以?为他是在说,郑兰漪二嫁之身?……
这一刻,她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
世上最悲哀的?事,原来不是枕边人变了心,而是那个人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到底爱过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郑兰漪是真心吗,如果是真心为什么会觉得她是不洁之人,难道她花了七年?才终于看透他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当着她的?面这样说一个女子!
她脸色不禁冷下?来:
“陛下?若并非真心悦爱郑娘子,何必困人在深宫?”
这宫里一点都不好,她自进宫以?来没一天是开心的?,最近一件让她感到开心的?事还是巫羡云的?到来。
联想到自身?处境,不由得顺嘴说了一句:
“陛下?不若放了她。”
谁知,谢不归长睫一掀,淡哂,“只怕朕放,她也不肯走。”
自负如斯。
平心而论,他也确实有那个资本,毕竟是天下?之主,还有这般的?容貌,多的?是人不惧他真正的?本性飞蛾扑火不知死活地扑向他,但那些人里再也不包括她了:
“陛下?与郑娘子郎情?妾意,修成正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少跟朕在这打太极,”他起?身?朝她走来,伸手握住她战栗不止的?肩:
“你身?上的?情?。蛊……”
几?乎是在他冰凉的?手碰到她的?那一瞬,她喉咙里便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
牙齿当即咬住舌尖,哪怕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罢休,慌乱无措得压根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这般奇怪?!
亡国?夏姬……必定还有什么她不知晓的?特性。
就算从前她与谢不归房。事和谐,从没吃过这类闺房助兴的?药物,却?也知道自己的?状况跟中了媚。药的?症状非常相?似,小腹酸。胀,春潮涌动。
外加心口刀割的?疼,上下?都是煎熬,不用镜子照,也知道此刻自己的?神态必定是不堪入目,叫人看一眼就想对她做点什么。
无边的?渴望和空虚在啃噬着她的?神智,她真怕下?一刻就撑不住,朝谢不归伸出手,卑微地向他求欢,那样还不如让她去死。
“不劳陛下?费心。”她咬牙说道,猛地挥开他僵滞在半空中的?手,跌跌撞撞下?得榻来,脚踩在实地却?像是踩在一块棉花上,东倒西歪,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谢不归慢慢收回手,负手而立,在一旁冷淡看着,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
芊芊颤抖着手,不顾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拔。出发间的?纯银发簪。
这簪子内里空心,乃是半个时辰前,巫羡云在离开时所赠,里面放着一些米粒大小的?药丸。
当时他叮嘱她说:
“亡国?夏姬潜伏在你体?内,难保不会有一些险恶的?情?况发生。若你感到身?子有异,便速速服用此药,可以?替你暂时压制。”
顿了顿,他继续说,“此药不仅能缓解你不适的?症状,还有……避子之用。”
避子。
她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附加功用,但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任她再迟钝也想明白了,亡国?夏姬竟有这般的?副作用,竟会使她……渴望与男子交。欢。
不,绝不可以?是谢不归!
不仅是因?为他们已经恩断义绝,更因?为阴蛊的?宿主会被操控着,杀死阳蛊的?寄主,她不愿自己神智皆失成为一个怪物,更不愿亲手杀死谢不归。
倒不是什么旧情?未了心生不忍,而是不想如了那幕后之人的?意!
那人算计了她,玩弄她于鼓掌之中,想要用她和谢不归,炼制成祸国?殃民的?亡国?夏姬,得到那可令天下?男子沉沦的?至毒情?蛊——她绝不会付出自己的?性命,作旁人的?垫脚石!
芊芊捏着药丸,手腕却?被谢不归一把握住。
那伤口愈合了大半,本不该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与他稍显冰凉的?皮肤贴合,却?有微微的?瘙。痒传来。
她眼睫一颤,“放开我!”
声音已哑得不像话,含着不自觉的?媚意,如同一把小钩子般,勾动人心。
“这是什么。”谢不归盯着她指尖那一抹红色,冷静问。
芊芊立刻把药丸放进口中。
谢不归眼皮一跳:“吐出来。”
他捏住她的?嘴唇就要逼她张口,手指刚探进半个指节,就被她死死咬住。
谢不归面寒似铁:“松口!”
这药丸入口即化,泛着微苦的?黄连味儿,和不知名的?香气,她咬着他的?手指还不忘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到底是将那东西给吃进了腹中,脸上的?印记奇迹般地慢慢淡化。
“……”
“松口。”他脸色冷了下?来。
她不。
他另一只掌攫住她下?巴,拇指食指捏着她下?颌骨,忽然俯身?贴在她耳边,“再不松口,朕剁了你的?宫女喂狗。”
芊芊立刻把他的?手指吐了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圈儿齿痕,微微渗出血丝,泛出若有似无的?药的?苦味儿,他脸色难看地盯着,神色几?分纠结,芊芊甚至怀疑如果这不是他的?手,他一定会剁下?来。
他绝对忍不了这种邋遢和不洁。
果然,下?一刻他就冷着脸转身?,谁知没走几?步,又?走了回来,“你以?为朕会因?为这个就摆驾回宫?”
心思被他探破,她只紧闭双唇,不做回应。
他盯着她眼睛,莞尔:
“既是戚妃不知轻重地咬脏了,”下?一刻,身?子被他裹进怀里,他那只受伤的?手指在她脸边挨蹭,在那细嫩的?皮肤上抚过,把她给他的?一并都还给了她。
芊芊要躲,却?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不一会儿脸上就被蹭的?全都是他的?血,还有自己的?口水,她感觉胸口又?开始泛起?了疼。
有病,他绝对有病……
谢不归掌下?是她嫩豆腐似的?脸,还不及巴掌大小,眼角和颧骨那处被他揉得红了一片,想躲开却?躲不了只能拼命忍着的?样子,格外的?可爱可怜。
渐渐就从故意作弄,变成了充满爱怜的?轻抚,指腹蹭过某片肌肤,眸光倏地一凝。
脸上的?巴掌残红还没褪,往日连他恼极都舍不得动一下?的?娇娇儿却?被人打了,他眼底杀意弥漫。
“怎么,在欣赏你好妹妹的?杰作吗?”
芊芊极力地躲着他的?触碰,眼里燃着熊熊的?恨怒,那眸子愈发清亮,如碎了一池的?星:
“不满意所以?想多来点?抱歉陛下?,臣妾没有挨打的?喜好。”
“朕也没有打女人的?癖好。”
谢不归烦躁地松开她,她竟以?为他要打她?他是那种人吗?
指腹却?还残留着那滑腻的?触感,他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竟有些留恋。
芊芊连忙用袖子擦去那些痕迹,大抵是跟谢不归相?处久了,被他洁癖的?性子传染了,她也受不了这种程度的?邋遢,还是在脸上。
本着想要恶心他一把让他没了兴致的?,谁知道遭罪的?竟然是自己。
他一定是克她。
却?见他施施然踱步到一处桌案前,修长玉白的?手拿起?了上边的?一封什么,垂眼看着。
谢不归进来便看到了桌上的?这张纸,不由得起?了兴味,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
熟悉而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他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
芊芊从他拾起?和离书的?时候,便也定住没动了,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看到,本以?为会在她离开后,这和离书才会到他手上。
也罢,反正写?都写?好了,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便当是最后的?告别了。
窗外忽然吹了一阵风吹来,薄薄的?纸张在他掌心翻飞,她也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神色。
嗤笑或是冷漠,他是皇帝她是妃,却?跟他谈和离,真是不自量力。
但她从未觉得自己低他一等,正如他们相?识之初,他也从未觉得自己低她一等那般。
夫妻之间,何曾有过尊卑之别,一朝天翻地覆,台面上臣妾相?称倒也罢了,私底下?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下?去。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竟是这样的?反应,“和离?”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字,敲冰戛玉的?嗓,“朕同意了吗?”
眸光倏地一沉,那张和离书在他掌心,顷刻碎成齑粉,被风吹去。
男人眼底像是酝酿了一场沉沉的?风暴,他忽然抬眼看来,轻轻地说:
“你与朕和离,是想转投谁的?怀抱?”
“今夜你本是打定主意要走,要离开朕,是吗?”
芊芊只觉一股惊悚直冲天灵盖。
面前的?男子,虽身?着白衣,却?像是从里到外都被浓稠的?柏油给浸透,一双眼睛如那窟窿一般,黑得深不见底,偏偏唇上带了一抹笑的?,上半张脸与下?半夜好似生生割裂了开来,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挣扎着,要从那副神仙的?皮囊底下?破土而出。
错了、错了。
她大错特错了!
不该的?,不该给他看到这封和离书的?!!
芊芊心中惊惧,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了桌子上的?宫灯。
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魂魄骤然跌落回肉。体?之中。
她转过身?,朝着门?口飞快地跑去,拉开那一扇门?,夺门?要逃。
“砰!”
门?重重地合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门?板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她被大力拽了回来,跌坐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一双修长的?手臂蓦地撑在她上方,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轻喘着气,缕缕乌黑的?发丝轻柔地沿着鬓边落下?,仍是笑的?模样,可那笑容却?比恶鬼还要可怖。
“戚妃还没回答朕,这般着急,是要去往何处?”
她仰视着他,视线里似乎全被这一双黑眸所占据了,他那双眼,太黑,太暗,几?乎能吞噬掉周围的?光线。
瞳孔中心似乎藏着一个无形的?漩涡,缓缓旋转,那漩涡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叫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一旦陷入便难以?自拔。
芊芊感到一种令人颤栗的?空洞感,谢不归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无尽的?虚空,找寻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荒凉,可是,尽管心中涌起?阵阵寒意,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她无法将视线移开。
现?在的?谢不归,是野兽,是鬼魅,总之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
“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的?身?边只有朕,只有朕了。”
谢不归眨了下?眼,口中喃喃地重复自语,脸上却?没多余的?神情?,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病态。
“你、你……冷静一点!”
芊芊感到无形的?压力,像是有一把尖刀悬于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落下?。
仿佛又?回到了坠落深渊、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缓缓蹲下?,身?体?缩成一团,试图躲避他恐怖的?眼神,心跳在胸膛中狂乱地敲击。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内心的?恐惧作抗争,男人的?存在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把她困在了这个狭小的?角落。
是错觉吗?
那个眼神……是她的?错觉吗?
谢不归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从那如同垂瀑的?长发之中,轻轻托起?了女子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
芊芊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无助,眼里像是蓄积了一整湖的?秋水,随时都会倾洒出来。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无声的?对峙中,她感到一丝微妙的?牵引,让她在颤抖之余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解读他心中深不可测的?想法,却?是徒劳无果。
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刻的?谢不归。
究竟在想什么。
他托着她的?下?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冷白的?手指擦过她的?脖颈,落在她的?肩膀上,“起?来吧。”
好冷。他的?手像是死人的?手一样冷。
她心口压抑,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以?至于被他抱进怀里都忘记了反抗。
回过神来,却?是一僵。
是她熟悉的?那种抱法,手臂紧紧地缠绕着她,深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和迷惘。
抱着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是苍奴,还是……陛下??
可那动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已经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陛下?,我们结束了。”
在他怀里,没有激。烈的?挣扎,也没有怒声叱骂,她知道凭她的?力气是不可能挣脱他的?,除了自己受疼别无用处,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道理她一直都懂,以?前是她太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如今也不想去撞得头破血流了。
所以?,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失了秩序的?心跳声。
须臾之后,淡淡开口:
“卿好,离我而去。”
“你我一同种下?的?桃花树也枯萎死绝。”
“相?思木已毁。长命锁见弃……”
你我之间,什么也不剩了。
南照的?枫香树毕竟不适宜邺城的?水土,邺城的?玉桂,也早就不再是她心中所向了。
“陛下?……放我走吧。”
箍住她的?手臂,倏地一紧。
“放你去哪。”
“去寻你那……前世的?情?人么。”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森森的?寒意。
芊芊瞳孔骤然紧缩。
不,不对。他如何会知晓?
他竟认出今日那眩术师是谁了?!
是了是了,他与兄君在南照见过的?……
可那仅仅是打过一两次照面,连话都没说几?句。
都已经过去七年?,整整七年?了啊,那得是什么人才会有如此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你的?宫女,也在朕手上,要见见么?”
他贴在她耳边,薄唇如刀。
芊芊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你把她怎么样了。”
“这取决于你。”
“原来,你都知道……”
“这是朕的?皇宫,你以?为呢?”
他是皇城的?主人,对宫禁有绝对的?掌控。
谢不归不紧不慢道:“百戏团所在的?驿馆,想来朕的?惊羽卫也已团团围住,严密监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你……你竟然……”
“你以?为他一个异国?之人,凭什么能在朕的?皇宫来去自如?”
她怎么忘了,这是他最擅长的?招数!守株待兔,请君入瓮……
“戚妃,你里通外敌,有叛国?之嫌。怎么罚你好呢,嗯?”他语带亲昵,却?危险至极。
她知道,他在暴怒的?边缘。他怒火愈盛,音色愈柔。
挥一挥手,动辄便是数十条性命。
求他吗?不,不,求他没有用。
却?死虫的?下?场让她深刻意识到了,软弱地流泪,只会使她更快地失去那些她想要守护的?东西!
“陛下?想要什么。”
“朕想要什么。”他忽然动怒,手攥得她肩头极紧,她甚至错觉听到骨头错位的?响声,“戚妃不是清楚得很吗?!”
剧痛传来,芊芊脸色一白,却?紧闭双唇,彻底沉默了下?来。
须臾,她慢慢地抬起?眼帘:
“放过他们。”
不知道又?是怎么激怒了他,一声冷笑,他猛地拽着她一路到桌边,行?走太急,她差点被裙摆绊倒。那绣着龙纹的?衣袖拂过,“砰”的?一声,宫灯被他从桌上扫落,他拉过她便按在了桌上。
“不要在这里。”后背抵住冰凉坚硬的?桌面,她难堪。
男人却?蓦地抵近一步,强势地顶。开她的?膝盖往左右两边打开。
彰显不容忽视的?存在。
沉冷的?声音从头顶压下?,带着滔天的?怒火:
“你说了,算吗?”
她说了当然不算。
身?子往后折去,她感到自己像是那一盏风中的?烛火,被风吹得飘来荡去,惶惶然而不能自主。
裂帛声响起?。
最先坠落在地的?是绣鞋,紧接着是轻薄的?罗袜、被撕开的?外裙,系在腰间的?丝绦,最后是那一件云纹绣桃花的?小衣……
他这么多年?习惯一直是没变,脱她永远都是从鞋袜脱起?。
芊芊倏地一怔。
为什么,为什么要想起?这些。明明想起?这些过往,只会衬托得现?实愈发不堪入目?
难道是自欺欺人,想要通过回忆那永远都回不去的?过往,回忆那个永远消失了的?郎君,好叫接下?来的?这场刑罚不那么难捱,身?上的?人不那么面目可憎么……
可那一点点蜜,也掩盖不了那巨大的?苦和痛,他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宛若置身?炼狱。
“咔嚓!”
桌底下?,那盏六角宫灯被他一脚踩得支离破碎,最后一丝光芒,寂灭。
“可不可以?点一盏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轻声开口,带着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