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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同心结,那是她亲手编织的?,线条细腻,结法复杂。

皇帝的?目光在鹿血酒和同心结上?停留片刻,眼中情绪不明。

宋娇蕊双手呈上?那枚鲜红的?同心结,一双媚眼如丝,闪着水意,在暧昧朦胧的?烛光之中大胆地瞧了男人一瞧。

又略略低垂下去,语带羞涩道: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谢不归在桌上?轻叩的?指尖蓦地顿住。

他低声说:“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声音轻柔,低哑,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没、没问题啊。

千千。

似那灵光一闪,宋娇蕊猛地想?到……

那胆大包天当着皇帝的?面,与贼人勾结,私逃出宫的?宸妃,闺名不正是那——

芊芊?!

她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昳丽至极,却隐隐压抑着暴怒的?眼。

第26章026

024

翌日,巫羡云站在窗边,目光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仿佛整个天地都被突如?其来的暴雪所笼罩。

想不到,从昨夜开?始,邺城便开?始天降大?雪。这样?极端、且变化莫测的天气?,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等城里?戒严不是那么严了,我们再走。”

巫羡云回头,看着围坐在火炉边的芊芊和金肩。

芊芊素手?舀起一勺热酒,倒进那碗中,轻轻“嗯”了一声。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尽管外面风雪肆虐,但在这间温暖的屋子里?,他们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

“小主人,小主人,今儿晚上我们吃古董羹吧!”

门外,洒落一地欢快的笑声,满身是雪的翠羽推门而入,一双眼儿亮晶晶的,如?同小狗一般。

她高兴地说:

“方才?奴婢在地窖里?可发现了牛肉、莴苣、白菜、豆腐、草菇,辣椒、大?蒜、花椒什么的都有呢……哎呀,这里?还有酒哇。”

“狗鼻子,什么都瞒不过?你。”巫羡云抱着手?臂,身子向后倚在窗边,面具后的一双蓝眼睛漾着笑意。

翠羽撅起嘴儿:“嘿嘿,少祭司肯定会答应的,对不对?不是翠羽想吃,是小主人想吃哦。”

“好啊,今晚大?家一起吃一顿吧。”芊芊呡了一口热酒,身子暖了起来,她托着腮帮,目光穿过?窗外飞雪,似乎抵达了某个遥远之处,轻轻地说:

“也不知道阿母在做什么。”

翠羽抽了抽鼻子:“奴婢也好想见到王上啊……”

她一转头,“咦,金肩,你这是……”

“奴婢在给?王女绣盖头。”金肩拘谨地坐在凳子上,捧着一块红布,翘起个兰花指,一板一眼地说。

翠羽捧腹大?笑,“哈哈哈,绣,你绣盖头?绝了,绝了!女张飞也拿起绣花针了。”

“等等……什么盖头?!”笑完她才?反应过?来。

金肩:“王女要成?婚了。”

芊芊挑眉:“不是,我同意了吗?”

翠羽大?惊失色道:“不行不行,翠羽不要小主人成?亲。成?亲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小主人成?了一回亲,命都差点丢了。不行不行,”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金肩说:“男方是少祭司。”

哈?

“少祭司?大?美人少祭司?”翠羽猛地扭头,眼儿亮了,“那我要给?我阿兄发请柬,发喜糖!”

巫羡云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行了,别胡闹了,你金肩阿姊同你说笑呢。”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金肩有些警惕,放下绣活儿,按住腰间佩剑,朝那门缝往外看去。

“是个……和尚?”

门打开?,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是芊芊昨天在河边见过?的和尚。

对方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每走一步,身上的雪粒子便簌簌往下落。他中年样?貌,目光慈和,看上去是一位浸润佛法多年的禅师。

他身后则跟着一个小和尚,年纪尚轻,模样?儿俊秀,紧随着禅师的步伐,踏入屋内。

翠羽看着小和尚,叫了一声:“阿兄!”

小和尚朝她眨了眨眼。

芊芊亦是有些惊讶,这小和尚竟然是翠羽的兄长?

居然不曾还俗,甚至胆大?包天地滞留在这邺城中……她的目光落在禅师身上,暗暗心?想,能躲过?天子灭佛杀僧的屠刀,必是那世外高人了。

“施主,久等了。”禅师掌心?竖立,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慧心?。”

“弟子在。”

师父有命,小和尚立刻严肃起来,捧着一个红木盒子走出,木盒中放有一表面不规则的球物,似乎是一颗果实。

“此前,大?觉寺遭逢大?难,承蒙施主庇佑贫僧及小徒一命,贫僧自当投桃报李。施主向贫僧询问?的药材,已经有了眉目。”

禅师安静地看着巫羡云:“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植物,花期长达一千年,它的果实则需要再过?一千年才?能成?熟。能够作为药材的,仅仅只有它的果实。也正因此,此物极其珍贵,千金难求。”

众人目光不禁被那木盒里?颜色黯淡的果子所吸引。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才?得一果……

“传闻三千年前,那位一统天下的神宗皇帝麾下,有一著名的方士,为神宗遍寻仙药,那些神乎其神的仙药之中,便有这——‘道寻常’。”

它的名字,竟然唤作——道寻常?

恍惚间,似有谁在耳边轻喃:“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倒是个有意境的好名字。”芊芊轻轻道。

“正是。人人都说它能治愈世间百疾,更能消解所有剧毒,使人延年益寿、容光焕发。然而,由于?其漫长的生长周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见到这‘道寻常’的真容。”

一股淡淡的药香倏地传来,那味道极为熟悉,似乎一直刻在脑海深处一般,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何时闻到过。

芊芊皱起眉头。

此时,僧人却投来视线,开?口道:“祝娘子,你我又见面了。”

“又?”

对方微微一笑:“阿弥陀佛。贫僧识得施主,施主却未必识得我。”

芊芊起身朝他行了个礼:“敢问?法师尊姓大?名?”

禅师目光如?深潭般沉静,他缓缓地回答:

“贫僧不问?世事,不涉红尘,俗名早已舍弃,在这世上,唯有一个法号,名为空见。施主唤贫僧法号便是。”

他摇了摇头:“贫僧虽有‘道寻常’,却仅仅只有它的一半。此物唯有合而为一方能发挥其真正的效用。它的另一半……”

“另一半在何处?”

翠羽不禁面露急切,若是能找齐这果实,小主人中的蛊毒便能解开?了!

“在宫中。”

“什么?”翠羽一下子蔫了,“难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跑出来,还要灰溜溜地回去吗?”

芊芊一脸若有所思。

翠羽忙道:“小主人你可千万不能回去了,您忘了您当时挟持郑娘子时,那谢郎君的脸色啦?您伤了他的心?上人,他此刻一定想着怎么抓您回去,狠狠地折磨呢。”

芊芊看着禅师:“空见法师不若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翠羽脑袋瓜子装不了太多事,一想到那香喷喷的古董羹就什么都忘了:“是啊是啊,法师,阿兄,留下来尝尝翠羽的手?艺吧。”

入夜时分,风雪停了,空见法师却突然要走,任凭翠羽百般挽留,也推辞说不便久留。

问?及缘由却说是有仇家追杀,似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芊芊不禁摇头。

怎么她遇到的这些人个个都像是身世不凡,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却也不好强留人家,默默地送别了这对师徒。

吃古董羹味道太重,屋子里?又闷,他们便趁着风雪停了,月光大?亮,将桌椅和炭火挪到了僧庐外的一片空地之中。

酒足饭饱,芊芊笑着看向身侧的红衣少年:

“兄君可还记得八岁那年,你教我唱的那首歌?”

翠羽插。嘴说:“奴婢记得,奴婢记得。”

她举起一只手?,自告奋勇:“是这么唱的……咳咳。翠峰连绵,云雾轻柔,溪水潺潺,山花烂漫,月照山川,星河闪烁。成?双成?对,情深意长。天地广阔,我心?悠扬……”

“得了吧你,没一个字在调上的。”

金肩那张木头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嫌弃。

翠羽重重捶了她一下:“阿姊!”

仿佛回到了在太和城,无忧无虑的时光。

翠羽来缠芊芊,委屈死了:“小主人你快帮我说说她呀。小主人,你来,你来唱一首,让这个臭金肩开?开?眼。”

芊芊失笑:“我也五音不全呢。”

“王女歌喉如?天籁,当然不能轻易在这山野之间展露。”

“……”芊芊诧异地瞥了金肩一眼。

关键是对方表情极其的严肃,认真,仿佛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芊芊扶额,她这两个侍女,真是……

就在这时,少年不知从何处折下了一枚叶子,轻轻地放在唇边,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垂着眼缓缓地吹奏了一支南照广为流传的小曲儿。

叶子在唇边颤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声音宛若山涧般流淌在空气?中,简单而纯净,似能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

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冰凌,月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柔和的银光,勾勒出少年的身影,竟是格外孤独。

看着他,芊芊不知怎么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总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她见过?了好多次,在那些她不知道的岁月里?。

突然间,如?被什么噬在心?上,一抽一抽的疼。

难道是蛊毒又发作了?

她不自觉满斟了一杯酒,抬起杯盏一饮而尽,想借酒意来麻。痹这股疼痛。

翠羽和金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俩人脸蛋儿红扑扑的,彼此头靠在一起睡着了。

翠羽还在那吧唧嘴:“吃,要吃肉。哎呀,金肩你个木头别跟我抢。”

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便是那悠扬婉转的曲音。

这一刻,芊芊心?中充斥着说不出的温暖,脸上不禁流露出深深的笑意。

雪花飘落在女子弯弯的月牙眼中,显得极为纯洁无瑕。

这样?一个鲜妍生动的笑,像是一缕阳光穿透阴霾,生生地闯进那双嗔黑的眼眸之中。

不远处的山坡上,男人衣若雪飞,宽肩窄腰,容颜似冰雪雕成?,宛如?一位从天而降的神祇,俯瞰着这温馨的一幕。

惊羽卫跪在他身旁,道:“陛下,可要属下将宸妃娘娘请回来?”

“朕何时说过?这一趟是为她而来?”谢不归淡哂。

“走罢。”

留下那惊羽卫,与同僚面面相觑:“就、就这么走了?”

然而那抹高大?的背影毫不拖泥带水,大?步朝着林中走去,雪白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极为冷漠疏离,从容不迫。

似乎并不在意宸妃娘娘与旁的男子相谈甚欢。

更仿佛前一刻听到她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微服出宫,不出一个时辰便抵达此处的男子,从未存在过?。

……

“陛下。人已擒获。”

惊羽卫压着一人,跪倒在谢不归身前。

蓑衣,斗笠。

赫然是不久前与芊芊打过?照面的,空见法师!

谢不归居高临下看着脚下人,沉默须臾。

“父亲,好久不见。”

谢明觉终是低低一叹。

他抬起头来,嘴唇一颤,吐字:“净生。”

……

周围树木高大?,它们的枝条被雪压弯,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噗呲!”

谢不归一剑刺进谢明觉的腹部。

血如?泉涌般喷了出来,洒在他早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脸、身上。

因为是第三剑,谢明觉脸上那扭曲的痛楚早已麻木,他那尚未熄灭的眼睛里?甚至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以及怜悯,看着他的儿子。

这个如?今已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咣当”!

谢不归丢开?长剑,喘。息着转过?头,长长的睫毛挂满了血珠,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着湿红。

倏地,他瞳孔骤然紧缩。

就在林子外,有一抹蓝色身影。雪白面孔,一双写满惊惧的眼与他对视。

明明片刻前,那里?面满满绽开?的都是干净的笑意。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一缕风雪,拂过?颤抖的指尖,芊芊倏地惊醒。

不过?出来吹吹风醒醒酒,却意外目睹这凶残的一幕——

芊芊脸上的震惊和恐惧交织,心?跳加速,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

男人高大?的影子一晃,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他步子一动,忽然踩着月光,朝她走来。

想都不用想,芊芊扭身就跑。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不断朝前飞奔着,脚底下的整个地面仿佛都在颤抖。

不,不,谢不归怎么会在这里??

一定是眼花看错了,一定是的。

他竟然杀了空见法师,他竟然杀人了!

芊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连一个无亲无故的禅师都能杀害,更何况是曾伤了他挚爱的自己!

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谢不归看到她竟然又当着他的面跑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随即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他的脚步在雪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白色的雾气?。

为什么?

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还要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你也觉得我脏……连你也觉得我脏对吗?

芊芊跑着跑着发现不对劲,不,不,不能朝这边跑,金肩她们还在那里?,不能把谢不归引过?去。

于?是她脚尖一转,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边跑边回头,只是这一回头悔得她肠子都青了。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

追、追来了!

她发誓这一幕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画面没有之一了,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如?同厉鬼一般在她身后紧追不舍,步子跨得极大?,腰间环佩叮响。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越缩越短,他的脸也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睫上细细密密的血珠。

芊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禁跑得更快。

“唔!”

脚踝倏地传来一阵刺痛,她摔倒在地,裙摆散开?。

不顾那股钻心?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爬起,一道身影倏地如?雪豹般扑来,将她扑倒在地。

身后是厚厚的雪地,不是很疼,然而与这样?高大?的身子骤然相撞,也撞得她脊背发麻,眼冒金星。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只见他半张脸都是血,另一半却如?白玉那般晶莹细腻,还有微微的汗珠,如?同佛龛里?的神像受到玷污,实在是又凄艳又诡异。

他把她扑倒在雪地上,重重地喘着气?,呼出的白雾带着若有似无的薄荷味,扑到她面上。

男人冠斜了,发散开?,如?蔓如?织又如?罗网,倾泻在她身上。

一只修长的手?抬起,缓缓撩起挡住视野的发丝到脑后,使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暴。露在芊芊眼底。

谢不归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动,看着她轻柔地说:

“跑啊。爱妃怎么不跑了。”

他漆黑的视线宛如?利刃,钉在她的四肢上,令她惊怖欲绝、动弹不得。

恐惧犹如?瓢泼大?雨,顷刻将她从身到心?,浇了个透。

第27章027

027

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融化?在她?的皮肤上。

芊芊猛地打了个哆嗦,不?仅身体冷,心更冷。

她?甚至都不?敢跟身上的人对?视。

“咔嚓。”

耳边传来一声?像是枯枝断裂的声?响。

随着那一声?脆响,他?们所处的位置开始迅速塌陷。

原来他?们二人身下的这片雪地看似平静,不?过是白雪掩盖了枝条,底下其实藏着一个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谢不?归反应极快,将女子柔软的身躯紧紧抱入怀中。

他?抱她?入怀,随即如同雪豹一般敏捷地调整了姿势,轻巧地跃往一旁。落地一刹,男人满头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完全散开,华丽隆重地倾泻了俩人一身。

芊芊下意识紧搂住他?的脖颈,紧闭着眼,然而不?过片刻,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进鼻腔。

脑海中警铃大作。

这可不?是什么英雄救美。

这是阎王爷的怀抱!

她?立刻松开手,挣扎着从他?怀中跳出来,拔腿就跑,谁知刚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男人低沉的怒吼。

“别?动!”

然而已经晚了。

脚下一空。

这一刻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又好像什么念头也没有。

身子再度被裹进一个怀抱,他?的手臂紧紧勒住她?,像是藤蔓紧紧地缠绕。

风声?雪落声?,众人的惊呼声?似乎都已不?存在。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他?,和?他?的心跳。

是多久以前……

也曾有过这样的画面。

那年他?衣若雪飞,策马而来,接她?入怀。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看到满天飘落的花瓣。银色的梨花在月光下飞舞,宛若落雪一般。

恰如此刻,漫天飞雪。

撞入那样一双惊艳点漆的眸,视线相缠的一瞬。

与多年前,相同的悸动。

身体比记忆,更能铭刻当初的感觉。这感觉是她?对?生命美好最?初的体验,深入骨髓,密不?可分。

就好像不?知不?觉回到了命运的起?点……

直到一声?低吼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你宁可寻死也不?愿跟我服软?”

芊芊这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他?们落下来的似乎是一座小型悬崖。

大约与她?当初跌落高台的高度,差不?了多少。

谢不?归怒斥完她?后,便?闷哼一声?歪倒下去,腰际有渐渐濡湿的痕迹。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芊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抬起?掌心一看,一抹鲜红刺目。

他?可能也许大概是撞到了一块石头,却仍有余力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怒火:

“你为了摆脱朕,连跳崖这种事都干的出来。”

“……”

该怎么解释她?根本不?是寻死。

而是晚上天太黑了,没看清旁边就有一座悬崖。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找了一个奇差无比的落点!

但谢不?归眼下的状态似乎也听?不?进她?的解释,他?脸色苍白,又夹杂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红晕,剑似的长眉拢起?,漆黑的目光紧紧钉在芊芊身上,仿佛想用视线化?为锁链,把她?牢牢固定在身畔,不?愿她?离开半步。

芊芊别?开脸:“能不?能别?盯着我看。”

她?开始观察周围环境。试着起?身,脚踝倏地一阵刺痛,她?失了平衡栽倒下去,好巧不?巧砸在谢不?归的身上。

他?闷哼一声?,却伸手扶住了她?的腰,“你就不?能好好待着!”

芊芊干脆也不?动了,看这悬崖底下空间?封闭,只能从上边出去。

只是,他?们一个“瘸子”。一个半身不?遂。

要怎么上去?

她?心中烦闷不?已,一转头,又对?上了谢不?归乌黑的双眼。

他?就没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过。

眼睛长在他?身上,芊芊也没办法给他?挖出来,只能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好像很不?客气。

芊芊想了下,抬手抓住他?的衣领,逼近他?的脸低低说:“快说,你应该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她?另一只手在他?脖子旁比划着,做出威胁的动作。

然后她?就看见谢不?归脸上那抹红晕更浓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长睫毛像是云雾那般围拢着眼睛,瞳仁很大也很黑,干净得像是浸润过月光的玉石。

平心而论,他?实在是生得好,不?然当初也不?会迷得她?晕头转向。

“最?烦言而无信的人,”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了。”

——陛下,我们重新把那个孩子生一遍吧。

——请陛下,宠幸臣妾吧。

“……”

芊芊没想到都这样了他?还?惦记着跟她?生孩子这种事,震惊非常:

“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她?怜悯地看着他?,“回头记得找郎中看看。”

他?倏地掀起?浓睫,眼神像是刀片那般嗖嗖地飞过来,一瞬之间?,锐利光华,生动潋滟至不?可逼视。

在她?不?卑不?亢的回视之下,又偏了偏脸,缓缓地合上眼帘,浓睫在眼下投出阴影。那一抹红晕在他?脸上更加明显。

他?压抑在喉咙里的闷喘声?更加明。显,呼哧呼哧,似气得不?轻。

“陛下——陛下!”从上边传来惊羽卫焦急的呼唤。

声?音在空空的悬崖底下回荡,震得枝条扑簌簌的,又是一团雪落下。

“别?喊了,再喊你们陛下要血尽而死了。”芊芊拂开肩上的雪。

上边人静了静。

“还?请宸妃娘娘暂时照顾陛下,”那声?音沉重道,“属下这就带人接应,稍等!”

芊芊不?由得再将视线投向男人。

他?虽然长得和?风细雨,五官精美堪称秾丽,性子却极硬,大约是那军队里历练出来的,伤再重也不?吭一声?。

她?缓缓问:“你为什么对?空见法师动手。”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芊芊头皮还?有些?发麻,好端端的和?尚都快变成糖葫芦了,流那么多血不?会死了吧。

她?还?记得他?灭佛杀僧是为郑兰漪,人人都说当今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这一怒,也怒的太久了吧。

就连路边遇到的一个和?尚都要赶尽杀绝。

她?忍不?住道:“是不?是人家剃个光头,都犯了皇帝陛下您老人家的忌讳啊?”

他?淡哂:“你懂什么。”

在她?没好气地看过去时,又轻轻地垂下眼睛,抿唇道:

“他?是我生父。”

谢不?归脸色不?好看,隐隐的不?愿提及往事。她?皱眉。成婚那几年他?也确实很少说家里人的事。

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童年过得不?是很好,想必是过过穷苦日子的。若他?从一开始就生在炊金馔玉的谢家。

种桑养蚕、宰羊剖鱼、木工编织、行商坐贾……

她?相信换作那位谢家的嫡出公子,定然不?会似谢不?归这般精通,仿佛是那与生俱来的技能。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他?真正的身份毫无察觉。

他?伪装得太好了。

谢不?归性子疏离,不?爱集会,喜爱独处。

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哪怕是对?枕边人的她?,他?都很少表达自己的情感。

而这无不?指向一个答案——他?年幼时曾被亲人抛弃过。

她?曾经心疼过这般的他?,今时今日却只是冷静地端详,试图找到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的破绽和?弱点。

“所以,你,弑父?”

因为这个生身父亲的存在,会威胁到他?的皇位吗?

《大魏律》中,弑父被视为极其严重的罪行,被归类为“十恶不?赦”之一,是十恶的大逆罪,通常会受到极其严厉的刑罚。

但因为他?的身份,所谓的刑罚,又变得轻飘飘不?值一提。

这般严苛的律法仅仅只束缚平民?,却不?针对?皇族,更何况是拥有至高权位的帝王。

谢不?归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在对?他?进行道德审判。

皇帝被视为天子,即天意的代表和?执行者。他?的权力不?容侵犯,他?的意志便?是国法。

若是有人敢质疑天子的行为。

他?可以砍了他?们的头。

可是现在。

他?只想听?她?的声?音,听?她?多跟他?说几句话。

他?都好久没听?她?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了。

谢不?归沉默着。

“你哑巴了?”

芊芊忍不?住去掐他?的脸,手下的皮肤烫得惊人,明明看起?来是那么苍白的脸。

“夫人。”他?忽然低喃。

一声?“夫人”,让芊芊的手僵在那里,男人眉目清冷如雪,像是要融化?在她?掌心中了。

“我好难受。”他?从喉咙里吐出低低的这么一句,又轻轻地垂下了眼眸-

一抹红色身影,静静地立在高处。

那你追我赶的一幕,早已被巫羡云尽收眼底。

在那片被大雪覆盖的广阔田野上,她?在雪地中奔跑。

黑色长发在空中飘扬,蓝色的裙摆在风中舞动。宛如一只轻盈的蓝蝶。

又像是纯洁的蓝色蔷薇。

裙摆的每一次摆动,都是花瓣的绽放。

如此想着,他?抬起?手来。

一缕月色潜入少年的掌心,化?作一束蓝紫色的蔷薇,在他?手中绽放,如真似幻,艳丽无匹。

可不?过转瞬这朵蔷薇便?枯萎衰败,从花蕾到枝叶都覆上了厚厚的冰霜,就连枝条上的尖刺,都化?为小小的透明的冰锥。

他?低低喟叹一声?,袖口下的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那冰应声?而裂,从枯萎的蔷薇花中钻出细细的藤蔓,绿意盎然,死而复生,重新在顶部生出一朵淡蓝的,小小的花骨朵。

“少祭司,您的眩术愈发出神入化?了。”金肩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赞叹说。

巫羡云盯着那朵花,目光专注地呢喃:

“我对?你倾注了无尽的爱。我多么希望,你能焕发新生,绽放得更加灿烂。”

金肩亦是看着那朵蔷薇:“可是猛虎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

巫羡云苍白一笑:“原本有这俩日的相处,与我而言,已是足够……”

“金肩。”他?似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要陪着她?。”

“您忘了卦象所说……”金肩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您入此局,会不?得善终的。”

“那就不?得善终好了。”

他?小心呵护着那花骨朵,不?让它被风雪摧残,温柔轻笑-

“陛下!娘娘!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别?急着请死了,先给他?止血吧,”

芊芊淡淡瞥过男人身下那被血浸红的雪地。

他?那般过人的体质,虽不?至于血尽死掉,但是这腰……

伤在这个地方,芊芊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大概是她?太幸灾乐祸了,那双黑色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安安静静地瞧着她?。

他?大爷般的朝一瘸一拐走?到一边的芊芊,招了招手:

“宸妃。过来替朕包扎。”

“……”

芊芊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身旁惊羽卫的数量和?体型,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她?给他?包扎,动作并不?算轻,指尖时不?时戳到他?的伤口。

男人忍得颈上青筋暴起?,青蓝色血管犹如蛛丝那般遍布,洁白的皮肤被汗水洗过,透着釉一般的光泽。

她?心如止水给他?包扎着,脑袋却被人给碰了一下,似乎是谁撩了一下她?垂下来的发丝。

抬头,谢不?归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玉白指间?拈着一截枯枝,道:

“有脏东西。”

这时候洁癖犯了。也不?看看自己身上什么样子,一身血啊泥的,还?有功夫来嫌弃她?。

一个简单的触碰,谢不?归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满足。

看着触手可及的她?,又是亟待填满的空虚,他?不?禁开口道:

“跟朕回去。”

芊芊给纱布打了个结,平静地看着她?。

“你,并未摘这长命锁,”谢不?归视线落在她?白皙的颈间?,声?音里压抑着什么,“也是盼着朕来寻你,对?吗?”

原来她?刚才弯腰,这长命锁自衣襟间?坠了出来,恰好落进他?的眼中,竟让他?误会这一场出逃,不?过是她?欲擒故纵,企图激发他?的爱意和?占有欲……

倒也算正中下怀,芊芊漫不?经心道:

“郑娘子怎么办?“

谢不?归一怔,沉声?道:“她?不?是问题。很快……”

芊芊打断道:“跟陛下回宫,可以。但是我接受不?了二女共侍一夫。”

“陛下一天不?能妥善处理郑娘子之事,便?一天,不?能踏入我房门?半步。”

“如此,陛下可能做到?”

离得最?近的惊羽卫蓦地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前面因那情蛊,要为宸妃守贞,已是惊世骇俗,做梦都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向天子要求这一世一双人的忠贞。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分明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桥段-

太诡异。

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惊羽卫恨不?得自抠双目。

男人往那一站,肩宽腿长、器宇轩昂,衬得这荒芜山野,都多了几分明堂高旷之气。

前提是,不?被一个婢女用剑指着的话。

另一个婢女则满脸害怕,躲在那红衣少年身后,一边招手一边呼唤:

“小主人你没事吧,快过来,快到少祭司身边来。”

蓝衣女子却不?曾闪躲,走?到二人中间?,屈指弹了弹剑身:“金肩,退下。”

剑缓缓落下。金肩低头退了下去。

“这是臣妾的兄君,巫羡云。”芊芊道,“兄君,这是陛下。”

一个称谓也能窥见的亲疏远近,兄君,她?的至亲。

他?却连名字都不?配有。只是一个身份罢了。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巫羡云双手笼在袖中,浅浅含笑,“早就听?闻大魏的皇帝陛下智勇双全,温其如玉,今日得以一睹尊容,在下不?胜荣幸。”

尊容。

本是形容不?整,此一刻却因男人脸上的淡然而显得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谢不?归乌发披散,眼若寒星,道:

“巫祭司之名,朕亦是久仰。”

芊芊道:“陛下,入席吧。”

惊羽卫忿忿不?平:“大胆,你、你竟敢给陛下吃这残羹剩饭!”

芊芊叹道:“若陛下嫌我招待不?周,大可自行离去。”

谢不?归道:“无妨。”他?一撩衣袍,端正而坐。

惊羽卫跪下:“陛下小心,不?如让属下为您试菜。”

他?们竟然担心下毒。

翠羽愤愤:“我们南照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如何会下毒害你?若是无胆,早走?便?是。”

芊芊在谢不?归身旁落座。

她?端起?那酒碗,浅浅呡了一口,这酒味道不?重,入口回甘,带着一丝丝的花香和?果香,虽在风雪之中放得有些?凉了,却能不?经意地温暖了整个身体。

谢不?归看她?饮酒,忽然想起?他?们也曾有过冬夜酒酣,相拥私语时。

他?垂下眼,修长白皙的手托着碗,指尖微微蜷缩。

碗里忽然出现了一样不?明物。

是一片草菇。

上面蘸满了鲜红的辣椒酱,辣椒酱的红润与草菇的淡黄色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既诱人又吓人。

刺激性的辣味在空气中弥漫,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一丝紧张。

谢不?归垂眼看着碗里的这片草菇。

又抬起?眼,看向身旁的人。

芊芊冲他?弯着眼儿?,明媚一笑:“陛下,请用。”

她?亲手为他?布菜。

谢不?归提起?筷子,夹起?这片草菇,定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辣椒的辣味瞬间?在口中爆发,像是一团火焰在舌尖上跳跃,刺激着他?的味蕾,几乎无法忍受。

他?立刻抓起?旁边的碗,以为是普通的水,准备用来缓解辣味,然而,当他?喝下一口,才发现这所谓的水,竟是更辣的酒,两种层次丰富的辣味在口中交织,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刺。激,让他?的舌头几乎失去了知觉。

芊芊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涌出大片红晕,眼睛迅速湿润起?来,睫毛极黑,清澈的眼睛里宛如融化?了一池的雪水,嘴唇更是嫣红潋滟。

他?试图开口说话,却忍不?住咳嗽,咳嗽声?中夹杂着轻微的喘。息,男人抬手想要捂住嘴,但咳嗽的力量让他?无法控制,身体微微弯曲,沿着肩侧垂下来的发丝都在不?住颤抖。

“这可如何是好?”

芊芊看向惊羽卫说:“屋子里有水,快扶你们陛下去喝点水,解解辣吧。”

谢不?归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在惊羽卫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谢郎君还?是这般吃不?得辣啊,”翠羽讪讪,感叹道,“奴婢见他?动筷,还?以为能吃了呢。”

金肩道:“他?是大魏皇帝。早已不?是谢郎君了,改口罢。”

又看向芊芊:“王女,您意欲何为?难道,您原谅了大魏皇帝对?您所做的一切……”

芊芊闻言却是平静。

她?慢条斯理捋着裙腰上的褶皱,淡淡道:“那能解我体内蛊毒的‘道寻常’,不?是在皇宫么。”

“可明明少祭司就能……”

芊芊看向那红衣少年,歉意道:“兄君,这一次。”

“我的命,我想自己挣。”

巫羡云看着这样的她?,眼眶微热,感觉自己就连错开目光都极为艰难。他?眨了眨眼,水光在他?蓝色的眼瞳之中一闪而过。

“不?悔么。”

“不?悔。”

她?要重开这一场赌局。

回到那曾经逃离的地方,那个充满阴谋和?危险的世界。

这一次不?同以往,她?必须赢,否则她?将失去一切——不?仅是她?的生命,还?有梦寐以求的自由。

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旅程。

她?必须全力以赴,以她?的一切为筹码,去赌赢这场游戏。

赢则破茧成蝶,败则尸骨无存。

“奴婢留下来陪着王女小主人!”

金肩翠羽双双跪下。

尤其是翠羽,泪眼婆娑地看着芊芊,她?怎能让她?再度回到那虎狼之君的爪牙之下,孤独地承受那些?黑暗和?不?堪?

“不?。你们跟着少祭司,回南照去。”

芊芊断然道:“兄君,还?请你替我跟阿母道一声?,女儿?不?孝……请阿母,等一等女儿?。”

翠羽还?想说点什么,金肩却揽住翠羽的肩:

“谨遵王女之令。”

……

金肩翠羽收拾着桌椅,芊芊则走?向屋内寻谢不?归。

有些?奇怪,不?过是喝口水,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

屋内昏暗,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抹修长的身影。

男人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如瀑般垂至腰下。他?发质极好,每一根发丝都黑得发亮,宛若丝绸一般的顺滑。

月光为他?雪白的长袍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孤寂。

那身影静立不?动,手中似乎紧握着某样东西。

忽然,风声?大作,一阵强劲的冷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吹动了屋内的烛火。

火苗摇曳不?定,最?终熄灭。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从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笼着黑发白衣。

芊芊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心跳声?在胸腔中回响,仿佛一只被困住的小鸟在拼命拍打翅膀,试图逃离无形的牢笼。

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黑暗中,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她?瞳孔骤然紧缩。

那一抹红,在他?苍白的掌心格外刺目,他?的手心里还?有那日握住金肩的剑时,被割伤而留下的伤口,此刻伤口迸裂,血一滴一滴,沿着掌侧滑落,仿佛是他?用鲜血染红了那盖头一般……

此情此景,多像他?看见和?离书的那一晚。

瞬间?身临其境,陷入了那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耳边洒落男人的低。喘,被卷入潮水,承受永无止境的挞伐。

手心开始出汗,冰冷而潮湿,仿佛连皮肤下的血液都开始冻结。

倏地,谢不?归脚步一动,朝她?缓缓走?来,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空气中留下回响。

不?安像是一股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而来,让她?无法摆脱。

芊芊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细长的钢丝上。

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可她?不?能退缩、也不?能逃避,唯有勇敢地面对?这份恐惧,才能获得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她?并没有像前几次那般,转身就逃。

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谢不?归走?到她?面前,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男人一双狭长昳丽的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的眼神中没了往日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和?空虚。

他?展臂,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宽厚有力,却并不?温暖,随着他?低下头,薄唇如刀擦过她?的耳廓,那最?后一丝热气也消散殆尽……

“祝芊芊。”他?喊她?名字,声?音极轻,“是不?是,朕今日不?来,你就要嫁给他?。”

“做他?的新婚妻子?”

第28章028

028

“陛下,你身子好烫。”

芊芊靠着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面前人不正常的温度,轻飘飘地说,“你病糊涂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回答朕!”

她的避而不谈显然惹怒了他。谢不归猛地松开她,双手握上?她的肩,却因?身体里的高热使不上?多大力气,手背上?青筋凸起?。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

眼神却凶狠如?狼。

她叹气:“陛下,就一个盖头,证明?不了什么,若是我对兄君有任何旁的心思……早就与他在一起?了。”

言外之意。

哪里还轮得到你?

谢不归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低低说:

“那你证明?。”

“……?”这种事要怎么证明?。

难不成要拉着兄君在他面前发毒誓,确保俩人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还是像郑兰漪那般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脱簪以死自证?

“证明?你还……属于我。”谢不归手指曲起?,在她脸边滑动着,哑声道。

他指尖温度极烫,看着她的眼神亦是占有欲十足。可能真的是烧坏脑子了,整个人都变得痴缠起?来,她有点受不了。

“陛下想要我怎么证明?。”

他不说话,目光深沉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司马昭之心。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还有些发红的嘴唇:“你……陛下漱口?了吧,”芊芊道,“我受不了有味儿?。”

她可没忘记刚才他吃的那片草菇,裹的那一层厚厚的辣椒。

倒是稀罕事,他竟然没生气,而是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一下,低低地说:

“漱了。”

他的眼睛像是变成了一片潮软的沼泽地,任谁往里一望都要陷落。

男人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下落在她两瓣丰润美好的唇上?,极为缱绻。

“哦,那我亲一亲陛下吧。”

芊芊从善如?流,攀着他的肩,示意他把头低一点儿?,谢不归垂眼端凝她片刻,这才纡尊降贵般朝她弯下了颈。

她红唇微张,呵气如?兰,仰脸缓缓靠近,就在谢不归闭上?眼,准备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吻时。

她却忽然与他错了开去。

女?子柔嫩的脸儿?偎向他的颈,呼吸喷洒在他凸起?的喉结处,突然张嘴咬了下去!

谢不归浑身剧震,猛地睁开了眼。

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喉咙突如?其来的刺痛,迅速传遍全身。

他背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搂住她腰的小臂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不知是想抱紧她,还是狠狠地把她从身前推开。

男人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低沉的闷喘声。

玉白的喉结有淡淡的薄荷香气,她咬得不轻不重?,咬过后便改为了轻轻的啄吻,似乎在安抚于他。

谢不归感到一种强烈的灼烧感,从她嘴唇紧贴的皮肤处传遍全身。

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烈火中烧灼,这种痛苦中带着快。慰的感觉,让他呼吸困难,肌肉僵硬,身体如?被浇铸了铅那般无法移动。

“如?此,陛下愿意相信臣妾,别无二心了么。”

芊芊柔声说,指尖在他喉结和周边的皮肤上?抚摸和打着圈儿?,若有似无的暗示。

无边月色下,谢不归缓缓睁开了眼睛,轻轻攥住女?子细白的手腕,制止她继续无知无畏地纵火下去。

一个淡红色的牙印,赫然印在他冷白的脖颈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像是要通过触碰这个痕迹,重?温她嘴唇柔软的触感。

回味着方?才的感觉,喉结跟着上?下移动,男人看她的眼神暗得可怕,像是要把她给吃了。

芊芊似感受不到他勃发的暗欲,忽然执了他的手,踮脚在他耳边道:

“臣妾为陛下绾发吧。”

耳边洒落的气息,如?同?一股助燃的风,让他感到一股热流从胸口?,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和愉悦。

被她触碰过的皮肤感到了轻微的刺痛,像是被微小的针扎过,这种酥麻感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谢不归白玉似的脸上?,泛起?比之前更加艳丽的红晕。看着她,一双眼睛变得无比水润和明?亮,

芊芊刚刚握住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他猛地扣住手腕,一个翻身抵在了墙上?。

她有一瞬的紧张,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迎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陛下怎么了?不愿意臣妾为您束发吗?”

谢不归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了她半晌,喉结一动,低低地说:“嗯。”

他缓缓退开,转身背对着芊芊,走到窗边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仿佛是在将身体里的热量释放出来。

不过须臾,他的眼神变得平静,呼吸也变得深长?而均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和理智。

再转身面对她时,男人依旧是那副清冷如?仙,斯文矜贵的模样,唯有那散乱而下的长?发显得有几分凌乱,不够端庄。

芊芊已然执了一把梳子,正笑吟吟地立在那矮几前,看着他。

谢不归长?腿一迈,朝她走去,撩袍落座,顿时间,满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与雪白的衣衫纠缠着,月光洒落如?霜,衬得男人像是一株仙气飘飘的玉桂,每一根延展伸长?的枝叶,都散发出陡峭的寒气。

芊芊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后开始梳理他的长?发。

手指轻柔地穿过他的发丝,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因?为她而变得温顺和听?话。

她细心地梳理好他的头发,然后用一条朴素的发带将它束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镜中的人。也与镜子中的人,视线相接。

谢不归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庄重?、洁净、高不可攀的君王,他神情冷淡地回视着她。

下一刻,柔软的手臂从男人身后缠来,女?子跽坐在他身后,环抱着他的肩背,在他耳畔轻柔地说:

“还记得么,陛下曾经也是这般给我梳头的……”

那是她刚来邺城,水土不服的那段时日?,他每一天?都守在榻前,亲手喂她汤药,替她梳头穿衣。那时那人,那样的好,她是想过要与他厮守这一生的。

可惜,全都回不去了。

她在他白玉般的耳垂边温言细语,如?同?妖魅一般呢喃道:

“这一生,妻子的头发只有她的夫君能绾。同?样,夫君的头发也只有他的妻子能束……”

谢不归忍不住抬手,覆盖在她纤柔的手背上?,低声。

“我从未忘记。”

“是么,”

她缓缓贴近,脸埋进他宽阔的肩背,如?同?小猫般的呜咽声,在他耳畔低低响起?,“我还以为,夫君早已把那些过往,尽数忘了……”

谢不归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她的每一次抽泣,都像是一条带着倒刺的铁鞭,在敲打他的心门,让他感到强烈的难受和痛楚。

他转过身来,拉过她的身子,轻轻捧起?她的脸,手指擦去这张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

他哑声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只要你别再哭了,嗯?”

在他的低哄声中,她的哭泣渐渐减弱,整个人像是虚弱到了极致,忽然朝他软软地倒来。

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地抽泣一两声,最终在他怀抱里安静了下来。

谢不归轻叹一声,抚摸着她的长?发,眼里柔情似水:

“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想要的不论?什么,我都会给你。”

可他看不到的是,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虚空,里面毫无泪意。

……

翌日?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长?身玉立,正瞧着窗外的景致。

昨晚她给他束起?发后,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也不知他是在何处休憩。

眼下,男人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看起?来病痛全消,唯有脸色有些苍白。

铁打的身板也不过如?此了。

似乎听?到窸窣声响,他转过身,喉结上?还有牙印没退,见她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上?面,他抬手捂了捂,似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男人耳尖发红,轻轻垂下了眼。

“你……”

外边忽然响起?惊羽卫的声音:“请陛下回銮。”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该回宫了。”

谢不归眼眸一沉。

他当然不能在外逗留太久,此次微服出宫,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若不能尽快启程归去,只怕各方?势力趁此机会,蠢蠢欲动。

见男人紧紧注视着她,眸色晦暗不明?,芊芊若无其事地抬起?手,理了理衣衫,脸上?还带着红红的睡痕。

她将发丝撩到耳后,轻柔地说:

“臣妾,愿随陛下回宫。”-

皇宫,御道,宋娇蕊已在风雪之中跪了许久。

上?一回在御书房说错了话,触怒于陛下,她当即掌掴自己五六下、方?才逃过一番重?责。

但事后她听?闻,她所送上?的鹿血酒、同?心结,统统都被陛下扔了出去。

哪怕是脚下踩过的毯子,都换了新的。

她委屈又不解,宋娇蕊自恃美貌才学,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那异族女?,论?容貌她们不相上?下,论?身份,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但为了重?讨陛下欢心,她不得不跪在此处,迎接圣驾。

青石砖又冷又硬,她跪得膝盖生疼,不由得委屈地咬唇,眼尾发红,泪珠欲落不落。只盼陛下回来看到她这副模样儿?,能予她多一分怜惜。

就在这时。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

伴随着马蹄声,和车轮与地面轻微的摩擦声,以及那铜铃洪亮悠扬的声音。

身旁女?使亦是激动不已:

“来了,陛下回来了。”

宋娇蕊抬眼,一辆马车,通体由紫檀木所打造,车身的四角和边缘镶嵌着精致的白玉,车窗上?悬挂着轻盈的纱帘。

纱帘在寒风中轻轻摇曳,若有似无地往外飘出一股暖香,昭示着车厢内的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是迥异的两个世界。

马车缓缓地驶过身前。

“陛下——”随着纱帘被风吹起?,宋娇蕊这千娇百媚的一声呼唤,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被扼杀在喉咙之中,瞳孔骤然紧缩。

马车内,一名女?子面对面坐在男人身上?,那男人坐在靠后一些,看不清全貌,只能觉察出他们脸贴得极近,呼吸相接,缠绕得难舍难分。

女?子身上?裹着狐裘,一圈雪白的绒毛围着她晶莹细腻的脸庞,耳垂和脖颈都泛着薄薄的红色,似乎觉察到了车窗外窥探的视线,她长?长?的睫毛一颤,唇与对面分开,若有似无朝着路边斜来一眼。

恰好与跪在地上?的宋秋蕊,对上?了视线。

“专心些。”低哑清冷的男声倏地响起?。

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指间一枚玉扳指,雕饰龙身蜿蜒。强势地掰过女?子的脸,迫她与他再度唇齿相接。

宋秋蕊甚至能听?到那些暧昧的声音。

夹杂着女?子的嘤咛声,还有轻细的喘息……她指尖死死地刺入掌心,鲜血一滴一滴,沿着指缝滴落,在她的裙角上?绽开。

陪她同?来的女?使,亦是羞红了脸,跪在地上?不敢乱看。

谁能想到冷心冷清的陛下居然会荒唐至此,在马车上?就跟女?子厮。混。

那样激烈的吻……

只怕是恨不得将身上?的人吻到窒息。

第29章029

029

马车之中,香雾袅袅,馥郁如春。

谢不归修长的手臂环抱着女子娇柔的身躯,他微微垂下眼眸,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忽然传至鼻端。

他眼神一动,抬手,抚上她细白?的颈。

“这项链何处得来,从未见你戴过。”

芊芊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颗淡蓝色的珍珠。

这串珍珠项链,是巫羡云临别时送与?她的。

颗颗珍珠都是一般圆润,如同小指指甲盖那般的大小,紧密相连,宛若鲛人泣泪所凝,每一颗都闪烁着深海的幽光。

就像是……兄君将自己?的眼睛,他身上最漂亮的地方?,送给了她。

彼时,少年微垂着眼,红唇抿成一条线,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这实在不是一件能够心平气和?说出来的事。

但他还是说了,“芊芊,你要提前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下月十五前,若你不能找到那剩下的一半解药,便只?能与?大魏皇帝……”

他没说出口的内容她知道,是与?谢不归……同房。

然后兄君便给了她这串珍珠项链:

“它的香味能够避子。先前那避子药虽有作用,却损伤太大,不可多吃,是以,本君特意?为你制了这珍珠项链,行。房时戴着它,会使男子阳元受损,女体?不能受孕。你若闻不惯它的香气,平时可以将其摘下。”

“若本君猜得没错,你体?内的亡国夏姬,还会发?作两次。且一次比一次发?作的厉害,令你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晓,你与?大魏皇帝……实乃下下之策。”

毕竟纠缠愈深,便似那泥潭深陷,只?怕最后要想脱身,难如登天?。

“兄君是怕我与?他旧情复燃吗?”

巫羡云定定望她眼眸:“你心性之坚,本君如何不信?”

“只?是凡事,都有意?外。”

他伸出手,亲手为她戴上这珍珠项链:

“我等?你回来。我的阿满。”

……

珍珠串极长,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环绕了足足两圈,衬得肌肤晶莹洁白?。上边薄有细汗,沾在那圆润的珍珠之上,如那玉液珠胶,雪腴霜腻。

他修长的指勾了勾这串项链,指腹剐蹭着上边儿的珠光,声音淡淡道:“既已戴了朕的,又何必戴着他的。”

她笑着朝他递了个眼神:

“陛下就这般小气?”

谢不归脸色冷淡地抚过颗颗珍珠,却想起此?前她的那枚银簪,恐怕也是她那个好哥哥送与?她的,却不知其中的药,究竟是什么作用?

那日他捉了随春声,便从她手中缴获了簪子,只?一直不曾拿去验。

他那时恼她极了,丝毫不想理会与?她有关的事务。

如今她回来了,心和?人都回来了,不抗拒他的亲近,看他的目光,也重新装满了明媚的笑意?。

夫复何求?

“陛下送臣妾的礼物,臣妾不也好好穿上了吗?”纤手忽而?拂开?狐裘系带,露出里边的穿着,她的身体?本就有一种冲击性的美感,遑论他们这般近的距离。该纤细的纤细,该丰盈的丰盈。低头看他,吹气胜兰。

谢不归喉结咽动,目光滑落,一条曳地蓝裙包裹着窈窕有致的身姿,乳白?的丝绦掐出一截细腰。

衣袖一层轻纱款款下落,轻柔得像梦,与?他的金革玉带,龙纹环佩勾缠在了一处。

粗与?细,刚与?柔,交织交融,相缠相抱。

……

半个时辰前。

就在他们回宫的路上,经过一片熟悉的街道时。

谢不归突然叫停了马车。

前一刻还说着不能耽搁的男人,却是弯身拂开?车帘,下了马车,下一刻便稳稳站在马车前,朝她伸出修长的手来。

“夫人。”他低声要她下车。

芊芊没怎么犹豫便把手递了过去,反正坐了一上午的马车也是闷得慌,索性出来透透气。

一抬头,却愣住了。

他停下的地方?竟是。

云珮阁。

他们还是夫妻时,常来之处。

踩上台阶,是与?从前全然不同的感觉。这几年云珮阁的生?意?是愈发?红火,店里店外都翻新了一遍。

牌匾也从之前那有些陈旧掉漆的,换成了如今烫金的大字,苍劲有力,十分得体?。

刚刚踏进店内,便有人笑道:“谢郎君,谢夫人,好久不见你们光临了!前些日子听说夫人有了身孕,还没来得及上门恭贺,这一回可得补上才是。不知是喜得千金,还是贵子啊?”

掌柜娘子前来相迎,她满面带笑,挺起个圆圆的孕肚,手中还有缝制了一半的虎头帽。

芊芊一怔,目光略停了停,便错了开?去。

谢不归低头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呼吸一窒,

这时,掌柜的绕了出来,忙道:“夫人,夫人!你坐,你坐下,为夫招待就好。”

掌柜生?得富态,唇上两撇胡子格外精神,朝着谢不归做了个揖,对芊芊道:“今日娘子想要相看什么款式儿的,不若看看云珮阁的新品?保准夫人喜欢。”

掌柜娘子笑着插话?道:“是呢,谢夫人尽管相看,看中什么,谢郎君买单!”

掌柜的叹了口气,声音宠溺又无奈:“夫人,都说了你上楼歇着,店里的事情自有为夫。

掌柜娘子边小心踏上楼梯,边回头数落,“这不怕你笨手笨脚的,搞砸了。”

掌柜的就差给她作揖讨饶了:“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咱就歇一会,歇一会啊,等?忙完这阵子,为夫关店带你下江南好生?玩一玩,夫人不是一直想去吗?说的梦话?都是那桂花糖藕。”

掌柜娘子脸一红:“呸,老不休,坏我名声。”

江南。

那样一个以水为脉,以花为魂,以诗为心的温柔乡。

她初初怀上卿好时,也提过一嘴儿,想去江南的。

一家三口同游江南的愿望,今时今日,再也不能实现了。

手却被一只?大掌轻轻地牵上,他坚实的指节与?她贴合着,带点?薄茧的指腹蹭着她的手背,“你想去何处,往后,我都陪你。”

“盛夏时节,咱们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看垂柳依依、桃花灼灼,待游至渔村,便去尝一尝你最爱吃的鱼羹。”

“我们可以亲手摘下菱角,取那荷花瓣制成荷花灯,趁夜放入湖中,看星河倒注,浴浴熊熊,如神灵夜游,倾数斛萤火于天?地之间。”

男人的声音如那轻岚出岫,淡淡欲散,勾勒着无比美好的未来。

郑重真诚的许诺。

只?是,曾经想要一同遍游河山的人已非昨。纵有这样一句承诺,又有谁会当?真呢?

今时今日,她最想去的不是江南水乡,是她远在万里的故乡。

可她知道这个心愿就连对他说出口都不能。

芊芊未应他,眸光在店内一扫,忽然被一条挂在窗下的衣裙吸引了注意?。

掌柜的忙迎上来:

“夫人好眼光,此?裙名为‘玉腰奴’,正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每一寸布料都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和?处理,您可以上手摸摸看,是不是轻盈如羽、柔软如云?而?且,小人敢拍着胸脯保证,全邺城,不,全天?下您都找不到一条一模一样的!”

倒也不算是自卖自夸。

芊芊欣赏地看着这条裙子,她潜心绣艺多年,自然知道这件衣裙,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匠心独运,浸满耐心。

这一条裙子,所用的丝绸缎面,在不同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渐变蓝色,时而?深蓝时而?湛蓝时而?浅蓝,裙身剪裁紧贴腰线,裙摆则模仿了蝴蝶翅膀的层次感,轻盈灵动,飘飘垂地。

袖口一圈白?色花纹,镶嵌着闪光的珠片,倘若穿在身上,当?女子旋转,或是轻快地走动时,裙摆随之飘扬,仿佛是从古老传说中飞出的神女蝶,在人间翩翩起舞。

掌柜的捻着胡须,非常满意?自家的镇店之宝吸引了夫人专注的目光,一回头,那俊美郎君亦是用相同专注的眼神看着女子,眼眸极深。

忽然,一名侍从打扮的人匆匆走进,在那郎君身畔低语几句。

芊芊正抚过裙腰上的刺绣。

“夫人先看,若有看中的包下便是,为夫离开?片刻,片刻便回,”男人清冷的声音洒落身侧,“掌柜的,你拿着这块玉佩,可往任意?钱庄支取银钱。”

掌柜接过那枚成色极好的玉佩,笑得见牙不见眼:“郎君放心,定好生?招待你家夫人。”

“夫人这边来,为您准备了茶水点?心,您想看什么说一声便是,叫小人或是小二来呈给您,免得累着。”

芊芊被引到一绣屏后坐下。

她刚落座,便有一道稍尖的声音响起,“就属这一家最合我眼缘,进去看看。”

漫不经心朝那屏风外一望,倒是个熟悉面孔,百日宴上见过的,似乎是个朝廷命妇。

哦。那个说夫君纳了个来自西南的妾,要打杀了的那个。

芊芊自己?都有些惊奇自个儿的记忆力。

竟记得这般清楚。

那妇人看似心情极好,走到置物架前,拾起一枚缠丝点?翠金簪:

“掌柜的这个……”

“这簪子,我要了。”一道宛转清柔的女声,突然横。插。进来,“掌柜的,给我包起来。”

声音是从窗边那座绣屏后传来,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子,妇人眸色一冷,却未发?作,鼻间轻哼一声,放下簪子,扭腰行往另一侧。

忽而?眼眸一亮,“掌柜的,这条‘玉腰奴’……”

“我也要了。”依旧是那女声。

“你这娘子好生?无礼!”妇人身旁的侍女怒声叱道,“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谁,你也敢如此?放肆?”

“我应该知道吗?”

那妇人隐隐觉着声音有些熟悉,但隔着一面画屏,未能窥得女子全貌,但见云鬟雾鬓,风姿绰约,应是个年轻女郎无疑。

妇人自恃身份,高声道:“罢了,就当?我做个顺水人情,让给这娘子便是。”

“也对,这玩意?儿家中有的是,夫人咱们别跟她一般见识,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货儿。”

妇人心气儿顺了些,又去看那翡翠镯子:“这手镯——”

“手镯,我也要了。”

那女声柔柔的:“掌柜的,凡是这位夫人看中的,都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看了眼那妇人铁青的脸,面露为难:“谢夫人有所不知,这位是陆长史家的夫人,只?怕是……”

“长史。也不是什么大官儿。不过区区一个从五品罢了。”

侍女大怒:“哼,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家郎君是何官职,说出来听听。还区区从五品?这般大的口气也不怕撑死!”

绣屏后无声。

“怎么?说不出口?莫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身份,”那侍女捂嘴窃笑,“莫不是哪位贵人豢养的外室吧,”

她声音刻意?放大。

“外室”一词出来,引得不少客人都往此?处看,交头接耳起来。

“你如此?冒犯了我们夫人,若是出来跪下,给我们夫人磕头赔罪,也就罢了。”

“我们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跟一个小浪蹄子一般见识。”

“但若你不愿,怕是要随我们走一趟衙门,见一见官老爷了。叫大家看看,天?子脚下,竟是什么没脸没皮的货色都敢出来招摇了!”

掌柜的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到门口,趁着陆家小厮把店面团团围住前,一步蹿了出去,迎面恰好走来个高大俊美,白?衣黑发?的男子,忙道:

“谢郎君,您可算回来了,您家娘子叫人欺负了……那话?说得也是难听。”

云珮阁内,侍女大步向前,抬手去扯开?那绣屏,手腕却叫人给紧紧捏住。

“你是何人,陆夫人的事你也敢阻拦!”

那侍女本就蛮横,仗势欺人惯了,见这黑衣人相貌只?够得上一个端正,身上衣裳也不是什么华贵的料子。

嘲讽道:“不会你就是这贱。人的姘。头吧,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大官儿。”

“住口!”妇人却突然厉声叱道。她惊疑不定地瞧着这黑衣人,莫不是眼花看错了。

青鸾刀、金鳞靴……

这是……

脚步声漫过,一道敲冰戛玉的嗓,淡淡地响起:

“陆夫人好大的威风。外人见了,或以为天?下唯你夫陆屿独尊,而?不知有天?子。”

妇人看到来人,瞳孔一缩,脸色骤然惨白?。

“陛……”

她浑身抖若筛糠,早晨扑的桃花粉都簌簌往下掉:

“谢、谢大人。”

那绣屏后的人是……?

“夫人眼下,还要我给你跪下赔罪吗。”

“不……不敢。”妇人瘫倒在地,面若死灰-

客栈,陆长史陆屿匆匆赶来,一进门便脱帽请罪。

“都是下官治家不严,陛下恕罪,”

说罢,他回身,一耳光打在妇人脸上,“净惹事的东西!”

妇人鬓发?散乱,满口是血,却连伸手去捂也不敢,只?哀哀低泣。

皇帝垂眸,淡道:“陆长史素来明哲保身,从无站队,想不到这威风都用在了市井之中,纵容家眷欺辱百姓,看来早已忘了为官之本。朕记得西北陇户县的县令一职有空缺,你去顶上吧,好好历练历练,领悟一下为官之道。”

西北边疆地区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且与?中央朝廷的联系被切断。

这意?味着他的仕途走到了尽头,几乎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邺城。

陆屿知道,陛下名义上是贬谪,实际上等?同于流放。

“陛下……谢陛下,隆恩。”

陆长史披头散发?,跪伏于男人脚底,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可从今往后……却要生?不如死。

他怨恨地看了他的夫人一眼,这贱。妇,背着他发?卖了他那爱妾,害他抱着爱妾留下的血书哭了半夜,眼下还累他丢了官身,他定要这贱妇不得好死。

此?时,芊芊也已换上了那一身“玉腰奴”。

蓝色裙外裹着华美狐裘,一圈雪白?的绒毛围着女子娇艳的脸,云鬟雾鬓,美不胜收。

“下回进宫,莫要忘了跪下给本宫磕头……”

她抚了下鬓边金簪,跨出门时,冲那惶惶抬目的妇人,嫣然一笑,“本宫忘了,夫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宫了……”

妇人双目圆睁。

“妖、妖孽!”

陛下怎会宠幸这样的妖孽,甚至为了这个妖孽,处置她夫君这般的忠臣……

妇人五脏郁结,几乎呕血,一回头,却对上陆屿怨毒至极的目光。

……

谢不归回想她那一笑,倒真有几分宠妃的嚣张跋扈劲儿,长指擦过她的脸:

“小人得志。”

“君子让陛下来做就够了,”

芊芊顺势贴在他的掌心,滑腻的皮肤在他略带薄茧的掌中蹭动,见他一双黑眸更深,愈发?显得肤色冷白?,唇上滟红,正是那“淡极始知花更艳,清极反似妖”。

顿觉被那女人骂做妖孽委实冤枉,分明这男人才是妖孽:

“陛下不怕我回来是祸国殃民……”

她若有似无地吻着他的手,吃吃地笑,“陛下不知道么,妖妃都是不生?孩子的,她们只?吸男人的精气,”

“可怜陛下要断子绝孙了……唔。”

唇舌倏地被堵。

他手掌擦过她的下颌,一把握住她的后颈,让她不得不低头与?他激。吻。

直吻得她眼尾发?红,双眼失神,凌乱不已,唇上更是红。肿得不能多看,方?才反客为主,把她压在身下。

纵使被他滚烫的温度镇压,她依旧是招人地笑,好像不怕他对她做点?什么似的。

谢不归眼眸低垂,忽然俯下。身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吐出两个字,敏锐地感觉出她身子一僵。

两个低哑的字撞进耳廓,竟让她从头到脚,生?出密密的惊栗。

“阿满。”

他唤出来与?兄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若说兄君是带着淡淡忧伤的怜惜,谢不归便是浓烈到令人心惊的独占欲。

“怎么,你兄君唤得,朕却唤不得。”他若有似无地轻压着她,冷淡道。

“陛下吃什么飞醋呢?”

芊芊并了并腿,凑上去吻他的嘴角,“我人都在这里了,陛下还计较一个称呼做什么?”

他却倏地捉了她的手腕,单手握住,举过头顶,不允许她有其他的动作,目光审视地逡巡过她的脸,像是要把她细腻地解构开?来。

“陛下不是心胸宽广的君子么?”

他说:“你是我的。”

“陛下也是我的,”她盯着他,红唇轻绽,“夫君。苍奴。我的阿满。”

攥住她手腕的指倏地一紧,生?生?把那白?皙的皮肤捏出了红痕。谢不归低声道:

“想让你叫一整晚。”

是让她叫他阿满,叫一整晚。

还是……

芊芊直觉是第二种。

他俯身而?来-

回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日,芊芊漫步在宫中的小径上,梅花绽放,芳香扑鼻。

然而?,当?她走到一处池塘边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下了脚步。只?见一群太监正忙碌着,有的运来沙土,有的正忙着用龙骨水车抽水,池塘边的水位明显下降。

池塘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显得格外凄凉。

芊芊皱眉,问身边人:

“这是在做什么?”

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名唤伽蓝,谢不归新给她配的,是个做事麻利,寡言少语的奴婢。就是话?太少了,像是和?尚手里的木鱼,敲一下才响一声。

伽蓝沉默着,倒是一个太监满身是泥,看到芊芊,忙跪下来回话?:

“回娘娘,是陛下的吩咐,令奴才填了这荷花池。”

芊芊倏地一僵,暗暗的心惊,难道密道已经被他发?现了?

“陛下。”伽蓝忽然道。

身旁阴影笼罩,熟悉的薄荷味,知道是他,芊芊道:

“臣妾还想赏荷花呢,怎么就把池子填了。”

谢不归道:“荷花不是什么稀罕物,宫中自有别处可赏。爱妃芙蓉出水虽好,但这天?寒地冻,实在伤身。”

“……”芊芊决定装作听不懂。

这是一条退路,却不是唯一的退路,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紧绷略松,“是么,原来陛下是为了我好。”

手忽而?被他执住:“朕今日,是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居。”

他低声道:“长门宫冷僻,离朕的含章殿也有些远了……朕欲为爱妃赐居,椒房殿。”

椒房之宠。

这是拿对待郑兰漪的法子来对待她呢。

芊芊道:“臣妾择床,也在长门宫住了好几个月,乍然搬迁,只?怕住不惯。”

这时,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

“宸妃娘娘有所不知,《神农本草经》有载,花椒具有‘坚齿’‘耐老’‘增年’之作用,将花椒渗入涂料以糊墙壁,这种房子,便被称为椒房。”

宋娇蕊。

她竟是同谢不归一起来的。

是了,她是宫中女使,后妃迁居事宜,想必也属于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宋娇蕊心理素质极好,完全不见当?时在御道上的愤恨,继续道:

“椒房不仅温暖芳香,还象征着皇室枝繁叶茂,子孙兴旺。”

她跪地,轻声道:“从前是奴婢不懂事,对娘娘多有冒犯。奴婢惟愿将功折过,还请陛下,宸妃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

这宫中果然无蠢人,这一手以退为进倒是玩的极好,芊芊不禁瞥向皇帝:

“陛下,臣妾瞧着宋女使待您是痴心一片,柔情似水,陛下不若收了她吧。”

“就……就封为贵妃可好?”

宋娇蕊倏地抬头。

此?前宸妃落魄时,她曾当?众羞辱对方?是最低等?的宫妃,可不过短短一月,她便得了那样尊贵的封号,今日还承了这椒房之宠,自古以来能得到如此?宠爱的后妃,不仅在帝王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诞下的子嗣更有极大的可能,成为江山的继承人!

宸妃如今宠冠后宫,却当?着皇帝的面,要他提拔别的女人,不啻于老虎嘴边拔毛,说要封自己?贵妃,殊不知是在记恨当?时她那一番话??

竟这般当?众耍起了小性子。

伴君如伴虎,她这般事事只?考虑自己?,却不考虑陛下的心情,早晚要遭厌弃,宋娇蕊面上不显,只?惶恐道:

“陛下,奴婢从无非分之想,惟愿尽心侍奉太皇太后,为陛下分忧,”

她朝芊芊叩了个头:

“还请宸妃娘娘,莫要折煞奴婢。”

“贵妃之位,当?有德者居之,奴婢不过卑微草芥,何德何能,宸妃娘娘定是说笑,请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枝叶间透出的光斑,像是点?点?星光,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景福悄悄抬头,眼前一幕让他心中一惊。

宸妃看着跪在脚边的宋女使,皇帝却在看着宸妃。

男人突然道:“景福。”

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宣旨吧。”

皇帝有旨,芊芊不得不转过身,与?宋娇蕊并排跪下。

不想他早有此?意?,连圣旨都拟好了,她这一番还真是顺水推舟了。

景福捧着圣旨,拖长了调子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宸妃祝氏,韶容宝婺,惠质琼娥,淑慎性成,风姿雅悦,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宸贵妃。望尔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韶容宝婺,惠质琼娥,淑慎性成,风姿雅悦。

芊芊压根听不懂这四个词是什么意?思,但猜也猜得到是那赞美之词,一时惊讶万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景福催了两声“娘娘接旨吧”,她方?才眨了眨眼,抬起头。

方?才她听得明明白?白?,册封的,是宸妃祝氏,是她。对上男人那双冷淡点?漆的眼,“如此?,爱妃可满意?了?”

他竟以为,她是拐着弯儿地跟他要位分和?赏赐吗?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她做什么都能被谢不归曲解成是对他的情意?吗?

芊芊有些不可思议,但圣旨既然下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谁会拒绝真金白?银呢?

就是坐上贵妃的位子,受到的关注更多。

她拿到解药,从皇宫脱身的难度就更高了些。

至于宋娇蕊。

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含章殿

“郑娘子。陛下正在接见南照使臣,烦请郑娘子稍等?。”

白?露看着自家娘子,心疼不已,当?时娘子被宸妃挟持,伤了脖子还受到不小的惊吓,可那歹毒的宸妃,不仅半分惩罚没受不说,陛下竟还晋了她的位分!

宫中流言四起,要知道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苗子,待她家娘子大不如前,怠慢了好多。

就连送过来的炭火都不再是那珍贵的银丝炭,而?是换成了灰花炭,娘子喉咙受伤之后频频咳喘,受不得一丝烟气。

这几日生?生?忍着,原本合身的衣裳都有些宽松了。

“娘子一会见了陛下,定要好好求一求陛下,您这都进宫这么久了,陛下缘何还不给您一个位分,叫您平白?地受那些中伤和?诋毁……”白?露擦了擦眼睛。

随着时辰渐晚,这殿中议事也到了尾声。

两名太监分立左右,缓缓分开?两扇朱红色的殿门,随着门缝渐渐变宽,光线洒入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束,照亮了门内的情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位于正中,身着白?衣的皇帝,袍绣龙纹,高挑庄严。随着光线洒满整个殿内,他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面若冰雪,身姿笔挺,极有帝王之气。

皇帝的左右两侧,则分别有两个男子。

他的左侧,想必就是那位南照来的使臣,一袭红衣如血,脸戴黄金面具,双手笼在袖中,露出洁白?的下巴,红唇微翘。他身畔是一个身着金黄色锦衣的少年。

皇帝的右侧,则是大魏臣子。高冠玄衣,眉上点?红的是钦天?监,低调庄重;青袍束发?,面容清俊的则是侍郎官,年轻活力。

此?刻,四人的目光都朝向门口,或冷淡或洞察或深沉或好奇。

真可谓是满堂美人,各有风华,气象万千。

郑兰漪看着这样的画面,看着那个为人簇拥的帝王,忽然觉得冕旒下该是另一张脸。

必然不是这般冷漠的无情眼,而?是记忆里的那一双眼睛……

是那温柔而?多情的桃花眼,总是未语先笑的,汪着一池的春水,轻轻一眨,便如春风拂过桃花,轻柔而?生?动。

“娘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郑兰漪定了定神,款款走进。

在经过那团如火红衣时,白?露忍不住偷眼一瞧。

使臣的眼睛,竟是一抹极致的蓝色,似那倾泻的汪洋。

与?之对视,便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灵台乍然清明。

谁知,使臣突然开?口:“这位便是郑国公?之女百闻难得一见。将门虎女,名不虚传。”声音也是这般好听,干净得像是月光。

郑兰漪抬头,当?与?那双极具特色的蓝眼睛对视之时,郑兰漪心中一颤。

只?觉面前这个人似乎洞察了她所有的秘密还有想法。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仿佛一切伪装和?掩饰在一瞬间变得透明,这一刻,郑兰漪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紧张和?不安。

自我暴。露的脆弱后带来的是巨大的厌恶,她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极为抵触地回避了目光,“大人谬赞。”

“倒是祭司大人,颇有大将之风,”她掖了掖外衫,漫不经心道,“这般风姿,妾身从前,只?在一人身上见到过。”

魏观道:“想必郑娘子说的,是陛下了。想当?初陛下金戈铁马,征伐沙场是何等?的英雄气魄,小臣无缘亲眼一睹,实在是遗憾啊!”

郑兰漪轻轻一笑:“若说这大将之风,妾身的看法却与?魏大人不尽相同。妾身倒觉得,穆王殿下似乎更符合这四个字一些。”

“陛下么……陛下自然也是威武不凡的。”她再度看向巫羡云,声音却冷幽幽的,“祭司大人似乎来得有些迟。原以为你能早些来。若你早些来,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郑娘子这……”魏观有些听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郑兰漪欠身道:“妾身想念家母,陛下可否令妾身的母亲入宫相见?”

皇帝袖口下的手指捏着一物,乃是一本奏折,而?那奏折,正是远在边关征战的郑国公?所呈。他似乎并不在意?郑兰漪之前那一番捧一踩一的言语,平静道:

“朕记得,母后与?国公?夫人私交甚好。既然令皎都如此?说了,朕便下旨请令堂入内,与?母后共叙旧情,亦可使你与?之一见。”

郑兰漪道:“谢主隆恩。”

“郑娘子。请留步。”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个南照使臣。

巫羡云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问,“敢问娘子,素日里服的什么药?”

“或者可否告知,娘子所用的,是什么香膏?”

“大胆!你一介外男……”白?露大觉冒犯,涨红了脸道,“岂可问及此?事?”

“野蛮之地,果然出的都是野蛮之人……”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看,白?露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茉莉花膏。”郑兰漪慢慢地道,“可用以润肤养颜。此?膏以茉莉花油、蜂蜜、珍珠粉等?调和?而?成,皆为上品,寻常市肆难以买道。”

“大人若是需要,待会妾身谴侍从送一盒到您府上。”

待郑兰漪离去,巫羡云眼睛微微眯起。

“少祭司,可是有何古怪?”金肩低声问。

“她身上分明是白?芷和?白?茯苓的气味,其中还有一位极其特殊的药草,唤作‘无明草’,乃是南照所独有,他处绝迹。”

金肩一惊。

无明草最大的作用便是做成隐痕膏,常为南照人所青睐,因南照人喜爱在身上各处刺青蝎子、蛇、蝴蝶等?等?图腾,如要在外行走,多有不便,便会采摘无明草做成膏体?。

无明草做成的膏药呈现淡黄色,均匀涂抹于那刺青或是胎记处,即刻便与?正常皮肤融为一体?,肉眼绝分不出差别。

郑国公?之女生?于邺城,长于深闺,想必从未去过南照,如何得到这‘无明草’,又为何要用这样的药膏。

又为何,要撒谎。

……

“娘子,您方?才为何在大殿上那般……”白?露心有余悸,“吓死奴婢了。”

若是陛下因娘子之言震怒,娘子今后的处境只?怕要更加艰难。

好在陛下还是念及过往情意?,不曾为难于娘子。

“……白?露,我同你说一个故事吧。”

郑兰漪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指尖抚了下脖子上的纱布,脸上扬起一抹笑来,就连那一滴泪痣都因这个笑容而?生?动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国中有一公?主,容貌绝世,性情温良,如泽世明珠,深受国人爱戴,”

“一日,国王自外带回一女,言其为公?主之妹,公?主与?之共处,情同手足。”

“公?主到了年纪,对一贵族青年一见钟情,遂将自己?的爱慕之情尽数倾诉与?妹,然而?妹妹却对公?主的幸福和?爱情,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

“她开?始计划如何夺取公?主所爱之人。”

白?露捂嘴,瞪大了眼睛:“天?啊,怎么会有这般坏的女子。”

郑兰漪微微一笑:“妹妹通过揣摩公?主的言行举止,披上公?主之画皮,化?作公?主之貌,企图以假乱真,迷惑公?主的心上人。”

“可惜,她失败了。”

“妹妹不是人?”白?露悚然不已,“是一只?——画皮鬼?”

郑兰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不错。此?鬼失败以后,便离开?了这个国家。鬼浑浑噩噩,在人世流离,日行三千里,夜行三千里,最终,它来到了一座小岛。在那里,它遇到了另一位天?真烂漫的贵族娘子,和?她的夫君。这次,鬼故技重施,披上画皮,成功迷惑了娘子的心上人,将他从娘子的身边夺走。”

“那男子被鬼的外表所惑,与?它日夜恩爱,抛弃了举案齐眉的妻子,使对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啊!这只?鬼什么时候才会揭露真面目啊!”

“待它,得意?忘形之际。鬼之所以为鬼,正是因为它的青面獠牙和?邪恶本性,永远无法隐藏。”

“奴婢真希望,后来的那对恋人能够重归于好,”白?露愤愤道,“那只?可恶的画皮鬼能够永远消失在黑暗之中。再也不要出来害人!”

“是啊……”郑兰漪仍是轻笑,她抬起眼看了看这四方?天?,“我也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呢。”

想必那样的场景。

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有趣。

第30章030

030

慈安宫

“咳咳咳……”茶盏碎了一地,皇太后长孙氏靠着床头,咳得厉害,贴身嬷嬷给她顺着心气儿。

“太后娘娘息怒……”

长孙太后拂开?嬷嬷的手,看向对面的人。

早在皇帝颁下那,宣郑国公家?眷进宫的旨意时?,她便明白了一切。

她是?长孙氏精心培养的大族之女,长孙一氏世?世?代代在朝为官,不论是?大桓还是?大魏,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深居简出?,却也不是?那对国事一无所知、不明利害之人。

“你终究……你终究还是?要对郑家?动手了。”长孙太后颤手,要指那道雪白的身影,临了又放了下去,她咳得太厉害,不得不用手压着心口。

皇帝修长的手端着兰雪茶,长睫覆眼,轻轻地呡了一口。

此茶以旋滚汤冲泻之,色如山窗初曙,明亮清澄。

茶汤装在素瓷之中,云雾缓缓缭绕,如秋月霜空,氤氲着男人如诗如画的眉眼。

谢荣侍立君侧,看着这名义上的母子,对峙的一幕。

谢荣是?二房唯一的儿子,说来也好笑,他亦是?半路捡回来的谢家?血脉。是?以,谢荣对这位堂兄,颇有同病相怜之慨。

但皇兄素来冷漠,也不是?很稀罕他那点兄弟情谊就是?了……

谢荣忍不住看了太后一眼。

长孙氏素有贤名,对待皇兄这个非亲生的孩儿,尽到了嫡母该尽的责任,平日里?小辈们都是?很尊重她的。

她待他们,从未如此急赤白脸过。

只?见,华服妇人气得浑身哆嗦,眼球暴突,只?差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今日,可是?你兄长的忌日!咳咳咳……你竟要在你兄长的忌日,对他的妻儿、他妻子的母族动手……”

大抵是?见男人冷漠如冰,不为所动,长孙氏的声音弱了下去,变成哀求:

“净生……算母亲求你,你……至少?留穆王世?子一条性命!”

“他还那么小,是?知还唯一的骨血……也是?母亲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慰藉了……”

谢荣袖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若皇兄铁了心的要动郑家?满门,那甭管这穆王世?子谢悠然,是?不是?他的亲侄子……

他都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要知道,前?车之鉴的顾家?,满门皆死。

没?道理轮到郑家?,便是?例外了。

长孙太后企图动之以情:“皇帝,你年幼时?,性子孤僻,知还和令皎都待你极好。知还教你骑马射箭,带你出?门放纸鸢,令皎也时?时?陪伴在侧,每每给知还绣的护膝都有你的一份,难道这些情谊,你都忘记了吗?”

谢不归放下茶盏,眼底噙笑看了过来,轻声道:“净生自?不敢忘。”

这笑容,看得长孙氏再度重重咳嗽起来:“哀家?知道你是?皇帝,你要平衡朝局,要独揽大权……郑国公手握重兵,你非除不可……”

自?古以来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已不是?罕事,作为帝王,他如此行事,可见胆识和魄力,但若是?作为一个人,未免太过于冷血。

谢荣道:

“太后娘娘,还请容小臣说上一句。这朝堂之上,以叔父为首的一群老臣盘踞,他们顽固守旧,腐朽不堪,彼此勾结,结党营私,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旧势力,固守着过时?的观念和利益,其中不少?都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于我大魏江山绝对是?弊大于利。而?皇兄要做的便是?瓦解这股势力,扶持新的势力。以寒门出?身的刑部侍郎魏观为代表,他们充满活力,思想开?明,是?国家?新鲜的血液,要让这些人逐渐在朝堂获得话语权,与?老臣们形成抗衡。”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除掉郑国公收复兵权,这是?皇兄必走的一步棋。”

“若哀家?记得不错,郑国公,是?最初拥护你上位的臣子,”长孙氏皱着眉,“若你如此做,岂不叫天下人指摘、唾弃?”

“郑国公,确实曾经是?谢家?的盟友不错,”谢荣道,“如今却成了皇兄执掌大权,俯瞰寰宇的绊脚石。”

长孙氏不语,她也感觉到皇帝的决心,不容动摇。

……但是?这一切都有些早了。谢荣本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上半年。

是?什么,使皇兄提前?了计划?

谢不归终于开?口:“今晚就是?郑国公凯旋的日子。朕欲在春禧殿设宴。”

他眼里浮现淡淡的兴味儿:“母后不若猜猜,最后活着走出?来的,是?儿臣,还是?母后的亲家?公。”

“你、你……咳咳咳!”

长孙氏被他一激,重重地咳嗽着,几乎要把一整颗肺给咳出来,嬷嬷忙用痰盂接住,却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

长孙氏想不明白,当初谢明觉引着这个小仙童般的孩子回到家?中,她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便与?长子一同养在膝下,为何却是养虎成患?

庆功宴,庆功宴,说白了就是?一场鸿门宴!

是?“杯酒释兵权”,还是?让春禧殿的台阶,遍布鲜血……

谢荣暗暗揣度,皇兄下旨,将?郑国公的家?眷接进宫中,这一步看似是对郑娘子的厚爱,实际上却是?扣留人质!

到了这一刻,谢荣才知晓就连郑兰漪,都极有可能是?皇兄的棋子。

只?是?从什么时?候起?难道是?从皇兄,决心接过这位子开?始……

郑娘子又是?为何,答应与?皇兄合作,甚至奉上全族的性命?

如果说这是?对皇兄的深情……谢荣不寒而?栗,忍不住想搓一搓手臂的鸡皮疙瘩。

但同样,今晚这一局,也将?凶险无比。

表面上看似皇兄占据了上风,实际上却隐藏着巨大的祸患。

一旦郑国公觉察到皇帝的意图,或者提前?得知消息,决定抛弃家?人,直接造反。

那么整个局势将?迅速失控,皇兄的计划将?面临彻底的失败!

这场权力的博弈,皇兄的每一步都走得惊险无比,仿佛是?在拿整个江山作为赌注……他必须在宴会上巧妙地平衡各种力量,既要确保郑国公不会反抗,又要避免激化?矛盾,导致更大的冲突。

谢荣有预感,这场宴会无疑将?成为决定大魏命运的关键时?刻,也将?成为朝堂上权力斗争的高。潮!

皇兄若能成功收回兵权,自?此,江山永固,将?再无人,能撼动这位开?国帝王的权力!

待皇帝起身,阖宫皆跪:“恭送陛下。”

“太后娘娘。”谢荣弯腰道,“这几日便让小臣替皇兄尽孝榻前?,为您侍奉汤药吧。”

他伏低做小,看似恭敬,但是?谁不知道这谢荣,就是?皇帝用来监视皇太后,以及这慈安宫众人的棋子。

一旦有谁敢出?去通风报信,下场,只?有一个字。

死。

……

午后,芊芊躺在贵妃椅中小憩,闭着眼享受着片刻的宁静,直到一阵轻微的触感打破了这份安宁。

起初她以为是?窗子没?关紧,溜进来了一缕寒风,但很快她感到一种细小而?冰冷的触感在手背上游走。

睁眼,看到一条小青蛇,正沿着她的手腕缓缓爬行,口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碧莹?

芊芊屏住呼吸,朝外看了一眼。

伽蓝正在指挥宫人搬挪着花草,谢不归虽给她迁了宫,但被她以择床睡不着为理由拖延了几天,她打听过了,椒房殿离天子的寝宫极近,也就说明防卫更加严密……

能拖就拖着吧。

碧莹身体细长,缓缓地在她手腕上缠绕,把自?己盘成了一条青色的臂钏。

它昂着头,伸吐着鲜红的舌信,突然一颗珍珠从它的嘴里?落了出?来。

芊芊连忙伸手接过,用丝绢擦了擦,发现这颗蓝色的珍珠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她轻轻一捏,珍珠“咔”的一声一分为二,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打开?来,上以南照文字书着:

“三日后,逐鹿亭一晤,兄有要事相告。”

——兄君并未离开??!

忽然想起今儿一大早,在宫人那听到的议论,什么别?国使臣,设宴接见……

然而?,当她有意关注此事时?,那些宫人又一窝蜂地散开?了,不肯同她透露半分。

难道说这使臣,便是?兄君?

他说要守护她,果真不是?空话……

至于解药“道寻常”,芊芊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打探它的下落。

自?从出?过却死虫那件事后,太医院不再对她开?放。

她要进去,那太医令便一板一眼,要她拿皇帝的手谕来,否则不让她寻药。

皇帝看似对她倾尽宠爱,实则常常让她感到窒息和不痛快,举步维艰。

若不是?怀着目的接近,换做以前?的她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恐怕早就被憋疯了。

苍奴就从来不会让她有这种感觉。

一边想着,一边抚过身下光滑水润的皮毛,这一件银貂狐裘,是?谢不归送她的。

若她别?无所求,只?想做金丝雀,天子宠妃,想必会过得极为舒坦,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经历了那人的凉薄冷酷,又如何能全心全意地相信,帝王有情?今日宸贵妃,焉知来日会不会就是?那阶下囚。

“陛下。”门外传来恭敬的声音。

芊芊一惊,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小青蛇已然无踪,唯有皮肤上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碧莹的来过。

芊芊立刻将?那枚珍珠并纸条,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又从怀里?取出?一枚乌黑的药丸,二话不说吞入口中。

一只?修长的手拂开?珠帘,珍珠玛瑙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萦绕不散。

抬起眼,看到谢不归欺霜赛雪的脸,和一身妥帖整洁的白袍。

他的到来,带着一股冰寒之气,屋子里?的暖香似乎都被这股寒气给冲淡了。

芊芊还没?来得及从贵妃椅上起来,那人便步至身前?,阴影笼罩。

“陛下……”她笑着坐起身,忽然被他一把揽了过去。

身畔宫人立刻低头。

她的脸挨到他精美的腰带,感受到了金玉的质感,坚硬而?寒冷。

同时?,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清冷薄荷香夹杂一股厚重的旃檀香味。

在这后宫,还能顶着皇帝压力礼佛的,恐怕只?有。

皇太后。

他刚刚见完他的嫡母,来找她的?

伽蓝简直就像是?那翻版的景福,极有眼力见儿地拍拍手,立刻,宫人鱼贯而?入,开?始摆膳。

大多都是?她爱吃的食物,其中以药膳居多。

布置完一切,伽蓝便带着宫人们退下,临走时?还关上了门。

一场膳用完,天已快黑了,连烛光都变得暧昧起来,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

“陛下。”芊芊错开?视线,“莫忘了与?臣妾的约定。”

她在提醒他,不处理好郑兰漪的事,便不能近她的身,与?她合欢。

“朕今日接见了南照使臣,”他手指在桌边叩动,忽而?低声道,“爱妃想见他么?”

“陛下是?说……”

“巫羡云。”

她像是?才知道此事,微微一怔。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畔,挨着他坐下,“陛下若不想我见,我就不见。”

他低眼瞧她鬓发,和那白软的耳廓:“朕问的是?你,想不想。”

芊芊还未回答,忽然被他揽过,抱坐在了身上,背对着他。

“为什么。”谢不归缓缓靠近,头搁在她颈侧,呼出?来的气息清浅,低声呢喃,“你明明回到了朕的身边,朕却觉得如此不安,像是?下一刻你就会从朕的身边消失……”

芊芊一僵。

男人的语气难得流露出?脆弱,手却突然挑开?了她的系带,滑进她腰间?,一下子就让他的话变得毫无信服力。

他手有些冰凉,指腹在她腰上皮肤轻轻揉捏着,很色。气的举动。

可是?,他的表情清淡无欲,如那座上神佛,让人联想不到那方面。

“陛下都封臣妾做贵妃了,臣妾如何会想不开?,连这泼天的富贵都不要,离开?陛下?”

她扭也扭不开?,干脆去捉住那在她腰上作乱的手指,侧过脸去,轻轻吻他光洁的下巴。

见他依旧冷淡,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便拉着他那有些冰凉的手,缓缓向上,隔着小衣,扣住那起伏山峦。

盈了一手的软腻酥香,谢不归喉结上下滑动得厉害,都说男人一旦血往下流,便会神昏意乱,思考不能,谢不归自?也不能免俗,他思维被阻,随着掌心温度的升高,他那被寒风吹得有些冷白的脸,涌起一丝红晕。

渐渐地,不再是?她引领着他。他不容抗拒地接过了主动权。

甚至不满足隔靴搔痒,一用力,扯开?了那薄薄的布料。

……

似闲庭信步于那果园中。

手中紧握着那刚刚采撷的红润果实,轻轻地触碰着,时?不时?,用略带薄茧的手指环绕而?过,感受着它表面的温度与?纹路。

仿佛轻轻一拧,这枚红果便会从枝头脱落,落入他的掌心。

芊芊不过低头一顾。

便红着脸移开?了目光。

都怪这里?面温度太高她穿得薄,那布料什么也挡不住,凸显出?来的指节格外清晰。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喑哑的一声:“想吃。”

“……”芊芊忍不住道,“下流,”

他却似乎喜欢她这样骂他,在她耳边极下流地喘了一声。

这一声极为好听,整个耳朵都酥酥麻麻的,一下子就来了感觉,但芊芊决不能承认。

直到这一刻她才晓得不论男女,食色性也,很难有人不迷失……

突然,芊芊浑身一颤。

她飞快地抬手,按住谢不归另一只?手。

那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正放在她的裙腰处,她今儿这一身是?上衣下裙的款式儿,中间?用来连接的裙带已经被他的手指如蝴蝶穿花般,极为灵活地解开?。

裙是?百褶裙的样式,由前?围向臀后。

一旦被他的手……

选择跟他回宫那一刻她就知道,身为妃子,与?皇帝擦。枪。走。火,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决不能到那最后一步。

芊芊自?知对身子的掌控力还没?有到收放自?如的地步,万一出?现身体违背意志这种事……

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往后倒去。

“呜……”她哼道,“好疼。”

“怎么了,太重了?”

那人把她松开?,改为搂住她肩,却见女子紧闭双眼,额头一茬一茬地冒出?汗珠,她张着唇,似是?想要呼救,但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她的身体也在轻颤,如同被抽去了骨头那般瘫软下来。像是?体内的力量在慢慢流失,谢不归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一惊。

“芊芊?芊芊,卿卿,你怎么了?”

这一声失了他往日的镇定,分不清究竟唤的是?芊芊还是?卿卿。

“传太医!快传太医!”谢不归扶起她,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慌乱不加掩饰,“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

芊芊脸白若纸,汗水涔涔,指尖颤抖着捉住他的衣摆,终于是?颤颤巍巍地吐出?字:

“疼……”

“哪里?疼?嗯?”谢不归吻胡乱地落下,在她鬓发、额头、鼻尖,最后又落在她的鬓边,似乎觉得这样能让她轻快一些。

她不说话。

于是?他手臂用力,抱着她大步走向床榻:

“别?怕,太医很快就来。”-

御医上了年纪,为芊芊把完脉,便跪在了皇帝脚边,男人声音微紧:

“宸贵妃得了什么病?怎会突然疼得这般厉害?”

御医眯着眼,捋着花白的胡子道:

“回陛下,娘娘虽有气血亏虚之症,但依老臣看,以药膳调理数月即可,不是?什么大病,突发这心痛……”

御医捋胡子的速度明显变快了,手指抖动不停:“陛下恕罪,臣医术不精,实在不知娘娘这心脏绞痛,是?何症状……”

谢不归并未动怒,看了虚弱的女子一眼,难道是?那情蛊提前?发作了。

可今日并非是?十五,不该……她脸上也并未出?现那蓝花痕。

“陛下……”一道微弱呻。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谢不归手探入被中,一摸,这被衾居然湿透了,她竟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肌肤更是?冰得厉害,他不禁靠近把她抱入怀中,想用体温来温暖她。

然而?她的痛楚并未因此而?减轻,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苍白的脸上滑落,濡湿了他大片衣袖。

男人臂间?是?她如云的乌发,他长指撩开?她汗湿的发丝,见那张小脸白得吓人,檀口微张,喘。息道:

“我……会不会死?”她声音越来越弱,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消散……

“不会,你不会。”谢不归低声道。“有这长命锁在,你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在朕身边,陪着朕。生生世?世?。”

“陛下诓我,”芊芊轻笑,“陛下从不信神佛,却信这长命锁么……”

“苍奴……”

这一声出?来,谢不归骤然紧抱住她,仿佛想替她将?所有的痛苦揽入怀中,声音竟哑了,“嗯。朕在。”

“陛下可不可以放了……随春声他们。”

“我知道……扰乱宫禁……是?死罪……”

“可是?我不想让你再沾杀孽,”她哽咽,“我的苍奴,明明是?那般良善的人……”

他没?有多想便说:“好,朕答应你。”

男人抬了抬手,窗外黑影掠过,惊羽卫领命而?去。

“多谢陛下……”

他道:“你我之间?,永远不谈谢这个字。”

她苍白一笑,眼睫轻阖,他忽而?就慌了神,捧起她的脸:“别?睡,别?睡。”

竟是?那般哄劝的口吻,“乖,不要睡……”

她却一点一点卸了气力,指尖滑落。

“巫羡云。”

他突然道:“朕让巫羡云来。”

男人声音紧绷,低着头,薄唇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脸,把那些泪痕都一一吻去,温热的气息尽数洒落,“让巫羡云来替你看看,好不好。”

芊芊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让兄君来给她诊治。

一怔,倏地反应过来。

不,决不能露了破绽。她所服的这枚药丸,虽能假造出?急病的症状,就连医术最好的御医都查不出?端倪,但他的敏锐和洞察她是?知道的。

此问更不能回答,万一谢不归是?在诈她……

索性继续呻。吟,装作痛到听不清他在问些什么。

谢不归嘴唇颤抖,吻,愈发慌乱地落下,连呼吸都失了往日的克制,只?怕此刻有人说要用他的命续她的,他都会毫不犹豫。

御医突然道:

“观娘娘此症,极有可能,是?某种毒素所致。或许是?老臣才疏学?浅,此毒,是?老臣平生未尝见过之毒……”

苍老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他身畔有那作为副手的太医,出?声道:

“陛下,小臣斗胆进言,要使贵妃娘娘病痛全消,为今之计,恐怕唯有、唯有……”

“说!”

男人声音弥怒,却又极力地压到最低,像是?怕惊碎了怀中的女子。

那太医伏倒下去。

“请出?皇族至宝。道寻常!”

太医知晓,这道寻常乃是?皇室之中代代相传的宝物。大魏取大桓而?代之,此宝如今便封存在国库之中。

这本是?专为帝王所准备。

若天子遇到急病或是?身中剧毒,这便是?江山社稷的最后一重保障。

就连芊芊,都屏住了呼吸。

却听见男人有些艰涩的声音:“可还有,旁的法子。”

那老太医立刻接过,胆战心惊道:“老臣、老臣可给娘娘施针……但这金针之术不敢保证药到病除,却能为娘娘缓解病痛……”

“陛下。”突然,景福匆匆走近,“春禧殿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完毕,您可要现在动身?”

谢不归不动。

直到怀中人轻轻道:“陛下,去吧……”

芊芊闭着眼,今日苦肉计败,未必不能另寻办法,口中道:

“臣妾一定好好的,等着陛下……”

谢不归又在她额心一吻,捋她发丝到耳后,眼睛极深:“朕很快回来看你。”

他想了想,道:“今晚事毕,朕便告诉你,一切……你一定要等着朕。”

皇帝走后。

“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给芊芊施完针,大约以为她已熟睡,老太医回身轻声斥责副手道,“那道寻常虽是?神药不错,但皇族之中,早已无此宝!”

那副手一惊:“怎么会?”

老太医便一五一十地道来,当初,宋氏皇族还未覆灭时?,这道寻常便落入了谢家?之手,后来似乎是?用来救了一个人。

那人当时?中毒已深,没?有这一味神药,必死无疑。

“救的是?谁?”

谁,竟能比天子的性命,还要重要?

老太医捋着胡子:“对方具体是?何身份,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此药救下的……”

“是?一个女子。”

“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谁都没?注意到,床榻边上,那只?皙白纤细的手,猛地抓紧了身下的垫褥。

上边细小的青蓝色血管纤毫毕现。

芊芊一颗心,重重地沉入谷底。

身怀六甲的女子。

最后一丝希望,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被碾碎得彻底。

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能救她性命的药,竟被谢不归用在了郑兰漪的身上!

此刻便是?假病,也要成真的了,她感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腾,一股恶心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她试图深呼吸,平息这股恶心感。

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不断在心中徘徊。

那被他手所抚过的地方,都泛起了强烈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地微微发起抖。

谢不归,你还真是?。

从不让我失望!

……

在水阁

不远处,隐隐可见灯火辉煌,歌舞声和丝竹盛交织在一起,传至耳中。

郑兰漪静静地坐在窗前?,她的目光透过支摘窗,似乎在遥望那热闹的场景,神色却是?平静而?淡然。

她的身侧,有一妇人正摇着拨浪鼓,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这孩子生得倒是?极好,长大了定是?个美男子。”

小庄氏抬眼:

“兰儿,母亲听说到现在,陛下都未曾召幸于你。”

“不是?母亲说你,你这已经成过婚的妇人,就算再嫁也轮不到什么好婚事,倒是?会累了你妹妹的婚事。”

“也别?怪母亲的话说得难听,这人各有命,穆王他,就是?没?那个腾云成龙的命啊……”她苦口婆心地劝说,“趁陛下如今还对你有几分心思,你就当好好把握住机会。”

“母亲的意思,是?要女儿效仿大桓的公主,去爬皇帝的床么,母亲莫不是?忘了,陛下是?知还的弟弟,便是?我的小叔子。”

庄氏想不到她话说得这般直接,面露几分尴尬,她并不是?个能很好掩饰自?个儿情绪的人,“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是?天子,能与?凡夫俗子一样么。”

见郑兰漪眉眼平静,不为所动,小庄氏微恼,她将?婴孩交给那新来的乳娘,低声道:“为何你就不能清醒一些,穆王已经死了,你便是?一直念着又有何用?一个死人,什么都给不了你。”

郑兰漪看着她,忽然道:

“小姨母。我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将?您迎进了门,若女儿记得不错,您怀妹妹那一胎时?不足十月,乃是?早产。”

小庄氏心虚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他做什么!”她想不到郑兰漪一直都知道,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郑兰漪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母亲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也怪不得母亲能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话。”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就连坐在梳妆镜前?的郑酥衣都转过头来。

见嫡姐被扇了耳光,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拿着那珍珠耳环,在耳垂边比划着。

忽然,她看到了一支白玉簪,雕成兰花样式儿,伸手去拿。

白露顾着这头却顾不了那头,急道:“小娘子,不可,不可,这是?穆王送给我家?娘子的定情信物!”

郑酥衣眼珠一转,忽而?拉过白露的手,用簪子狠狠扎进她的掌心。

少?女背对着母亲和嫡姐,肆意流露出?狠毒的眼神,“你一个贱。婢,敢管到我头上,我父今夜便会被封为一品军侯,掌百万雄兵,你敢管我的事,信不信我让我爹把你丢进军中做妓?”

白露吃痛,又被威胁,缩起肩膀落泪,再不敢劝。

小庄氏恼极:

“你这孩子怎么就听不进劝,你看那宸贵妃,是?陛下龙潜时?的发妻,男人发迹了有几个念着糟糠之妻的,她人老珠黄的,竟还得了贵妃之位,想咱们陛下也是?个念旧的,”

“你去服个软,跟陛下提一提那些旧情,要获恩宠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语重心长道:“那宸贵妃,母亲也瞧见过,瘦成那样,是?个福薄命短的,定不好生育,哪里?像你诞下了悠然这个大胖小子?光这一点就不知强出?那宸贵妃多少?倍,就是?你这清高的性子,实在要改一改!”

“男人嘛谁不喜欢温柔小意的,你平日里?端着架子,还能让男人多看一眼,但这闺房之事就得伏低做小,让男人得了趣味,才能对你撒不开?手去。”

“母亲说得是?,”郑兰漪用帕子蘸了茶水,缓缓地擦拭着脸上的红。肿,噙笑。

小庄氏见她脸上一派温顺,便也笑开?了,招呼道:

“酥衣来,你到现在还没?给你长姊请安,像什么话!”

郑酥衣不情不愿地走上前?,“长姊。”

“兰儿,往后你若当了娘娘,可不要忘了提拔你妹妹,你们姐妹两个在这宫中,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来日你们,不论是?谁诞下龙子,都是?咱们郑家?的荣耀,”小庄氏拉过女儿的手,盖在郑兰漪的手背上,“而?那宸贵妃,若有你们姊妹联手,不足为惧。”

“母亲……”郑酥衣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闻言羞红了脸。但陛下那般的容貌风姿,京中未嫁的女子谁不肖想。

郑兰漪却并无多少?感触,看着妹妹,

郑酥衣抬头,却发现这嫡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那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件死物。

可不过片刻,郑兰漪的眼神就变了,变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母亲,女儿让你们带的东西,可有带来?”

郑酥衣脸上,一丝慌乱闪过,甩开?了郑兰漪的手。

“那是?自?然,”小庄氏招呼着自?己的贴身嬷嬷,“来,把东西给兰儿。”

白露闻言,悄悄往那处看了一眼,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嬷嬷拿出?来的,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由陶瓷做成,表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

郑兰漪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盒子,仿佛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全世?界。

居然是?。

骨灰盒……

郑兰漪抱着盒子,眼底终于浮现出?了几分温柔,她脸轻轻贴在上边,似乎在感受着谁的呼吸和心跳那般,但很快,她脸色倏地一变。

“不对……”她打开?盖子,死死盯着里?面的东西,脸色变得无比惨白,“这是?……什么?”

小庄氏道:“兰儿,兰儿,你听母亲说,这真的不是?母亲故意的,是?来时?的路上下了大雪,马车颠簸,一不小心就摔了……”

郑酥衣插嘴道:

“母亲!您何不同长姊说实话?原本,长姊要郑家?偷偷藏匿姐夫的骨灰,就已经犯下大错,居然还要咱们带着它进宫……这多不吉利啊,万一让陛下知晓,岂不是?要怪罪我们郑家?不懂规矩,肆意妄为,更甚至,怀疑咱们有谋反之嫌?”

“所以,”郑兰漪突然开?口,眼神极为平静,“我夫,如今在何处。”

郑酥衣打了个寒战,只?觉她这话问的,像是?穆王未曾战死,还活生生站在她们面前?似的!

小庄氏道:“俱都洒了。街上都是?雪,人来人往的,眼下便是?去寻,也怕是?寻不到了。”

挫骨扬灰,万人践踏。

无法形容郑兰漪脸上的那抹笑,那根本不是?活人会有的笑容。

她坐在暗处,低声呢喃:“母亲。这真的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最后的机会?”

郑兰漪像是?终于解脱了那般,她轻松地露齿而?笑,根本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她将?骨灰盒随手搁在一边,笑得眼下泪痣都卷入了雪白的皮肤中,她笑够了,才看着外边的天,一字一句说:

“知还啊知还,你真是?这个世?上最蠢、最坏的人!你若有父亲的一半智慧,有父亲的一半忠诚,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呢?”

“父亲啊,他对大桓忠心耿耿,那宋氏皇帝一声令下,他便严守规矩,哪怕是?在你最需要援手的时?候,他也未发一兵一卒。”

“那时?,父亲就是?大桓最忠诚的臣子,坚守着君王的没?一个命令,哪怕这些命令让他失去为国尽忠的机会,也誓死,不曾变节,难道不可敬,不可叹吗?”

“只?可惜,大桓亡了,谢家?人成了新的统治者,父亲又以同样的忠诚,为新帝东征西战,无怨无悔,他的忠诚和努力,终于要有回报了,高官厚禄、大权在握……”

“今夜过后,父亲即将?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最后,最后,不得好死的只?有你,”郑兰漪捂嘴轻笑,泪流满面,乐不可支,“只?有你啊!”

“你这一生,拼尽全力,却未能得到你最想要的,甚至连睁眼看一看这世?间?,都不能了,”

“无论是?前?朝的臣子,还是?新朝的功臣,都得到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至于你,”她流着泪,冰冷地看着那同样冰冷的骨灰盒,“从生到死,都只?是?别?人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说罢,她抬手打翻了盒子,任凭里?面的污泥和雪水玷污了她的裙摆。

她看着震惊不已的小庄氏:“母亲,我是?否从未对你说过,”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那故作天真的眼神。”

“你疯了,你敢对母亲不敬!”

郑酥衣冲上来要打,却被郑兰漪一把甩开?,跌倒在地,捂住膝盖疼得呲牙咧嘴。

“啊——你们想干什么?”

外边突然响起尖叫声,紧接着是?一声声沉重的靴子踏地声,和那甲胄兵器相击声。

“快,扣押所有郑家?人,陛下有令,一个都不许走脱!”

粗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小庄氏母女的心。

空气中血腥弥漫,顷刻之间?,小庄氏从座位上滑落在地,郑酥衣吓得立刻哭了出?来,至于郑兰漪。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这对抱在一起,如同丧家?之犬般瑟瑟发抖的母女,勾唇一笑:

“郑家?完了。”

但我郑兰漪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长门宫

芊芊脸色雪白,倦怠地靠在那靠枕上,长长的眼睫一颤:

“外边什么动静?”

伽蓝道:“不过是?些泼皮贼子,在闹事罢了,想必已经被陛下解决了,娘娘不必担忧。”

什么品种的泼皮,敢在皇宫里?闹事?

而?且她压根就不会担忧谢不归。

芊芊合眸,冷冷的不加理会。

还有七天便到十五月圆夜,解药是?彻底没?戏了。

难道她就要这般羊入虎口了么。

不,不。

她宁愿活活疼死,也绝不叫谢不归得逞!

芊芊忽然看向那燃得正旺的火盆,不论是?珍珠还是?纸条早已化?为了灰烬,她眼底光影明灭,让她的脸色看上去颇有几分诡谲。

“娘娘有事,但可吩咐奴婢。”

伽蓝小心退了出?去,走到庭院中,视线里?忽然映入一道雪白的身影。

“陛下。”

为何……不进去?

谢不归长身玉立,雪白的袖袍被风掀起,他眼眸微垂,骨节分明的手中紧紧地捏着一枚银簪。

这簪子是?他解决完郑国公那些人后,特意去明镜司取回来的。

上次芊芊就是?吃了这里?面的红色药丸,不仅脸上的印记消退,那心痛的症状也缓解了许多。

只?不过,以防万一,他把里?面的药拿去太医院,让人验了验。

耳边响起片刻之前?,御医的那番话——

“此药丸中含有红花,乃是?极为强效的避子药,有一定的毒性,只?毒性微弱,少?量服用并无大碍,”

“却不可长期或过量服用,容易导致终身不孕。”

她那兄君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缓解心悸的药物。

而?是?,避子药。

她宁可自?损,也要服用此物。

可见那什么想要把孩子重新生一遍,什么愿随他回宫,陪伴于他。

都是?骗他的。

……

拔步床前?,帷幔低垂。

男人徐徐步来,坐到了床沿,乌黑的发丝落下,在白玉似的脸颊边轻轻飘动。

他修长的身影被烛光勾勒,投在白帷之上,随着烛火的摇曳,时?而?拉长,时?而?收缩,飘忽不定,犹如鬼影幢幢。

“你回来。”

“究竟想要什么。”

说着,谢不归冰凉的手抚到女子的脖颈,指尖在她的肌肤上,若有似无地轻抚。

他知道,只?要稍微用力,这细弱如花茎般的颈项,就会彻底折断。

与?片刻前?死在他手心的人,无丝毫差别?。

谢不归淡然地想着,眼底的嗜血和戾气还未散去。

感受着她颈侧那突突直跳的脉搏,谢不归无比清楚的知道,她的生命就在他的掌下,在他的一念之间?。

芊芊紧紧闭着眼,呼吸加快,睫毛不断地颤动。

突然,一条雪白纤细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顺着他的胳膊,一把掣住男人那严丝合缝的衣领,猛地将?他拉近。

她趁其不备,把人拽倒进柔软的锦被之中,然后一个翻身,骑在他的身上。

她的动作极快、极准,一点也看不出?重病之人的虚弱和乏力,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快如闪电,紧紧地捂住了男人的脖子!

女子鬓发散乱,蓝紫色的裙摆在他腰腹处散落开?来,如同开?到荼靡的蔷薇,膝盖,更是?抵在他的致命之处……

那十根细白的手指,死死地扣着那截冷白的脖颈,迎着男人昳丽的眸。

她低垂着眼,淡淡地说,“若我说,我是?来杀死陛下的,”

“陛下,相信么?”

谢不归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上的人,凸起的喉结在她掌心猛烈地上下滑动,

他重重地喘。息,白皙的额头上根根青筋虬结暴突,指尖战栗不止,眼尾生。理性地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