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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雪兄,恭喜你们父女团聚。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分别多年?。想必你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分享。”

“恰逢年?关,祯想邀请二位到寒舍小聚,以表祯对二位团聚的祝贺之情。也让家妻烧几道拿手好菜,虽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他恭敬地看向白衣郎君:“不知毕贤弟意下如何?”

“夏侯的朋友,便是?毕某的朋友,”谢不归掀起眼皮,眼珠黑若琉璃,一字一句道,“自然,友人千金,毕某也当视若亲女。”

“视若亲女”四?个字,他隐隐地咬了一下后槽牙。

芊芊:“……”

他稍作停顿,目光冷淡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与朋友,与亲人围坐一桌,谈天说地,共品佳肴。”

“不仅如此,我这人还爱听故事。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这得多大的缘分啊。”

谢不归声音冷冽动?听,眼瞳漆黑,平静地说,“我是?真想知道,祝兄与令千金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再次寻到对方的?希望能在饭桌上,听你们多讲讲这段经历。”

芊芊心中掀起狂潮,起伏不定。宁州总督府。

能去吗?当然不能。

一个总督府的卫兵,加上皇帝的惊羽卫,她和舅舅便是?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

谁知,祝拂雪拊掌,大喜道:“盛情难却,盛情难却,主?人家如此热情,我们父女俩真是?受宠若惊。既然祯弟这么诚心邀请,那祝某就带着女儿,厚颜叨扰——哎哟!”

“拂雪兄,怎么了。”夏侯祯微讶。

祝拂雪俊容扭曲一瞬,摸了摸下颌,干笑起来?,“没什么,哈哈。”

他对身边女子柔声道:“女儿呀,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去总督府吃一顿便饭,吧……”

琵琶女微笑点头,脸颊上的腮红打得很重,看上去好像十分羞涩。

她悄悄松开?了掐着剑客腰间软肉的手。

这下可好,他们舅甥俩,成了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被人逼到砧板上的鱼肉。

偏偏她这个亲舅舅还无知无觉,真是?个不着调的酒蒙子!

“萱儿,莫急。”祝拂雪忽然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

第46章046

046

想来舅舅已?拿定了主意。

芊芊一颗心稍稍地落回胸膛之中,却倏地感到一股视线,落在她刚刚掐过祝拂雪的手掌上。

那视线如寒冰磨成的利针,竟似是比外?边的飞雪还要?冷上几分,刺得?她肌肤都似泛起?疼来。

她不由得?抱紧怀中的琵琶。

指骨绷紧,微微泛白。

“萱儿?,怎么了?”祝拂雪见她面色有恙,低声问。

“无事。”

“毕大人,”突然,夏侯虔出声道,“这酒烈伤身,小弟见您脸色不好,不若令人为您煮一碗醒酒汤来?”

他给身侧的婢女递了个眼神:“说?起?煮解酒汤,我?这婢女最是拿手。”

那婢女生得?娇媚,闻言,袅袅婷婷地上前,抬眸悄悄看这俊美郎君一眼,面上已?露出了三分羞意,朱唇微启。

琵琶女却忽然道:“我?来吧。”

“郎君。”她轻轻地朝着白衣人欠身,乌发垂落,脸容若梨花温软,“若是贵客不嫌,奴家为您煮一碗解酒汤,可好?”

众人一怔。

对面不语,目光沉默压抑地落在她身上。

于是,她朝着他微微走了一步,仍是半垂着脸,手却抬起?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外?间天寒,可否借您的外?披一用。”

鹤氅厚实?柔软,就搭在坐席后边的屏风上,以金线滚边,绣了极好看的云纹。

再看这琵琶女,她乌发披散,薄纱遮掩着玲珑玉体,双肩腻白,腰肢孱柔,好一个弱不禁风的娇弱女子,在这房中还好,一旦出了外?间少不得?要?吹风挨冻,只怕当晚就会染上风寒。

夏侯虔面色阴沉。

这妓。子。

是他兄长好友的女儿?,扫了他的兴致也就罢了,弄如此一出,实?在是不懂规矩!

什么解酒汤,明晃晃的献媚,当着他的面勾搭这位贵中之贵,打乱了他的计划。

若不是跟剑客有一层父女关系,少不得?要?给她一顿鞭子!

“风萱姑娘。”谢不归羽睫低垂,神色漠然,“不是毕某不怜香惜玉。衣裳,毕某借不得?。不瞒姑娘,某已?有家室。家妻善妒,若是叫她闻见毕某身上有那脂粉味道,只怕要?好一通发作。”

这一番话,除了回绝芊芊借衣的请求,也是拒绝了夏侯虔的献美,这让后者?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暗暗瞥了芊芊一眼,心中记恨。

“如此不通情达理的妇人,一早休弃了便?是,”夏侯虔忍不住道,“毕兄一表人才,何必受一妇人摆布,闹得?家宅不宁。”

谢不归睨他一眼,指节在桌边叩动,轻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我?家事。”

夏侯虔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耳朵发热,感到一阵热浪从脖子蔓延到整个面部。

“小弟……”

“虔弟你退下,”一声轻叱,夏侯祯出来打圆场道:

“风萱姑娘一番好意,自然不好推辞。来人啊,拿本官那件崭新的狐裘来,就当是赠予好友之女的见面礼了。”

“多谢贵人。”

芊芊有些?意外?,看向这位宁州总督的脸庞。夏侯祯是方阔脸,这为他增添了几分敦厚的气质,乍一看不像武人,倒像一个教书?先生。

夏侯祯朗笑道:“既是拂雪兄的女儿?,何须多礼,唤某一声世叔便?是了。”

芊芊心头一暖,朝他福了福身子:“萱儿?多谢世叔。”-

月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洒在木质的桌面上。

冬夜寒凉,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芊芊时不时轻咳几声,大抵是那蛊毒的后遗症,动久了便?感觉身乏无力,只想坐下歇一歇。

她靠近炉子坐着,脸庞被火光照得?暖融融的,耳边听着药汁咕咚咕咚的声音,不禁有些?愣愣的出神。

不多时,醒酒汤煮好了。

芊芊用一块干净的纱布,覆盖在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上,熬好的汤药缓缓倒进碗中,留下清澈的汤汁。

他嗜甜,所以她给他多加了点蜂蜜,用木勺子轻轻搅拌,直到蜂蜜完全溶解。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映出女子低头搅拌,专注而温柔的身影。

芊芊刚将醒酒汤端到托盘上,一回身,脚步猛地一顿,差点把?汤药给打翻了。

只见,一抹颀长的影子连接着那道宽肩窄腰的身影,俊极雅极。

他倚靠在门边,不知站在那看了她多久,脸若冰雪,下颌轮廓分明。

修长的手中正把?玩着什么,指缝之间,银光闪闪,芊芊定睛一看,正是她今日用来打落暗器的那枚蝴蝶银钗。

四目相对,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谢不归的视线滑过她脸侧那因被切断,而不规则的丝丝碎发,脸容倏地一冷,站直身子,腰间环佩叮响,似要?转身。

“郎君。”还是她率先开口,叫住了他,“这是奴家给您煮的醒酒汤。”

她回身把汤碗搁下,低声说?:

“加了些?许蜂蜜,应是不苦。若是郎君不喜奴家身上的脂粉味,奴家不靠近便?是,把?汤放在这,郎君趁热喝了,不至于带着酒气回去,惹得?尊夫人生气。”

谢不归把?玩银钗的动作倏地一定。

他缓缓抬起?眼睫,眸若点漆,不苟言笑道:

“我?那夫人,早已?丢下我?跑了。”

碗放在桌上,碰出轻轻的响声,芊芊闻言沉默着,指尖微微蜷缩。

他们就此隔着一段距离说?话,一旁的灯烛把?两个人的影子投落在地上,却是并肩挨着,仿若亲密无间,他淡淡道:

“那女人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与她夫妻七年,缠绵恩爱,互许终身,她却为些?不相干的人背弃誓言,抛夫弃女,”

他的情绪始终没有起?伏,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无关己身。

“风萱姑娘,”谢不归歪头看着她的侧影说?,“这样的女人该不该得?到报应。”

芊芊放在碗沿的手指倏地一颤,带动着药碗移了几寸,里边清澄无杂质的汤药晃荡不休,映出她微红的双眼。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遏制住胸腔里的那股闷意:“不知郎君,可否听奴家一言?或许,尊夫人所为并非是有意伤害郎君,而是另有隐情呢,她也许不是存心想要?抛弃她的夫君和孩子,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去做。”

“哦?”他声音动听,若流水淙淙,“愿闻高见。”

她转过身来,朝他行了个礼,这才轻声说?:“郎君,奴家不知尊夫人之全貌,也不敢妄加评断。”

“只能以己度人,还请君勿怪。”

“奴家并非此地之人,而是来自异国他乡。故乡距此地,万水千山,遥远至极。每逢佳节,常常思念亲人却不得?见。”

“奴家自幼便?对琴瑟之音情有独钟,每闻丝竹之声便?觉心旷神怡,如在桃源。”

“年幼时有幸得?遇名师,传授琵琶之艺,自此日夜苦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岁月如梭,转眼间,奴家已?小有所成。”

“随着名声渐起?,四方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可虽身在繁华,为人追捧,心中却时常感到孤独。”

“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奴家常常自问己心,此生所求,究竟为何。”

说?到此处,她才终于抬眸,看向谢不归:“一开始,不过是想让世人记住我?的名字,似乎只有那样,我?才能不再孤独。”

“后来,我?开始渴望得?到一个知音。若有一人,能与我?共赏琴瑟,西窗共话,便?是至幸。”

“可是如今……”

“如今我?之所求,非名非利,亦非知音。”

他怔在那里。

忽然,一声笑声隔着墙壁,隐隐约约传来,还伴随着高歌之声,是舅舅在与好友把?酒言欢,击节而歌。

芊芊轻轻叹息:“如今的我?依旧爱弹琵琶,却不为名也不为利,亦不为让某个人听懂我?的琴音。只为让在异国他乡迷失的灵魂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此生惟愿,尽我?所能,守护我?爱的人们。”

四周的空气莫名安静下来。

她听到谢不归轻轻地问:

“你爱他们,那你也爱我?吗?”

芊芊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静静看他良久,哑声道:“郎君,奴家为您弹奏一曲吧。”

此夜,为你。

独为你,抚琴一曲。

……

片刻之后。

二楼某个寂静的房间。

她脸上的浓妆洗去,衣裙也换了一身纯蓝色的袄裙,鬓发、衣裙上都缀着闪烁如星子的银饰。

隔着珠帘看去,如同只在幻梦中出现的,细闪脆弱的蝶。

像是不好好注视着的话,下一刻就会亮晶晶地溃散于风中。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曲的开头如闺阁女子的絮絮私语,温柔小意。而后又如清泉撞击石壁,和风拂过竹梢,雨丝落于草叶,缠绵悱恻。

倏地开始转急,如大雁长鸣,将人的心神完全摄住,然后杜鹃啼血般如泣如诉,使人不禁潸然泪下。

终于,曲调渐缓,哀伤深深掩藏心底。

恰似那《雨霖铃》有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谢不归坐于案后,黑眸装满女子的身影。

恍惚如至当年初见,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桃花开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哦。”

“这是我?们南照的习俗,你与我?对歌,就是在向我?告白,是我?的人了。”

“说?谎的人,要?被丢进毒蝎林、赤练窟,上刀山、下火海的!”

记忆如同被烈酒浸泡的碎片,难以拼凑完全。

一瞬间,被过多烈酒侵蚀的脑袋,传来阵阵难以克制的疼痛。

谢不归脸色发白,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入那窄窄的矮榻之间。

发冠散乱,乌黑的发丝沿着白玉似的脸洒落,高大的人蜷缩着,疼痛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找到一丝平静,但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听到声响的那一瞬,芊芊便?立刻抬眼,紧张地看着那人,看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他的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也是此时。

“铮——”

弦断了。

他缓缓地打开眼睫,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汗水渗出,洗得?他脖颈玉白,青筋分明。

“我?给你找郎中。”她急步来到他面前,半跪下去,与他咫尺之距。

“不。”

他说?,“留下来。你,在我?身边。就好。”

芊芊抬起?衣袖,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却似乎缓解不了多少。

这人,明明喝多了酒就会头疼,怎么跟不要?命了似的一杯接一杯喝。

想要?责怪,又心生不忍,只觉胸口酸涨得?厉害。

女子的衣袖拂落下来时谢不归的眼睛下意识一闭,嗅到淡淡桃花香气,在她的袖口离开后,立刻打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怕她从面前消失。

忽然,芊芊看到旁边的果盘里放着橙子。他喝醉头疼时,吃这个能很大缓解他身体的不适。

于是,芊芊取出那个橙子,拿起?一旁的匕首,开始切橙子。第一刀下去,手腕微颤,差一点便?切到指尖。

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一刀一刀将橙子切成均匀的薄片。

她将一片橙子递到谢不归嘴边。

微酸的气息拂过唇,谢不归对上女子含着柔意的双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吃力地坐起?身来,扶着她的手腕,张口要?去咬那片橙子。

芊芊指尖触到他的唇,倏地一颤,就是这一颤,那片橙子从他们之间滑落下去,她看到谢不归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去接,却还是慢了一步,那片橙子擦过男子玉白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芊芊看到他毫不犹豫就想去捡掉在地上的那片橙子,心中一揪,终于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袖子。

“不要?了,盘子里还有很多呢……”

几乎在她拽住他的瞬间,他便?用力把?她拉了下去,与他衣衫纠缠。薄荷香铺天盖地地涌入口鼻,混杂着淡淡的酒味。

雪衣乌发的男人靠坐在地上,修长的四肢如同藤蔓那般缠绕着她,沉默着把?她抱紧在他宽阔的胸膛中,仿佛他们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两株植物。

绞缠相抱,永不分离。

她在他的怀抱里轻声说?:“陛下。请你,忘记我?吧。”

搂在她肩背上的手臂在收紧,越来越紧,勒得?她感到疼痛。

她听见男人声音发抖,醉意朦胧地说?:

“芊芊,能不能……不要?走……我?……我?真的……”

“我?真的……”

她上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还是在她怀孕不适的那个时候,他从梦中醒来,把?她也是像这样紧紧地抱着,她说?自己需要?他,离不开他。

他就是像现在这样,沉默无声地落泪。谢不归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是兽类在濒死之际最后的呜咽。

无休止的钝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也忍不住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想把?自己藏进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里面。被他带到天涯海角,不论?任何地方,只要?在他身边,哪里都好。

可是不能。

不能了。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对男女,是那无依无靠的琵琶女和漂泊孤独的商贾。

相遇相知,共赏明月。

终此一生,该有多好。

她想要?抬头,却被他死死地摁在怀里,不让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像是要?把?他的怀抱变成一个茧,永远囚禁他的蝴蝶、他的明月。

她的鬓发已?经?湿了一片,眼角从唇畔都是湿润的水光,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感到他的嘴唇在颤抖,一个字一个字颤抖地,贴在耳边。

又在霎那间,湮灭无声。

“咻——砰砰砰!”

窗外?,满天烟花绽放,巨大的声响掩盖了耳边所有的动静。

金、银、红、翠绿、淡紫、幽蓝,无数的光屑在窗外?绽放,又落了他们的一身。

是新年。

新的一年来了。

而他们在最后一夜告别。

第47章047

047

那阵璀璨的烟火结束后,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屋内,两个人眼尾都?是红红的。

尤其那个娇弱的琵琶女,不?仅眼眶红,唇瓣亦是红。肿潋滟不?已,让人不?敢多看。

夏侯祯刚跟祝拂雪行完酒令,听见动?静,随意往门口一扫,登时一愣。

莫名觉得这对男女甚是般配,却互相视线都?不?接触。男子冷淡,女子无意,一进来就各自往一边走去,根本就是不?熟。

夏侯虔则是死死盯着?芊芊的脸,举到嘴边的酒都?忘了喝。

果然是没看错的,此等女子,如此容色,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肌肤雪嫩,山眉水眼,发乱唇红,仿佛被?蹂躏后的一朵娇。花。

忍不?住让人想,她这是被?男人做了点什么,或是主动?伺候了男人,才会?这般满脸春意罢。

从他们出去到进来少?说也有?半个时辰,怕不?是借着?煮解酒汤的名义,勾勾缠缠地上了床榻?

想到这生嫩的雏。儿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夏侯虔下。腹不?禁一阵火烧。

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小淫。妇!

“萱娘!萱娘!”

忽然,一阵喧哗声响起,房门被?人“呼啦”一把,推了开来。

一五官深邃,眼眸冰蓝的胡人大?步走进,他环视一圈屋内后,准确无误地朝着?芊芊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哀声道:

“萱娘,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敢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不?叫你抛头露面,到外?头卖艺娱人,以挣家用。”

这就是舅舅搬来的救兵?

芊芊无语凝噎,而?巫羡云朝她轻眨了眨眼,貌似觉得这个计策天衣无缝,握住她纤细的双手,深情款款:

“萱娘,跟我家去吧。”

唉。芊芊下意识看了谢不?归一眼,见他正?闭目养神,眼睫投落长长的阴影,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这片动?静,亦或是沉浸在情绪中还?未抽离。

以她对谢不?归的了解,他每每喝多了心防便是最脆弱的时候,跟平时的冷静克制大?不?一样,是以才会?选择用解酒汤诱他出面,再弹一曲琵琶,以此攻心。

毕竟大?魏天子,才是决定她能否离开宁城回到南照,最关键的人物。只要搞定了他,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半。

至于她自己,心中亦是有?不?舍难受的,只是在问心崖下的那一晚便已将情绪戒除许多,是以不?如谢不?归这般沉浸其中,走不?出来。

于是芊芊装作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娘子,低头跟着?巫羡云就要离去。

“慢着?。”

夏侯祯一拂袖,指着?巫羡云,满面怒容道:

“你是哪里来的粗人,着?实不?知礼数!这般拉了人就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巫羡云连连作揖,惶恐道:“扰了贵客安宁,小人死罪!请容小人回禀——小人乃是途径此处的胡商,今日与娘子大?吵一架,深感后悔,转遍整座宁城,寻了娘子大?半夜,这才寻到娘子……家里年?夜饭都?冷了,还?请贵人体?谅,放我们夫妻回家去吧。”

夏侯祯狐疑地看着?芊芊,“风萱姑娘,他当真是你夫君?”

芊芊无奈点头,也猜到了舅舅的计划,巫羡云扮演她的夫君,与她先行一步离开,舅舅随后脱身,谁能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过这宁州总督,倒确实是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夏侯祯背着?手,一脸正?色,严肃道:

“莫怕,风萱姑娘。若是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夏侯虽不?才,却也是一方长官,定会?为你做主。”

芊芊欠身作礼:

“多谢世叔好意,只是他确实……是奴家浑家。今日也是奴家一时赌气,才想出这么个昏招,扮成乐伎,想叫浑家急上一急。不?想竟与爹爹团聚,也是意外?之喜。”

她温柔看着?巫羡云,“他既然诚心悔过,奴家岂有?不?谅解之理。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有?情饮水饱,奴家相信他定会?改邪归正?的。”

夏侯祯皱眉,有?心想再说两句,见二人郎才女貌如胶似漆,也无可奈何,只得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罢了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祝拂雪道:“你管不?了这事,风某却不?得不?管,”

杯中酒被?他一饮而?尽,他忽然一拍桌子,俊眉倒竖,“老子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岂能被?你这小王八羔子欺负了去。”

佩剑被?他一震,弹至手中,祝拂雪反手握住,剑出如龙,就朝巫羡云砍去。

“看老子今天不劈了你,给萱儿讨回一个公道!”

“爹,爹,小婿知错,小婿知错了。”

巫羡云三步并作两步,逃出屋外?,口中连连讨饶。

芊芊紧随而上,裙裾拂过门槛,便没了踪影。

夏侯祯无奈摇头:“看来只能跟拂雪兄,改日再聚了。”

“陛下。”

静默之中,夏侯祯转过身,膝盖触地,朝着?那始终阖眸不?语的郎君跪拜,低声道:

“今日多有?招待不?周之处。”

“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一跪下,夏侯虔与众婢女也不?得不?跪了下来。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皇帝始终不?发一语。

夏侯祯抬眼,见陛下脸容淡漠,手中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物,很是眼熟,他定睛一看,竟是那枚打?落暗器的蝴蝶银钗!

夏侯祯眼皮一跳,忽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男人和女子,一刚一柔,一冷漠一孱弱,前后脚走进房中,莫名的般配,却形同陌路。

他忍不?住道:“下官斗胆一问,莫非今日出手相助的,就是那……”

他越发心惊,总感觉陛下与那琵琶女定有?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可对方,分?明已为人妇?

“若是陛下……下官为您请她回来。”

皇帝缓缓打?开眼睛,眸色清浅,道:

“不?必。”-

芊芊也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就成了。

这般顺利就从他的手中逃脱,还?是他有?意的放纵,难免让人心里觉得很不?踏实。

一路上,频频回头,她总怀疑身后有?那跟踪之人,还?跟巫羡云好生扮演了一番恩爱夫妻,四?周也未生出半分?异样。

于是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先找一家客栈歇脚,第二天再去与使团会?合。

谁知半夜——

芊芊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整个身子都?动?不?了了。筋骨酥麻,头脑昏沉,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柄折扇,锋利冰冷的棱角,沿着?她颈侧线条,一路往下滑,在她的衣襟处缓缓勾挑。

对方身上带着?浓重的脂粉味和酒气,举止轻浮,动?作亵玩。

他是……夏侯虔。

“真是好一个美人儿,”

夏侯虔眸色发暗,喉咙吞咽,赞叹不?已。

美人散发于枕,敛容浅眠,恰如匣中暖玉,尤其是当她嘤咛一声从梦中醒来,睁开这一双秋水翦了的眸。兰汤滟滟,春意弥漫,轻轻一望,叫人如坠夜雾。

夏侯虔急不?可耐地问道:“你今日离开那么久,是背着?你夫君,伺候了那贵人一场吗?贵人没收用你,想来是不?得圣心啊?”

他兴。奋得声音都?粗噶了,“哭成那样,莫不?是快活极了,酒楼里连张好些的软榻都?没有?,委屈了你这小淫。妇吧?”

夏侯虔喜爱雏。儿,从来是非雏。儿不?纳,非处。子不?玩,但若这是被?至高无上的那位亵玩过的,还?是他人之妻……

他顿时感到身子紧绷发烫,一股别样的刺。激传遍全身。

“怎么伺候贵人的,来,跟本公子好好说说?”

他身子凑近,一股令人作呕的酒臭扑面而?来,“不?愿说,那便原模原样地,好好伺候伺候本公子?”

夏侯虔手中用力,折扇里藏着?的刀片,划破了她的衣衫。

绸缎左右分?开,一片滑腻的雪白泛出淡淡的银光,夏侯虔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欺身而?来。

芊芊口中一片腥甜。

却听“砰!”

男子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到墙壁,迅速滑落下来,肉。体?与地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腥热的液体?飞溅,如火星子般落于肌肤,烫得芊芊呼吸一窒,身子一颤。

惨痛凄厉的叫声刺破耳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上,夏侯虔右手手指,齐根而?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掌,血肉模糊地捂着?脸,他的眼睛被?人一剑划过,两个黑乎乎的窟窿不?断往下流着?血痕,剧痛剜心。

“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他撕心裂肺地吼叫:

“谁!是谁!来人,给本公子杀了他!杀了他!!!”

“聒噪。”

突然,一只皂边螭龙纹的靴子,死死踩在夏侯祯脸上,他的脸登时乌青一片,痉挛扭曲。

男人厌烦的语气如一根钢针扎进夏侯虔的耳朵,又从后脑中穿出,温醇如明月映水,却叫他肝胆欲裂:

“夏侯家世代清廉,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是……是陛下!

夏侯虔手指动?了动?,连挣扎的动?作都?没了。

须臾,夏侯虔听到男人淡漠的声音:“贵妃,若朕不?来,今夜,你打?算如何收场。”

贵妃?!贵妃……

夏侯虔这下不?止双目,鼻子,嘴巴都?不?断涌出血液,呛咳到他的肺里,几乎窒息,却只能死死忍住,忍得青筋暴起,嘴角两边鲜血狂涌,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字眼,一个比一个,令他惊惧绝望……

贵妃,宸贵妃。天子发妻……宠冠后宫……天家唯一后嗣的生母……

他感到踩在脸上的力度在逐渐加重,对方似是隐忍了极深的怒火,眼下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夏侯祯甚至错觉自己的颅骨快要被?男人生生踩爆。他痛得涕泗横流,狰狞地张开嘴,贪婪而?吃力,呼吸着?四?周微薄的空气。

芊芊支着?手肘,勉强从榻上撑起身子,脸侧滑落的不?知是汗还?是什么,体?内迷。药的药性还?没有?散去,微微气喘,视线里一片水光跌宕。

她一眼就看到他脚底那个几乎成了血人的夏侯虔,根本不?敢多看。

视线颤抖着?缓慢往上,掠过男人的腰身清瘦的下颌,对上他的目光。知道此刻的谢不?归,完全酒醒了。

仿佛是壁画上的那个郎君走了出来,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正?无表情,黑眼珠从眼角斜过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第48章048

048

男人脚底如同踩着一个肮脏的皮球那般,踩着夏侯虔的脑袋,他?的一条手臂搭在?抬起的大腿上,就着这个姿势缓缓前倾。

他?的嘴角微微下垂,苍白的脸上嵌着两?丸乌黑的眼瞳,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无法触及的空洞和?黑暗。

今夜月光亮得渗人,如同银色的瀑布覆盖了房间里的一切。

地板上的血渍倒映出男子的脸庞。

那张白玉似的脸在?血渍的映照下,显得扭曲而模糊。

身影在?地上投射出颀长的阴影,与血渍交织在?一起,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物。

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响,踩过水渍发出的啪嗒啪嗒声?。

他?走过来了。

男人的倒影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微微摇曳,既美丽又恐怖。

一步。

两?步。

芊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中映照着谢不归的身影,恐惧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紧缩的疼痛。

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出事了,绝对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舅舅呢?兄君呢?!

她试图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下来,但恐惧和?慌乱让她失去了平衡。

最终,一次剧烈的挣扎,她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从床榻上摔下,长发散乱,衣裙曳地。

他?的脚步同时顿住。

芊芊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痛让她暂时摆脱了迷。药的控制,但无孔不入的血腥味和?那人身上的压迫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好可怜啊。卿卿。”

芊芊脆弱不堪的模样映入一双黑色的眼中。他?薄唇轻启,叹息。

脊椎上如有湿漉漉的毒蛇爬过,她头皮一阵发麻,只?觉谢不归的状态很不对。

比那次在?雪地上被她亲眼看见他?捅了和?尚一剑后,还要不对。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床脚,抬头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惧,泪水不受控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仰着纤细的脖颈,战栗着望着他?。

谢不归垂眸,他?目光落在?她脸上。

女子就连发丝都在?微微颤抖,眼睛下方的卧蚕如同两?枚睡倒的月亮。唇口丹洁,如频婆果。

谢不归低眸看了看脚边淌过的血线,“这里好脏啊,卿卿,朕带你离开,嗯?”

芊芊还未答话?,视线突然被男人的脸强势挤进,他?仿佛一个故意?弯着腰将脸伸到狸奴面前,以此得趣的恶劣主?人,鼻尖几乎与她微翘的琼鼻相抵。

在?她瞳孔扩张眼睫飞颤时,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不顾她的反抗,打开她的手臂,猛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抱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没有说一句话?,就这般抱着衣衫不整的她跨出门槛。

“陛下。夏侯公子……”门口的惊羽卫跪在?地上,向他?请示。

谢不归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毫不停顿,抱着怀中纤柔的娇躯一路走出客栈。

芊芊反抗到最后没了力气,蜷缩在?他?怀里发抖,耳边不时传来打斗的声?音,空气里浓浓的铁锈味令人作呕。

舅舅、兄君到底如何了……?

只?她没来得及开口问上一句,药力翻涌着侵袭了她的神智。

渐渐的,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猛地睁开眼,芊芊看到一个太医打扮的少?年,正从她手腕上取下一枚银针。

“娘娘体内的药性已经解除。”

“微臣告退。”

是苏倦飞……少?年俨然没了此前的跳脱,低眉敛目,如同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太医,毫无棱角,也毫无生气,身形清瘦,走起路来有些不稳。

“他?受了廷杖,因为你。”一道?冷冽动?听的嗓音倏地钻入耳中,芊芊这才看到旁边还有另一个人,谢不归端坐太师椅中,眉眼隐隐地被床幔挡住,只?露出薄唇和?洁白的下颌。

因为她?是了,是她令苏倦飞配制蒙汗药,可是对方不仅没拿到她的血,还受了那骇人的杖责。

想到少?年走路时的颠簸,芊芊忍不住道?:

“陛下,为何要如此?”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谢不归为何会态度大变,一丝一毫的柔软都再找寻不出。

谢不归微笑着看着她,黑眼珠没有任何对弱者的同情:“你说呢?”

芊芊皱眉,绞尽脑汁想了想,怪不得昨天晚上有被跟踪的感觉,难道?是她跟巫羡云假扮夫妻,触碰了他的逆鳞?她那么做也只是不想暴露异国?人的身份而已。

于是芊芊郑重其事道?:

“陛下若是不放心,我回到南照之后,愿为陛下守节,绝不另嫁。”她只?需要一个后嗣,确实没必要再与旁人成婚。

他?凝望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半晌,“你到底是谁。”男人形状姣好的嘴唇轻轻开启,声?如玉碎。

五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猛地击中了芊芊的心?灵深处。

她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先王女了!不,不可以承认,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能前功尽弃!一旦他?认定她是天生淡漠无情的先王女。

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成了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他?们之间所有的情谊将会轰然坍塌,荡然无存。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不敢想象,那些未知?的恐怖和?痛苦,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陛下,你在?说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安抚:“陛下,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定是有那卑鄙之人说了什么,想要挑拨你我的关系!”

谢不归缓缓起身,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是在?敲击着芊芊紧绷的神经,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她的面前,视线逡巡过她的身体,从脸,腰肢,小腿再到她的脚踝……

芊芊猛地意?识到,唯一能证明她是先王女的证据,就在?她的身上!

她原本?的胎记是红色泛着淡金,中了木僵毒后金色褪去,成了鲜艳夺目的红色,如今又恢复了金红色。

定是项微与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给了谢不归,他?这般做究竟是有何目的?

就在?他?朝她伸出手的瞬间,“碧莹!”

一道?碧绿色的影子登时从她怀中窜出,咬向男人,谁知?还没触碰到他?的身体就被他?一手抓住七寸,重重地扔到一边,整条蛇都盘了起来,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阴冷的戾气,像是要把碧莹砍成两?截。

在?他?注意?力被碧莹引开时,芊芊反应迅速而敏捷,猛地从床上跳起,像一只?受惊的鹿般冲向房门。

门口的惊羽卫又让她生生刹住了脚步。

房门被紧紧关上,她只?能转身,往房间的另一端跑,每次,谢不归的手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衣角,但芊芊总能像滑不溜手的鱼一般,险险地避开。

他?的手指顿在?半空,或许找人来解开她的迷。药,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她还是那样闭着眼昏睡在?他?怀中比较乖巧。

是,之前他?有无数次机会去验证真相,却都没有行动?,只?想等她醒来,亲口告诉他?,她不是。

芊芊绕着家具跑了好几圈,头发散乱,汗出不停,谢不归则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这场追逐游戏。

体力和?耐力她都比不过强悍的男人,终于,她被逼到一个狭窄的角落,背靠着墙壁,呼吸剧烈,无路可退。

谢不归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子遮去了所有光线。他?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皮肤上全都是汗,还在?发热,乍一跟男人冰凉干燥的掌心?接触,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苍奴……不要。”

“别看。”

他?忽然沉下去,视线里是男人宽阔如山峦起伏的脊背,裙摆被他?的手拉住,她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的肩,使劲想要把他?从身前推开,对他?来说就像是狸奴挠人,根本?毫无杀伤力。

他?手中攥着柔软的裙摆,就要掀开,她便立刻扯着裙子往下拉,满脸泪水地摇头。

“王女。”

谢不归半蹲在?她面前,乌黑的长发沿着两?肩披散下来,他?隔着裙摆,修长的手指轻柔地环绕住她纤细的脚踝,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皮肤,或者说,在?抚摸那个胎记。

徘徊揉捏,却一直一直,不曾去揭开,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你曾说,那一夜不论救你的是谁,你都可以跟他?结为夫妻,原来,是真的。”

“是情蛊,让你有了情感,对吗。”

被情蛊控制,影响了心?智的人是她。

从始至终,冷心?冷情,片叶不沾身的人是她。

深陷泥潭的是他?。

不可自拔的也是他?。

他?手心?忽然用力,把她拉倒下来,她惊呼一声?,裙摆与发丝飞扬着散开,随后被他?高大的身躯覆盖而上,如同倒扣下来的樊笼,死死压制着她的手和?腿。

芊芊脊背撞到地板,疼得指尖都在?发麻,感到他?的手沿着腰侧缓缓往上抚,酥麻中极致的战栗。

她对上他?的眼。

他?的眼里全是寂灭的黑,最后一丝光线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抽离,变得空洞而冷漠。

他?与她十指交扣,把她细细的手指骨攥在?掌心?,紧紧抓着,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耳边传来他?低沉而阴冷的声?音:

“十五那夜,你离开朕。最后一次蛊毒发作,你寻谁解的。”

他?充满妒恨地吻着她的颈,又亲密又窒息。男人清冷的脸上淌着汗,灵活的手指撩起她的裙摆。

“他?像这般摸过你,抱过你,钻进你的身体里吗。”

他?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吐出一串一串饱满恨意?的毒液:

“他?也让你像这样,快活得浑身发抖吗。”-

“畜。生!”

夏侯祯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失望,一袭官袍的中年男子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和?威严。

夏侯虔蜷缩在?角落,身体因恐惧而颤抖不已。他?鼻青脸肿,手掌滴血不止,伤痕累累,身上还有被夏侯祯踹过的脚印子。

夏侯祯没有多言,他?径直走向一旁,那里摆放着家族的“家法”——一根结实的木棍,他?一把抓起木棍,快步走向弟弟,怒吼:

“站起来!”

夏侯虔颤抖着站起身,他?眼睛的伤势还没有处理,往外不断地流出血水,蜘蛛丝般糊得整张脸都是。

夏侯祯没有犹豫,他?举起木棍重重打在?夏侯虔的身上,每一棍都在?宣泄着内心?的愤怒与失望。

夏侯虔一反常态的没有求饶,两?片嘴唇被他?咬到溃烂。

就在?这时,夏侯祯的夫人冲了进来。

“够了、够了!”她急忙上前,阻止丈夫的下一棍,“你这是要打死他?呀。”

“这畜。生……”夏侯祯打得手疼,瞪着眼睛,嘴里吭哧喘着粗气,“夫人呐,你不知?道?这畜。生都做了什么好事!”

夏侯祯带着府兵赶到客栈时,惊羽卫已经封锁了现场,不见友人和?那胡人的行踪,唯有大量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

而他?的弟弟竟然趁乱,用迷。药放倒了好友之女,意?图污辱!

就算那姑娘与陛下没有关系,也是他?宁州百姓,大魏子民,在?他?的地界发生此事,他?有何颜面,面见夏侯列祖列宗?

夏侯祯说完来龙去脉,“便是陛下不亲自动?手,我也要打断这畜生的狗腿!”

“老爷息怒,虔儿想必已经知?错了,你看他?的手,他?的眼睛……唉,”妇人柔善,不忍见小叔子这般凄惨,“来人,去请大夫!”

“不许去!”

“若是一再纵容这畜生,夏侯府早晚大祸临头!”

夏侯祯指着夏侯虔厉声?说:“把他?关进祠堂,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明日?,我会捆了他?亲自面圣请罪!”

夏侯虔抖若筛糠。他?“噗通”跪下,一下一下磕头,终于开始求饶:

“哥!哥,弟弟知?错!哥,看在?亲兄弟的份上,别把弟弟交出去,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弟弟,他?会活剐了弟弟的,你帮弟弟逃吧,你放弟弟一条生路吧!”

夏侯祯挥挥手:“带下去。”

祠堂中,夏侯虔呆滞地靠在?墙角,浑身剧痛已经麻木,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你想,活下去吗?”

一缕奇特的香气混合着甜香漫过鼻尖:

“我知?道?,你想活下去。可惜,你得罪的是皇帝。”

那声?音徒然转为戏谑:“夏侯虔,你可是你哥唯一的弟弟,你哥贵为三州总督,天子宠臣,竟然连个大夫都不给你请,啧啧。”

夏侯虔吃力地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眼球撕裂的剧痛,根本?不能视物,他?却仿佛看见了一个浑身笼罩着白纱的女人,气息圣洁悲悯,眉上正中有朱砂一点,如同丹霞映日?。

那股诡异的香气越来越浓,“皇帝有眼无珠,你夏侯满门忠烈,他?却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断你手足,剜你双目,让你形同残废,生不如死。”

夏侯虔身子一颤,呕出一口血,剧烈挣扎起来。

他?循着声?音,跪爬到那人跟前,双手合十,血泪横流,“菩萨,菩萨!”

“菩萨救我!菩萨救我!”夏侯虔声?音凄厉,那张脸上两?个血洞异常可怖,“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只?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汗水混着泪水打湿鬓发,视线里,是男人晃动?不休的肩头,她声?音哑极,“我们……两?清。”

他?指腹摸了摸她肿。胀的唇,揩去那一丝混着口诞的血迹。

戴着玉戒的手指抚过女子滑嫩的下巴,掌心?宽大,几乎包住了她的半张脸,看着她低声?,“怎么,给朕上一回便是两?清?”

“祝芊芊,不,王女。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买卖。”

他?一字一句在?她耳边道?:“朕要你夜夜在?朕身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芊芊笑了笑:“我何尝对陛下有过亏欠……呃啊。”戛然而止。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她感到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闭着眼兀自强忍了片刻,倏地睁开眼睫,笑得眼下卧蚕都鼓起来:

“伪装成苍奴的你。不也是虚情假意?吗?”

他?蓦地一重。

“呜……”她忍不住溢出哭腔,脸上泛起一片艳丽的红色。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清醒着与他?相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汗水和?绝望顺着脸颊滑落。

芊芊抬起汗湿的手,指尖颤抖,抚过他?绯艳的唇,眼神有不屑,怜悯,和?淡淡的讽刺。

他?眼神一冷,蓦地把她的手用力按下来,死死地揉入掌心?,再一寸一寸展开来,与她十指交扣。脸埋入她颈侧,口齿舔舐,沉肩竣腰,疯了般挞伐。

如同榫卯。

她与他?是两?个精确切割的木构件,通过相互咬合来实现牢固的连接。

太蠢了。

他?蓦地冷笑。

太愚蠢了,那个捧出真心?的自己,那个苍奴因她而生也因她而死,甚至在?昨日?他?把苍奴完整地交给她,她依旧在?演戏,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不过是为了彻底摆脱他?,而精心?矫饰的伪装。

“王女,你是一个无心?之人。”

她看到男人眼底清清楚楚的,如刀子雪亮的恨意?,像是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住她的身体,冰冷而致命。

他?的嘴唇紧抿,嘴唇微微抽。搐,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要么释放,要么被那股恨意?彻底摧毁。

床幔全都落了下来,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再次响起-

此后每一晚谢不归都会来,静静凝视着她半晌,然后不顾她的反抗一把打横抱起她,压进床榻,放下帷幔。

芊芊被关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四壁冰冷,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高窗洒下斑驳的光影。

之后有两?天他?都不曾出现。

通过向送饭的仆人打听,她知?道?这里,是宁州总督府。

这一日?的晚上,他?没有来,她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却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有人在?哭。

哭泣的声?音,如同阴风一般一阵一阵儿地飘过来。好似整个宅邸,都在?为某个逝去的灵魂哀悼。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直觉在?她被谢不归囚。禁起来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当那个给她送饭的婢女推门而进时。

芊芊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异状——她浑身白色,披麻戴孝。

难道?这宅子里有什么人离世?了吗?

芊芊的容貌很容易给人好感,加上她态度亲和?,婢女也愿意?时不时与她聊上两?句。

对方的眼神透露出深深的悲伤和?恐惧,她低声?说:

“是老爷。老爷被刺杀了……”

夏侯祯。

夏侯祯死了?!三州总督,大魏虎将,竟然死了!

“是谁……”一种可怕的预感席卷了芊芊的全身。

婢女咬牙切齿道?:“都是那可恶的南照奸细!伪装江湖义士接近老爷,却是想从老爷这窃取军情,被老爷发现之后,便杀了老爷!”

芊芊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

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有人破坏了她跟谢不归的关系,让她被谢不归所憎恨,彻底失去大魏天子的信任。

之后便出了夏侯祯——大魏高官被刺杀的事,就是想要嫁祸南照。

绝对还没有结束,恐怕有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缓缓地酝酿,不光光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南照……针对一整个南照……!

芊芊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与总督大人有一面之缘,不知?能否前去吊唁?”

婢女看了看这位丽人,上边说了,她是那位贵人的姬妾,绝不能怠慢,忐忑道?:

“娘子所求之事,奴婢拿不了主?意?,需得同管事请示一番。”-

灵堂内四周挂满了白色的布幔,夏侯祯的妻儿身着素衣,跪在?四周,低声?哭泣。

看到走进灵堂的芊芊,夏侯祯的独子,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来,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悲痛:

“是你!是你爹杀死了我爹!”

他?不知?从哪抓起一把刀,手中紧握着刀柄,手颤抖着,刀尖指向芊芊。

夏侯夫人惊惶道?:“庭儿,你在?说什么啊,这是贵人的女眷,你不要胡说!”

少?年厉声?:“我听人说过,她是南照王女!”

芊芊却紧盯着那棺椁和?灵位。摆在?面前的事实告诉她,夏侯祯死了,他?真的死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

“南蛮女。从我爹的灵堂滚出去!”少?年面色狰狞,握着刀步步逼近。

突然,“叮”的一声?,少?年手腕一抖,那把刀掉落在?地。

脚步声?漫过,一缕好闻的薄荷香缠上了衣角,然而这道?香气如今对芊芊来说就像是恶鬼一样可怖。

她身体下意?识地瑟缩,扭身要走,却被人死死扣住手腕。

夏侯夫人一惊,扯了扯儿子的衣角,向着那迈进灵堂的男人跪拜:

“拜见陛下。”

第49章049

049

芊芊拗不过他的力气?,索性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腕站在?那里。

只是不去看他也不说一句话,消极对抗着。

谢不归皱了皱眉,低声对身后人道,“把她带下去。”

芊芊眼睫一颤,总算有了反应:

“我只有一句话要问。”

趁谢不归把她松开,芊芊快步走向那跪在?地上的少年:

“夏侯小公子,到底是谁告诉你,我是南照王女的。”

夏侯庭猛地抬头,青涩的脸庞充满了怒火和憎恨,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幼虎。

芊芊丝毫不后退,一字一句道:

“还请小公子不要隐瞒,务必告知此人是谁。”

“你难道不想?找出害死你爹的真凶吗?”

夏侯庭说:“我当然?想?!告诉我你身份的人,是……是……”

他脸色一白,双手突然?死死地抱住脑袋,痛苦道:“我的头……我的头好痛!”

芊芊立刻弯下腰,拿起?他的手臂一看,他的筋脉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像是一阵痉挛在?他的皮肉下起?伏,“咻”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她翻过他的掌心一看,果然?看到他中指指根处有一块极为明显的青斑。

“他中蛊了。”

夏侯夫人大惊失色:“什么?”

芊芊盯着那块青斑,她自幼学蛊,识得蛊虫不下千种,若她看得不错,这?是……忘忧蛊。

他被下了忘忧蛊!

所谓忘忧蛊,顾名思义?,是能让人听从下蛊者的指令,忘却?一段记忆的蛊虫。

大魏皇宫之中,除了她,还有谁会下蛊?必定是项微与无疑了!

项微与是大魏的钦天监,是谢不归最信任的臣子。

若她此时?说项微与是那幕后之人,谢不归会信吗?

他如今对她已无多少信任。

只有让夏侯庭亲自指认,是项微与透露了她的身份给他,妄图将祸水引到南照身上,才有那么一丝希望,扭转局面,顺藤摸瓜揪出那背后真凶!

芊芊咬牙,“我的血可以引蛊虫出来。”

她捡起?那掉落在?地的匕首,毫不犹豫划破指尖,鲜红的血珠冒出,她沾血的指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在?了少年的眉心。

夏侯庭愣怔须臾,“咳咳咳!”

少年弓着腰,猛烈咳嗽,咳着咳着,一只蜷曲的黑色小虫从他口中掉了出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忘忧蛊不止一条,共有八条。

恰似那孟婆汤,八泪为引,分别对应为生虫、老?虫、苦虫、悔虫、相?思虫、病中虫、别离虫和用人血喂养的伤心虫。

吐出第三只紫色的苦虫时?,夏侯庭突然?开始满地打滚,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好痛,娘,我好痛。我好痛!”

“够了。”

夏侯府众人面露异色,许多人仇恨地看着芊芊,碍于?皇帝在?场不敢发作。

见?状,谢不归在?她身后沉声道,“景福,送她回房。”

芊芊只能收手,看着少年紧揪着胸口的布料,唇色青紫满脸大汗。

心中已经了然?。

夏侯庭中的不止一种蛊。

幕后之人,居心歹毒。

竟然?在?忘忧蛊的基础上,下了一道裂心蛊。这?种裂心蛊一般情况下处于?沉眠状态,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保护性蛊虫。

它被植入宿主体内,与宿主共存,但它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另一只特定的蛊虫。

即忘忧蛊。

一旦忘忧蛊受到外界的推动、吸引或是任何形式的威胁,裂心蛊会立刻激活。

它会释放出一种强烈的毒素,迅速扩展到宿主的全身,导致剧烈的疼痛和肌肉痉挛。

如果她再试图引出忘忧蛊,夏侯庭会即刻心裂而死。

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个瘦小、笨拙的,看到一条蛊虫就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道童。

竟然?学会了这?样一手蛊术。

只怕再多给他几年时?间,他便能对百种蛊术操控自如了。

芊芊回到房中,婢女劝了几次她也不肯用膳,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隐约冷冽的声音传来:

“不许再放她出来。”

“谢不归!”

芊芊立刻走到门?口,喊住他。

他并不理会,径直朝着院子外走去。

芊芊猛地自鬓发间取下一物,扔到他的肩上,砸得他身形一顿。

男人脸若白玉,眼含愠怒地瞧过来,与她毫不示弱的目光撞在?一起?。

仿佛短兵相?接,噼里啪啦,火光四溅。

四周婢女立刻跪下,头也不敢抬,谢不归寒声道:“下去。”

她们忙不迭地退下,把独处的空间留给贵人和他的姬妾。

谢不归往地上一瞥,砸他的是一枚蝴蝶银钗,落在?他的脚边,薄如蝉翼的蝶翅还在轻轻颤抖。

这?钗子本是一对。

另一枚在?酒楼里用来挡下那偷袭他的暗器,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你说我无情,对你都是利用算计,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芊芊身子颤抖着,眼眶发红,声音里有了几分哽咽,“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有情还是无情!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相?信你的发妻吗?!”

顷刻之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偏生还能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嘶哑道:

“给我一刻钟,我想?跟你谈谈。”

大约是她哭得实在?厉害,待谢不归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略带薄茧的指腹,无意识抚上她眼尾,轻轻擦去那泪。

却?是沉默压抑地一字也不说,直到他的指骨和掌心都几乎被她的泪水打湿,风一吹满手冰凉。

芊芊抬眼,睫毛濡湿地粘在?一起?,黑而深浓: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朕的臣子不能白死,”谢不归收回手,视线滑过她泛红的眼尾,看向屋檐上的白雪,没什么情绪道:

“那夜,我与刺杀夏侯祯之人交过手。此人身形招式与祝拂雪一般无二。”

他口中唤的是舅舅真名,想?来是已将舅舅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我舅舅一心只有天下美酒和匣中宝剑,为人极其仗义?,他绝不可能因为什么军事?机要,杀害他的友人。”

谢不归并没什么意外之色,淡道:

“朕知道。”

光他一人知道又有何用,那一夜夏侯府的所有人,包括夏侯的妻儿都清清楚楚看见?,是祝拂雪现身夏侯府,一剑送入夏侯祯的胸膛,当场毙命。

“朕已下旨,全境通缉南照使臣。朕不会处死他们,但朕会扣押他们,押送回京,命刑部?全力审理此案。”

这?么说,就是他还没有抓到兄君他们。

谢不归漠然?说罢,转身。

芊芊忽然?道:“陛下。”

她说:“陛下若是缉拿南照使臣,更不应放过我这?个南照王女。作为王女的我,最有可能是主使不是吗。”

他的背影定在?那里,袖口下的手微微一收。

“你很想?死?”谢不归徒然?转过身来,阴着一双眸抵近芊芊,如山一般庞大的阴影笼罩,“祝芊芊,你就这?么想?死?”

“我既是南照王女,这?便是我生来的使命,”她分毫不退,声音平静,“怎么,堂堂大魏之主,竟要徇私枉法么?”

他紧盯着她,袖口下的指骨攥得咯吱作响,显然?怒极。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肯采纳否。”她不等他回答,便口齿清晰说道,“陛下既已知道我是先?王女,就该知道我精通天下蛊术。”

“我愿意为陛下炼制一枚情蛊。”

“陛下想?要的不就是那个,一心只爱你的祝芊芊吗?”

她深深望进男人的眼眸,此前无数个夜晚他们抵死纠缠,便是这?样互相?望着彼此,却?已辨不清是爱还是恨:

“我为你炼制的那一枚情蛊,可以使你从身到心拥有我。那个中了情蛊的我,将会忘记身为王女的一切,把一切都奉献给你。换言之,就是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不会反抗。”

谢不归脸色发白,空洞的眼瞳如同白纸上挖出的两个窟窿,他唇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弧度,似嘲似怒,似怨似悲。这?样一席话出来,轻贱的是她吗,还是自己?

她声音是那样轻,游丝般细弱,仿佛怕惊落了树梢上的雪,“或者……”

“你退位。带着悠然?,跟我回南照,我们一家三口一生一世。”

说完她自己都荒唐地笑了,明知是不可能,却?还是有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世间有几人能够心甘情愿抛弃拥有的一切,守着那份虚无缥缈的情爱过一辈子。何况是一个帝国的主人?

她不再看他,终是深深叹了口气?,眼底阴霾顿起?:

“陛下也知道,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要围着一个人转的。不论如何,我希望陛下能够彻查此事?,还南照一个清白。”

“我有我必须坚守之事?,陛下你也有你的理想?,其实你也想?要一个太平盛世,做一个盛世明君的不是吗?”

“明君?”他蓦地笑了,眉眼微扬,像是一整季的雪水融化在?眼瞳中,“王女,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这?个人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做一个好皇帝,皇位权力对我来说统统都不重?要,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我便是就做一个自私、冷酷、无情无义?的皇帝又能如何?”

“王女,我不会放你走的。”他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气?息隐忍,“哪怕是死,我也要你跟我死在?一起?。”

她轻声:“我不想?死,陛下,你知道的。能活下去,谁愿意去死呢?可是,如果陛下对我的亲人动手,那么我与陛下,便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就算杀了谢不归,会炼制出亡国夏姬,生灵涂炭,她也不得不去那么做,如果他敢对她的亲人动手,那么她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俩人隐隐对峙着,每一方都像那绷紧了的弦,稍不注意便会断裂。

芊芊忽然?道:“陛下既然?舍不得杀我,又不愿被我所杀——那么。”

“接受我的第一个提议吧,情蛊。既然?想?留住我,又想?要我心甘情愿,那就,彻底抹杀掉王女存在?的痕迹,”

“只留下爱你的祝芊芊。”

她裙摆微扬,后退了一步,双肩打开,长颈优雅,身体微微舒展,站在?那朝他嫣然?轻笑,像是在?说,来吧,把我打碎吧,再一片一片拼合起?来。

抽干我的血,切割我的肉,掏出我的心,把我制成一具受你摆布、由你操控的傀儡吧。

原来世间情爱,无非看谁成茧。

谢不归感到从身到心都像是被极细的丝线勒紧,越来越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薄唇紧抿,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

冷汗开始从额头上渗出,湿冷的感觉让人更加不适,耳边似乎有低沉的轰鸣声,掩盖了周围的声音,使得他再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视线里只有那莹润淡粉的唇瓣一开一合。

“你……”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骤然?阴云密布,一双昳丽的长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你竟敢……”他眼瞳晶亮,怒火和恨意让人心惊。

“陛下,睡一觉吧。”

芊芊忍着恐惧向前一步,纤柔的肩膀艰难支撑着男人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的发丝拂过颈部?有些发痒。

谢不归清瘦的下颚线绷紧,试图保持清醒,却?异常困难,每一次深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眩晕和痛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前无情地旋转。

他的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指骨攥得发白,手背青筋迭起?。

“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嗓音嘶哑,仿佛被磨砂纸给狠狠磨过,他眼瞳睁得极圆,口角丝红,拼尽全身意志,抵抗着那股头脑被侵蚀的感觉。

“陛下,我给你下了一种蛊。”

芊芊不敢再与他对视,纤手覆盖在?他的眉眼上,他眉骨立体,纤长的睫毛如同刷子般在?她掌心扫过,颤动着不安的频率。

她把他轻轻放倒在?雪地上,俯身在?他耳边充满蛊惑地说。

“谢不归。”

“谢净生。”

“谢苍奴。”

“从这?一刻起?,你将忘记一切与祝芊芊有关的过往。

忘记这?个人带给你的所有感受。忘记与这?个人之间的甜蜜、执念、亏欠。爱与恨。”

“你将下一道不再追缉南照使臣的旨意,立刻班师回朝。”

“你不会对任何一个南照人动手。”

谢不归的意志超乎常人的强大,她方才也是靠着那番话,才勉强撼动了他的心神,趁虚而入给他下蛊。

她的血对蛊虫来说是极珍贵的养分,从夏侯庭那里引来的蛊虫,虽然?只有三只,但靠着她的血,已经繁衍到了第六只——病中虫。

虽然?还差两只才能成就真正的忘忧蛊,令他真正忘记与她有关的一切。

但眼下已是最好的局面了。

依靠她对谢不归的了解,这?蛊虫的作用最多能维持半个月,最短……或许只能维持数个时?辰。

但若是能在?这?数个时?辰里面,她离开夏侯府,与兄君他们会合,并且趁谢不归清醒之前,逃出宁城……

看着男人紧闭着眼蜷缩身体,长睫轻颤,有些稚气?的模样,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孩子,悠然?。

念头升起?不过一瞬,她决然?转身。时?间紧迫,再容不得她有分毫私情。

必须尽快与舅舅他们汇合,整合现有的信息,做出最有利于?南照的决策。

谁知一转身,竟迎面撞上一个婢女,芊芊反应极快,一个手刀劈过去,又生生刹住:

“随春声?”

月牙眼,眼角眉梢俱是如蛇一般的青蓝色眼影,少女轻轻一笑:

“王女。”

……

随春声确实是来接应芊芊的。

她告诉芊芊,兄君和舅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此刻,正在?南照设置在?宁城郊外的一处据点养伤。

那夜他们歇在?客栈没多久,一伙功夫极高的刺客闯了进来,与二人缠斗。

还是祝拂雪眼力极好,辨认出其中一人乃是早年因犯事?逃窜去了北凉的江湖高手,怀疑那一帮人与北凉有脱不开的干系。

对方人数众多,且招招致命。

没办法,他们只能分别引开一波刺客,事?后本想?折返回来带走芊芊,却?发现——

人去楼空。

原来如此,想?必是北凉人调虎离山,这?才让夏侯虔乘虚而入,也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靠着随春声伪造的路引文书,她们有惊无险出了城。

在?城外十里的树林中,谁知天快黑时?,遇见?那不速之客。

灵堂上见?过的,夏侯庭。少年身穿铠甲,横刀立马,指着二人厉声道:

“南照王女,我不知你是如何蛊惑的陛下,竟然?让陛下不再追究南照之责!但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事?后陛下若是问责,我夏侯庭也愿一力承担!”

“庭儿,还跟他们废话什么,”夏侯虔左眼戴着眼罩,另一只眼倒是好得差不多了,露出阴狠之色,他指挥着家丁,“抓住他们。给我剁成肉泥!”

“就凭你们?”

随春声毫无惧色,娇笑:“你们就带这?些废物来,是瞧不起?我们王女么!”

只见?少女轻轻一挥手,手腕上的银饰哗哗作响,她的掌心,似乎洒了许多花瓣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哪里是花瓣,那分明是花花绿绿的蛊虫!

芊芊指尖向着虫群弹出一颗血珠,轻吟道:“去吧。”

这?些蛊虫不少都生有翅膀,如同蜂群般密密麻麻地飞向那些壮丁。

众人只觉浑身瘙痒难耐,没一会儿便丢盔卸甲,倒地呻。吟。

随春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以血控蛊的景象,暗暗惊奇。

若是蛊虫换成那杀伤力巨大的食人蛊,只怕是千军万马,都挡不住她们的脚步!怪不得此前常常有童谣传唱,王女在?世,可保南照百年安宁。

咦。

忽然?,随春声瞪大了眼睛,“他……他怎么没反应。”

就连芊芊也惊讶不已,夏侯虔竟然?完全没事??

夏侯虔突然?转过身,朝着树林恭敬道:“多谢公主赐药,免小人受毒虫撕咬之苦。”

公主?

只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缓慢从树林中步出。身后则是数十个兵士,他们无不高鼻深目,肌肉强壮,满脸煞气?。

夏侯庭看见?他们的青铜铠甲,以及胳膊上诡异的刺青,大惊:

“北凉人?叔叔,你竟然?与北凉人勾结!”

要知道此前两国交战,茹毛饮血的北凉人,残忍虐杀大魏百姓不知几何。

甚至保家卫国的破虏将军,都死在?他们的手里!这?些北凉人可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

少年面色发白,驱马便要离开,可是不论他驾马到哪儿,都有北凉的士兵窜出来。

终于?,他被一名士兵砍断马腿,狼狈地跌下马去,痛得面容扭曲。那士兵却?并未要他性命,反而像是驱赶着羊群的狗一般,慢条斯理地驱赶着他。

无奈,少年只能调动浑身力气?,朝着芊芊的方向跑去。

夏侯虔看着三人逃跑的身影,仅剩的一只眼睛放出一抹凶光:

“小人去把他们捉回来。”

“不必。”女人轻笑,“他们跑不了多远的。而且,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她身边的北凉士兵也没有任何动作,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俯首听令。

女人身姿袅娜,走到夏侯虔身侧:“夏侯公子,追缉这?么久都累了吧。”

这?位北凉公主,亦是个难得的美人。轻薄的面纱隐约露出容貌,既不失大魏女子的温婉,又有北凉人深邃立体的轮廓,尤其这?般轻声细语,可谓是勾魂摄魄,哪个男人听了心头不酥软。

夏侯虔完全被美色所迷惑,仅存的那一丝畏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美色的躁动和渴望。

女人五指纤纤,指甲染着红色丹蔻,轻轻地抚摸着男子的手臂。

夏侯虔感到一阵心猿意马,就在?他完全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女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

“噗呲”!一声刀刃没入血肉的声响。

夏侯虔瞪大了仅存的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他倒在?地上,一股一股鲜血自嘴里涌出,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寒光锃亮的匕首。

女人蹲下,从他的心口拔出匕首,又在?他衣袖上轻轻地擦拭掉匕首上的血迹。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而后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子,确认他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这?才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和那些士兵一起?,融入了夜色-

“噗!”

少年突然?踉跄着,手扶着树木,咳出一口血来。

“他怎么了?”随春声极为惊讶。

芊芊看到少年的手紧紧抓着胸口的布料,有血红渐渐洇出,蓦地一惊:“是裂心蛊!”

给他下蛊的那人,强行催动蛊虫发作了!

裂心蛊?!随春声大惊,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中了这?等阴毒的蛊,只怕是必死无疑的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夏侯庭嘴里喃喃着,他顺着树木滑下,坐在?地上。

少年清瘦的脊背如同一根青竹,不断发颤。手指发抖,从怀里取出一物:

“王女。此前,是我错怪于?你,错怪南照……我、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芊芊和随春声立刻靠拢在?他身畔,。

芊芊低着头,看着少年青涩的脸,依稀有几分那位温和官员的影子,心中一酸:

“你说。”

少年疼得满脸是泪,哑声说:“那一晚出事?之后,我就立刻去了父亲的书房,在?带锁的书柜里,找到了这?张地图。”

芊芊接过他所说的地图,捏着边角,左右打开来。

只见?这?地图是由精细的羊皮纸制成,上面用朱砂赤笔详细标注了一条商路的路线。

还标记了沿途的地形特征、重?要城镇、驿站、哨所以及潜在?的危险区域。

画着一些特殊的符号和标记,用以指示水源、食物补给点、避难所,以及两国间的边界。

通过这?条商路,中原的商人和商品可以直接到达南照国的核心区域。

“这?就是……军事?机要?”舅舅被污蔑窃取的那个东西?

芊芊看着上边漂亮凌厉的字迹,这?样的字,这?样的图只有那个人——只有谢不归才写的出,绘得出来。

毕竟当初他们是一起?跋山涉水,从太和城来的邺城。

每一寸土地,他们都用自己的脚来亲自丈量过。

少年煞白着脸说:

“我爹生前,时?常与陛下商议朝政,说起?陛下有意与南照国之间,建立一条‘琴心之路’,促进两国的商贸往来。”

芊芊捧着地图久久发怔,突然?意识到,恐怕这?也是此次谢不归来到宁城,最重?要的目的。

“这?条商路的起?点,设在?邺城,从邺城出发,首先?需要穿越闵岭山脉。此处山势险峻,需要利用已有的山谷和河流走向,修建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

“穿越闵岭后,商路将进入汉中盆地,是连接中原和西南地区的重?要通道。

再翻过巴山和巫山,商路……便能进入南照国的领地,而这?条‘琴心之路’的终点,则设置在?——太和城。”

沿途设立一系列的驿站和哨所,为商旅提供补给,休息和安全保障。

随春声听得入迷,忍不住道:

“琴心之路,这?名字倒是风雅,语出何处?是有何寓意吗?”

“取自‘坐上琴心’一词,”芊芊轻轻地说,“意思是指,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

曾有那样的一则故事?,说一郎君宴于?临邛富人家,时?主家有女新寡,郎君于?座上以琴声传意,女子心悦,遂夜奔此郎君。

后世多以“坐上琴心”,指男子对女子那深深的爱慕之情。

“大魏皇帝怎么给一条商路起?这?样缠。绵悱恻的名字……”随春声嘀咕。

芊芊垂眸不语。

少年低低咳嗽两声,继续道:

“王女,请你一定要保存好这?张图。其实我爹,他早就知道剑客的真实身份,是你们南照的将军。家里人怎么劝他都不听,素日里更是走访民间,执意与南照人交好……原来,为的就是打通这?条商路,让两国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这?是我爹的夙愿。一定要交给陛下。一定要……”

少年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裂心蛊,发作了。

毒性开始在?他体内肆虐,撕扯他的心脏,带来无法忍受的剧痛。

他的皮肤开始泛起?不自然?的深红,身体滑到了草地上,每一次抽。搐都显得异常痛苦。

“王女……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吗?”

随春声看得不忍,哑着声音问道。

若是有春秋齐女,若是有春秋齐女……

芊芊倏地捏紧了手指,视线有些模糊,她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缓慢地取出一只红色的蛊虫。

用这?种蛊,可以立即结束夏侯庭的生命,让这?个少年免受更多的痛楚。

她温柔地抚摸着少年的额头。

夏侯庭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嘴角微微上扬。

“去吧。”

红色的蛊虫状如瓢虫大小,朝着少年的额头爬去。

片刻之后,夏侯虔的呼吸停止了,他的面容恢复了平静,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随春声脸上有泪水无声滑落,这?样年轻的孩子,还有大好青春,就这?样葬送在?了阴谋之中。

就在?这?时?。

“王女。”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碧莹立刻从芊芊的袖口滑出,它的上半部?分身体竖立起?来,蛇头高昂,颈部?扩张,竖瞳紧盯着声音的来源。

蛇信子快速伸缩着,发出“丝丝”的声音。

黑暗中,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手提长剑,缓缓步来。

青年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道袍与长发随风摆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正中心的红色朱砂,宛如第三只眼,红得渗血,透出说不出的阴冷。

“交出地图。”

随春声下意识挡在?了芊芊的面前。

项微与的眉头微微皱起?,朱砂痣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鲜艳,他声音低沉道: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交出地图,王女。我不想?伤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女不必隐瞒。我知道你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对你我都好。”

电光火石之间,芊芊蓦地明白了一切,宁州总督,商路地图。

夏侯祯,夏侯庭。

父子接连遇害。

想?必,夏侯虔也已身死了罢!

夏侯满门?皆灭……

灭门?之祸,如此惨烈的祸事?会引发宁州百姓,乃至大魏百姓怎样的情绪?!南照,风雨欲来了!

她脸色发白,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

随春声悄悄捏住袖口,正打算撒出那一枚食人蛊,杀了这?看上去极为古怪的道士。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的踢踏声,火把燃烧的声音,士兵的甲胄相?击声。

项微与朝二人逼近的步子骤然?顿住,他侧过脸庞,静静倾听着。

想?必他跟她一样都在?判断来的,是北凉的军队,还是大魏的军队。

在?芊芊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项微与突然?动作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没有犹豫,直接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痛楚使他冷汗滴落,面容扭曲地跪倒在?了地上。

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他的道袍。

随春声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他这?、他这?是……?”很快,她就找回理智,厉声道,“王女,杀了他!”

“不!绝不能这?么做。”

芊芊看着这?个疯狂的男人,死死拉住了随春声。

项微与根本不怕她杀了他,他甚至是渴望她能亲手杀死他的。

因为杀掉他,就彻底,坐实了南照的罪名!

夏侯府满门?皆灭,前来追捕南照奸细的大魏高官,惨死于?王女之手。

此事?一旦传出,只怕是大魏天子,都再难压得住沸腾的民怨。

这?就是个一早设好,等着她往里跳的圈套!

一个针对一整个南照的局!

一瞬间,她不禁感到了深深的胆寒——

此人辗转于?南照、大魏、北凉,背叛她也背叛了大魏皇帝。

是怎样的信念驱使他接连叛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到这?样的地步。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明明从项微与那双眼中,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可他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要覆灭一个国家。一个曾经养育过他的国家!

就在?此时?,黑压压的士兵和惊羽卫们已经围住了这?片林子。

他们手持火把照亮了整个场景,肃穆的气?氛在?每一个人之间蔓延。

而队伍的正前方,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显然?是那发号施令的王者。

对方长身玉立,雪衣若飞,面容隔得太远有些模糊不清。

可她知道,是他。

大魏皇帝,谢不归。

第50章050

050

夏侯庭的?尸身静静地躺在地上。

项微与披头散发,血流不止,他强撑着朝皇帝的?方向走了几步,屈膝跪拜道:

“微臣拜见陛下。”

望着那抹长身玉立的?人影,芊芊心叹,忘忧蛊还?是没能拖延他太久。

第三次,这?是她第三次,从他身侧逃离。

第一次她挟持郑兰漪出宫,第二次她抛夫弃女跳下问心崖,到了今日这?一次……

项微与道:“臣无能。未能挽救夏侯小公子的?性?命。还?请陛下治罪。”

“先?下去处理伤势。”

盛怒之下反而平静,皇帝负手而立,淡声对项微与说,仿佛眼?里根本没有芊芊的?存在。

夏侯虔的?尸首蒙着白布,由几个惊羽卫照看着。

随皇帝同行的?,还?有一宽袍大袖的?官员,正是曾上奏力荐夏侯祯的?长官,公孙羽。

看到少年尸身旁,零星散落的?蛊虫,公孙羽大惊:

“这?、这?,夏侯庭小公子分明是被人下蛊致死?,南照诸人实?在恶毒,他可是夏侯家唯一的?子嗣。这?是要令夏侯一氏,断子绝孙啊!”

公孙羽的?副官,一名武将亦是恨恨道:

“南照奸细肆意妄为?,灭我大魏忠臣满门?,如此挑衅,简直是藐视我大魏国威!奇耻大辱,如何能忍。上官能忍。属下却是决不能忍!今夜定要为?夏侯满门?报仇!”

他说罢便勒紧缰绳,提着一杆长枪策马而来,尘土飞扬中,他的?身影如猛虎下山般冲向了芊芊。

此人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双手紧握的?长枪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直指芊芊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如闪电般划破长空,精准而猛烈地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彻云霄,火花四溅中,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出现在芊芊的?视线之中。

剑客身穿一袭简洁而利落的?黑色战袍,手中紧握的?长剑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伯伦贤弟。你若敢纵容手下,对王女无礼,休怪祝某不念相交一场,与你动手了。”

“大将军!”

芊芊亦是惊喜:“舅舅。”

祝拂雪回头朝芊芊一笑,旋即以?一种肉。眼?几乎不能看清的?速度飞掠而去,要知道他可是孤身一人,却对阵一名手握长枪的?骑兵,这?几乎是根本不可能获胜的?局面,却因为?他敏捷的?身形和高超的?武艺,将局势完全掌控在手中。

在他的?巧妙引导下,那名愤怒的?武将被逼得节节败退,他的?攻击变得杂乱无章,祝拂雪则抓住了一个微小的?破绽,一剑精准地击中对手的?手腕,迫使他松开了手中的?长枪。

随着长枪落地的?声音,战场上的?喧嚣似乎也为?之静默。

剑客缓缓收剑,居高临下看着那从马上狼狈摔落,一脸恐惧的?武将:

“承让。”

“还?不滚回来!”

公孙羽气急败坏地大喊,甚至不敢看陛下的?脸色。单枪匹马擅自行动,其罪一。

占尽优势却被南照将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其罪二。

这?蠢货的?项上人头看来是保不住了!

“小臣救驾来迟,还?请王女恕罪,”一道干净的?声音响起,月色与雪色之间?,红衣少年缓步而来,朝着芊芊单膝下跪。

他左右两侧,乃是一对模样一般无二的?双胞胎,亦是朝着芊芊跪下行礼:

“圣坛护法,应秋鹊拜见王女,恭请王女归国。”

“圣坛护法,应冬起拜见王女。恭请王女归国。”

芊芊眺望他们身后,腾腾夜雾中一抹绘有火凤的?旗帜飘扬,约莫百人齐声高呼:

“誓死?守护王女!恭请王女归国!”

这?一边,祝拂雪朗声道:“伯伦贤弟,想不到你我上次酒宴一别,再见却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前一刻还?是酒桌上的?朋友,下一刻却是刀剑相向的?仇敌。

谢不归黑眸深浓,古井无波,整个人却是淡若霜雪:“一切皆流,无物常驻。”

交颈而眠的?夫妻都能痛下毒手,更何况是萍水相逢之人。

“陛下何必跟他们废话?。”公孙羽握剑而起,厉声道,“臣愿为?先?锋,捉拿南照王女与将军,斩首示众,告慰夏侯府满门?忠烈!”

他方才?已大略探查过,对方不过区区百来人,他们精兵千人,更有大内顶级高手不知凡几的?惊羽卫,要对付这?群乌合之众绰绰有余。

此时?包扎一半的?项微与突然道:“公孙大人可别小看了这?些人,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是那能人异士。”

一惊羽卫道:“项大人说得极是,公孙大人不可轻敌。便是那弱不禁风的?红衣少年,都是深不可测之辈,先?前属下捉拿此人,离他仅有毫厘之距,此人竟能凭空化蝶,脱身而去,绝非人力所能为。”

有人颤声道,“什么?化蝶?那不就是妖物?!”

“你中了他的?眩术了。”项微与抬头看着那个惊羽卫,“或许你一开始就没有摸清他的?行踪,从始至终追缉的?都是他设置好的?道具。自古以?来,南照的?少祭司不仅是神职者,往往也是学者和智者,他们对天地法理、五行八卦、医术、天文?都有涉猎,心思狡诈,变幻莫测。若你认定他善用妖法,从而生出恐惧之心,踌躇不前,便是正中他的?下怀。人一旦有了恐惧之心,便会觉得敌人不可战胜。”

项微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所谓的?少祭司,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滩血肉。倘若万箭齐发,他照样会死?。”

说罢他看向那个生杀予夺的帝王,对方始终面容冷漠,似那亘古不化的?冰雪。

在公孙羽的?注视下,他薄唇轻启,吐出令人胆寒的一个字:

“杀。”

一声令下,一场激烈的?交锋就此拉开帷幕。生命如同秋叶般脆弱,一触即落。

装备和人数上的?劣势让南照人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人墙,誓死?保护着他们的?王女。

“王女,您必须立刻撤离!”随春声满脸血污,急切地劝说道,“我们已经做好了全部牺牲的?准备,但您的?生死?,关系到南照的?存亡,您必须尽快离开!”

翠羽一抹眼?泪,说道:“小主人,你快走吧!”

“马车已备好。快,护送王女回国!”

所有人。所有人都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只为?护她一人的?性?命。

兄君,舅舅,翠羽,金肩,随春生,应秋鹊,应秋起……以?及一群她或有印象,或已不记得了的?人脸。

巫羡云低声而快速地说道:“王女,您是火种。”

“只要您在,南照就有希望。”

“哪怕所有人都在今日死?去,来日也会有新?的?将军为?国而战。巫族会选出新?的?祭司、圣坛会擢选新?的?护法,我们的?死?,只是史书上的?一笔数字罢了。”

“请您,舍弃我们吧。”

若是从前的?王女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去,因为?她有绝对理智和冷静的?头脑,所有人为?她而死?,记下这?一笔血债,来日她亦会为?所有人复仇。

哪怕今后再也没有围炉夜话?,再也没有春日携游,嬉笑怒骂。

至高之位注定是无边冰冷,踩着所有人的?尸骨才?能登上那个位置吧。

王岂能有情,又岂能容情。

亲缘皆灭、良知沦丧,才?是真正的?王。

芊芊徒然抬眸:“不。”

“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如果你们都牺牲了,那么南照将重蹈殊来古国的?覆辙,陷入无尽的?混乱和绝望,南照——将会彻底覆灭!”

毗邻南照的?殊来古国,便是因为?高层,全被当初的?神威将军带领一队骑兵奇袭屠杀,而走向灭亡。

多?么可怕的?轮回,多?么绝望的?巧合,今日站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当初亲手覆灭殊来的?那个人。

……

“全都给我住手!”

羊皮地图紧攥在一只苍白纤柔的?手中,狂风吹过长发和裙摆飘扬。

那张地图亦是在风中烈烈招展,如最?鲜艳的?旗帜。

“大魏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此刻在我手中的?,不仅是一张商路地图,更是大魏南照无数人的?心血。夏侯总督的?英年早逝,使得这?份未竟的?事业成为?永恒的?遗憾。难道这?份遗憾,要成为?陛下心中的?阴影吗?两国间?欣欣向荣的?未来,难道要在今日因一时?的?怒火而化为?尘埃?数百年的?和平,难道就要在今日灰飞烟灭吗?”

所有人都望着那个乌发蓝裙的?女子,有惊羽卫朝她挽弓搭箭,拉动弓弦的?声音刚刚响起,帝王的?面色徒然转厉:

“不准动!”

场上乍寂,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是因为?那张地图而投鼠忌器。

芊芊的?声音轻了下来:“陛下,你可曾还?记得,你与我说过的?一首诗?”

“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欲梦高唐,未成眠,霜空已晓。”

芊芊手心微微出汗。南照大魏百年的?和平,所有人生存的?希望都系于此图,除此之外,这?也是她和他一起走过的?路,他们的?故事。

当年的?爱情,别后的?情书。

我知道我爱的?人也在长久地思念我。

明年春天,蔷薇花谢,就回去和她团聚。

想在梦中见到她,可还?未成眠,含霜的?夜晚已经过去,天又亮了。

然而谢不归始终冷漠,仿佛不曾被打动分毫,男人乌发白袍,襟飞带舞,恍若谪仙。

像是从头到脚都结了一层寒霜。

芊芊蓦地一阵悚然。

莫非是忘忧蛊,已在他体内繁衍生根?

难道谢不归的?意志并未抵抗得住忘忧蛊的?侵蚀,他彻底被蛊虫所控制,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

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想到这?,她捏住了手中的?匕首,暗暗拔开刀鞘,她早在登上这?高处时?便已留了退路,若是劝他停手不成,她便顷刻放血,诱引这?山林所有虫蛇,助她一臂之力。背水一战,未必不能护住众人全身而退。

但她毕竟是那血肉之躯,若是控制不好血的?流失量,哪怕最?后能活着回到南照,只怕也会病痛缠身,短寿早亡。

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眼?下,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公孙羽急切地进言:“陛下,这?南蛮妖女仍在施展诡计,试图迷惑您。他们首先?背弃了盟约,窃取了我们的?机密,犯下了叛乱之罪,意图颠覆大魏社稷。对于这?样的?叛逆之徒,理应毫不留情地予以?严惩!”

周围的?士兵们情绪激昂,齐声高呼:“杀!杀!杀!”

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决心,仿佛要将这?股怒火化为?力量,誓要捍卫大魏的?尊严与安全。

见状,芊芊闭了闭眼?。刀刃贴腕,预备划破细嫩的?皮肤,她后背完全被冷汗腻湿。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划破了紧张的?空气,宛如冰晶碰撞的?清脆声响:“好。”

谢不归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昳丽的?长眸比这?无边的?夜色还?要深、还?要浓:

“朕可以?与南照重新?缔结和平之约,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安全离开,但有一个条件。”

“朕要王女。”

几乎是一瞬间?,巫羡云和祝拂雪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王女作为?人质!

“若你们愿意将王女交予大魏作为?人质,”他稍作停顿,“两年为?期,届时?朕自会放人。”

“在朕的?统治期间?,绝不侵。犯。”

“陛下!”

“陛下如此轻易放过,如何平息民怨?”

“夏侯一家尽数牺牲,家族绝后啊!”

公孙羽怒目圆睁,“宁州的?百姓早已聚集在德化碑前请愿。陛下若如此行事,将失去民心,成为?众矢之的?!”

“朕作为?一国之君,通商之事迫在眉睫,必须推行,岂能因一家之仇而误国。朕亦不愿见两国交兵,生灵涂炭。”

谢不归平静地说道,“夏侯乃国之栋梁,朕亦感痛心,将厚恤其家人。”

陛下显然是决心要将此事平息-

巫羡云素来和颜悦色,此刻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和愤怒。

他一双蓝眸掀起巨浪,声音甚至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这?绝不可能!我们好不容易聚在这?里,只差一步便能送你回家,怎能再次把你送回他的?身边,虎狼环饲?你是我们的?亲人,是南照的?希望,怎能成为?别国的?棋子?!”

祝拂雪亦是摇头,他抱着佩剑,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囡囡,你的?安危关乎整个南照的?未来!我与阿云意见统一,不接受这?样的?条件。”

“兄君,舅舅,”芊芊开口了,声音柔和却充满了力量,“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请听我说。我愿意成为?人质,不是出于无奈,而是出于对现实?的?考量和对未来的?希望。我相信,只要两年,我就能回来与你们团聚。”

她停顿了一下,感受到周围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他们都无比沉默,和沮丧,芊芊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保护你们,也是为?了保护南照所有的?人。这?不是放弃,而是争取更多?的?时?间?,给南照一个喘息的?机会。”

“若是大魏毁约,你当如何自处?”

“他作为?一国之君,当着两国人的?面定下盟约,自当信守承诺。”

巫羡云和祝拂雪双双沉默下来。

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临了,却只能化作深深的?叹息和无奈。

不过须臾,场地上便已摆好了签订契约的?长桌,笔墨,所需的?文?书。

芊芊以?鲜血为?墨,坚定地在那张羊皮地图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不归紧随其后,咬破指尖,同样在地图上留下他的?印记。

两人的?名字并肩而立,鲜红灼目,仿佛重现了昔日婚书的?誓言。

芊芊不禁看向他。

男人却没有多?看她一眼?,淡漠地转身离去,连平日里整齐的?发丝也显得凌乱。

“王女。”惊羽卫准备押送她前往京城。

她不再是贵妃,也非使节,而是人质。

从今往后,她的?命运将紧密地与两国关系相连,她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风波-

来时?悠悠,去时?却匆匆。

谢不归并未令她回到邺城,而是命人将她带去了邺城外,麓山山脚下的?一座行宫。

当她被人“请”下马车时?,看着眼?前一幕,几乎忘记了呼吸。

眼?前的?是一座无比稀有美丽堂皇之王宫。

碧水环抱,藏风聚气,宫门?口,一座高大牌楼巍然屹立,直薄云天。

芊芊眨了眨眼?,只觉如梦似幻,竟不知身在何处,她如今脚下的?土地还?是大魏吗?

还?是说她早已同舅舅他们,回到了太和城——

太和城的?王宫。

仿佛下一刻,阿母就会打开宫门?,从中走出,紧紧地抱住她。

“乖囡囡。”

恍恍惚惚地踩在王宫的?道路上时?,她意识到了不对。

来往之人虽都身穿南照宫人的?服饰,所说语言、所行之礼,都为?大魏规制。

然而这?座行宫,将太和王宫还?原的?极为?精妙,仿佛是用神力凭空将那一整座王宫搬到了此处一般。

金顶飞檐,回廊曲槛。

主殿拔地凌空,巍峨高耸,依山重叠,两侧又建造两座小殿,象征日、月。

周围廊殿的?柱子、梁架、殿门?等都布满了雕刻和壁画。两层廊有雕塑伏兽,墙角四角的?雄狮都为?铜制鎏金。

一切宫檐,以?宝为?饰,走廊台阁,铃铎冷然,以?各种绫罗作网或是半网。

宫殿与宫殿之间?连以?铁桥,桥下悬鲛纱绫幔。

宫娥用纯正的?大魏官话?对她说:

“王女,奴婢领您去寝宫歇息吧。”

一时?间?,让她有极强的?割裂感。

“陛下在哪。”

“奴婢也不知。”

芊芊惊觉,谢不归这?是要把她关在这?座行宫之中,整整两年。不过是把那金丝笼,换成了一座金殿。

另一名宫娥道:“王女,时?辰已至,请您回到寝宫歇息。”

在这?座行宫待得愈久,她便愈能感受到谢不归那令她喘不过气来的?监。禁与控制。

她的?一切日常被人精心安排,自晨起至夜寝,皆有定时?。

宫娥们循规蹈矩,按时?刻表而侍奉,确保她衣食住行的?井然有序。

这?些人日日围绕其侧,却如同无声的?影子,不言不语,不露情感。

她们仅是默默地执行着侍奉的?职责,照顾芊芊的?起居饮食,整理她的?衣饰床铺,确保她的?生活无虞。

然而,她们从不回应她的?言语,不与她交流情感,静静地执行着看守的?职责,确保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陛下什么时?候会来?”她必须要求他解除这?样的?控制。

这?是她第一百次询问这?个问题了,那宫娥依旧不予回应,默默退下。

“啪!”芊芊一挥手,摔碎那精巧的?珐琅掐丝茶碗,几乎要被气疯了。

一名宫娥很快上前洒扫干净,另一名宫娥,则换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茶具上来。

即便旁人不说,芊芊也知道,这?座行宫,并非皇帝日常起居之所,或许一年之中,皇帝仅会偶尔莅临,甚至整年都不曾踏足。

耗资巨大建造这?座行宫,其目的?昭然若揭:是为?了让她彻底断绝对于故土的?思念。

然而,思念之情,岂是这?般冷冰冰的?宫殿所能割舍的??

真正让她魂牵梦绕的?,是那些在远方等待她归来的?亲人和朋友,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和温暖的?怀抱。

她开始更加珍惜那些与宫娥们相处的?时?光,尽管她们依旧不跟她交谈。

但至少在她们身上,她能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温暖。

冬天过去,春夏交际。

芊芊并不知道,她每天的?日常都会被人记录下来,如雪花片般飞向御案:

“王女时?常发呆。看着窗外的?蝉一坐就是半天。”

“她不爱四处走动。”

“王女郁郁寡欢,日渐消瘦。”

再次见到谢不归,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芊芊正静静地坐在廊庑下,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小刀。

刀锋在柱子上轻轻划过,每一刀都刻下时?间?的?痕迹,两年,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芊芊来说,每一天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知道,只要这?些划痕布满了柱子,她归家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这?不仅仅是一种自我安慰,更是一种信念的?支撑。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只要她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她能够摆脱这?一切,回到她所爱的?故土和亲人身边。

直到谢不归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权势、地位、规则统统都在你脚底。不是想回家么?朕也可以?给你。”

他失望地看着她:“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芊芊抬头,看到男人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庞,她淡淡一哂,不感兴趣地移了开去。

女子乌发如瀑,蝉鬓轻垂,银饰点缀其间?,宛若月牙般的?光辉环绕着她的?鬓发和衣裙。

她静静地倚靠在廊柱旁,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长长的?睫毛下,目光飘渺,似乎穿过他的?身体,投向了遥远的?地方。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一把拽起她,大步朝寝宫的?方向走去。

他腿长步子迈得极大,她踉跄地跟随着他的?步伐,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心跳加速,脸上出现恐惧之色:

“不,我不要!”

“我只是南照的?人质,你不能这?样对我,谢不归!”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和凄厉,“你这?是违约,你这?是背弃盟约!”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

寝宫的?大门?被他一脚踹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宫娥们惶恐地跪下,不敢抬头直视二人,只能低声呼唤:“陛下。”

芊芊试图挣脱他的?手,但他的?手指如同铁钳那般紧锁在她的?手腕上,丝毫不动。

她的?皮肤因挣扎而泛红,却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宫娥们的?沉默和恐惧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自由行走的?王女,而是一个被囚。禁的?人质。

“把东西拿上来!”

他命令道,同时?将她摔进床榻,一只手压制着她,让她无法起身。

宫娥端上托盘。

纯金的?托盘上,整齐排列着一股股红绳,细长而坚韧,色泽鲜艳如血,它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既温暖又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自古以?来,红绳便是情爱的?象征。

此刻,却成了对她的?束缚。

甚至于那每一根红绳上,都系着个拇指大小的?金色铃铛。

只要她挣扎一下,那铃铛便会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王女视朕若空气,想必是日日夜夜都盼着朕忘了你,”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一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抚她滑腻的?脸庞。

他的?手指勾动,不耐烦地摘下她鬓发间?的?银饰,她甚至能感觉到头皮被扯动的?刺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那些银饰被他一件件甩到地上,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每响一声,她便剧烈地颤抖一下,皮肤迅速发红,嘴唇被咬出浅浅的?痕迹。

他倏地低笑:“怎么忘得了呢,抱着王女的?滋味,朕可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谢不归薄唇贴在她耳边,亲密地呢喃,将那片软嫩雪白的?耳垂卷进口齿间?,反复吮咬。

“给朕下蛊。想要朕忘了你?嗯?”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气,“朕偏不如你意。”

“此后每一晚,朕都会好好感受王女,记住王女,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下到九幽地狱,朕也不会忘了王女给朕的?,是何等销。魂滋味……”

白璧无暇的?肌肤在他手中,如同剥了笋壳的?嫩肉,咬上一口便是脆甜爆汁,口舌生津。

他从托盘里,慢条斯理地拈起一股红绳。

绳结的?质地柔软而富有弹性?,能够轻易地缠绕在人的?手腕,大腿,脚踝上。

芊芊被他捉住腰肢,细致地缠上红色的?姻缘线,勒得雪白的?软肉从中溢出。

女子乌发散乱,眼?尾发红,脸庞如梨花般柔软易碎。

无数红线缠绕着她的?身子,衬得她仿佛是那孱弱不堪的?白蝶,

撞进大片柔软鲜红而绵密的?蛛丝之中,挣不脱,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