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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021

021

芊芊扭头:“翠羽,你先退下?吧。”

翠羽看了眼小主人,欲言又止,却还是低下?头,说了声:“奴婢告退。”

“爱妃一片心意。朕自?是不能辜负。”

谢不归口吻极淡,嘴上说着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却连碰也没碰那安神汤,撩袍转身在太师椅上坐下?,支着额,眸光轻浅地落在她脸上。

“过来。”他突然道。

芊芊本不欲靠近,但一想到她还要打探出兄君的下?落,探知对方?是否安全……暂时还是不要逆了他的意为好。

于是强忍情绪,朝他走去,步子一顿,谨慎地停在了一步开?外。谁知他忽然朝她伸出手,扯下?她。

天旋地转间,她惊呼一声,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撑到了他紧实的胸膛。如此亲密的距离,宛若回到了昨夜肌肤相亲,灵肉交融,支离破碎的时刻。

芊芊浑身紧绷,那瞬间僵硬的肢体还有神态骗不了人。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经过了昨晚那些事后,哪怕与面前的这个人共处一室,呼吸着相同?的空气?都难以忍受。

她止不住地轻轻战栗起来。

“怕朕。”他淡淡地问。

她回避了他如网一般密不透风的视线,轻喘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有。”

“那为何不敢看朕。”他长指撩开?她发丝,又倏地滑到她下?巴勾住,迫她抬头看他。

“看着朕。”

骤然跌入那一双昳丽的黑眸,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芊芊忽然心想:如果?她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与他相处,只怕永远都达不到目的。

于是她狠狠咬住舌尖,依靠疼痛来使自?己维持清醒,鼓起勇气?,与他视线相接。

女子睫如蝶翼轻颤,缓缓打开?,一双秋水翦了的瞳,眼底水雾弥漫。

他喉结禁不住一滚。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她翘起的鼻尖,红润的唇珠,落在了她被他咬破还没结痂的唇角,又克制地微微移开?。

芊芊见他脸色依旧冰冷,便也不直接说兄君的事,而是道:

“关于情蛊一事,还请陛下?不吝告知其中原委。……实不相瞒,臣妾突发那心悸,便是蛊毒所致,是以臣妾也担忧陛下?会不会像臣妾这般心痛难忍。臣妾心中忧虑,若是陛下?龙体一直被情蛊所制,恐要为人乘虚而入,”

她虽娓娓道来,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担心和关切,细白?的小手却蜷缩在胸前,是一种不自?知的防御机制,“陛下?如今身为天下?之主,您的身体乃是国家之本,社稷之重。国运与您的安康息息相关,不容有失,因此臣妾觉得,还是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谢不归淡笑了,修长的指点?在她唇上:“你自?己听听,假不假。”

方?才那一番话,换成他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恰当不过,但若是出自?她口……

他指腹在她可爱的唇珠上轻揉,语气?亲昵,“爱妃何时这般贤惠起来了。”

“臣妾不过是尽妃子的本分。”

芊芊极为不喜他这满是恶劣的触碰,偏头想要躲开?,却被他的手指攀上腰侧,紧紧地攥住了腰肢。

那里昨夜就被他攥出了淤青,一片酸软,眼下?更是动弹不得。

他不想再跟她绕圈子,眸色清冷:“你究竟为何而来。”

芊芊索性道:“陛下?,请放了兄君。”

她终于找到机会,扭身从他腿上起来,身姿袅娜,款款下?拜:

“您已经得到了您想要的,应该践行您的承诺。”

“哦?”男人端坐在那太师椅上,眸光自?上而下?地垂落,声音如同?隔着云端一般传来,“爱妃这话又是谈何说起?”

他轻轻地说:“朕想要的,还未得到。”

“你——!”芊芊倏地抬眸。

她攥着裙角的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昨晚那黑暗无光的记忆骤然降临,明明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有五次,他还不满足,他竟还不满足!

脖子上,他亲手给她戴上的那枚长命锁,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勒紧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狠狠一闭目,复又睁开?,冷道:

“睡一次是睡,睡百次也是睡。陛下?不如说个数目。”

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一顿。语气?一寒:“你在跟朕交易?”

从一开?始就是了不是吗?

她便再度行礼,乌发上的银饰哗哗地往下?倾泻,在谁的心上肆意流淌:

“求陛下?放过兄君。若他在穆王世子的百日宴上,有任何冒犯失礼之处,臣妾愿替他一力承担。”

这样比奴婢还要卑微的姿态,这样委曲求全地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向他祈求。

长长的裙摆垂地,如冰蓝色的莲花绽放在他的脚边,看似温顺,他却知道那底下?全是不屈。

她一贯如此。

谢不归眸子里阴云涌动,语声却无比轻柔:“哦,爱妃是他什么人,却要心甘情愿替他受罚。”

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曲起,轻轻叩动着,视线不明地落在她低垂的后颈,那薄薄的皮肤上还有他咬出来的牙印,他咬得有些重,那印记到现在还没褪,仿佛是野兽的标记:

“他一来,爱妃的心便不知飞往了何处,如今留给朕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具空心的木偶?”

“陛下?当真不能放过兄君?”

她并不回应他上一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陛下?还想要什么。”

他倏地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提起她的肩膀,迫她起身,而后抓起她手腕不容挣脱地往殿内深处走去。

男人脸色冰冷,挥手撩开?那以白?玉和珍珠串起的珠帘,穿过去时,那悬着的珠子晃动不休,打在身上隐隐作痛。

宫人纷纷惊得跪拜,“陛下?。娘娘。”

他肩宽腿长,步子迈得极大,芊芊跟不上他的步子,腿间的酸疼愈发明显,她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可他却丝毫没有放缓步子的意思。

他拽着她到了内殿,静默片刻。

忽然抬手,指向角落那一张铺设着狐裘软毯的榻。

“脱。”他看着她说。

“你……”

“不是要救你的好哥哥,怎么,连这点?代价都付不起吗。”

“你简直……”

她双手紧攥裙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这里可是跟臣子议事的地方?,他竟然要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他疯了不成?!

她冷着脸便要往外走。

却被他给伸手拦了回来,那只搁在她腰上的手使力一推。

她身体不适本就酸软,惊惶地叫了一声,踉跄不已地后退,跌坐在了那狐裘毯中。

一圈雪白?柔软围拢住她,女子鬓发散开?,衬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娇艳至极,此刻带了微微的惊惧,花容失色也不过如此了。

谢不归俯身而来,手臂架在她两旁,高挺的鼻梁抵着她:

“爱妃若少脱一件,朕便砍他一根手指,如何?”

她一震,瞳孔骤然紧缩。

兄君果?真在他手里!

此刻,她与他贴面,如同?小飞虫那般撞进?男人密不透风的视线,看着他眼底浓烈得令人心惊的掌控欲。

芊芊再难以克制地战栗起来,昨晚他便是如此,哪怕她到了极致也逼着她睁开?眼睛,方?便他一直紧盯着她索取。

大抵是感受到她的颤抖和恐惧,男人微侧了侧头,声线徒然转厉:

“滚出去!”

宫人们立刻低下?头,鱼贯而出。

只是这出去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陛下?,可不可以给臣妾留最?后一丝体面,”她声音发抖,“臣妾不想在这里。”

“此事容不得你。”

芊芊绝望地闭上眼。

……

“张开?。”他声音冷静。

这一道命令,却有两重意味。

张开?眼睛,还有……

芊芊的外衣被褪下?,此刻全身上下?只着一件单薄的小衣和那亵裤,肌肤上全是汗珠。

她缓慢地打开?了眼睫。

谢不归站在她面前,垂着脸,一根一根指头地摘下?那雪白?的护手,露出流畅至极的手指线条。

往常她尤其地喜欢他这双手,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看的手。她的夫君有着其他男性都比不上的尤其修长分明的手指。

可是这一刻。

她恐惧到了极点?。

芊芊呼吸发紧,眼睑痉挛地抽动,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皮肤却骤然一阵清凉……

一丝淡淡药香味传至鼻端,她愣愣低头,看到他手腕贴上的位置,倏地别开?视线,苍白?的脸上红了一片。

“你在做什么。”

打开?的瓷瓶搁在一边,谢不归低头,看着那上边的一片淤青,他昨晚不知轻重得很,就连这里都咬了。

破了皮,渗出微微的血丝,其实他极少这样对她,她也不喜欢那样。

但昨晚却是一个不漏地做了个遍。

“朕看你身边留着那个废物?也没什么用,涂个药都要朕亲自?动手。”谢不归忽然冷声道。

他这是在骂翠羽?芊芊皱眉:

“你不许这样说。”

谢不归淡哂:“她在你身边就是个累赘,朕说错了吗,嗯?”

男人似对翠羽有很大的怨气?,语气?冰冷地指责着,一副看不起别人的高傲姿态,手下?的动作却截然相反。

他的手腕贴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温柔地划着圈,为她散开?那些淤青。

他这般说,倒是让她想起一桩旧事……

“你给我找金肩回来。”

芊芊低低地说。她缓慢坐起身来,发沿着两肩披散,又垂落下?来,挡住了小衣上用金线绣着的桃花。

纤白?的指点?在男人劲瘦的手腕上,沿着那虬结的青筋慢慢地往下?,柔弱无骨地握住他冷白?的指尖。

她感到那指尖猛地一颤。

“陛下?,你不能就这么弄丢了我的侍女,却不还给我。”

她长长的黑发垂落,掩着那张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小脸,缓缓合起腿。眨了下?眼,避开?了他幽深晦暗的目光。

狐裘一圈雪白?的绒毛围着她曼妙的曲线,那股香气?若有似无萦绕在鼻端。

他的手还没抽回去。

他安静地垂着眼眸,耳尖发红,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

她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愚笨?

似乎她才是那行商坐贾,极为明白?交易的本质,也知道该怎么跟他谈条件-

半晌,谢不归拿着手帕,一根一根擦着湿淋淋的手。

他骨节宽大,却似乎每一根指节都被水润过了,手腕被浸润的一片冰白?,在烛火下?反出略带银色的闪光。

她有点?不太敢看,垂下?了眼眸,紧紧抱着衣裳坐在狐裘环绕中。

那冰蓝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如同?暖玉般白?皙无暇,身上由?里到外都是药香,还有那馥郁的桃花香。

他耳廓几乎全都红透,脸色却清淡依旧,静静地看她一眼。

她看上去更显得倦怠了,眼尾发红,似那雨打海棠,红消翠减,无端端的诱人采撷。

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一墙之隔,素日里如同?冰山一般威严庄重的帝王,竟与宫妃这般胡来。

“你,”本想说自?己拿回去上药,开?口声音却哑极,谢不归喉结微滚,闭了闭眼。忽然改了口,“这药需得一日三?次涂抹,之后朕会帮你,”

男人脸色紧绷着,耳廓和下?巴透出一点?红。

“臣妾自?己可以。”

“不行。”他强硬地打断,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她给自?己涂药的画面。

倏地轻抽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重了:“成何体统。”

“难道让陛下?代劳就成体统了吗?”

烛光扫在他白?玉似的侧脸,那一双眼眸看上去阴晴不定。

她不欲再与他拉扯,开?始讲她的需求:

“金肩的事……”

谢不归侧了侧脸,视线从她身上转开?。他修长的手烦躁地掌在腰间,语气?冷下?来:

“知晓了,朕给你寻。”

芊芊默默地穿着衣裳,系着衣带思量着,兄君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跟他提了。

余光掠过他额角抽动的青筋,和那被汗水打湿而显得更加乌黑的鬓发,便知他此刻正?是在强忍欲。望。可那神情却全然不是如此,仍旧是那般冷漠矜持,封缄了全部的情绪。

他是能用绝对的理智克制本能的人,不该碰的时候绝不会逾越那条线。

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眼睫一颤,轻轻地转开?了目光。

谢不归见她脸儿发白?,模样愈发虚弱,转过身,扬声道:

“传太医。”

“陛下?如此能见客么?”芊芊若有似无往他那处轻轻一瞟,那眼风带着若有似无的嘲弄。

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给芊芊诊脉过后,那胡子花白?的御医道:

“娘娘身体暂无大碍,只是似有那气?血亏虚之症,需得用药膳好生调理着,否则有气?血两亏,不治而亡的风险。而且,咳。”

他声音小了下?去:

“陛下?……还是要节。制,最?近一月都不要有激。烈的房。事,免得加重娘娘的病情。”

谢不归脸色更冷。

御医走后,

“臣妾这伤怕是十天半个月好不了,陛下?……”她穿戴齐整,低低地说,“若是需要解蛊,只怕臣妾爱莫能助。”

“不知可还有旁的法子,能压制陛下?的蛊毒吗?”

“呵,”他笑,“没有。”

他黑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唯有,”

“你我交合。”

这样言辞露。骨的谢不归,她还没有适应,微微一怔,偏过头去皱眉思索着,

“蛊毒的发作,往往都是有其规律,昨天月儿圆,似乎是那十五……”

莫非是每月十五就会发作?

她思索着,倏地抬头,“下?一次蛊毒发作,是在腊月十五吗?”

她眼眸清亮,落雪般的静,不笑时卧蚕也好明显,睁着大眼睛看人时更透着几分无辜轻软,他不自?觉看得有些出神。

须臾,淡淡地移了目。

谢不归:“嗯。”

“几次?”

她在问行。房几次。

“……”谢不归不知为何沉默了会儿,他慢慢抬眸朝她看来,禁欲的俊脸,眸光一片坦然干净:

“三?次。”

这么多。芊芊有些受不了,竟然要……三?次。一次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三?次下?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每个月都要解吗?若是不解,陛下?……会如何?”

她若有似无地往他胸口上瞟去,心想她还是力气?小,抓得有点?浅了,若是能用力些给他抓得旧伤复发、当场暴毙,倒也算快意恩仇。

谢不归冷笑道:“恐怕要让爱妃失望了,这蛊不解,最?多是疼个几日罢了,还要不了朕的性命,”

她想法那么容易被看透么?

芊芊故作听不懂,“陛下?蛊毒若解,”

她顿了顿,“可否求陛下?一个恩典?”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不语。

“陛下?蛊毒若解,臣妾便没了利用的价值。届时还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臣妾,和臣妾的婢女一条生路,”她垂着长睫,朱唇轻启,轻轻缓缓,柔柔弱弱道:

“臣妾必定天天烧香拜佛,为陛下?祈福,保佑陛下?身康体健,长命百岁,与郑娘子永结同?心,生同?衾,死同?穴。”

真是温柔刀,绵里针,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不归捏了捏鼻梁,他说:“出去。”

芊芊从善如流,低头,转身,飞快地走了出去。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她绝不会来见他,在发生了那些不堪的事后。

而且她还没有探出兄君的消息,看来要另外想办法了。

谢不归看着她迫不及待地转身,飞扬的蓝色裙摆,耳边听着那似乎在为逃离他而欢快鼓舞的银饰叮响声。

额头青筋,跳个不停-

甘泉宫,汤池

隔着那硕大屏风,是男人半身浸在水中,乌发披肩的背影。

惊羽卫跪地,道:

“属下?不解,陛下?为何不告知娘娘真相,是陛下?在为娘娘解蛊,娘娘那症状若是不与阳蛊宿主……发作三?次,必死无疑。”

“娘娘如今这般误会于陛下?,防备忌惮陛下?。陛下?体内的蛊虫明明早可以尽数除去,却为娘娘解蛊而留着,此蛊习性尚且不明,一旦复生,出现什么异状,龙体有失,那些狼子野心的小人岂不乘虚而入。”

“这件事,是她给朕解,还是朕给她解,有区别么?”

谢不归脸庞被水雾浸湿,便连睫毛也被浸得极浓。以手撑额,黑色的眼睛里一片冷清,如同?下?着一场大雪。

他淡哂,“结果?最?后不都是一样。”

身为帝王,理应戒情。

行欲而不纵欲。

惊羽卫暗中一窥,见男人搁在池边的那一只修长的手,捏着那精致的红色香囊。

却未曾让它染上半分水意。

惊羽卫如鬼魅般隐去了身形。

谢不归抬了手。这段时日他时常握着香囊摩挲,以至于上边的桃花香气?寡淡许多,他将之放至鼻尖,轻轻嗅着,突然浑身一僵。

视线往水中淡然一看,看到那抬头的所在,谢不归颇为厌恶地蹙了下?眉。

真是不洁。下?。贱的情。欲。

可。

偏偏就是她。

每一个部位都能让他发。情,哪怕是这样一个沾染着她味道的香囊。

男人倏地闭眼,将那香囊轻轻搁在了旁边鎏金的托盘里,与那干燥柔软的龙袍放在一起,缓缓往后靠去。

他手臂的肌肉并不夸张,线条极为漂亮,恰到好处的紧实。

他撑在浴池两侧,头往后仰着,连碰都不想去碰腿间的肮脏之处。

一头丝绸般的黑发在水中散开?,如同?墨水一般晕染开?来。

睁着眼,漆黑的眼眸盯着梁木,盯着那正?在结网的蛛看。

往日里本该动怒,叫人来清理掉这些肮脏的郎君,此刻双目却有些无神。

水珠沿着他冷白?的脸颊和脖颈滑下?,“嘀嗒”坠入水中。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浴池边缘,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双长眸紧阖,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唯水波推着那乌发在丝丝缕缕如水草般曳动,冲刷着浴池的边缘,发出阵阵声响-

芊芊与翠羽行至半路,路过御花园,却看到一群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人,在那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

那服装甚是夸张,极为少见,好些人都是浓妆艳抹。

“那是什么人?”

小太监道:“回娘娘,正?是那京中最?有名?的百戏团呢,那日娘娘离席后,便有戏班子登台演了一出折子戏,太后娘娘心情大悦,赏了好些宝物?,还特意留下?他们,给妯娌还有永安公主表演折子戏呢。”

芊芊闻言一惊,百戏团,不是被谢不归扣留在了驿馆吗?

于是问及此事。

小太监也是惊讶:“这……奴才怎么记得,陛下?的惊羽卫不曾出宫,因世子的食物?被人投毒,陛下?令惊羽卫彻查,这事儿闹得极大,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呢。”

谢不归……

骗了她,他竟然骗她,让她误以为兄君被他所擒,她这才不敢反抗,唯恐彻底激怒他,害了兄君的性命。

他虚晃一招,骗得她主动献身,还那样低声下?气?,尊严全无地去求他。

谢不归……竟然……竟然……

芊芊感到脑袋连连发昏,宛如行走在一片崎岖的石子路上,几乎站立不稳。如此行事,何等的狡诈、阴险……

卑。鄙、无。耻!

她从前到底是为何会觉得他是个纯净通透、光明磊落的郎君?

他分明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第22章022

022

翠羽见小主人脸儿发白,满眼恍惚,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禁担忧地问:

“小主人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小太监窥她额上冷汗涔涔,嘴唇颤抖一字不语,顿时也慌了:

“宸妃娘娘,可要?奴才为您宣太医?”

芊芊手搭在翠羽手臂上,强自稳定心神,见诸多目光纷纷集中在自己身上,只能按捺住那股怒火,随便挑了个不起?眼的问题:

“他们这正在排的什么戏,瞧着倒是热闹有趣。”

小太监松了口气:

“回娘娘,是那《碧蛇传》,乃民间广为流传之?佳作,深受百姓喜爱,更是百戏团的招牌之?作,堪称其镇团之?宝。”

小太监小心觑着女子的脸色,“有二位角儿技艺精湛,演技非凡,堪称是戏中砥柱,若娘娘有兴趣,奴才可召他们过来给娘娘见见。”

芊芊颔首。

小太监便提高了嗓音,中气十足道:

“碧蛇仙姬,金蛇郎君,你们过来。”

闻言,那几人中妆容最盛、衣着最为鲜亮的人儿缓缓行来。

他们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唇上也擦得红润润的,依稀透出姣好的五官。

一翠绿衫子、一金黄锦袍,端的是意气风发,明?眸善睐。

翠衣是个少女,黄衣则是一名?男子。

小太监对他们道:“这位是宸妃娘娘。还不下跪拜见。”

那黄衣郎君率先敛裾而?拜,低声道:

“小人金蛇郎君,随金风,见过宸妃娘娘。”

少女紧随其后,低头脆声道:

“小人碧蛇仙姬,随春声,见过宸妃娘娘。”

芊芊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这少女身上。

她发髻高高挽起?,用?银簪和?五彩的丝线缠绕,发簪乃是蛇形,或昂首吐信,或蜿蜒盘旋。

少女怀中抱着个细竹篾编成的竹筒,突然,竹筒的一端微微动?了一下,一个青色的生物缓缓地从中探出头来。

其身如碧玉般光滑,身上的鳞片紧密排列,像是精心雕琢的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宛如山涧清泉的一抹幽光。

它的颜色与竹筒的绿几乎融为一体,深红色的竖瞳闪烁着冷冷的光。

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细长?的舌头,不断地吐出发出细微的“丝丝”声。

“啊!”翠羽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是蛇。”

“小主人当心。”

她天生惧怕这些东西,与她的紧张截然相反的是芊芊,她脸上并未出现?多少惊慌之?色,面容淡定地盯着那探头探脑的小蛇看,眼里甚至有微微的喜爱之?色。

是了,小主人曾随草鬼婆学习巫蛊之?术,而?蛊师驱使蛇虫乃是家常便饭,自然是见惯了这些毒物,又怎么会害怕呢?

翠羽强忍恐惧看去?,见那条蛇的体型并不庞大,仅仅食指般粗细,可颜色这般鲜艳,必然是条剧毒无比的毒蛇,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那名?唤随春声的少女,细白手指点在蛇头上,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小青蛇:

“宸妃娘娘莫害怕,碧莹不会咬人。”

许是感受到了少女的温柔,那蛇渐渐地缩回了竹筒之?中,它柔韧的身体在狭窄的竹筒中盘旋蜿蜒,像是乖巧地守在家里的孩子。

只留下一缕青色的影子和?那令人难忘的丝丝之?声,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碧莹……”芊芊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这名?字倒是极好听。”她看着那少女,“它是你的宠物吗?”

随春声抬了抬眼,俏生生道:“回娘娘的话,它不是民女的宠物,是民女的伙伴,这几日都随民女登台演出。”

小太监见缝插针,殷勤道:

“娘娘若是想?瞧那出折子戏,何不移步?”

翠羽正思量这戏有什么好瞧的,便听小主人道:

“正好,我正觉宫里烦闷得紧,便去?瞧瞧看罢。”

待领了人到那戏楼,小太监功成身退。但闻锣鼓一敲,各色角儿粉墨登场。

场上伶人来往,各显神通,座席空荡,唯有一乌发蓝裙的纤影,在与身旁的宫女耳语着什么。

她只略沾了沾凳,便起?身朝着那恭房的方向走去?,而?翠羽则给她留心着那跟踪她们的惊羽卫的动?向,这听声辩位也是当初金肩教她的。

是以主仆二人看似是要?去?如厕,却抓准了时机闪身绕过廊庑,避开?惊羽卫的监视,入得那戏楼的后台。

头先见过的金蛇郎君,果然在那候着,待与芊芊一照面,他眸光微微一闪,当即屈膝下跪,抱拳朗声道:

“奴婢金肩,拜见王女。”

翠羽大惊。什么,这是金肩?她揉了揉眼,别是眼花看错了吧?!

可听这声音,分明?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金肩无疑!

原来方才小主人就认出来了金肩,听戏不过是掩人耳目,翠羽当即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金肩:“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小主人都快要?被人欺负死了!”

她们两?个打小便是一文一武,跟随在芊芊身边,翠羽打嘴仗从不输人,勉强算是文。

金肩腿脚功夫厉害,便是那武,这倒也不是说她口舌笨拙,只是平日里更多专注于武学罢了,整个人比灵动的翠羽呆板许多。

金肩此时已卸掉浓妆,素面朝天,白黑分明的眼睛看着芊芊道:

“奴婢能进宫,都是少祭司的安排。是少祭司命奴婢,来襄助主人,为主人分忧。”

芊芊眼睫一颤。

想?不到兄君竟是快人一步,比谢不归更早找到了金肩,也对,定是金肩与兄君早些时候便取得了联络,否则兄君也不会知道她的事情,进宫来见她!

可见这一整个百戏团,其实都是兄君的障眼法!

她真?是太久没见兄君生疏了,都忘了南照的少祭司,是个何等心细如发、未雨绸缪的人物,她竟然还担心兄君会被谢不归所?擒杀,真?是关心则乱。

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王孙贵族都不放在眼里肆意耍弄的少年,如何会那般轻易落入牢狱之?中?

她扶起?金肩,不由?得哑声问:“兄君可还好?”

金肩道:“少祭司很好,虽在离开?皇宫时受到些许阻碍,遭遇一批高手的追杀,但少祭司以巧计甩开?了那些追兵,如今安然无恙,王女但可放心。”

她问芊芊:“您接下来,可有何打算?”

翠羽便一五一十,将穆王世子的事与金肩说了,并问金肩,在芊芊难产那一日,她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金肩回忆道:“奴婢当时陪产在侧,见您下红不止,情势危急,心急如焚,本不该擅自离去?……”

“可您当时念着谢郎君的名?字。”金肩攥紧手,黯然道,“您说无论如何都想?在临死之?前,再见郎君一面。”

“什么?”

芊芊一怔。

她记得当时自己已经快要?不行了,撑着最后一口气,满身血地躺在榻上,苟延残喘不肯闭眼,满心都在念着一件事,那念头是如此深、如此刻骨铭心,几成执念。

如果做不成这件事,她便是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却原来这件事,竟是心心念念着,见他最后一面。

芊芊倏地一叹。

那样的感情,竟然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原来再浓的情意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淡到几近于无。原来人的热血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凉透,曾经柔软的心,也会慢慢僵硬。

她半点不提谢不归。只道:“金肩,我确实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芊芊的手,放在金肩的肩上,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说:“我要?你夜探在水阁,去?看一看穆王世子的肩头,是否有一枚蝴蝶胎记。”

“只看一眼,不论结果如何,来见我。”

芊芊道,“一旦发生任何不测,绝不要?逗留,速速离开?。明?日未时三刻前,我要?见到你。”

“谨遵王女之?令。”金肩一字一句,“奴婢,定不辱使命。”

金肩又看向翠羽,低声道:

“翠羽,你定要?誓死保护主人,绝不可再叫王女为人所?伤了去?。”

翠羽含泪,重重点头-

随春声坐在桌子上,悬空的双脚一晃一晃,嗓音娇脆:

“金风哥哥,你怎去?了这般久,”她跳下桌子,突然抱住了金肩的手臂。

“娘娘给了好多赏赐呢,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金子。娘娘出手可真?是阔绰!”

金肩手臂蹭到她的柔软,脸不红心不跳,随春声虽与她兄妹相称,实际上二人认识并不久,只不过听说对方亦是南照人士,又是这百戏团的核心人物,一来二去?便结为了义?兄妹,方便她混进皇宫。

随春声努了努唇,她忽然抚着脸儿,道:

“金风哥哥,你觉着我同娘娘生得像吗?”

少女那双月牙眼里带着些勾人的笑意,她似乎错以为金肩是个郎君,倒也难怪,金肩面容中性,平日也爱做那黑衣短打的装扮,乍一看颇像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金肩到底不是男子,也不同她计较什么男女大防,未曾把她从身畔推开?,目光只在少女脸上轻轻一转,忽而?一板一眼道:

“你见过月亮吗?”

“啊?”随春声腮帮一鼓,“这不每晚都在天上挂着呢吗。”

“……我是说,最初的月亮。”隔着烛火,少年的眼眸有些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久远的事。

她淡淡道,“于我而?言,娘娘便是那月亮。”

萤烛之?光,怎可与皓月争辉?

“……”随春声嘻嘻一笑,也不生气,弯起?那月牙眼,细白手指戳了戳金肩的手臂,“哟哟哟,金蛇郎君,你莫不是动?了凡心,喜欢上了那美貌绝伦的宸妃娘娘吧?”

金肩说:“娘娘自然是招人喜欢的。”

随春声睁大眼睛,她的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扬,用?黑色和?深蓝色的眼影描摹着眼睛轮廓,有一种蛇眼般的神秘感。

她似乎被吓得不轻,摇摇头,鬓发间的银蛇簪子划出弧线:

“吓。你这话别乱说。要?杀头的,娘娘可是陛下的女人。”

“娘娘就是娘娘,娘娘不是谁的女人。”

金肩抿唇。

如果不是怕泄露身份,她都不会称呼王女为娘娘。

随春声轻哼一声,手指勾了勾胸前的蛇形吊坠,“我听说,宸妃娘娘和?我们一样都出身南照,而?且还是先王女的嫡亲妹妹……先王女一手蛊术天下无双,登峰造极,实在叫人心驰神往……”

随春声眼珠微微发亮:

“却不知宸妃娘娘,比起?先王女来如何?”

她袖口一动?,那条青色的小蛇从里面探出了头来,缠着少女的手腕缓缓往指尖爬去?。蛇尾犹如青翠欲滴的竹叶尖,在少女洁白的皮肤上晃动?。

蛇头高高地昂起?,眼睑偶尔眨动?,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我的小宝贝,不过提了一嘴儿你那旧主人,便跑出来招摇了不是?哼,我可要?吃醋了。”

随春声捏了捏翠绿的尾巴尖尖,亲昵说:

“小宝贝你说,我与宸妃娘娘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金肩眉头一皱-

长?门宫

芊芊冷冷地看着墙角里的箱箧,她说:

“打开?。”

翠羽道:“娘娘现?在要?制衣裳吗?”却是听话地将箱子打开?了。

登时间,满室华光。

翠羽到底是年纪小,禁不住诱惑,手抚过那质地上乘的锦缎,不得不承认,都是天下无双的好东西,若能制成衣裳,定然极好看,尤其是这织金锦,穿在小主人身上,不知该有多么颜色倾城。

一只苍白的纤手越过翠羽,拾起?了最上边那匹轻薄华美的绫布。

猝然一道裂帛之?声响起?。

莫说翠羽,便是跟着谢不归踏进门来的景福都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一幕。

损毁御赐之?物,这,这等同于谋逆啊!

他忙跪下,颤声道:“陛下息怒。”

他一跪,其余宫人也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只剩下那清晰而?刺耳的裂帛之?声。

谢不归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用?力撕开?一匹又一匹华缎,神色不明?。

看了片刻,他若无其事地一撩衣袍,长?腿跨过门槛。

郎君容颜如玉,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那姿态极为优雅,无端端的倜傥风流,腰间环佩叮响,清脆悦耳。

身旁阴影笼罩,芊芊分明?知晓那目光落在她手上,却动?作不停,撕完了便随便往旁边一扔,甚至有几片碎布落在了男人修着龙纹的靴上。

后边的宫人眼角余光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景福,再着人送来,”

“是。”

他站她身畔,低眼瞧她,半晌,缓缓道,“想?撕多少,朕便予你多少,爱妃尽兴便是。”

“这一刻,陛下倒是大方。”

她讽道。

倒似是在含沙射影那相思木之?事。

没多时,景福奉了茶来,谢不归转身落座,手里端着热茶呡了一口,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左右不过是些俗物,为它们动?气不值当。若不得你欢心,杖了那太监便是。朕富有四海,不过几匹布,由?得你糟蹋,但难保你不会在事后后悔,”他只是那样洞若观火地拆穿她:

“芊芊,你太心软。”

芊芊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

始作俑者不能动?。

撕几块布、打死个小太监又有什么用??难道就能平息她心中的怒与恨了吗。

但至少,解气!

如此想?着,她又弯身去?扯了一匹金红色的锦缎出来,一撕,却撕不动?,便去?拿了那剪刀,就要?往上面剪去?。

“慢着。”她的手倏地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按住,谢不归淡淡道,“这一匹你不能动?。”

芊芊低眸。

借着旁边的烛火才看清,这匹锦缎,以深邃的朱红色为底,袍身布满了精美的金线绣花,大红的锦缎上绣着的图案富丽堂皇。

赫然是凤翔九天!

这些凤凰或展翅高飞,或栖息于枝头,羽毛细腻,色彩斑斓,以金、银、蓝、绿、紫等多种颜色的丝线绣成,细节之?处甚至用?到了珍珠和?宝石点缀,使得每一只凤凰都仿佛要?从锦缎间跃然而?起?。

谢不归不让她动?这匹料子,因为这是专用?于凤袍的锦缎。

也许他是觉着皇后乃国母,该是站在他身侧的,与他相配的女人,动?了这个,便是挑战他身为帝王的权威。

送这匹飞凤锦过来的是那司衣司的掌事太监,一副油腻恶心的谄媚样儿,定然是他自作主张,逾越了宫妃的礼制,送来这匹锦缎,想?要?讨好她,盼她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可惜,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

若能找到机会,她必定会不计一切代?价从他身边逃离。

但谢不归不允许她破坏这匹锦,她也没法反抗男人按在她手上的力气。

谢不归见她情绪稳定下来,这才移开?手,指腹抵在一起?,轻轻摩挲了一下。

芊芊垂着眼,映入视线的是满地狼藉,几无落脚之?处。

她一愣,心中倏地一紧,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解气吗?

是,是解气的,好像破坏一些东西,心底的压抑和?怒火才终于散出去?一些,不至于憋出病来,只是这快。感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几乎将她淹没。

她是知道那个故事的,夏桀,妺喜。

妹喜是夏朝最后一位君主夏桀的妃子,她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撕裂帛缯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她来说,比任何音乐都要?悦耳,能够令她心旷神怡。

夏桀为了讨得妹喜的欢心,甚至命令臣仆每日向后宫进献上等帛缯百匹,专供妹喜享用?。妹喜对裂帛之?声的迷恋,最终导致了后宫中为她而?撕碎的帛缯堆积如山。

而?芊芊,她其实对裂帛声并不迷恋,她喜爱刺绣,如此肆意地损坏、撕裂那饱含匠人心血的锦缎是她从前从未做过的事。

烛火“噼啪”一声,却仿佛是惊雷在耳边炸响。

自己这是……怎么了。

亡国夏姬。

她猛然想?到这个情蛊的存在。

当杀死配偶,吸饱了那极憎极爱的血后,便会从她身体里诞生出来的至圣毒物——

亡国夏姬!

而?她似乎也被这情蛊影响了,竟作出从前从来都不会做的举动?。

是吗。

是蛊虫在操控着她,放大了她心中的恶念吗?这一次是撕碎它们,下一次呢,下一次会不会是杀人,就像是谢不归那般轻描淡写地处死一个人仿佛在踩死蝼蚁?

女子脸色苍白如纸,纤手捧着那朱红色的锦缎,双眸中满是惊恐之?色,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被恐惧封住了喉咙。

整个人像是被一种无形的重压所?笼罩,显得无助而?脆弱,

“怎么了?”他长?指落下,要?抚她面庞,手下却骤然一空。

“陛下……陛下……请你莫再靠近了。”

芊芊心里极乱,眼下能解释这个现?象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跟他的那些接触。

都是与他同。房之?后,她才这般控制不住自己,大抵是因为与阳蛊宿主交合之?后,体内的蛊虫变得活跃了。

芊芊慌乱之?中看了他一眼,她真?的会被蛊虫控制着失却理智,杀死面前的人吗?

想?到这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她绝不要?被情蛊操控,变成神志沦丧的怪物!

“到底怎么了?”谢不归抬手。

“别碰我!”

“啪”的一声,两?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女子眼里的恐惧和?厌恶就这么明?晃晃地刺进他眼底。

“你当真?,如此怕朕。”

男人倏地攥紧了手,手背皮肤泛着红。

他盯着她,眼底压着阴云,就这般沉默须臾,忽而?扬声道:

“传朕旨意,戚妃忤逆,目无尊上,从今日起?,禁足于长?门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芊芊大惊,见他甩袖便走,背影孤高冷漠,似乎从今往后,永远都不会踏进这个地方。

“谢不归!”

她蓦地叫住了他,胸脯起?伏,呼吸急促而?短,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与什么做抗争,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

“你要?监。禁我?”

就像是那可恶的臣子曾经进言过的那样,剥夺她的自由?,限制她的行动?,永生永世地监。禁起?来!

想?不到继跟踪、监视、强迫她后,还多加了一个幽禁,他简直、他简直禽兽不如、丧心病狂!

简直欺人太甚!

“好好反思,”他临去?时,并不转身,只略侧了下脸,回眸一顾。

月光斜照在男人白玉似的脸上,光影如织,半明?半暗,明?亮处似金辉洒落,暗处却深邃如夜。他长?长?的睫毛在鼻梁处投下细密的影子,视线隐藏进那交错浓长?的阴影中,显得更加深邃。

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却只字未露。

薄唇开?合,那分金断玉的声音,冷漠无情地传来:

“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什么时候朕再放你出来。”

芊芊浑身发抖。

第23章023

023

反思。

他要她反思什么?她做错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就在?谢不归踏出宫门的?一瞬间,“撕拉”!

尖锐刺耳的?裂帛之声惊得景福一个哆嗦,腿弯都打起颤来,想来那华贵的?飞凤锦还是逃不过毁灭的?命运,叫这位宸妃给一剪刀剪成了碎片!

那本该清柔的?女声微颤,带着不加掩饰的?怒火:

“谢不归,你敢监禁我,你我便从此恩断义?绝吧!”

景福猛地打了个跌。

乖乖我的?娘娘哎,这直呼帝王名讳便也罢了,眼下竟还当场决裂,真是亘古未有之奇事啊!

他胆战心惊觑了眼皇帝的?神色,却?见男人?白皙的?面容上并无多少情?绪,只垂下眸,袖口下的?掌心微收。

顿步不过须臾,到底还是走了出去,未有多余的?停留。

龙辇自是已?在?门外候着多时?,抬辇的?太监人?人?屏息,谁想得到陛下满面春风地来,却?是阴霾遍布地走。

身后又传来茶杯摔碎、桌椅倒地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可见殿内人?的?恨怒不忿,只怕恨不得当场把?那罪魁祸首给撕碎咯。

自前朝以来,后宫妃嫔哪个不是听话乖顺,温柔小意,事事以帝王为先,今儿陛下册封宸妃娘娘时?,还夸了一句温良恭俭来着……眼下看来,跟那四?个字是一点都不沾边啊。

谁想到竟是到今日,这位宫妃才真真儿显露了真性的?冰山一角,实在?是鲜活得不得了。仿佛那春日碧溪畔盛开的?桃花,就是要热热闹闹,芬芳扑鼻,灿烂明媚,哪里顾旁人?死活。

……

景福亦步亦趋跟在?龙辇一侧,不由得回想方才殿中那一幕。

损毁御赐之物?,还是效仿那妖妃妺喜裂帛,若是皇帝当场制止,将?之训诫一通也就罢了,偏偏陛下还不当一回事,她撕多少便补多少,由着她性子胡来……

此事一旦传出,只怕要受千夫所指,景福不禁担忧道:

“奴才不解,陛下方才为何不阻止娘娘?眼下太皇太后、朝堂各部,都在?盯着娘娘、盯着后位,娘娘此举实在?不明智啊。”

皇帝玉白的?指节轻叩扶手,阖目淡淡道:“人?非死物?,孰能无情?,她素来任性,也是极热烈的?性子,自进宫以来,诸事扰心,想也是憋坏了,便纵她这一次又何妨。”

纵她这一次,又何妨。

“可这禁足之令……”

谢不归缓缓打开眼睛,他睫毛极长,睁眼时?有一种蝴蝶振翅的?惊艳美感,眸色浓郁寒凉,如化?不开的?黑夜。淡哂:

“该关。关她个三五日,消一消性子,免得管不住腿四?处招摇,心都野了。”

今日,惊羽卫跟丢了她一段时?间。

时?间虽然不久却?让他颇感烦躁,他安插那惊羽卫在?她身边,为的?便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到她的?近况,才能沉下心来继续批改奏折。

他不能时?时?陪在?她身侧,总要事无巨细地掌控她每个方面才能安心,免叫她无知无觉地被?人?害了去,这宫中的?手段防不胜防,她过往人?生简单纯粹,如何斗得过那些暗中窥伺的?小人?。

景福却?在?心中暗暗猜测。

想来陛下,到底还是介怀今日在?含章殿外,宸妃娘娘与?项大人?相谈甚欢的?那一幕。

惊羽卫就是帝王的?眼、帝王的?耳,自然娘娘与?项大人?之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逃不开陛下的?法眼。

要说项大人?,也是个人?物?,不过短短一番交谈,便勾起了娘娘对故乡的?情?思,这一颗心啊,只怕早就飞往了千万里之遥的?南照,飞到了不知谁的?身旁。

人?呐,一旦心不在?了,那留这一副躯壳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景福倒是起了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或许宸妃娘娘还是回到那山水之间,也比围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宫城要好。那样鲜活的?人?儿呐,该是自由自在?振翅高飞的?鸢,而不是宫廷里悲鸣的?夜莺。

可是天子的?意愿,谁又敢违背。

这就是一场无解的?局。

景福转念又一想,御史台可不是吃干饭的?,若明儿早朝,那一帮子各怀心思的?臣子,拿住今晚发生的?事为把?柄,弹劾宸妃妖媚惑主、奢侈无度,一个两个的?往死里攀咬……

陛下所要面对的?压力,要制衡的?各方局势,只怕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甚至能不能顺利地平息此次风波,都是一个未知数。

正想着,皇帝突然下令:

“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传扬出去。”

“若让朕听见任何风吹草动,任何一句有关长门宫的?议论。”

他眼眸漆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景福一悚:“是。”-

在?水阁

这在?水阁的?布置,倒是与?别的?宫殿都不一样,旁的宫殿多在外种植些花卉草木,在?水阁却在周围种着一大片蒹葭。

蒹葭即芦苇,一般都是临水而种,一丛丛金黄的?芦苇神似那拱卫的?门楼,仿佛想要严防死守住什么秘密那般,环绕着在?水阁。

而在?水阁的?另一侧则种植着一大片绿竹,在?北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谁哀哀的?哭泣,着实瘆人?。

屋内灯已?尽熄,漆黑不见十指,除了穿过竹林的?风声和隐隐的?回声,便只剩下守夜宫女轻微的?打鼾声。

一个黑衣人?,如猫般轻盈,无声无息地穿行?于?阁楼之间。

此人?悄然来到摇篮前,伸手欲抱其中熟睡的?婴孩。

手触到那柔软锦缎的?一瞬,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怪异——

算算日子,孩子已?有三四?月份,是该戒除襁褓的?时?候了,毕竟孩子要在?摇篮里翻身,怎会粗心大意到还用襁褓包裹……

想到此处,黑衣人?猛地一惊,急急撤手。

却?已?经迟了。

“这位郎君,你在?找什么?”

身后响起一缕女子的?细语,轻柔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如那白雨跳珠,似那幽冥之音,激得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黑衣人?条件反射地扬起衣袖,打算朝声音来源射出带着麻药的?暗器,好趁机逃脱,手腕却?倏地一麻。

空气中,药粉飞扬。

黑衣人?猛地捂口,却?来不及了,踉跄着后退,重重地撞倒了摇篮。

遍地狼籍。

黑衣人?转头,一双白黑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散开的?红色襁褓,却?原来这上边,早就被?人?涂了迷药……还有那剂量不多不少,堪堪能封住习武之人?浑身筋脉的?,麻沸散!

“娘子,怎么了?”一个宫女被?惊醒,“啊——有刺客!”

“出事了!”

“快,快保护娘子、保护小世子!”

灯烛点起,四?周大亮。

黑衣人?倍觉刺目,不由得抬手在?眼前遮挡,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莫要惊慌,贼人?已?被?我制伏,”

方才的?女声再一次响起,黑衣人?昏沉的?视线中,慢慢浮现出一片绣着兰花的?淡紫色的?裙角,是个身形窈窕的?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一红襁褓裹着的?婴孩,这般穿戴整齐甚至还有闲心怀抱孩子,可见是未曾入睡,早有防备。

视线往上,看到了女人?的?脸,那是一张极为秀美的?容颜,鹅蛋脸,远山眉,眼下一滴泪痣。

太监逼近,一把?拉下黑衣人?蒙面的?黑巾。看到这黑巾下的?容貌,那女子眼底似乎划过了一丝失望,仿佛对方并不是她希望抓住的?那人?。

她掌心轻拍着嘤咛不止,似要转醒的?婴孩,启唇柔声道:

“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意欲刺杀穆王世子?”

不待黑衣人?答话,那女子又自顾自地加上一句,

“数日前,也是你投毒,加害小世子?”

投毒。

什么投毒?!

昏过去前,占据金肩脑海的?有且只有一个念头。

中计了!

……

夜间发生的?这一切,传不进那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的?长门宫内。

侍卫如同凶神恶煞的?门神,在?殿前走来走去,腰佩利剑,步履沉沉,宫人?见了都缩着脖子绕着走。

如今的?长门宫,哪里像个宫妃的?居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刑部大牢!

芊芊坐在?屋内,传了午膳,她清丽的?面容上早已?看不出半分怒火,她是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会断掉膳食虐待自己的?人?,就连昨晚都是按时?入睡,一觉天明。

今日对她来说是新的?一天,便是有再多的?情?绪,也早在?那一通胡乱打砸中发泄掉了。

翠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忽而扭头急道:“小主人?与?金肩阿姊约在?今日未时?,这都快未时?三刻了,阿姊怎么都没有音讯。”

是啊。芊芊看了眼外头天色。

金肩向来靠谱,按理来说绝不会食言,不论事情?成败都会前来通知一声,正想着一个小宫女提着食盒匆匆走进。

“宸妃娘娘您的?药膳,奴婢给您送来了。”

话音落地,这小宫女忽然跪了下来:

“求娘娘救命。”

这声音是……

随春声?!

芊芊心中一沉。

果然,少女扬起一张发白的?小脸,那眉毛细细的?,月牙眼里汪着泪,带着哭腔道:“金风哥哥出事了!”-

“不好了,娘娘昏倒了!”一声惊叫蓦地响起,“快去传太医,快去啊!”

想要夺门而出的?翠羽不出所料地被?侍卫拦住。

翠羽满脸惊慌,不管不顾,一把?揪住侍卫的?袖口哭泣道:

“这位大哥,你行?行?好,快去找太医救救我家小主人?吧!我家小主人?就要、就要不行?了!”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犹疑不决。一名侍卫咬牙,往殿内走去,却?见一抹纤影昏伏在?地,旁边只得一瘦弱的?宫女照看着。

再看女子面色,果真是惨白若纸、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了,当即转身道:

“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陛下铁令如山,本不好擅离职守,但昨儿陛下看似禁足了这位宸妃,却?又同时?下了一道封口的?御诏,明眼人?都晓得是对这位娘娘的?回护,只怕这位天子龙潜时?的?发妻在?那位贵人?心中,很?是有些分量。

遂走脱得极为匆忙,只剩一个侍卫。

谁知,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的?瞬间,那昏迷倒地的?身影便睁眼醒来,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那被?单独留下的?侍卫满面愕然,不是昏倒了吗,怎么眼下看着能跑能跳的??

宫里当差的?谁不是人?精,徒然明白过来,是中了那调虎离山之计!

当即伸手拦住芊芊,冷声道:

“娘娘,陛下有令,不得外出。”

芊芊眼都不眨:“让开。”

“您还是请回吧。”

“我说,让开。”

“还请宸妃娘娘莫要为难属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芊芊身侧突兀地窜出来一道翠绿色的?影子,迅如闪电,一口咬在?了侍卫的?手腕上。

侍卫面色骤变,手腕上赫然出现两个细如针眼的?血孔,他后退几步,“砰”的?一声昏厥倒地。

芊芊看也不看便走出殿外,朝着在?水阁的?方向而去。

随春声随手给侍卫的?手腕撒上那解毒的?药粉,又一把?扯住身旁的?翠羽,为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不已?:

“娘娘怎这般熟练?”

从她传递消息到芊芊一言不发就昏倒、翠羽演戏骗人?。

再到芊芊顺利从长门宫逃脱,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翠羽快步跟上小主人?的?步子,转头幽幽地说:“那可不,都是以前在?王上眼皮子底下练出来的?,”

不然主仆俩怎会配合得这般默契,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用。

刚刚那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举动,完全?是不经过大脑的?肌肉记忆。

……

看着面前这张鲜妍的?面庞,饶是男人?再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微微一怔。

眼里浮现出了讶异,以及一丝恍惚,像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他的?幻觉。

直到女子鬓发间的?银饰反射着日光刺进眼底,谢不归这才反应过来,额头青筋一跳,勃然大怒:

“那些废物?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身前身后一大帮子人?全?都跪了,便是郑兰漪都矮下了身子,口中道:“陛下息怒!”

看着片刻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因她一人?的?到来而变得僵硬紧张,芊芊毫无异色,坦然地站在?庭院中。

眼风略带扫过那被?绑缚于?树上,一身黑衣,口鼻皆被?捂住的?金肩,她猜的?不错,谢不归果然是要当场审问。

她移开目光,攥紧了手。

风吹得她鬓发间银饰叮响,衣裙和发丝飘扬,清婉如神女,映在?男人?寒凉的?眼瞳之中。

谢不归定定看她一眼,沉声道:

“景福,送宸妃回去。”

芊芊这才终于?朝他行?了个礼,浅蓝色衣裙委地,嗓音娇柔:

“打扰了陛下与?郑娘子,臣妾实在?惭愧,陛下若是要降罪,可否稍后计较,恳请陛下,容臣妾一言。”

谢不归盯着她。

男人?双眉紧蹙,黑色的?眼睛里似乎压抑着一场风暴,他呼吸微沉,清瘦的?下颚线紧绷,肌肉线条因用力而显得格外分明,嘴角微微向下抿着,任谁都瞧得出这位帝王正在?强忍着怒火。

未等到他的?准允,芊芊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昨儿,陛下令臣妾禁足宫中,反思己过,本不该如此唐突出现在?陛下面前,却?因心中念想愈炽,魂牵梦萦,情?难自禁。”

她低垂头颅,轻言细语,那声音实在?是娇柔得能滴出水来:

“今日冒失前来,但因臣妾有一句话,不得不当面告知于?陛下。”

女子的?声音得天独厚,极为动听,宛若裹着蜜糖的?清柠。这柔情?似水的?一字一句,撩过众人?耳畔,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吸引力,让人?不由得对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同时?,更惊骇于?她的?大胆。

这位宸妃娘娘,竟然敢直接到在?水阁拦截圣驾,当着众人?面,明晃晃地邀宠,若是陛下今日真随她走了,岂不是狠狠打了在?水阁所有人?的?脸!

这时?,皇帝终于?发话:“宸妃好像忘了,昨儿才跟朕说的?恩断义?绝,”

他一拂袖,声音里还有隐忍未发的?怒气,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朕倒不知爱妃何时?,学了一手变脸的?戏法。”

谢不归原本的?声线本就极为动听,只大多时?候都是没什么情?绪的?清冷、干净,此刻却?因这难得的?怒火而低沉如远雷,赋予了一种磁性的?魅力,听得人?耳廓酥麻、浑身发软。

这般独特的?性感诱惑,让人?在?不寒而栗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想要接近,一窥他真正的?内心。

“陛下教训的?是。”芊芊抬袖拭泪,低低啜泣了几声,嗓音更显娇弱无力,“臣妾之前太不懂事了。都是臣妾过于?想念那个孩子,才会对陛下多有忤逆。其实,臣妾并不怨恨陛下,只是伤心。”

她倏地抬起一双眼儿,眸中湿意弥漫,那眼尾红得像是他用指腹一抹,便能揩下一层胭脂来似的?:

“陛下,我们重新把?那个孩子生一遍好吗。”

生孩子。

她又低下头去,呵气如兰,软软地一字一句道:“请陛下,宠幸臣妾吧。”

谢不归袖下手倏地一紧。

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情?动,上前一步,大掌握住她的?肩,将?她柔软的?身躯揽到怀中,一张俊脸上哪里还有片刻前的?怒气?在?她耳畔哑声道:“你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男人?低磁的?声音沿着耳廓传进,像是在?舔舐她白软的?耳垂那般,暧昧而缠磨,芊芊顺势倚在?他坚实的?胸前,柔嫩的?脸贴着他沉稳心跳:

“……夫君。当初我们从太和城出发,路过那瘴林时?,是金肩随我们合力斩杀了那巨蟒,若没有金肩,我们哪里来的?命走出那间林子,平安抵达邺城?她如此为你为我,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君能不能,放了她?”

美人?计。

一声一声裹着蜜糖的?夫君,似是那狐妖所化?,又娇又媚,便是她此刻要剖了男人?的?心去吃,只怕那人?都要乖乖挖出来给她。

面前人?静了一瞬。

“哦,既是如此,为何三更半夜潜入在?水阁,意图谋害世子?”他到底与?一般庸俗男儿不同,不过被?短暂地迷惑了片刻,即又恢复了眼神清明,只声音还有些低哑,似乎在?强忍什么。

芊芊知糊弄他不成,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仰头道:

“是,是臣妾让她这么做的?。”

她退开他的?怀抱,在?他晦暗如蛛丝笼罩的?眸光中,缓缓道:

“臣妾想要确认一件事。”

“陛下,”女子一双秋水明眸,若有星子闪烁,掷地有声道:

“我们的?孩子没有死。穆王世子,也许,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

就连郑兰漪,脸色也微微一变,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怀里的?襁褓。

芊芊若有所思道:“臣妾脚踝上,有一枚蝴蝶胎记,乃是南照王室血脉的?象征,所有南照后人?,身上都会有相同的?一枚印记。想来那孩子身上,应当也是有的?,”

她说着要去撩起裙摆,叫他倏地按住了手。

谢不归哪里不知道那个印记,是他吻过咬过千万遍的?。

芊芊目光投向郑兰漪,和她怀中抱着的?婴儿:

“请陛下将?穆王世子抱来,臣妾想要亲眼看看,亲自确认究竟是不是臣妾的?孩子。”

为今之计,只有赌上一把?,赌他不会让自己的?骨肉认旁人?为父,赌他会因为这骨肉亲情?,而放过金肩一命。

她缓缓放下裙摆,纤手覆在?男人?青筋分明的?手背上,指尖沿着那些凸起的?脉络若有似无地触碰,偏又不真的?抚上去,像猫儿爪般挠着人?心。

谢不归喉咙发干,承认自己要抗拒这般的?她,需要花很?大的?自制力。他忍着那脊背发麻的?感觉,低着眸,声音依旧克制清冷:

“穆王世子,乃是令皎与?破虏将?军的?骨血,如何会有错漏?”他沉声道,“那孩子与?你有缘无分,何必念念不忘,纵有再多念想,到了今日也该了了。”

缘何念念不忘,他竟问她,缘何念念不忘。

她是孩子的?生母啊!

芊芊倏地一改那娇柔之态,抬头直视男人?那双压迫感极强的?黑眸,冷冷地说:

“陛下就这般相信,卿好已?死吗?”

就连素不相识的?人?听闻婴孩夭折这种事,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情?绪,他却?这般冷血凉薄,仿佛半点正常人?的?情?感也无?

她忍不住动怒道:“陛下眼里只有郑兰漪和她的?孩子是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偏对你的?孩儿这般残忍?”

“朕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谢不归也有了几分气恼,淡淡道,“好,朕便让你亲眼看看。景福!”

他眸色极冷,负手而立,景福得令,立刻从郑兰漪怀中接过穆王世子,走到芊芊面前。

“宸妃娘娘,您请。”

芊芊屏住呼吸,伸出手,小心翼翼去揭开那襁褓,却?见婴儿肩上皮肤光洁,细腻无暇,确确实实,没有胎记,一点痕迹都没有。

芊芊脸上惨白,浑身发冷。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难道,当真是她眼花看错了?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由不得她的?理智。她死死盯着小婴儿,孩子睡得正香,眼睛紧闭,睫毛浓密纤长,这乌黑浓密的?发丝,脸型五官,花朵般红润的?嘴唇,有哪一处,不与?她想象中的?亲生孩儿的?模样,一模一样?

景福小心翼翼道:“奴才听闻,宸妃娘娘与?陛下还是民间夫妻时?,有那经验老道的?郎中便为娘娘把?脉探出,娘娘腹中乃是个女孩儿,可穆王世子,却?是个男娃娃,这性别都不对,娘娘莫不是弄错了?”

“我要见那一夜的?产婆。”芊芊看向谢不归,坚定道。

谢不归面色一寒:“够了,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

他皱眉瞧着她,“朕再说一遍,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不必再有这般莫须有的?猜测和怀疑,令皎也毫无理由做下那般荒唐之事。”

便连景福也觉得说不通。

堂堂郑国公之女,正室嫡出,德容兼备,有何道理做下这般拆人?亲缘,丧尽天良之事。

郑兰漪直到这一刻,才款款上前,温柔地从景福怀里接过孩子,叹息道:

“宸妃娘娘思女心切,悲痛过度,出现一些不切实际的?臆想,也是情?有可原……如若娘娘不介意,妾身可时?常抱着悠然去娘娘宫中坐坐,也好慰娘娘丧女之痛,相思之苦。”

她眼里若有似无的?怜悯,如同针一般扎在?芊芊鼓。胀的?心上。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似乎在?这一刻全?都泄去,最后一丝希望被?打散,她脸白若纸,眼睛充血,踉跄着后退几步。

不、不,一定有蹊跷……

谢不归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搀扶。

就在?这时?——

“啊!”一声惊叫,好些侍卫倒在?了地上。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帝妃对峙的?那一幕给吸引了去,无人?注意到那一直绑在?树上的?黑衣人?,竟不知何时?挣开了绳索,倏地暴起,夺过侍卫腰佩的?利剑,扑向谢不归!

擒贼先擒王,她这是要挟持皇帝,以破此局!

景福尖声道:“护驾!!速护驾!!”

郑兰漪突然挡在?面前,“陛下当心!”

她怀里还抱着孩子!

景福大惊:“切莫伤了世子!”

便是这一声,令金肩身形一僵,脚步微滞,动作稍微迟钝。而高手过招,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

她的?剑本已?到了谢不归的?眼前,本以为对方养尊处优这几年,武艺退必然步,哪曾想竟叫他单手握住了那锋利的?剑尖!

鲜红的?血,沿着指缝从冷白的?掌侧滴落在?地,谢不归脸上却?无丝毫痛色,依旧那般清冷淡漠,只紧紧握住剑尖,眸子戾气徒生,竟靠着那身过人?的?臂力,把?金肩连人?带剑甩了开去!

金肩摔落在?那蒹葭丛中,伏地吐一口血,浑身骨头剧痛,再难爬起。

更是心口剧震,金肩之所以敢这般行?事,全?是基于?那七年对谢不归的?观察和了解,据她所知,此人?的?身手平平无奇,这对一个商贾来说已?经是惊艳的?武力,对她而言却?只是尚可。

她本有十足的?把?握擒住对方,届时?再以皇帝的?性命,令手下诸人?不敢轻举妄动,再里应外合,带着王女逃之夭夭。

可谁想他竟是藏拙,此人?的?功夫,远远在?她之上!

恐怕连纵横南照无敌手的?少祭司,都胜他不得!

怪不得少祭司临行?前特意叮嘱了她,谢不归此人?深不可测让她小心应对。

她还是轻敌了,想想能隐藏实力不显山不露水整整七年的?人?,该是何等深沉可怖的?心机……

翠羽见到眼前这一幕,肝胆惧碎,不由得扑上去大叫:“金肩阿姊!”

金肩“呸”地吐出一口血,黑白分明的?眼,瞪视那并肩而立俩人?,恨恨:

“狗男女。”

她目光凄厉,对芊芊道:“王女,这穆王世子,只怕是这狗皇帝和他嫂嫂的?亲生骨血,才会如此回护。”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变色。

景福也不禁看向那襁褓之中——

婴儿的?五官若是细看,与?陛下还真有几分相似,可陛下的?亲哥哥谢知还,本就与?陛下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且生得一般俊美无俦,是邺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而世间的?好看之人?都有那么几个相同的?特征,是以这叔侄五官相似,也是说的?过去的?……

“陛下!”

郑兰漪把?襁褓递给白露,忽而敛裙跪伏:

“妾身与?陛下本是清清白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从未有过任何苟且,何以要被?这般污蔑?今日这番言论若是传扬出去,妾身颜面何存?家父又有何威信,统御千军万马,为陛下戍卫边关?”

她泫然欲泣:“我郑氏清贵之家,家风清正,若是因我一人?令郑氏满门蒙羞,妾身宁愿一死!九泉之下与?我夫团聚,也好证妾身清白……”

说罢,她竟是突然拔下发簪,顷刻间,满头黑发乱乱地披垂而下,掩着那张秀美的?鹅蛋脸,实在?是楚楚可怜,加上那言语中隐有的?颤意,像是华贵的?瓷器被?人?摔落在?地般引人?动容。

字字句句,椎心泣血,好不凄楚。

众人?无不屏息。

郑兰漪是谁?

郑国公嫡出长女,穆王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世子的?生身母亲。

其父郑国公在?外征战,更是兵权在?握,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名门之后,当众脱簪以明心志,是何等的?决绝,只怕这金肩今日,是要必死无疑的?了!

金肩哪里知道郑兰漪这一番话的?厉害?

对这一群人?怒目而视,怪不得王上从前总说中原人?狡诈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今日一看,诚不我欺!

谢不归黑沉的?目光落在?郑兰漪身上,夕阳的?光照着他脸色明灭不定,不知在?思量什么。他慢慢地从绣着金纹的?袖子里,朝女子伸出修长的?手来:

“委屈你了。”

“妾身又哪里委屈了呢?只是辱及陛下的?名声,却?是让妾身诚惶诚恐,万死难辞其咎,”郑兰漪并没直接去搭男人?的?手,而是握着他的?衣袖缓缓起身,继而拢了拢那垂散的?鬓发,面上一派端庄温婉。

她看似与?男人?亲近,却?总是有所保留,拿捏着那若即若离的?分寸,倒真叫人?半点错处都挑剔不出。

谢不归蓦地抽回袖子,寒声道,“该死的?,另有其人?。”

“传朕旨意,此女口无遮拦,犯上作乱,”他看着金肩,冷漠下令,“来人?,赐极刑。”

好一出大戏,芊芊如今对谢不归,已?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她只是那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陛下,都是臣妾教导不力,金肩定不是有心想坏郑娘子的?名声,还请陛下明察。”

谢不归冷着一张脸,并未理会。

“郑娘子,都是我的?错,”

于?是,芊芊看着郑兰漪,说,“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计较。”

看着自己王女低声下气去求人?,金肩和翠羽都愣住了,两颗心就像是有钝刀子在?割,她们宁愿死,也不要王女这般伏低做小。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从一开始错的?就不是她们。为什么,这些人?全?都站在?恶人?的?那一边,用痛恨、冷漠、指责、憎恶的?目光看着她们?

这一刻,她们似乎终于?感受到了皇权,原来这就是皇权。那个旁人?口中虚无缥缈的?存在?,却?能将?人?压迫得折了骨、丢了命。

郑兰漪不声不响地盯着芊芊,目光淡然,倏地轻轻一叹,“娘娘,不是妾身不想谅解,只是在?这宫中,说错话,做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娘娘,你还没明白吗。”

她以手帕轻轻拭泪,眼下一滴泪痣,衬得整张脸厌世感十足:

“娘娘的?天真,也该收一收了,总不能永远都是如此无知无畏,对么。”

芊芊抿唇不语。

就在?此时?,宫人?搬来了太师椅,还有那刚沏好的?热茶。

金肩早已?被?惊羽卫五花大绑,跪于?庭院之中。

众人?分散两侧,垂首默立。

皇帝高居上位,天光被?枝叶筛过,支离破碎洒在?他的?面容和衣袍上。男人?乌发白衣,端正而坐,淡淡道:

“投毒,刺杀,忤逆犯上。数罪并罚,当领受千刀万剐之刑。”

他扬了扬手,声冷如冰:“即刻行?刑。”

剐……活剐,他竟要活剐了金肩!

芊芊当即就要上前,却?见男人?缓缓俯身,话锋一转:“不过,若你愿说出幕后主使的?下落,朕倒是可以网开一面,留你一具全?尸。”

芊芊蓦地一震。

忽然间,她福至心灵,原来谢不归真正的?目标,是兄君,对金肩动手,不过是他借题发挥……

从始至终,他都是要将?这一把?火烧到兄君的?身上!

为什么,就因为兄君是南照的?人?,而他厌憎所有出身南照的?人?么。

他到底为什么非得死咬兄君不放?!

惊羽卫闻言,亦是劝说金肩道:

“姑娘若肯说出幕后主使的?下落,倒也少受些折磨。”

金肩却?悍然不语,她一双眼冷冷地看着皇帝,脸上丝毫没有对天家、对皇权的?畏惧,有的?只是如钢铁一般的?不畏。

成王败寇,她技不如人?,她认。

谢不归皱眉,指节烦躁地叩着扶手,她身边人?的?性子倒是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都是这般的?倔性。

想到这里,他寒声道:“笞一百。”

惊羽卫领命,抻了抽鞭子,就要上前。

“陛下曾说,天家姬妾,没有生离……”

忽然,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谢不归眼睫一颤,不由得侧目看去。

“那就死别。”

话音落下,“咔嚓”一声,一只苍白的?纤手拂倒了桌上的?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冒着热气,四?处流淌的?茶水里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

众人?皆以为宸妃要用自个的?性命来威胁皇帝,哪知人?影一晃,蓝色的?纤影轻灵如燕般,朝着某个方向扑了过去。

但闻女子一声惊呼!

“都给我住手。”

那瓷片反射出薄薄的?寒光,照得芊芊眼底一派冰冷。

锋利的?瓷片,正横在?郑兰漪细弱的?脖颈上,芊芊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

“谢不归,若你敢动我的?侍女,我便杀了你最爱的?人?。”

第24章024

024

那一枚瓷片,死死抵住郑兰漪柔弱的颈项,芊芊道:

“放了金肩。”

“这……”

郑兰漪忽然道:“娘娘这般行事就不怕么,你当知道你就算劫持于我,也?定然无法活着?走?出皇宫,反倒会连累你那两个?婢女?……”

她毫无一个?人质该有的自觉,脸上?惊慌一闪而过,就恢复了镇定,温言细语,循循善诱道:

“娘娘不是想回?家么,不是还有亲人在等娘娘么,甘心葬身于此?吗?”

郑兰漪如此?反应,倒是令芊芊有些?惊讶,本以为是个?碰一下就碎了的大家闺秀,想不到?竟有如此?心性。

一个?人,除非曾经经历过比今日更可怕的事,面对这样的场景才不当一回?事。

但芊芊如何会被她三言两语所动摇,如今,能够让自己待在皇宫的理由已荡然无存,她要从谢不归身边逃离的心,也?变得坚若磐石,难以撼动。

只是轻笑,“郑娘子,你不必激我。”

她抬起眼,眸光缓缓扫视过众人。

被女?子那双秋水明眸扫过的人,无不一阵愣怔,只觉这位宫妃身上?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和致命的吸引力,竟叫人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谢不归的目光,亦是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声音清而柔:“想必郑娘子并不知晓,从前芊芊在闺中,最爱与人玩的游戏——”

“便是赌。”

“赌金、赌银、赌华衣、赌佳酿、赌古董、赌玉石……”

谢不归眼睛微微一闪,不知是否想到?了当年,是否想到?了当初的那个?少女?。

想到?了她缠着?他,与他的那一场赌局。

所有人的耳边,传入了一声轻若柳絮的喟叹:

“今日,我想赌的,是命。”

“不如我们赌一赌,是我的手快,还是陛下的惊羽卫更快,如何?”

她说着?,那瓷片抵在郑兰漪雪白的脖子上?,倏地?划开一道口子,血珠缓缓绽放,血腥味弥漫在每个?人的鼻端。

郑兰漪痛哼一声。

直到?这一刻,她的眼中才流露恐惧。

紧贴在动脉的冰冷尖锐,以及那令人浑身发抖的剧痛,都在提醒她。

身后的这个?女?人不是说笑。

她真的会杀了自己!

“陛下……”惊羽卫缓缓靠近男人挺拔的身影,“可要属下暗中出手,制伏娘娘?”

他主攻暗器,若是趁其不备发射银针,刺入宸妃娘娘的手腕,使她失去活动能力,便能解救出郑兰漪。

谢不归抬眼看去。

芊芊用来挟持郑兰漪的,是那刚愈合没多久的手腕。新长出来的皮肤显得格外?娇嫩,带着?微微粉红色,仿佛初春的花瓣一般细腻。

伤口虽已经愈合,但那淡淡的伤疤像是纵横的河流,看一眼便能想象曾经的悲伤与痛楚。

惊羽卫不知陛下为何沉默。

但主上?并未下令,他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在旁干看着?。

芊芊自然也?没有放过这惊羽卫和皇帝的一番暗中交流。

不由得冷笑,向来果决狠辣的谢不归,今日竟这般束手束脚,当真是爱极了他嫂嫂,看来她百忙之中选择劫持郑兰漪,倒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谢不归黑眸冷凝着?她,语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缓淡:

“宸妃,放了令皎。”

芊芊回?以平静一笑:“陛下,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寒风乍起,随着?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渐渐沉入地?平线下,天际染上?了一抹深沉的紫罗兰色,乌发蓝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在庭院中央,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投下了最后一抹金色的光辉。

本该被夕阳映照得明亮、温暖的脸庞,此?刻却充斥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她一字一句,对着?谢不归道:

“我要你放了我的侍女?,并亲自护送我们三人出宫。准备一辆马车,要快、要安全。撤掉所有惊羽卫。不能有任何追踪。”

“如果不按我说的那样做,”她看了一眼瓷片上?鲜红粘腻的血迹,勾唇粲然一笑,真真是那百媚千娇,夺魂摄魄:

“恐怕陛下这一生,都永远无法与所爱之人圆满了!”

这一字一句宛若诅咒一般砸在耳畔,激得谢不归额角青筋抽动,太阳穴突突直跳。

男人蹙着?眉头,嘴角微微紧绷,始终保持着?冷漠的线条,但那轻轻颤抖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

“你就这般,想要离开朕?”

他看着她,轻轻地?问。

最后一缕暮色拂过他的脸庞,白玉似的面容在这光影的交错中变得极为复杂。男人昳丽的长眸被晚霞染上了一层金色,光线被他漆黑的瞳孔尽数吞没,眼底暗流激涌。

就在他袖下手掌微抬,预备发号施令的那一刻。

一声:“太皇太后驾到——!”

所有动静,都随着?那个?满头朱翠,华服加身的老妪的到?来,而暂时湮灭:

“皇帝。哀家早就让你除了这祸害,你却偏要留着?,眼下可好,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宋娇蕊搀扶着?太皇太后佝偻的身影,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和解气,好一出狗咬狗,只恨不得这二人一起被宫中侍卫用乱箭射死了才好!

当初太皇太后趁着?这贱。人难产,陛下诸事缠身无暇他顾,便瞒着?陛下,篡改了那一封册立贱。人为妃的圣旨。

特命太监于贱。人榻前宣读,斥她出身低贱,只堪为妾。

杀人不过头点地?,太皇太后这一招却是诛心,要知道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乍一听闻这般侮辱,说不定直接就死在产房了呢?

谁知贱。人命大,竟活着?挺了过来!

只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今日就是这贱。人的死期!

若能顺便将这姓郑的也?跟着?带走?……

那才是真真的大快人心!

太皇太后拐杖往地?面重重一杵:“皇帝,你还等什么,还不杀了那妖女?!”

景福后背冷汗直冒,弯着?腰道:“太皇太后息怒。眼下,郑娘子还在宸妃娘娘的手中。可不能不顾郑娘子的性命啊!”

郑国公手握兵权,若是他的亲生女?儿死在皇宫,确是一件棘手之事。

太皇太后的目光缓缓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她细长而锐利的眼睛如同?刀片那般落在芊芊的身上?,带着?一抹不容忽视的蔑视。

华服老妪紧紧皱着?眉头,眉心挤出一道深刻的印痕,嘴角两周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终是开了口,声音沙哑而冷酷,每一个?字都如同?那冰窖吹来的寒风:

“兰漪,哀家晓得你受苦了,知还,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子,他为国战死,是我们谢家的好孩子。你是知还的妻子,亦是我们谢家的好媳妇,若你今日有何不测……哀家定会全你身后哀荣。”

听闻这句话,郑兰漪猛地?抬起了眼。

“你的父亲郑国公,是大魏最忠诚的将军,他不会因?为你的死而有任何怨言。”

“他明白,家族的荣誉和皇室的利益,远比个?人的生死更为重要。你的父亲,会理解这一切。你的牺牲,证明了郑家对谢家的忠诚,而你父亲对大魏的忠诚,也?将会更加不可撼动,天地?日月可鉴。我们谢家必定不会亏待郑家,定会为你举办最高?规格的葬礼,以示谢家的尊重和哀悼。”

“想必,郑国公也?能体谅皇室的一番苦心,是吗,皇帝?”

一旁的宋娇蕊暗暗咬牙,眼露急色,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不直接下旨,难道是忌惮陛下?

只要先下手为强,一声令下,万箭穿心!

不论是这淫。乱后宫的郑兰漪,还是这眼中刺肉中钉的南蛮女?都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上?龙纹雕饰,眼皮微垂,淡淡道:

“皇祖母。您或许忘了,皇兄生前统帅的数十万谢家军,对大魏,对皇兄是何等的忠心耿耿。令皎常与大哥来往军中,大哥手下的士兵更是对令皎记忆犹深,心怀敬意。”

“若是令皎在宫中遭遇不测,大哥手下的将领们会怎么想?他们若是心生愤怒和不满,影响军队的稳定和士气。”

男人的嗓音如珠玉溅落,低沉清冷,从容不迫:

“如今谢家初掌大权,国基尚未稳固,犹如初春之芽,亟待呵护。今天下之局势,北凉虎视眈眈,野心昭然若揭,时刻准备伺机而动。周边宵小更是心怀叵测、暗中勾结,意图联合起来,对大魏进行挑衅和侵。犯。”

“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北凉虎视眈眈,邻邦心怀叵测,国内稳定之基尚未牢固。吾等当审慎行事,悬车束马,以图稳固江山,勿使外?患内忧,敌寇乘虚而入才是。”

闻言,阖宫上?下无不慨叹,陛下对郑娘子一片真心。

这一番苦心孤诣的话语,话里话外?都是对郑娘子性命的百般周全!

唯有陛下身边之人的景福知道,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陛下这一番话,立场坚定,逻辑清晰,旨在令太皇太后认识到?郑兰漪的价值,远远超过她所设想的筹码,从而放弃对郑兰漪性命的威胁,有所顾虑,投鼠忌器。

如此?这般,才能使宸妃性命无恙,保全其于太皇太后的屠刀之下。

等同?于是亲手把郑娘子这个?人质,送到?了宸妃的手上?!

真是何其的深思熟虑,何其的凉薄无情,又是何其的深沉柔情……

皇帝稍作停顿。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初冬的空气中沉淀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

“令皎的安危,不仅关乎家族的荣誉,更关乎社稷之安稳。绝不可因?为一时的权宜,置国家未来于不顾。令皎,决不能成为牺牲品。”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眉头舒展,略作沉吟:

“皇帝说的在理。”

“只是,谢家与南照王室,有那不共戴天之仇。宸妃的存在,到?底是对谢氏满门的侮辱,对皇族的挑衅。”

在说这些?话时,老人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冷酷的算计和对权力的掌控,让人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仿佛在她眼中,无论是郑兰漪、还是芊芊的生命,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她所代表的家族荣誉和复仇意志,才是不容侵犯的存在!

芊芊早已厌烦这对祖孙话语中的推拉和机锋,她挟持着?郑兰漪,抓着?她缓缓地?退出了在水阁。

金肩而翠羽也?及时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滑稽且戏剧性的是,在场诸人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唯恐伤了郑兰漪的性命,触了皇帝的逆鳞。

突然间。

“不好!有刺客!保护太皇太后!”

宋娇蕊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谁想到?竟然还有乱子!惊羽卫反应极快,迅速跟那些?从屋檐上?、廊庑处冒出来的黑衣人打斗起来。

兵器相接声,惊叫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宫里怎么会有刺客?

芊芊蓦地?想起路过御花园时,那些?浓妆艳抹的影子——百戏团的人?!

“抓住他们!”

“陛下,太皇太后晕过去了……”景福走?到?男人身边,低声道,“宸妃娘娘性命当是无碍,陛下无需忧虑。”

谢不归黑眸微沉。

太皇太后?

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即便与谢家那些?老臣有所联手,都不配作他谢不归的对手,他真正?的劲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男人的下颚线条紧绷,清瘦的轮廓在怒火中显得更加锐利。他的薄唇紧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决绝。

手指紧紧攥成拳,指骨间发出咯吱的响声,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他深知,他真正?的劲敌,是那一道潜伏在暗处的身影,而那人,时刻在与他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从百日宴的欢歌笑语,到?如今她一步步地?从他身边悄然远离,他与那人之间有过的交锋已经数不胜数。

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难道今日她是有备而来,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做的每一个?举动、看他的每一个?眼神。

都是在骗他。

为的便是与那人里应外?合,逃出皇宫,永远离开他?

……

宫门紧闭,火光照夜。

“追!人往这边去了,陛下有令,务必要将宸妃娘娘带回?!”

“是!”

芊芊早就在半路丢开了郑兰漪,那女?子似乎被打击过度始终紧闭嘴唇一言不发,连惊羽卫匆匆赶到?她身旁,反复询问她芊芊的下落,她也?一声不吭不作回?应。

待穿过一座凉亭,芊芊停下步子:“不行,三个?人目标太大。”

“金肩,翠羽,我们分头跑!”

三人对视一眼,灵犀在心,二话不说便分散了开来。

翠羽身姿小巧灵动,金肩有伤在身却因?武艺不凡,动作还算迅捷,二人相互扶持配合,很快甩开了追兵。

而那些?来追她的惊羽卫,自然是那大头,可芊芊也?不是毫无应对的办法,她被监视那么久,也?算知道了惊羽卫的一些?习性,专挑宫中的生僻小道走?。

那些?甬道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可谁知道后边那个?惊羽卫就像是饿狗盯上?了骨头,怎么甩也?甩不掉!

“娘娘。”忽然,一只手从拐角伸出,把她扯了过去。

少女?白生生的小脸出现在面前,细细的眉,眼睛用蓝色绿色的眼影描摹出蛇般的神秘妖冶,她穿着?一身小太监的服饰,二话不说开始解衣裳。

又是她?!

芊芊不免心生警惕: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这般帮我们。”

少女?嘻嘻一笑:“唔……春声喜欢金风哥哥呀。”

“你在说谎。”芊芊冷静道,“你步伐稳健轻盈,绝非一般女?子,分明有武艺在身。能出入长门宫畅通无阻,说明你在皇宫有内应——”

“说,你到?底是谁?”

“不愧是王女?,竟然骗不过您的法眼。”

随春声终于收起那娇俏的笑模样,肃声道:

“属下乃圣坛第八代护法,碧蛇仙姬随春声,拜见王女?!”

圣坛?

芊芊忽然想起,这圣坛,不仅是南照国内一座宏伟的建筑,更是一个?庄严神秘的机构。

它独立于王室之外?,却又与国家的祭祀民生息息相关。

是南照国民心中的圣地?,也?是国家精神的象征。

坛中共有四大护法,每一位都身怀绝技,他们的上?级,便是未来会成为大巫的少祭司。而圣坛真正?的主人,则是南照之主——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南照王!

芊芊作为南照王唯一的后人,自然也?是他们的主人。

“你是兄君的人。”

“正?是。少祭司智慧过人,纵横捭阖,早已算出今日王女?会有此?难,遂飞鸽传书,令属下候在此?处接应。”

她掷地?有声道:“金肩娘子,是君上?为您设下的第一重保障,属下则是那危急关头的,断后之策。”

芊芊想到?那群挑起乱子、分散惊羽卫兵力的黑衣人,边脱下衣服边问:

“百戏团,全都是兄君的人?”

“非也?。百戏团,是千真万确的百戏团,不过混入了三两个?圣坛之人罢了,毕竟真亦假时假亦真,正?如那眩术,倘若全是装神弄鬼又有谁会相信呢?”随春声一边穿上?芊芊的衣服,戴上?银饰,一边道,“唯有这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才能骗过所有的人,不是吗?”

二人换衣完毕。

“王女?,若您成功返还南照,请替属下,祭拜先王女?。”

随春声欠身一礼,正?是圣坛之人对王族的最高?礼仪。

芊芊道:

“你不同?我一起离开。”

“保护王女?安全撤离,是属下的第一职责,”少女?脆声道,“至于其他……碧莹会守护王女?。”

当那条小青蛇滑腻冰冷的身体缠上?手腕,芊芊的第一感觉不是紧张和悚然,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她道:

“碧莹会凫水么?”

“王女?可不要小看了它,待王女?入了水,便知它妙用。”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随春声转身奔去,裙摆摇曳,银饰哗哗发出清脆的响声。

芊芊收回?视线,从另一条路奔往荷花池。

碧莹率先潜入水底,它通身的鳞片竟然如灯烛一般,在水下发出幽幽的淡绿色的光。

青蛇如同?一个?引路者,在水中悠然游弋,优雅地?扭动着?身体,时不时回?头,似乎在邀请芊芊,

芊芊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碧莹在前方缓缓游动,光芒在水中荡开一道一道波纹,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来到?水下,潜入上?回?摸索到?的那个?密道,穿过幽暗的水底,很快便来到?水上?,四周漆黑无人,唯有碧莹是唯一的光源,似乎不仅是她的引路者,更是她命运的守护者。

再穿过一片片水草,绕过一块块岩石,最终来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洞口,这个?洞口被水草和苔藓遮掩。

碧莹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绕着?芊芊脚边游了一圈,它的光芒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明亮。

仿佛在告诉她,自由离她,触手可及。

“走?吧。”

尽管脚踝被锋利的水草,和那不规则的岩石割伤了许多口子,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弯腰,钻进了密道,继续借碧莹的光前行-

天边泛起鱼肚白,那本是没过小腿的水,逐渐到?达腰间。

水越来越深,直至没过头顶。

碧莹不知疲倦地?在前方游着?,如同?一盏青灯照亮了幽暗的水底,芊芊憋着?胸腔那口气,继续在这初冬渐冷的水中潜行,灵活如一尾游鱼-

“陛下,人抓到?了,抓到?了!”

闻言,谢不归立刻起身,视线中刚映入那女?子的身形,便遽然动怒,一脚将那惊羽卫踹倒在地?。

“废物!”男人声音清冷,却满是恚怒。

惊羽卫被当胸一脚,踹得伏地?吐血,面带惊惶地?不敢吱声,不解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陛下却要如此?!

“陛下……”

那被绑了双手的少女?忽然抬起脸儿,一双与芊芊相似至极的月牙眼,朝男人眨了眨,“民女?难道不比宸妃娘娘年轻貌美??”

谢不归面寒如铁。

景福在一旁,暗暗心惊。

这幕后之人是何等的可恶,竟然用一个?与宸妃相似至极的少女?换走?了宸妃,这对心性一向高?傲的陛下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和嘲弄!

仿佛在说陛下,朝秦暮楚,人尽可妻一般……-

大觉寺,一处僧庐,朝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遍大地?,河边,一人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不过是搁了一个?钓竿、一个?竹篓在水边。

人却倒在躺椅上?,修长的腿交叠着?,一夜好眠。

这是个?身姿修长的少年。身穿一袭红衣,鹿皮革带束腰,点缀有宝石和羽毛。脸上?戴着?一张黄金面具。

那面具只有一半,遮住了少年的眉眼,露出那线条优越的鼻和唇,明净如雪的下颌。

面具两侧呈打开的飞羽形状,雕刻出根根分明的羽毛,在羽毛两端垂下长长的、雪白的流苏,于清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少年嘴唇红润,天生向两边翘起,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微笑一般,温润可亲,风情万端,惹人遐思。

一只通体黄色的鸟儿,款款飞落于少年手边,它歪了歪脑袋,绿豆大的眼儿好奇地?在他手边张望。

少年食指和拇指微微并起,白皙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攥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那棋子衬得他皮肤极白,鸟儿跳了几步,红红的喙啄了啄少年手腕上?那一枚黄金手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饶是如此?,少年仍未苏醒。

他的身侧摆着?一座棋盘,隐藏在菩提树浓密的绿荫之下。菩提树乃是常青树,纵使时值初冬也?仍然绿意盎然。

棋盘的另一侧,坐着?一位僧人,他中年样貌,手里正?拈着?一颗白子,对着?胶着?的棋盘苦思冥想。

棋盘上?有一炉香,当那一线香燃到?尽头,香灰剥落的瞬间,和尚款款落下一子,抚掌大笑:

“破了!”

“哈哈哈,此?局破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河水如镜面般的静谧被突然打破,泛起了层层的涟漪,水珠四溅的轻响,如同?珍珠洒落玉盘,是生命力的宣告,水的柔情与空气的自由交织,在这个?初冬的早晨显得格外?动人。

“恭喜。”那少年分明不曾睁眼,更不曾起身,却仿佛对四周发生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唇角微微扬起,懒洋洋地?、慢悠悠地?吐出这二字。他牙齿洁白,嘴唇红润,如初绽的玫瑰那般,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岸边生着?冗杂的水草,挡住了芊芊前进的方向,只能绕道而行,尚未寻得这上?岸的法门,一只戴着?黄金手镯的,修长骨感的手,便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水珠顺着?她长长的眼睫滴落,坠落在他白皙的掌心。

芊芊抬眼。

红衣少年蹲在岸边,一只手撑着?腮,一只手则悠闲地?递出来给她。

红唇轻绽,声音里带着?抹温润可亲的笑意: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鱼儿呀?”他如此?狡黠、充满着?鲜活的少年气儿,“怎么跑到?本君的塘子里来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空空如也?的竹篓:“罢,反正?一晚上?都没什么收获。”

“本君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一只迷路的小鱼儿好了。”

“兄君。”芊芊低叹出声。

见到?巫羡云,她并无太大的意外?,只是惊讶于少年竟然又换了一张面具,还把那双标志性的蓝瞳露了出来……实在是太招摇、太独特……太漂亮了。

她自水中抬起湿漉漉的衣袖,正?欲与他手心交握。

一抹碧绿的影子从她身畔,“呲溜”一下窜了出去。

“碧莹!”

只见,碧莹身姿敏捷,一个?闪身爬到?了少年的肩上?,细长蛇身一弓,水珠四溅,如离弦之箭般,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正?在桌上?梳理羽毛的小鸟儿窜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翠色的弧线。

那黄色的小鸟儿惊慌失措地?扑棱翅膀,试图逃离,却被碧莹一口咬住了尾巴。

它尖锐地?鸣叫一声,被生生拽了许多羽毛下来……纷飞如花,一根两根……

那些?羽毛像黄色的雪花一样在空中飘舞。

看到?这一幕,芊芊“噗哧”一声笑了,终于伸手,握住少年略显僵硬的手指,借他力气上?了岸。

巫羡云收回?手,掸了一掸方才被碧莹蹭过的肩膀,那里一抹湿痕,撇着?嘴唇,自言自语地?说:

“早晚捉了这玩意儿炖汤喝。”

说着?,他袖袍一扬,忽然拈了一枚雪白的药丸在指尖,递给芊芊。

“这是赤阳丹。有暖身之用。”

芊芊接过,想都不想便放进口中,竟如糖丸一般,甜甜的入口即化?。

还带着?一股醉人的花香。

巫羡云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完,指尖一动,身姿优雅挺立,如同?鸿鹄展翅那般,褪下身上?那一袭鲜亮红衣,披在芊芊纤瘦的双肩。

温暖包裹而来。

芊芊诧异一瞥,见少年仅着?一件雪白单衣,更加显得腰细腿长,乌黑的长发编成小辫柔软地?垂至胸前,他弯着?腰盯着?她的眼睛轻笑:

“冻坏了咱们的小王女?,蝴蝶妈妈可是要降下神罚,惩治在下的。”

芊芊拢了拢衣袍,胸口一股暖流划过,“兄君等我许久了吗?”

巫羡云直起身子:“嗯……是我们小王女?的话,等多久都不算久哦。”

一道含笑的男声突兀插。进:

“施主这棋局倒是精妙。”

正?是那坐于棋盘前的和尚,他指着?棋局,慨然长叹:“便是连和尚我,都给算计了进去,从这一局棋开启,到?施主候得佳人归,恰好够和尚我,解开这一局珍珑棋局啊!”

“大师棋艺精妙,巫某佩服。”

“哪里哪里,施主运筹帷幄,才更叫贫僧敬佩。”和尚起身,负着?手,摇了摇头,“和尚我还要去照顾园子里的药草,便不叨扰二位叙旧了,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芊芊这才看到?那一炉,刚燃尽不久的香。

一点猩红未灭,难不成……

芊芊也?忍不住摇头:“兄君,你又贪玩儿了。”

她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哪里不知道巫羡云的所作所为,必定是把这一切当成了游戏,而游戏胜利的标志便是——

营救她出宫!

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在王宫里举行游嬉的活动,兄君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尤其是那种需要对时间进行精准把控的游戏,兄君几乎都是稳操胜券,他有极好的感知和反应能力,最擅长的便是在有限的时间内作出决策,精确地?规划资源分配、利用环境,来解决谜题、或是完成探索。

兄君身上?这种玩世?不恭、还有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能淡定如斯,是她学不来的。

从小到?大都很想戳破这种淡定试试看呢……这般想着?,她扯了扯外?衣,指尖突然如轻盈的蝴蝶一般直奔少年的面具而去。

就要去揭下那黄金面具,一窥他隐藏的神秘——

然而少年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敏捷,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面具的那一刻,他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速度,侧身一躲。

轻巧地?避开了芊芊的“偷袭”。

手在空中划过一个?空荡荡的弧度,只能感受到?那流苏,如同?水流般从指尖逝去的触感,她抬眼,那耀眼的黄金面具,依旧稳稳地?戴在少年的脸上?。

她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对他的反应速度感到?既惊讶又欣赏。

“芊芊。”巫羡云站得有些?远,他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还有无奈,“你又如此?。”

每次她都手痒,想要摘他的面具,但是每次都失败。

“唉!就不能让我看一次嘛。”

“这都多少次了,你还躲我。”她垂下眼,轻轻地?抱怨着?。

“一百九十二次。”他忽然说。

“什么?”

“你每个?月都要摘我面具两次,从八岁,到?十六岁,月月不落。”他的声音柔得像一缕风,“加上?今天这一次,刚好一百九十二次。”

芊芊看了看手心,并没有因?此?气馁,而是更加坚定地?说: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你面具下的脸。”

少年微微一笑。他生着?一双猫儿眼,眼尾天生上?翘。

一双瞳子呈那纯净的蔚蓝色,静静注视着?女?子,如同?深海里起伏的潮汐。

少年突然长腿一迈,朝她走?来,一双蓝眼睛,迷死人不偿命地?朝她眨了眨:

“面具下的脸,只给……”

芊芊屏息。

“只给本君的新娘子看。”

他说完,满意地?看着?女?子一脸吃瘪的表情,忍不住肩膀一抽,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双手笼在袖中,长身玉立,乌黑的辫子随着?笑声在胸前轻轻地?一起一伏,他站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身后是渐渐升起的朝阳。他的笑声如同?清泉般纯净,又像是夏日的阳光充满活力,随着?笑声的扩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就连那正?在与鸟儿缠斗的碧莹,也?松开了尖尖的牙,扭头看着?巫羡云,口中嘶嘶地?伸吐着?鲜红的信子。

芊芊歪头,瞧着?这样的少年,轻叹道:

“却不知谁有这个?眼福了,能成为我们英明神武的少祭司的未来娘子呀?”

巫羡云忽然止住了笑声。

他轻轻地?垂下了眼睛,那双蓝色的瞳孔,宛如潮起潮落的海洋,随时间的流转而明暗变幻。

少年的睫毛长而浓密,像是海浪的边缘,随着?每一次眨眼,轻轻拂过眼睑,若那海风拂过波涛,带起层层的涟漪。

慢慢地?,他抬起眼,目光轻缓地?落在了芊芊身上?,却又似乎穿过了她,投向了更加遥远之处,那温柔而明亮的深蓝色瞳孔,似在诉说着?潮汐的过往。

芊芊却在这一刻转过身,错过了巫羡云眼里这一丝情绪的变化?,她步伐轻快而急切,心思全然不在周围的人和风景上?,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兄君,快走?吧,还要去跟金肩她们会合呢。”

手腕倏地?被人攥住。

少年的指尖如潮水一般冰凉,在她回?头的瞬间,他嘴唇一抿,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芊芊疑惑:“怎么了?”

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脚尖一动,朝她缓缓走?近。

少年面具后的目光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好奇地?探寻过去的时候,又垂下了眼眸。

他缓缓地?单膝下跪,动作优雅而流畅,膝盖轻触地?面,仿佛这是这个?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芊芊袖子下的手,目光低垂,专注而庄重。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有光芒在闪,芊芊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莲花尾戒。

“怎么把这个?带来了?”

她难□□露出惊讶。

巫羡云垂着?脸,沉默地?托起她的手,捏着?那戒指,缓缓地?推向她纤细的小指,抵达她小指的最底部。

须臾,少年的声音和微风一同?吹向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轻柔而悠长:

“莫要再把你的东西弄丢了,芊芊。”

莫要再把我,弄丢了-

雪花纷飞,寒风刺骨,一名惊羽卫从屋檐下的阴影中飞快步出,即将踏上?御书房的台阶。

寒意侵入骨髓,冷意如同?刀子般割着?他的皮肤,一片雪花在他玄黑的衣襟上?融化?,留下湿痕。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尽量使自己形容整洁,再去面圣。

惊羽卫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但御书房内的气氛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冽。

今年西北突降暴雪,房屋被雪压垮,田地?被冰封,牲畜无处觅食,人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整个?地?区陷入了一片混乱和绝望,而皇帝此?刻正?与臣子商议赈灾对策,交谈已至尾声。

帝王左侧,从上?到?下依次是刑部侍郎魏观、钦天监项微与,以及各部年轻的臣子,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紧迫和忧虑。

皇帝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

“便依魏卿之策,速调国库物资,派遣军队与官员,即刻前往灾区,全力赈灾,救民于水火。”

魏观起身:“微臣遵旨。”

男人白衣金冠,长身玉立,清淡如水的目光缓缓扫过臣子们,最后才停留在惊羽卫身上?。

惊羽卫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跪在帝王靴前。

他凝重道:“属下无能,阖宫内外?都已搜遍,未能发现娘娘的踪迹。”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仿佛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

他冷漠地?挥了挥手,示意惊羽卫退下,准备继续商议朝政,誊写诏书。

惊羽卫犹疑一瞬,咬牙,终是再度上?前一步,声音低低道:

“陛下,娘娘体内尚存余毒未清……若是下月十五前还寻不到?娘娘,不能及时解开那蛊毒,恐怕……”

话未说完,皇帝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冷峻,如同?被霜雪覆盖的湖面。

他一沉默,屋内的空气便仿佛凝固一般,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就在惊羽卫头皮发麻,暗暗懊恼后悔于自己自作主张之时,皇帝平静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带着?不容违抗的威压:

“去找。”

男人声线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但倘若细听,便会听出他声音里隐隐透出的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极力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感: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掘地?三尺,把整个?邺城翻过来。”

“也?要给朕把她找回?来!

第25章025

025

屋内炭火燃得正烈,驱散了许多寒意。

芊芊的?目光转过四周,落在墙角。

那里?放置着由?刻箭,以及多个陶瓷漏壶串联制成的?一个漏刻,水从?漏壶的?上?部流入,通过小孔稳定流出,便可计量时间。

这是兄君调整过的?。

兄君让她不要?着急,等这漏刻里?的?水刚好流完,她就能见到金肩和翠羽她们了。

他把她带到这个烧着炭火的?屋子里?,然后就走了出去。

芊芊看到靠窗的?矮榻上?,有干净的?衣物,方才吃了兄君给的?丹药,身?体?里?暖烘烘的?喉咙,那股刀割般的?疼痛也荡然无存。

但身?上?湿漉漉的?着实难受,索性?便解开衣裳换了起来。

衣衫簌簌声响起。

女子身?影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格外纤柔,优雅。

衣服褪到一半,露出一部分光滑的?肌肤,手指轻轻触碰着衣扣,随着最后一个扣子解开,衣服缓缓滑落露出优美的?背部线条。

她的?皮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宛若细腻的?象牙。

一头长发浓密而柔顺,指尖轻轻地将一缕头发从?肩头拨到背后,倏地一顿。

触着那冰凉的?长命锁,还有那精致的?莲花纹路,芊芊有些愣怔。

她跟随春声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个取下来。

说不清是为什么……是太慌忙了来不及吗,还是。

罢了。反正也值点钱,便当是路上?的?盘缠好了。

身?后忽然传来“咣当”,杯盘坠地的?声响。

芊芊一惊,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却只见一抹高挑的?背影。

他似乎有些惊慌地转过身?去,乌黑的?辫子甩得飞快,上?边缀着的?银花银铃、还有那明亮的?星辰上?下起伏,闪得人眼花缭乱。

“兄君。”

她的?声音让他脚步顿住。

少年修长骨感的?手扶着门?框,背对着她,耳后一抹薄红喷涌,声音又低又轻:

“对不住。”

“我不知道你在……”

想?不到竟然被兄君看到,芊芊也有些尴尬,耳尖微微发热。

兄君虽是亲人般的?存在,年幼时也曾泡在一个水池子里?嬉戏,但如今大家都长大了,有了那男女大防,她还没有粗线条到当着一个异性?裸露肌肤还能坦然自若的?地步。

赶紧系上?衣带。幸好她只脱了外衣没有露出隐。私。

“兄君你先别走,等等我,马上?就换好了,我有一些事要?问你。”

衣衫摩挲声再度响起,少年脸庞垂的?愈发低,几缕发丝扫过那黄金面具,雪白的?流苏摆动不已,红润的?唇紧紧地抿着。

少年忽然抬手,捂住了口鼻,压制住那呼之欲出的?、紊乱的?喘。息。

他耳朵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

“兄君?”

他过了好久才应:“嗯。”

脚步声漫来,伴随着一缕桃花香气。

芊芊弯下腰去捡起那跌落在地的?杯盏,看着那滩清亮的?水渍,这似乎是兄君熬的?退寒茶。

放了高良姜、小豆蔻、丁香等药材,能养胃、助食、爽神,糟蹋了实在可惜。

“我想?问问兄君,关于亡国夏姬之事,你可有查到线索?究竟是谁给我和谢不归下的?蛊?”

巫羡云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呈现那通透的?蓝色,眼底的?神色稍稍清明了一些:“尚且不明。”

“这可如何是好……我似乎还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症状。”

芊芊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和盘托出:“幕后之人真是阴毒,这蛊毒发作?起来,不仅令我心口剧痛,还渴望……交欢。”

“兄君。”

她手搭在少年清瘦的?脊背上?,一抹颤意却传至指尖。

芊芊微感惊讶,抬手看了看,不是她在颤抖。那就是……

果不其然,少年肩背线条在轻微地耸动。

芊芊脸上?浮现一丝意外。

她暗自思忖:兄君身?为南照少祭司,向来洁身?自好,说不定长到这么大,连女子的?小手都没拉过……

方才不仅看到了她的?肌肤,还乍然听闻这般虎狼之词,一时承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眼下连转过身?来看自己都不敢了。

她一时有些进退两难,还有些愧疚之意,那本欲拍拍少年肩膀的?手又收了回来,只与从?前那般若无其事地笑道:

“也不知这毒发的?规律和其解法。自古巫医不分家,若是兄君的?话,一定有更好的?法子来帮助我解开蛊毒。”

“此毒……”巫羡云声音有些低,有些闷,“无法可解。”

“唯有……”

他话音未落,“砰”!门?被推开,一道身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金肩?”

这浑身?湿答答闯进来的?女子果然是金肩。

只见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慌张,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芊芊惊讶地看着她,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心中一惊,莫非是翠羽出事了!

金肩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她憋了憋,终于是忍不住,跪地道:

“王女!少祭司!”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极为紧张地看着芊芊:“请王女,与少祭司成婚吧!”

“……”

“……”

不止芊芊,巫羡云也是浑身?一震。

二人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金肩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的?突然闯入和唐突的?建议,可能让气氛变得尴尬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王女,少祭司恕罪,是奴婢激动了。”

“可若王女相信奴婢,就听奴婢一言,为今之计,只有与少祭司成婚,您的?蛊毒还有您的?……才有法可解。与少祭司成婚,对眼下的?您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芊芊捏紧杯盏,眉头微蹙,盯着自己这个打小就性?子沉闷的?婢女,试图从?她的?脸上?解读出更多信息。

但金肩顶着那张木头脸,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

但她知道金肩并不是胡言乱语之人,遂并不生气,道:

“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金肩咬牙:“少祭司的?体?质独一无二……可解天下蛊毒!”

这一句更比一句震撼人心。

金肩的?意思,莫非是让她寻兄君……做那事?

“兄君,你听听她这话,莫不是也在水里?泡傻了,竟然……”

一扭头,却对上?少年复杂的?目光。

这样?一个平日里?以从?容和淡定著称的?少祭司,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默和紧张。

他垂着眼,目光紧紧地锁在芊芊身?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

方才金肩和芊芊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刀割裂着他平日里?的?淡定。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冷静,但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芊芊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向他走近,温声问道:

“兄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巫羡云想?要?后退,却发现后路已无,后背紧紧地贴住门?框。

他长睫交错,深蓝色的?眸光带着一抹颤意,视线无处安放,最后只能落在她小指那枚莲花戒上?。

他喉结滚了滚,开始说话,声音虽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很是坚定:

“我愿意成为你的?解药,芊芊。”

他低声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呼吸停住。

“好啊。”

芊芊说完便不管少年,去看金肩:

“翠羽呢。”

金肩也有些傻,好半晌才说:“翠羽刚刚在路上?遇到了她阿兄,让奴婢来跟王女说一声她很快就回来。”

是啊,翠羽阿兄曾在大觉寺出家为僧,只是,谢不归早已下达了那屠杀寺庙的?指令,难道还有僧人藏匿寺中不肯离去吗?

不禁想?到方才在河边见到的?和尚。

巫羡云亦是僵着没动。

是他的?幻听吗?她刚刚说什么……好?她这是……答应了吗?

“你方才说好,是要?与我成婚的?意思吗?”

金肩低着头,鼻头有些酸楚。

她从?未听过少祭司的?声音似这般小心翼翼,这般卑微可怜,仿佛不敢打破眼前的?美梦一般。

他是祝将军最得意的?弟子,是大权在握的?圣坛首领,更是南照唯一的?神职继承人,与王族共治国事的?存在。

自信张扬,狂放不羁的?少年,性?子更是与王女如出一辙的?明媚热烈。

两个人并肩走在太和城的?那几年,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人人都说他们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谁知,会?出现后来那般的?变数。

巫羡云屏住呼吸,却听她若无其事道:“兄君不是说面具下的?脸只给新娘子看吗?”

她明媚一笑:“那成为兄君的?新娘子,不就能看到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你啊你……”

巫羡云倏地一叹。

“金肩,”他下达指令,“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待金肩领命退去,他忽然一撩衣摆,再度在她面前屈膝,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脚踝上?。

那里?被锋利的?水草和岩石割开了皮肤,细碎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疼吗?”

芊芊弯腰按在他的?手腕上?,是安抚而非制止,笑了:“这点疼算什么,我还受过更疼的?呢。”

巫羡云抿唇不说话了。

“是我没保护好你。”

女子纤细的?脚踝上?,有一枚淡红色的?蝴蝶印记,他指尖轻轻拂过,带着颤意。

他见过这双小巧雪白的?脚只戴一串铃铛雀跃地走过春溪桥下,红色胎记如蝴蝶一般追逐着她的?裙摆上?下纷飞,说不出的?灵动好看。

也见过这双脚踩着金缕玉鞋,高贵无双,步步生莲,走向高高的?祭台。

最后更见过那金黄赤红的?火焰自她惨白的?趾尖舔舐而上?。

“芊芊,还记得我为你表演的?那一出眩术么。”

“是为我表演的??”还以为是为了赚钱呢……

“嗯,从?始至终都是为你一人。”

破茧成蝶。

他声音很轻:“以后不论?发生什么、经历什么都不要?忘了……我为你奉上?的?这场演出。”

有那样?一个远道而来的?少年,在默默地给予你力量,守护在你身?侧。

巫羡云取出药瓶,为她脚踝细致地涂着膏药,他声音又低又哑:

“我有时觉得世界的?规则就是你脚边的?涟漪,而我是那随水逐流的?石头,不论?我怎样?努力,都追不上?你的?脚步。”

“这一次,芊芊……”他的?声音里?竟有一抹酸楚,“等一等我好吗?”

芊芊说:“兄君,你这一次不是在玩了吗?”

巫羡云捏住她脚踝的?指尖猛地一僵,抬头缓缓地对上?了她的?视线,蓝眼睛一眨:

“你觉得我在玩?”

芊芊感觉他好像要?碎了。

她心口一疼,一下子有点慌乱,解释道:

“我以为是以前我们玩过的?某个游戏……就是在规定时间内让我说出某个字、某句话就算是赢了。”

难道不、不是吗?不是她说出愿意嫁给他,他就赢下这场游戏了吗?

“兄君,我本来想?让你赢,让你开心一下的?,”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好像适得其反了。”

面具后,少年那双噙满泪的?蓝眸注视着她,宛若海水倒灌,无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悲伤。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这么难过的?眼神?

这不像他。

他最爱笑了,不是吗?

芊芊忍不住抚上?他的?眉眼,却只触到冰冷的?金属表面,羽毛凸起的?浮雕更是刺得指尖生疼,宛若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隔绝了他柔软的?内心。

他眼中的?泪水并没有落下,而是静静地停留在那双清澈的?蓝眸中,仿佛等待她这一个温柔的?触碰已久。

里?面蕴藏的?情感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在她的?抚摸下轻轻垂下了头。

芊芊喃喃:“为什么……兄君,我竟有些看不透你?”

“你们每一个人,都好像有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谢不归是,金肩是,现在就连巫羡云,也是。

半晌,只听少年低柔的?声音传来:“或许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请相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叛你。”

“我的?阿满。”-

深夜,僧庐外,不远处的?树林中。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少年冷幽幽的?声音响起,宛若那鬼魅之语,他修长骨感的?手中把玩着一枚银铃,倏地掷出,精准无误地打在靠近之人的?膝盖上?。

金肩膝盖一痛,不禁跪下,咬牙道:

“少祭司。”

“奴婢只是不忍见少祭司这般自我折磨下去。”

她知道少祭司留了力道,否则以他的?本事那枚银铃早已穿过她的?胫骨而出,自己这条腿必然残废。

少祭司终究是不愿看到王女伤心的?。

即便被他这般惩罚,金肩依旧不认为自己撮合二人有何错误:

“王女身?中之毒,这世间除了大魏皇帝,确确实实只有少祭司一人可解了不是吗?”

巫羡云眸光一闪:“我并不想?她是因为这个,才答应……”

“少祭司,您为何不能自私一点?您明明爱慕王女多年,却眼睁睁看着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巫羡云不再言语。

他背过身?,红衣在昏暗的?树林间如一团死赤,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那座祭台。

祭台上?蒙着红布,静静地伫立在一片被月光轻抚的?空地上?。

台上?摆放着几支蜡烛,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散发出神秘而温暖的?光芒。

风吹起少年红色的?衣袖,他脸上?的?黄金面具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光。

今夜,他将进行最后一次卜卦仪式,以求得天意的?指引。

巫羡云在祭台前跪下,双手合十?,低声念着古老的?祷词。

金肩只觉传进耳畔的?声音干净而有力,如同照在哀乐湖畔的?第一缕月色。

祷告完毕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对银铃铛,轻轻摇动,清脆的?银铃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是与天意的?对话。

接着,他拿起数截森森的?动物骨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将骨头轻轻投掷在祭台前的?平地上?。

骨头落地的?瞬间,巫羡云倏地睁开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它们的?位置和排列。

看罢,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少祭司。卦象……还是没有改变吗?”

金肩盯着地面,忍不住浑身?发起抖来。

少祭司在王女十?六岁生辰那一年,便违反过圣坛的?规定,为王女卜过一次命数。

那一次,卦象显示,王女的?命运,与南照国运紧密相连,却又呈现出一种?悲剧性?的?对立。

如果王女的?命运走向死路,则国家将得以保全。

反之,若南照灭亡,王女却能奇迹般地存活下来。

而这存活,也仅仅只是肉。身?的?存活,对于王女而言,若是国破家亡,跟死去也没有什么差别。

少祭司亦是不信。

连卜三卦,却,卦卦不得生。

这样?险恶的?天意,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破局?

少年再度跪倒在祭台之前,红衣铺开,如溅射的?血液,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突然间,少年的?身?体?一阵颤抖,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祭台,唇边缓缓流下一丝殷红的?鲜血。

血滴落在他那鲜红的?长袍上?,宛若盛开的?彼岸花。

他面具后的?脸变得煞白无比,一双蓝眸却倏地燃烧起一丝不羁和不屈的?火焰。

金肩担忧道:“少祭司……停下来吧,您的?身?体?就要?支撑不住了。”

巫羡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一年,大巫严厉的?训诫:“自古以来,天机不可泄露,窥探天意者?必遭天谴。天意如丝,凡心若触之,必遭折寿之厄。此乃天道循环,不可违逆之理。望吾儿?今后,谨记。”

少年苍白的?指骨,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银铃,他低低地,带着点执拗般一字一句说:

“我心所向,天命亦可改!纵使天意如刀,我亦要?以血肉之躯,为她劈开一条生路——”

“哪怕是与天地为敌,吾也要?将这宿命的?锁链,一一斩断。”

为她,逆转命轮,重塑乾坤-

夜,皇宫

宋娇蕊走在甬道上?,小心护着怀里?的?东西。

天儿?是愈发冷了,从?两侧不断吹来的?寒风,拂动她这一身?稍显艳丽的?纱衣。

眼看即将要?抵达目的?地,她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地摸了摸鬓发上?的?朱钗,确保都妥帖无误,再款款步入。

如今那郑兰漪闭门?不出,宸妃又失踪无讯,陛下身?边空虚无人。

若她能……近身?伺候,封妃岂不指日可待?她必须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才是。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陛下喜静,外间只得一个小内侍把守。宋娇蕊若有似无往里?瞥了一眼:

“陛下这么晚了还在处理政务?”

内侍低头道:“宋女使,陛下说了,不许外人打扰。”

“奴婢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来给陛下送暖身?酒的?,”宋娇蕊拔下一枚金簪,塞进内侍的?手中“公公行行好,便让我进去吧?”

“既是太皇太后之令,”内侍一板一眼道,“请容奴才通传一声。”

宋娇蕊却是耐心全无,一把推开他,径直穿过书房的?门?扉,跨进御书房。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一袭便服的?身?影。

他宽衣博带,袍服如雪,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衬着一张白玉雕琢的?容颜。

脊背笔挺,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桌上?堆满了奏折和文书。

修长的?手执着象牙白的?笔杆,蘸了朱砂的?笔尖在纸张上?轻轻划过,神色专注。

似是觉察到有人的?靠近,男人从?奏折上?拔出视线,眸光清冷地看来。

“陛下……”内侍跪地,惶然。

谢不归皱了下眉,道:“退下吧。”

内侍连忙躬身?告退。

男人审视的?目光投来,宋娇蕊忍不住微微低头,须臾,又鼓足了勇气抬起眼眸,与皇帝的?目光对视。

她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袅娜上?前,走到了书桌旁,细声道:

“陛下,熬夜伤身?。您可要?仔细着身?子,切莫累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自怀中取出一杯酒……小心翼翼地将酒杯放在了皇帝的?书桌上?。

酒水在杯中泛着深红色的?光泽。

……鹿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