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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直播

第51章051

051

芊芊的手腕被绑起,迅速地拉向床头两侧的木柱,红绳无情地缠绕着,每一次挣扎都让绳结更加紧固。

鲜红色的细绳上面系着几个小巧的铃铛。

“叮——”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铃铛响声清脆,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脚踝紧接着也被绑住,绳索紧紧缠绕,每一次尝试挣扎,铃铛的响声就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力。

“哭什么。”

谢不归绑她的手法像极了绑那俘虏,似把她的闺房当成了那审讯室。

他?折身坐在一把禅椅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因是夏季,他?着装轻便,并未束冠,碧玺扣固定一头浓密乌发,雪色衣袍长及垂地,外罩一层银丝纱袍,泛着珠光。

男人冰雕雪塑端坐椅上,十指交扣,脸庞被斜照的夕阳镀上一层金光,如同禁欲的神佛。

“王女不是也很想被我这样对?待吗?”

疯子!

她满脸泪痕紧闭眼?睑,却?未发出?一声啜泣,倏地睁开眼?来,饱含愤恨地盯着他?:

“我已不是陛下的姬妾。我本以为,两国?盟约既定,足以让我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自?由。你却?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这就是你对?待盟友的方?式吗?”

他?抚着下巴,目露痴态:

“王女这副模样果真赏心悦目。”

“你!”

她要被气死了:“想不到堂堂大魏天子竟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胸口?起伏,带动铃铛发出?轻响,听到那声音她羞。耻地咬住舌尖,强迫自?己停下战栗。

“嗯,王女所言极是。”他?不怒反笑,“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所谓盟约,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你!”

“祝芊芊,或许你的臣属有那么些用,但?在朕的铁骑面前不过是一群废物,要靠你以血换血、出?卖为质才能?保全,”

他?稍作停顿:“我问你,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留恋?”

芊芊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她绑起来了。因为他?张口?第一句话?就能?气得她扑上去挠花他?的脸。

舅舅和?兄君破釜沉舟豁出?性命的一战在他?眼?中只是以卵击石?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当时情况不过是胜在大魏境内,他?们备受掣肘,又被谢不归用人数压制罢了!倘若人数相当他?们未必会输。

谢不归看出?她的不服输,却?没有什么反应,自?顾自?说道?:“何不就此留在我为你精心打造的这座王宫之中?在这里?,你依然可以享受王的尊荣,无需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

他?轻轻挥手,指向四周富丽堂皇的宫殿:

“仆婢成群,侍奉左右,你可以呼风唤雨,将一切踩在脚下。这里?,你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无需为国?事操劳,无需为战争忧虑。”

“留在这里?,王女可以继续你的统治,而无需付出?生命的代价。”

芊芊冷声道?:“陛下,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您似乎对?我有所误解。”

“我宁愿在战场上与?我的战士并肩作战,哪怕最终死去,也不愿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中,放弃我的责任,放弃我的国?家?。”

“只要能?跟他?们在一起。虽死不悔。”

这回答并不意外。谢不归轻轻颔首,道?:

“如此,我有一个疑问,想要问问王女。”

“陛下何不解开我,我们好生聊上一聊。”芊芊压抑着怒气道?。

但?很明显谢不归不愿,当他?的目光轻扫过她手腕,芊芊猛地明白过来

“你怕我给你下蛊?”

“那你为何脱。光我的衣物?”他?说那些羞。耻之言,原是虚晃一招,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谢不归心想,还不是怕你偷偷藏了蛊虫和?匕首。一言不合就割手这种事他?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按下不表,他?依旧端着那张冰冷的俊颜:“南照孱弱,大魏兵强,你我心知肚明。若非我之庇护,你心心念念的南照恐怕早已灰飞烟灭。那条商路是为你们争取了喘。息的时间,但?若往后另有一新的强国?崛起,要求你们献上王女,换取和?平,你又该如何自?处?”

“你是打算向我大魏借兵?还是,”他?稍作停顿,目光锐利地锁定芊芊:

“像现在这样,质于他?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雌。伏于那人的身下?”

“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她缓缓抬起眼眸,“我会……”

谢不归下颚线蓦地绷紧,几乎是拍案而起:“你敢!”

“那还是向大魏借兵吧。”

谢不归缓缓坐了回去。

“若是,我不借呢?”

“那就只好委曲求全,质于他?国?,向他?们的君王偷师一些治国?之策,强大自?身了。”

“呵,只怕下一次你就没有这般好运了。两国?关系有变,最先杀的便是人质,”谢不归眼?中闪着冷酷的光,“王女又能?靠什么活下去。”

芊芊垂了垂眼?睛:“那什么,我感觉我这副皮囊还是不错的……你夸过我说,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子。”她竟然有一些羞涩。

谢不归:“……”

芊芊羞涩之意褪去,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认为本能?是可以被驾驭的,对?死亡的恐惧是可以把控的。”

“王女就这么自?信?”谢不归按下心悸,冷笑一声,“但?你身体的反应在告诉我,你驾驭不了你自?己的欲望。”

芊芊低头看到大腿上缠绕的红绳,被水泽润过,一道?一道?存在感和?冲击力都极强的红,鲜亮柔软,如那命运的红线,缠绕难解。

芊芊叹了口?气,轻声道?:“或许是因为,我深深地爱慕着陛下吧。”

因为是你的靠近和?触碰,才会让我失控。

谢不归一怔。他?倏地移开视线,“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解开你。”

他?以为她在说谎骗他?么。

下一刻,男人沉声道?:“我记得,你从前很爱听故事,那么今日,我再为你讲一则故事。在那活人祭祀盛行的时代,有一位君王,他?在位期间,从未虐杀过任何一个平民作为敬告上苍的祭品。王女,你认为他?是明君还是暴君?”

“他?既废除人祭,那自?然是明君。”

谢不归轻蔑一笑:

“可惜,他?并未废除人祭。只不过他?认为平民低。贱,猪狗不如,不配作为祭品,于是改用贵族祭祀。一次噩梦醒来,此王随手砍下两个贵族孩子的头颅,作为祭品。”

他?摊开双手,指骨分明,掌心纹路明晰干净:“你看,历史不过是任由胜利者打扮的小姑娘。”

“国?家?存亡和?人类生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王女,你又何必太放在心上?”

“便说说最近在你身上发生的事。这座行宫里?的宫娥,你把她们当成人,跟她们交流,想得到回应,但?你是否知道?,她们若是将所见所闻传扬出?去,南照未来的王,曾是大魏天子的禁。宠。”

“你认为你的国?家?会怎样看待你?”

盯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谢不归一字一句:

“不过,从你踏进?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她们,就已全都是死人了。”

“你要杀光她们?”芊芊眼?中流露惊色,很快,她便收敛起所有情绪,道?,“我不会受你威胁的。两年,我只会在这两年。多一天都不可能?。即使知道?我在大魏的经历又如何,我宁愿我的子民知道?真相,也好过活在谎言和?欺骗之中。至于那些宫娥……”

她偏过头,“不论如何,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对?她们的处置,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谢不归寒声道?:“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一条路,就不该心存仁慈,若你一直如此,不如早点给自?己选好一副棺材。”

芊芊忍不住道?:“这天下有那么多种人,那么多的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无情?”

“我?冷血?祝芊芊你好好看看这里?,看看这里?我为你打造的一切。”谢不归黑眸微睐,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你的心中完全清楚,当时我手中握有足够的理由和?力量,可以轻易地发动战争,攻占南照。”

“可我妥协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

待芊芊回过神来,那道?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已经覆压而上。

下巴被一只手掌扼住,被迫抬起,逼她直视谢不归的眼?睛,“想让你笑,你却?笑不出?来。那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你哭出?来给我看看好了。”

“你……你别过来!”

他?握住她的腰肢,对?她的反抗充耳不闻。

手腕上的红绳骤然勒紧,她吃痛,忍不住嘤呜一声。

“滚啊……呜!”

男人低沉的声音宛如魔咒:“王女不是信誓旦旦,想要驾驭本能?么?那就让我看看,王女是如何收放自?如的?”

“……”

“嗯……放松点。”他?掌住她的臀,一寸一寸抵近,如刀切豆腐,“感受到了吗,”

“祝芊芊。”

他?唤她名字。芊芊紧闭双眼?,不答。

“如果看不见,那就好好感受,”他?长指抚过她潮。红的脸,“我不是你玩够了夫妻游戏就能?随手丢掉的工具。”

她指甲掐入他?的皮肤,掐出?五个红色月牙,乌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侧,在他?的掌控下颠簸:

“当时……哈……我应该直接杀了你。”

“你完全可以。”

谢不归清冷的脸上,流露出?病态的狂热,他?贴面而来,喘道?:“来,杀死我。”

一边说,一边摸索着,解开她被束缚在床头的手腕。

突然握住她的纤腕,紧捏着她的指骨,死死摁在他?的胸口?。

他?胸口?有一道?陈年旧伤,可见当时刀刃贯穿得有多深,芊芊感受着掌心的不平整和?那过于狂乱的心跳,一时有些失语。

谢不归垂着眼?,突然勾起她腕上的红绳,慢条斯理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

做完这件事,他?强势地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交叠的手掌间坠下缭乱灼红。

仿佛她和?他?,通过这一根跨越阴阳的红线连接起来,生生世世,缠绕不休。

仿佛是完成了什么仪式,男人的喘息声大了起来,肩背发力,摇摆缠磨。

床褥上乌发红绳散乱,芊芊被他?紧紧攥着手指,耳边尽是床板吱呀声,和?叮叮当当的脆响声,

“来,杀我,用你的手握着刀捅进?我的心脏,让我的血飙出?来,喷到你身上,染脏你。王女,阿满,芊芊……”

无可救药了。真是无可救药了。

她怎么对?他?,打他?骂他?亦或是杀他?,都会让他?得到无与?伦比的爽。感。

因为这意味着她最极致的情绪和?情感都被他?所操控。

杀了他?也永远无法摆脱他?,反而会让他?以另一种恐怖的方?式笼罩她的余生吧。

意识到这点,她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而他?敏锐感知到她的细微变化,欣喜若狂地抱紧她,楔进?她的深处。

“那便让我死在你的身上。芊芊……”

他?与?她接吻,在她口?齿间呢喃,“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仁慈,是你致命的弱点。”

也是我缺失的心跳。

“我要你记住,我才是你吃过最好的,别人都不可能?有我好,”

他?舔着她的嘴唇,吞。咽声极大,“如此,王女归国?之后,不论遇到哪种男人,都会觉得他?是难以下嘴的渣滓,不可能?比我好吃。”

“无。耻、狂徒、不要脸,”

她揪着他?的头发,指骨用力到绷紧,却?根本没办法把男人从身前甩开。

她愤怒地喘。息,只恨不得把他?那张泛起艳丽之色的面皮撕烂,“闭嘴!”-

演武场。

身后贴着的人气息无孔不入,让她不能?专心。

谢不归紧窄的腰身挺动,他?的腰带上悬挂着一枚玉佩,雕饰龙身蜿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男人冠袍甚华,一丝不苟,衣冠楚楚,她的下裙却?未着寸缕,纤白小腿露在空气之中,轻颤不止。

他?们靠得极近。

“看准靶心。”

红绳缠绕在他?们的手腕上。是他?们之间,最明晰、最鲜艳的缘结。

芊芊勉强打直腿,握着弓箭,瞄准对?面。

那双大掌扶着她的腰,他?靠在她的颈侧,伸舌舔舐,尤其是在那颈动脉处轻轻啄吻,让她脊背泛起一阵阵的酥麻。

她手指轻轻拉开弓弦,感受到那股紧绷而充满力量的张力。

心中默念。他?是大号玩偶,是木头,是她生病出?现的幻觉。

不要去想,不要感受,不要在意。

霎那间,她的呼吸与?心跳似乎与?弓弦的振动同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集中充盈在心。

“放箭。”男人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芊芊松开手指,箭矢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直奔箭靶而去。

咻——

箭矢稳稳地钉在靶心,芊芊舒了一口?气,耳边倏地响起一道?性。感低吟。

她头皮一炸。

下一刻,她被掐紧了腰,男人的指腹深深陷入雪白软肉。

“好王女。”

他?揽住她的腰,紧贴向自?己。

她后背感受到垒块分明的腹肌,如有生命般起伏游动。

蟒蛇。牲口?。野兽。

她轻蔑又渴望。

区区性。欲。有什么不能?战胜的。

……

书房里?。

他?贴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若圣坛权力过大,威胁到王女的地位,王女应当如何应对??”

汗水从额角流下,她抖着手指,握着毛笔,饱蘸朱砂,因着那不容忽视的滚烫,写下的第一个字都有些歪扭。

“一,与?地方?领主或者贵族结盟。”

“二,修订法典,比如规定,大巫不得干涉国?家?事务。”

“三,建立独立的监察机构,譬如‘明镜司’,确保其不越权。”

“四,建立学宫,教化百姓,提拔人才。”

“五,通过改革税收,减少圣坛的收入来源……”

她看着那清丽的簪花小楷,心中惴惴,因身后气息徒然沉默。

“这还不够!”

他?猝然握住了她掌心的笔,声线转戾。

他?手臂青筋分明暴突,身下动作亦是大开大合,偏偏气息极沉,握着她手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下:

“买通学者和?文人,撰写文章,散播谣言,削弱圣坛在百姓心目中的神圣地位。”

“同时安插棋子于圣坛内部?,搜集情报,扼杀一切可能?的阴谋。”

“或者采取极端手段。”

“暗杀圣坛掌权人。”

鲜红的七个大字,跃然纸上。

芊芊被他?按下肩背,脸贴纸面,紧盯着这句话?,像是要她好好记住。

总算知道?了他?的用意,他?巴不得她砍了巫羡云的头!

谢不归俯身,贴向她单薄的脊背,气息喷洒:

“今日课业不过关。该罚。”

他?瞥了一眼?桌面:“差三条,那便多来三次吧。”

“……”

除了在这些事上教导她,谢不归对?她的体力也进?行了魔鬼训练。

总的来说就是八个字。

白天骑马,晚上骑他?。

她的体力和?耐力都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保持呼吸均匀,不要急于求成。”

芊芊跟随着他?的节奏,汗水渐渐浸湿了她的衣衫。

他?教她如何利用身体的柔韧性和?协调性,完成一些看似简单,却?需要极高技巧的动作,当然这些动作有的循规蹈矩,有的不可描述。

“力量与?技巧并重。”

他?口?吻极淡,有时候她从欲。望里?抽离出?来时也会震惊,为人师表和?衣冠禽兽两个词,竟然能?在这人身上融合得这么彻底。

随着时间的推移,芊芊的体力逐渐增强。

跟他?的双人运动也变得越来越熟练。

他?居心险恶,道?德败坏,他?在滋养她的权欲,浇灌她心中的恶之花,要她从他?那里?争夺、抢占权力,戒除怜悯和?仁慈,摒弃对?弱者命运的过多关注。

床上,是她与?他?身体和?心理的较量。

更是权力的战场。

终于他?被她摁在身下,却?在那轻笑,潋滟微红的薄唇开合,说着未竞之语:

“世上的一切都与?性有关,除性本身。性只关乎权力。不同权力的人,选择的权力也是完全不同的。”

若是忽略他?们身处床榻,倒似是那倾囊相授的良师。

“不许说话?!”

芊芊双手握住他?的脖颈,紧扣住他?厉声命令。

他?喘了一下,她对?他?撒娇了。

谢不归盯着她,像是从那双眼?睛里?长出?无数黑色的藤蔓,缠着她沉沦泥沼:

“你做得很好,每一天都在进?步。”

男人很舒服地躺在那里?,让她能?清楚看清他?的身体,乌黑柔顺的发丝,完美的头肩比,舒展的肋骨,胸肌,腹肌,大腿有力的肌肉。

她目光扫过的地方?宛如被轻柔爱抚,谢不归喉结滑动,引诱她说:

“来,侵。犯我,占有我,支配我。卿卿,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就火冒三丈,想找个什么东西给他?来一下,可她的手腕被他?用红绳跟他?捆在一起,离开不了这面床榻,手中又没有趁手的凶器,谢不归连一面镜子都不曾给她留。

索性抚上脖子上的长命锁,这好歹能?当块银锭使,砸人应该挺疼的。

他?似乎能?预判她的下一步,猛地抬起手臂,“不许摘。”

谢不归紧握着她的手指,淡淡道?。

尽管她已不如以前那样孱弱,对?上他?依旧力量悬殊,被他?整个儿包住了手,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他?攥着她隐隐用力,黑眸偏执:“这辈子,都不许摘。”

她吃痛,用力从齿缝中挤出?一字一句。

“知道?了!”

……

芊芊就这样过着不知该被称为淫。乱还是自?律的生活。

转眼?,已是明礼三年。

距离两年之期,仅剩下七天。

往年邺城的冬天都是冷极,霜雪皑皑,寒气逼人,岁岁如此,她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今年却?一反常态,过了立冬,暖风依旧轻拂,迟迟不曾下雪。

转过廊庑,几个宫娥聚在那珙桐树下,低声议论:“听说了么,北凉那位和?亲公主进?京了,年方?二八,还是个绝色美人。”

“年轻貌美,又出?身尊贵。陛下后宫空置多年,若是公主被立为皇后,咱们伺候的这位是不是……就要失宠了?”

“我看极有可能?。刚刚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和?陛下,还有公主,说是要来行宫游玩呢。”

“那位小太子么,唉,怪可怜的,小小年纪母妃就坠崖死了,往后有母后照顾,日子也能?过得松快些。”

“我听说北凉人霸道?骄横,这公主只怕是个极不好惹的角色。小太子到底是皇储,公主自?会宽待些,可万一知道?了,陛下在此豢养宠姬……”

一个宫娥啐道?:“什么南照王女,怕是个失心疯吧,瞧着比我们这些下人还不如。这都来了快两年都没怀上身孕,这辈子怕是没有出?头的指望咯。”

“陛下这都好多日不来了,我看陛下是彻底腻烦她了。”

“如果她真是王女,你说他?们南照的臣子要是知道?他?们的王女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

“王、王女。”

突然,一个宫娥“噗通”一声跪下,其余宫娥闻言一惊,纷纷转身,看到一个钴蓝衣裙,云鬟雾鬓的绝色女子立在栏杆后,居高临下瞧着她们,不知听了多久。

芊芊看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宫娥道?:“拖下去,掌嘴。”

“掌什么嘴,杀了便是。”

一道?女声倏地插。进?,不远处,一抹娇小的人影缓步行来,衣裙鲜亮,她轻笑:

“姐姐,对?待这种人就不应手下留情。”

芊芊眯了眯眼?。

“拜见公主。”宫娥们齐齐道?,尤其那出?言不逊的宫娥,更是吓得抖若筛糠。

芊芊定睛一看。她就是北凉公主?皓齿朱唇,颜色绝艳,果然是个美人。

那少女道?:“我叫屠晓菁,姐姐可以叫我晓菁。”

芊芊皱了皱眉,这个公主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对?方?即将与?谢不归联姻,自?己感到嫉妒了吗?

不,不是。

这种负面情绪倒更多像是气场上的不合,她看着少女雪白的脸,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睛很是熟悉,熟悉中又透露出?古怪,因为一个少女不太可能?有这般历经苍苍的眼?神,跟她的容貌和?气质都不太匹配。

就在她沉思?之时,一个裹着狐裘的不明生物突然窜出?来,抱住了屠晓菁的腿,脑袋圆圆,身子圆圆,仿佛那雪团子:

“晓菁。”小孩声音稚嫩,直呼北凉公主的名字。

雪团子生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芊芊,睫毛极黑,嘴唇极红:“她是什么人?”

屠晓菁捂嘴轻笑:“她是你父皇的好朋友哦。”

“是我父皇的妃子吗?”

芊芊心中一震。

她看着那玉雪可爱的团子,眼?睛一眨不眨,好久才说:“我跟你父皇不熟。”

“哦。”雪团子稚气地应了一声,睫毛温软地垂着,又忽然仰起脸,望着芊芊糯糯地说,“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悠然,你饿了吧?我们去用膳吧。”屠晓菁牵起雪团子的手,温柔地说。

芊芊看着她们手牵着手离去,心中似乎空了一块。

宫娥不知为何这位王女一下子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女子白着脸,转身离去,鬓发衣裙间的银饰叮响,也没说怎么处置她们。

她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方?才的命令,咬了咬牙,抬手一下一下地掌嘴。

芊芊没想到,第二天她便在花园偶遇了那个雪团子。

对?方?今日换了一袭绣着蟒纹的淡黄锦袍,虎头虎脑的,正蹲在花坛边扑蝴蝶。

时值深冬,但?因行宫有温泉和?暖房,近来烘开了好些花木,是以偶尔会看到蝴蝶的踪迹。

芊芊本想绕道?而行,却?见小孩把蝴蝶捉住后,便紧紧地捂在手心,半分都不松开。她蓦地一惊,快步走过去弯腰问道?:

“为何要捂着它?”

“孤手暖,暖它。天冷,会冻死,”

雪团子小小年纪倒是沉稳,并没有被旁人突然的询问给吓到,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手掌,小声说,“母妃,变成蝴蝶飞了。孤想母妃,不想蝴蝶死。”

芊芊胸口?一抽,她艰涩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她竟以为孩子是想谋杀这只蝴蝶。

“啊?”小孩眨了眨眼?,没听懂。

芊芊忍不住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你喜欢你父皇吗?”

“喜欢。”小太子看向芊芊,眼?眸弯弯,五官之中这双眼?睛是最像谢不归的,笑起来一片温软,瞧得人心都化了:

“父皇给孤做木马,吃好吃的,还带孤出?来玩,孤最喜欢的就是父皇了。”

“假如有人也给你做木马,带你吃好吃的,陪你去玩,换你跟她走,你愿意吗。”

孩子想了一下:“孤会离开父皇吗?”

芊芊一怔,点了点头。

孩子斩钉截铁道?:“不愿意。”

不等芊芊说话?,谢悠然便主动摊开掌心,问道?:“你是南照人吗?小姑姑说南照有神仙,那你是神仙吗?你可以把母妃变回来吗?”

孩子手心白嫩,温暖,那蝴蝶扇动了两下翅膀,竟然停在她的手上不肯离开了。

芊芊道?:“能?跟我说说为什么想见母妃吗?”

谢悠然睁着黑而圆的大眼?睛,糯糯地说:

“小姑姑,晚上睡觉,怕黑。皇祖母给她唱歌,孤想要母妃给孤唱歌。”

芊芊攥紧手心,刺痛传来,她的心中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在说:

悠然已经是大魏的太子,永远不可能?回到南照,永远都不可能?了,而你还有七天便可以回家?,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何必产生多余的羁绊呢?

却?又有一个哽咽的声音在说:你没有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连好好保护她都没做到,让她卷入了那场巫蛊灾祸,差一点死掉,后来更是抛弃她,一走了之。你对?她亏欠这么多,现在难道?连给她唱首歌这样渺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就在她一颗心几乎碎成两半时,那孩子软声道?:“你想抱抱我吗?”

她蓦地一怔。

孩子看着她的脸:“你看上去,好像很难过,要哭了。没关系的,你抱一下我就会开心了。我身子很暖和?,小姑姑每次抱抱我就不哭了。”

于是芊芊蹲下去,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却?不敢抱得太紧,哑声道?:

“果然很暖和?。”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孩子温软的脸:“太子殿下,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我五音不全,唱的不好你不要笑我。”

“咳咳。”芊芊清清嗓子,低声吟唱起来,一边唱,一边看孩子的表情,慢慢的,她不唱了,苦笑一声,“果然是不太好听吧。”

“谢谢你。”太子垂下长长的睫毛,说,“你的声音真好听。”

“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谢悠然走了两步,忽然回身。

小大人似的把手背在身后,绷着一张雪白小脸,樱桃般红红的小嘴,有些紧张地抿着。

芊芊哑然,半晌,点头。

“明天,你还能?给孤唱一支歌吗?孤,会送你礼物的。可以吗?”

看着孩子小心翼翼又隐含期待的表情,芊芊心中一片酸软:“好。”

谢悠然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起来,小跑着跑远了-

麓山行宫有一座暖房,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其中有一株巨大的桃花树,即使在冬日也繁花似锦。

是夜,小太子偷偷溜出?寝宫,穿过长长的走廊,避开了巡逻的守卫。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孩子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桃花开得正好,粉嫩的花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招手。

谢悠然走近那株最高的桃花树,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花朵。

就在她准备攀爬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太子殿下,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孩子转过身,看到屠晓菁。

对?方?身穿玄色长裙,鬓发和?衣衫沾满露珠,捂住胳膊,似乎在忍受着什么不适。

“你生病了吗?”

屠晓菁一怔,手倏地一紧。她松开衣袖,摇了摇头。

于是悠然看着桃花树:“晓菁,母妃喜欢桃花,对?吗。”

晓菁过了好久才开口?。

“是的呢,你母妃最喜欢的,就是桃花了。”

“如果,孤摘一朵最美的桃花,送给母妃,这样的话?,母妃是不是,可以不走。”

屠晓菁说:“当然。你母妃知道?你这么爱她,一定舍不得走,一定会留下来陪我们太子殿下。不过,您看,那最高最远处的一束桃花才是最美的。”

她纤手一指,衣袖滑落,皮肤隐隐约约生着红疹子:“若您能?亲手摘下,送给你的母妃,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屠晓菁温柔地劝告:“不过,太子殿下,您千万要小心哦。攀爬的时候要稳当,万一摔下来就不好了哦。至于……您偷偷溜出?来的事。我会为您保守秘密,不告诉你父皇的。”

悠然点头:“谢谢,晓菁。孤会小心的。”

孩子开始攀爬,小小的手指紧紧抓住树干粗糙的表面。

树皮的纹理在她细嫩的手掌下滑动,她用脚尖寻找着可以支撑的枝干,小小的靴子在树干上轻轻敲击,寻找着稳固的支撑点。

在她快要够到那束最高处的桃花时。

“咔嚓”!

本该稳固的枝干突然断裂,悠然脚下一滑。

孩子的心猛地一跳,试图抓住什么,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的手抓了个空。

“砰!”

那小小的身子如风筝坠地般摔了下来,重重摔在了暖房的石板地上。

摔下来的瞬间,其实是没有感觉的,直到温热濡湿浸透衣衫,悠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背部?和?腿部?传来。

她试图呼喊,但?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周围是盛开的桃花,一片片娇艳的花朵,却?慢慢褪去了颜色。

屠晓菁弯着腰,打量小孩惨白的面容,伸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地说:

“我可怜的孩子,不是让你小心些,怎么就摔下来了呢?乖……好好睡一觉,等你醒过来,你的母妃就会来看你……跟你永远在一起了。”

第52章052

052

邺城,东宫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厚重的积雪云层堆积如山,随时会有一场大雪落下。

宫人们裹紧衣领,行走在寒风中,唯有一袭玄色官袍的男子逆着众人,缓缓步至寝宫大门前。

“项大人。”景福朝他?行礼,暗暗瞥了一眼昏暗的内殿,叹气道,“陛下已在太子殿下的榻前,守了七天?七夜了。”

“今日,是南照王女离京的日子。”景福摇头,“谁曾想?太子殿下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太子殿下出事?的当晚,陛下便?封锁了消息。所有在暖房附近巡逻的守卫,以及照料暖房花卉的宫人,全被抓起来投入明镜司,严刑逼问?,却未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太子从高处跌落,昏厥不醒,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太医院众位太医联合会诊,通宵达旦,个个噤若寒蝉,只道是太子殿下伤势极重,无力回天?。

还是钦天?监项微与为天?子进言——南照有圣药,活死人,肉白?骨,定可挽救储君性命。

是夜,陛下连降数道旨意?,急派使?臣赶赴南照,快马加鞭,昼夜不休,以无数奇珍异宝,向南照王求取圣药。

项微与步入内殿,跪于龙袍男人身?前,呈上一物:

“陛下,这是苏将军的信。”

苏将军,便?是苏倦飞。

因他?生母是南照苗医,生父又曾是神威将军麾下将领,其不仅通兵事?更精通南照语言,所以派他?前往南照求取圣药。

男人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明显数夜未眠,他?启开封漆,快速将信展开,手?指摩挲纸页发出沙沙声响。

东宫内侍悄悄往床榻看了一眼。

那里一片安静,只隐约得见一个幼小稚弱的身?子,苍白?的小手?不知何时被人放入了一个锦囊。

手?指颜色惨白?,愈发显得那锦囊鲜红滴血,其上金线所绣纹路璀璨流华,栩栩如生,是难得一见的工艺品。

这锦囊正是陛下送给?太子的生辰礼物。

太子刚学会说话的那会儿,天?天?哭着闹着要找母妃,陛下为哄殿下开心,便?送来了这个锦囊。

锦囊里面,加入一些香料做成了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桃花香气。

陛下告诉太子,这是母妃的味道。

小太子深信不疑,每晚都会握着香囊,闻着里面的桃花香气入睡。

“陛下……?”

烛光摇曳,映照出皇帝紧锁的眉头和阴沉的面容。

他?捏着信纸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随着字迹映入眼帘,谢不归呼吸变得急促,黑眸中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怒火。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手?中的信纸被他?狠狠地揉成一团。

那团信纸如同被抛弃的废物,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围的侍从们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项微与不惧帝王怒火,捡起那皱巴巴的信纸,耐心展开,一目十行看完。

信上说,苏倦飞带去的使?臣团甫一踏入南照境内,便?遭到了暗杀。

随从兵士,无一生还。

金银珠宝,劫掠一空。

只有苏倦飞一人死里逃生。

“看来南照不会同意?与我们做交易了。”项微与淡淡道。

一旁被召来议事?的公孙羽闻言,横眉倒竖,满脸通红,碍于太子伤重,不得不压抑着激动愤怒,低声道:

“陛下,太子乃国之基石,安危关乎国运。今太子病重,唯有圣药可救,然圣药为南照所据,我等便?以宝物相求,奈何南蛮子竟敢如此挑衅,实?在不把?大魏放在眼里!两年前,他?们害我官员,百姓至今怀恨,今竟不愿交换圣药,杀人夺宝,此乃对大魏之辱,亦是对太子性命之轻!”

公孙羽满脸决然:“俗话说先礼后?兵,我等别无选择,为救太子,为保国威,唯有发兵攻打南照,夺取圣药。这不仅是稳固民心,亦是为大魏之未来啊陛下!”

另有一道男声响起:“夏侯总督的死,颇有蹊跷,难保不是第三方?假扮成南照之人,刺杀总督,意?图破坏两国和平。”

刑部侍郎魏观提出反对意?见,“苏小将军求药不成,使?团身?死,说不定也是一场阴谋!”

公孙羽斜他?一眼:“两年前,魏侍郎身?在邺城,却敢为南照人作?保?难不成侍郎有那千里眼,能看到那千里之外的事?物?”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魏观不欲理会公孙羽的嘲讽,朝着皇帝一拜,“陛下。太子乃国之根本,圣药关乎其命。然,兵者凶器也,一动则民受其害,百姓何辜?琴心之路即将修成,此时发兵,功亏一篑。再者,若战事?起,北凉或乘虚而入,大魏危矣。眼下当思和平之策,解此困局,保民安国,此乃吾等之责,亦是对太子与万民之诺。”

“魏侍郎此言差矣!琴心之路再重,重得过民心所向,社稷安稳?眼下困局,唯有攻占南照,一法可解!至于北凉,和亲公主?已至邺城,大有修好之意?,又有何惧?”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谁都说服不了谁。

谢不归微微合眼,长睫在鼻梁侧投落深浓的阴影,他?始终没有表明态度,待殿内渐渐安静,只余香炉烟雾缭绕,男人方淡淡问了一句。

“太子还有几天。”

所有人的心中都无比清楚,这场战争最终能否发动,取决于这位说一不二的帝国之主?的意?志。

“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内拿不到圣药,”项微与呼吸平缓,一字一句,

“太子殿下,必死无疑。”-

自打那日悠然说要送她礼物后?,芊芊就再没见过这个雪团子。

也不知为何,连续几?晚都梦到她。

玉雪可爱的小团子,紧紧扒拉着大人的腿,怯怯躲在后?边,眼巴巴瞧着她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实?在招人怜爱。

芊芊每天?醒来都盼着能见到这个孩子。

也不知道她要送自己什么礼物?蝴蝶,还是点心?

她可是连唱什么歌都想?好了呢,私底下还偷偷练习了几?遍。

只是这几?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连那一摆驾行宫,必来骚扰她的谢不归都没露半个人影,匆匆回宫去了。

至于是什么事?,芊芊并不知晓。

一直没见到小雪团子,和对方?的礼物,芊芊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到了离京这一天?,她起了个大早,窗外暖风阵阵,阳光明媚,竟是个大晴日。

内侍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男人白?衣金冠,逆光而来,却不进来,而是立在门槛那仔细将她打量着,光线勾勒着他?高大挺拔的轮廓。

芊芊蜷曲的长睫一颤,知道这一刻,是真正的诀别了。

“臣女手?艺不好,就不给?陛下沏茶了,”她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谢不归明显也不是来喝茶的。

他?说:“不想?见悠然吗。”

芊芊心中一动,不过很快就垂下了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见了。”

不见,亦不念。

谢不归呼吸愈发轻了,站在那将她淡淡地望着,知道她一向是整洁有序的,此刻也是如此,女子脸庞白?皙,山眉水眼,未盘髻,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发带束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微眯着眼,眼下卧蚕弯出流畅的弧度,身?后?是细心整理的行囊,无一不透出她归家的决心。

窗外照进来的日光是暖的,这一刻,他?却觉得身?上发寒。

“马车已在宫外备好,王女请。”一名宫娥恭敬地说。

芊芊点头,拿起包袱便?走了出去,男人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他?们走了一段路。

身?旁人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不曾开口,都不像他?了,忽然,芊芊停下脚步。

“陛下。”

他?垂眸看她的发,她头发不是纯黑,阳光晒着的时候会泛出点深棕颜色,“嗯。”

“我听悠然说,你待她很好,她很喜欢你这个父皇,”

隐隐感觉男人气压有些低,芊芊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她掐住掌心,终于是说了心里话,“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离开你们,抛下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但我必须去做一些事?情,一些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悠然……是个很好的孩子。你把?她教得很好。有礼貌,有爱心,也很……讨人喜欢,”芊芊笑着,“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伤,被人欺负。”

他?莫名一顿,“嗯。”

“最是无情帝王家,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给?予她全部的爱。”

“嗯。”

“还有,当心屠晓菁。”芊芊皱了下眉,压低了声音说,“若你愿意?,便?从世家之中选一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后?。既能辅佐你,又不介意?悠然的出身?。”

“但北凉的公主?,并不适合成为皇后?。”她忽而轻笑,“罢了我说这么多做什么……这些事?你比我拎得清。”

这一次他?没有应下。

所思在远道,忧伤以终老。

芊芊心中莫名闪出这么一句诗来,行过最后?一段路,看着那敞开的宫门,阳光洒在路面上,金光点点,就在即将跨出宫门的一瞬,后?颈忽然一凉。

这两年的训练已经让她对危机有了极强的感知力。

立刻侧身?一避。

“你?!”她没想?到谢不归会突然攻击她,瞳孔骤然紧缩,在他?逼近时险险转身?,一记迅猛的扫腿直逼他?的下盘。

他?身?如鬼魅,避开了攻击,同时一记重拳直击她的肩头。

芊芊侧身?躲过,反手?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他?不退反进,一记肘击迎上,他?们的身?体在空中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芊芊手?握成拳直击他?的面门。他?迅速侧头躲过,同时一记低扫腿试图击倒她。

她轻盈地跃起,避开了这一击,但他?的动作?总是快她一步,一记上勾拳紧随其后?。

在空中,她无法完全避开,被击中了下巴,身?体微微后?仰。

他?抓住机会,迅速上前,一记擒拿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试图挣脱,男人强悍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

芊芊愈发觉得古怪,“你到底想?干什么?”挣扎着,却反而被他?抓得更紧,在她的皮肤上勒出红痕。

惊羽卫就在一旁默默看着。

明明他?可以让这些人来抓她,却偏要自己来亲身?上阵?

谢不归黑眸中闪过一丝情绪,快得难以捕捉,他?低声说:

“我不能让你走。”

紧接着,她感到手?腕一重,“咔哒”一声,低头,她看到两个半圆形的环,通过铰链连接在一起,正紧紧锁住她的手?腕。

镣铐,还是纯金的。

大概是他?这样的手?段多太多了,她已不再愤怒,额头渗出细汗,冷冷地盯着他?,就连质问?都懒得质问?一句了。

谁知谢不归突然上前,揽住她的肩背,将她抱向他?宽阔的胸膛,只是这个拥抱非常的短暂,一触即分,她甚至腿只抬起一半,都没来得及发挥出断子绝孙的威力。

“带下去看管好。”

随后?,他?转身?,腰间环佩叮响,大步跨出宫门,芊芊则被两个惊羽卫扣住肩膀,眼睁睁看着两扇宫门在眼前缓缓地合上。

……

“惊羽卫听令!”

“是!”

“你们都是朕最忠诚的战士。”皇帝已披上战袍,目光如炬,扫视在场的惊羽卫,他?们每一个都是他?亲手?提拔,擢选出来的护卫,单膝跪地,神情肃穆。

“今日,朕将御驾亲征,攻打南照。”

“无论?战况如何,尔等需确保宫内之人安然无恙。”

“若朕不幸战败,身?陨之后?,尔等务必牢记,不惜一切代价,护送此间主?人,前往绝对安全之地。渔樵江渚也好,另作?婚配也罢,护她一生一世,不容有失。”

“属下遵旨。”惊羽卫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不归翻身?上马,精钢铠甲在阳光下闪出凌冽寒光。

离去前,他?最后?深深地望了行宫一眼。

就这样恨着吧。

活着,就好。

倘若我赢了——

你我,纠缠一生。

……

手?腕上的镣铐冰冷而沉重,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发出金属碰撞声。

目光在屋内游移,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她坐在地上,向后?靠着床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

就在这时,门开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芊芊抬起头,看到一人擎着灯烛,戴着兜帽,站在门口。

烛火勾勒出他?的轮廓,肤色洁白?,眉上点红,长长罩袍下,玄色衣摆被风吹得微扬。

“王女。”

“你还有脸来见我。”

项微与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言辞。

须臾,他?低声说道:

“小臣是来向王女请教的。”

芊芊直视着项微与,看着他?缓缓步来,在她半步远处蹲下,从腰间取下什么,闪烁银光。

“告诉我,”项微与说,“你是如何炼制出蛊种的?”

那是一个纯银的葫芦,比她当初用的那个大了一些,还镌刻了古怪的纹路。

项微与低声说:“我遵循古法,将一百种不同的毒虫一一放入其中,却始终不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说着他?缓缓拧开葫芦的塞子。

窸窣声响,一只牙尖嘴利的甲虫从中爬了出来。

这只甲虫体型硕大,壳甲坚硬,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然而吸引芊芊的是,甲虫那强壮有力的下颚,隐约可见尖锐异常的牙齿,宛若精心打磨的利刃。

让人不由得相信,这只小东西能够轻易地撕裂任何阻挡在它面前的物体。

无论?是皮革,

还是金属。

“蛊种……”芊芊忽然咳嗽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和虚弱。

“要用……”

项微与立刻向前倾身?,试图捕捉她说的每一个字,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芊芊的嘴唇上,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猝不及防,腹部一阵剧痛,项微与一声惨叫,踉跄地摔倒在地,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滴落,看到自己的腹部趴着一只黑色甲虫,他?强忍剧痛,抓起来狠狠往墙上一扔。

“可惜。”

甲虫摔了个四脚朝天?,它的背上有一层薄薄艳红,芊芊指尖开了道口子,正放进唇里吮着。

秋水明眸斜睨着项微与,她方?才在甲虫背上划破指尖,用血操控了甲虫,令其活活撕下了他?肚子上的一块肉,可惜没来得及钻进他?肚子里,让他?尝一尝五脏六腑化为烂肉的痛苦。

“唔!”项微与捂着腹部的手?掌不断溢出鲜红,强烈的痛楚让他?汗流不止,他?看着芊芊召回那只甲虫,靠近束缚她的锁链,它张开了那对强而有力的下颚,精准地咬住了锁链的一环,咬合力惊人,不断施加压力,很快,锁链的一环被甲虫的利齿彻底咬断。

“很快南照就会覆灭,你即便?回去又有什么用。”

芊芊猝然握紧了手?:“你在说什么。”

“陛下已经下达了攻打南照的指令,想?必王师已经出城,不日便?会抵达桂城。”

桂城,正是南照与大魏的交界。

芊芊豁然起身?,那只甲虫似被吓到,啃咬锁链的速度都变慢了。

项微与疼得满头大汗,却依旧是那副死人般平静的脸色,“他?既然违背盟约,把?你关在这里,囚。禁你一辈子,发兵攻打你的母国又有什么稀奇。陛下经天?纬地,注定成就千秋伟业,名垂青史。”

“你也知道神威将军何许人也,他?手?上多少人命,他?是天?生的将领,是真正的战争兵器,你真相信他?永不进犯的承诺吗,不知是天?真还是愚蠢啊王女。”

锁链断裂的瞬间,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声音,甲虫爬开,纯金锁链的残骸静静地躺在地上,芊芊根本不想?理会他?,往外而去。

突然。

“王女,你想?知道,春秋齐女的真相吗?”

芊芊蓦地回头,又惊又疑。

既然能准确说出春秋齐女这个名称,说明他?根本就对蛊种了如指掌!

那他?方?才还想?要从她这里获得炼制方?法?

难道他?的目的并非蛊种,而是——带来那只甲虫,帮助她解开镣铐?

他?似乎在极有目的地,引导她做出下一个选择,这种被人推动的感觉让芊芊感到极其的不悦,但她也清楚,如若谢不归发兵攻打南照,她的下一个目的地必然是战场。

项微与动着嘴唇,那每一个字拆开她都能理解,可合在一起却让她心头一震,芊芊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她又能隐隐感觉到,项微与没有骗她-

尖锐的石片划破手?腕,鲜血落在地面上,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很快,一种细微而密集的声音开始在四周响起,那是无数毒虫爬行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毒虫们被她的血吸引,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爬过石缝,爬过地面,以芊芊为中心迅速聚集,里面竟然有绒球。

倒真是意?外之喜!

芊芊立刻蹲下,绒球显然认出主?人,撒着八条小细腿便?朝着她掌心爬去,钻进她的衣袖之中。

巡夜的惊羽卫们察觉到异样的动静,他?们互看一眼,试图弄清声音来源,但当他?们看到那些毒虫时,为时已晚。

“咚!”“咚!”“咚!”

这些素日里以一敌十的惊羽卫,被不起眼的毒虫咬伤,一个接一个倒下,昏厥过去。

放倒他?们后?,一名玄色道袍,戴着兜帽的女子,快步走过满地的惊羽卫和一片狼藉,很快找到了马厩,迅速挑选了一匹最为矫健的骏马,纤手?轻抚过雪白?的鬃毛。

这匹马,倒像极了初见时,那人身?骑的那匹白?马。

很快这记忆被她从心头抹去,芊芊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则捏着从项微与身?上搜来的令牌。

随着一声轻喝,马儿扬蹄飞奔,蹄声如雷,划破了夜的寂静。

四周的景物在视线中飞速后?退,行宫的街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长。

宫门前,她压低兜帽,亮出令牌,很快惊羽卫便?放了行。

女子的身?影如同疾风般掠过,待那放人的惊羽卫意?识到不对时,她已策马而去,融入夜色。

芊芊在心中默念。

希望来得及。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桂城坐落于边境线上,城墙高耸入云,是守护帝国疆土的坚固屏障,同时也是对邻国无声的震慑。

瞭望塔有那站岗的士兵,可以远眺敌国的领土,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花了大半个月,终于在入夜时分,赶到桂城时,芊芊身?上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远处隐约可见如星子闪烁的火光,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们手?持火把?,四处走动。

要进入这座处于战争状态的边城绝非易事?。

芊芊在距离桂城不远处停下马匹,仔细观察城墙的布局和士兵的巡逻规律,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

片刻后?,她决定利用夜色的掩护悄悄接近城墙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

那里城墙的阴影投下一片黑暗区域,是潜行的最佳掩护。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马,将马匹系在一棵隐蔽的树下,悄无声息朝着城墙靠近。

桂城比邺城要冷上许多,接连下了十几?天?的大雪,地面上的雪层厚实?而均匀,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动作?轻盈而迅速,如同夜行的猫,终于来到城墙脚下,发现了一处破损的城墙段。

那里有一块石头松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趴下来钻进了那个缝隙。

缝隙狭窄曲折,但她凭借着身?子的纤瘦和柔韧,一点点挤了进去。

城墙内的景象迅速展现在眼前。

成功了。

进入城内,她不敢停留,城里显然是处于戒严的状态,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身?形极快地避开巡逻的士兵,穿行在狭窄的巷道,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处。

忽然,一队巡逻的士兵出现在了巷道的尽头,他?们手?持火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芊芊迅速藏进一个阴暗的角落,捂住嘴,避免发出声音。

“长官,有动静。”

一名士兵快步走向了芊芊藏身?的竹筐。

他?用手?中的长矛轻轻拨开盖子,却被什么咬了一口,骤然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啊!”

“抓住她!”

士兵们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包围住她。

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个可疑人物极为灵活,像是泥鳅一般滑不溜手?,也不知道身?上携带了什么毒物,一靠近她便?会浑身?麻痹,倒地不起。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突然从侧面冲出,将她扑倒在地。

芊芊被重重地压在地上,她试图反抗,但对方?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

……

“公孙大人。抓住一个细作?。敢问?大人如何处置?”

“推出去砍了。”公孙羽漫不经心挥挥手?,喝了一口茶。

“不,你们不能杀我。”

细作?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眼眸极亮,嘴唇极红。

公孙羽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进入帐内:

“公孙大人!敌军已包围全城,随时都会发起猛烈的攻势!”

“什么?”

公孙羽脸色由白?转青。

祝拂雪是怎么做到的?上半夜安然无事?,下半夜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调兵遣将。

甚至——将整座城围了起来!

“那位还在城中……”他?身?旁幕僚眉头紧皱。

“陛下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公孙羽紧握拳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立刻加强城防,”他?厉声道,“确保陛下的安全是第一要务,传令下去,所有人提高警惕,严防敌军突袭!”

士兵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芊芊冷眼旁观,她知道,谢不归在城内的消息让这些处于劣势的守军更加紧张。

公孙羽忽然定定地看着芊芊。

幕僚似乎知他?所想?,捋着胡子道:

“想?必你就是南照王女?单枪匹马就敢夜闯桂城,真是勇气可嘉。”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南照王族的画像他?们人手?一份,认出她来也不算稀奇。

“公孙大人,此女可能是打破当前僵局的关键,若是将她悬挂在城墙之上,威胁那祝拂雪退兵,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若是他?们不从,便?以此女性命相逼。”

公孙羽缓缓开口:“你听到了?你的命就握在我们手?中,若南照不退兵,便?杀了你,用他?们的王女祭旗。”

“大人,你真的认为我的生死能左右这场战争的结果吗?你低估了我的国家,也低估了我的家人。”

公孙羽眉头微皱,他?可没忘记两年前,那数百人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她撤退,她的生死不重要?不可能!

“南照有着严格的继承制度,而我,很遗憾,并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芊芊平淡地说,“不然我怎会随陛下来到邺城,整整七年,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与陛下做一对贫贱夫妻,吃尽苦头,而我的亲人我的母国,对我的处境不闻不问?呢。”

芊芊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淡漠和无奈,暗示自己的无足轻重,“他?们之所以派来使?团接我,是因为想?取我的血,”

“你的血?”

“没错,”芊芊道,“我的血……对他?们有用,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作?用。”

她循循善诱:“若我当真有那么重要,又怎会轻易便?被送到大魏来做人质?南照的将军、祭司,哪一个不比我有用,如果当初留下来做人质的是祝拂雪,或许诸位就不用这般焦头烂额了。”

众人一默。

“如果你真的想?用我来威胁他?们,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我的家人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而改变他?们的战略。反而可能会因为你的威胁,而发起猛烈的进攻。”

“你在试图降低你自己的重要性,”公孙羽缓缓说道,“但我不相信你的话。”

芊芊笑了笑:“信不信由你。但想?必大人比我更清楚,战争是残酷的,任何轻率的决定都可能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顿了顿,继续说:

“而且你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你们的皇帝陛下非常在乎我。如果你真的把?我挂在城墙上的话,不用我做什么,你们的内部首先就会发生动乱。”

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局面将会变得更加糟糕。

公孙羽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意?识到芊芊所言非虚,皇帝对这南蛮妖女的重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两年前他?就已经见识到了,陛下因为她而放走了那些会成为重大隐患的南照使?团,就连灭门这样的大事?,都能强行摁下去。

如果真的将她挂在城墙上,不仅会引发君臣间的矛盾,还可能会动摇军心!

“你在威胁我?”公孙羽重重一拍桌案。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芊芊平静地回答,“选择权在你,但请三思而后?行。”

女子眼神中闪烁着莹莹的光,仿佛在告诉公孙羽,她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公孙羽陷入沉思,他?必须重新评估眼前的局势。

半晌,他?说:“老夫立过誓言,战场之上,不杀妇孺,”实?则是此女巧舌如簧,说的话真假参半,虚实?难辨,让他?颇为头疼。

公孙羽说,“既然如此,老夫只有把?你交给?陛下处置了。”

他?从府上找来两个婢女,给?芊芊草草地擦洗一番,再带她去见谢不归。

皇帝的主?帐就在靠近城门的地方?,乃是大魏君臣为指挥作?战而设立的临时指挥帐。

谢不归冰雕雪塑端正而坐,面前有一座巨大的沙盘,正是两军交战的情况。看到她出现在这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你来了。”他?叹出一口气,白?雾如烟缓缓飘散,氤氲着他?如诗如画的眉眼。

谢不归垂下眼帘,视线隐藏进浓长交错的阴影之中,“如果王女是来劝朕退兵的,那就请回吧。”

“陛下,请听我一言。”

芊芊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紧紧盯着他?说:

“我们的女儿,她是大魏和南照的孩子,她不仅姓谢,也姓祝。”

他?想?起来,是的,她曾提过,祝卿好。

“我希望她一切都好,我相信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这场战争继续下去,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她的父亲杀死她的舅公,要么她的舅公杀死她的父亲。这样的真相会成为她心中永远的阴影。她会如何看待我们,又将如何看待这个世间?”

“南照是我的故乡,大魏也是。”

“我们身?为她的父母,有责任给?她一个没有恐惧和悲伤的未来,不是吗?战争只会夺走这些,它不会给?我们任何答案,只会留下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陛下,请您,停止这场战争吧。”

说罢,她伏倒在地,衣袖和长发散开。

“此事?并非我一人所能决定。”

他?话音落下,周遭猝然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皇帝淡淡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放你出城,去见你的舅舅,告诉他?我的立场。但记住,我的军队不会轻易撤退。”-

祝拂雪看见是她,极是震惊:“囡囡。你怎么在?!”

芊芊开门见山道:“舅舅,退兵吧。”

祝拂雪半晌没有应声。

他?身?侧的将军忍不住道:“王女有所不知。”

对方?声音有些发抖:“大魏皇帝的军队已经包围了太和城,不能退,不能退啊!否则南照危矣,将亡国啊!”

什么?!

耳边突然想?起那句——“我的军队不会轻易撤退。”

芊芊身?子一晃,事?情远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甚至到了糟糕透顶的地步。

简而言之,谢不归和舅舅,他?们互相扼住了对方?的咽喉,正在此僵持着,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若要说劣势,反倒是舅舅这边的情况更加危急,毕竟他?们的粮草供应,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桂城内部的储备,早晚会消耗殆尽。

但若是退兵,谁知道谢不归的军队会不会立刻攻入太和城,杀了阿母,夺取南照?

没有人敢拍着胸脯保证,大魏皇帝并无那吞并他?国的野心,放弃如此绝佳的机会。

“舅舅即刻派一支军队,送你离开,”祝拂雪拍了拍芊芊的肩,哑声说,“从今往后?,忘记南照的一切吧,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芊芊看到他?鬓发间斑驳银白?,眼角也生了一些皱纹,想?起舅舅是最爱惜自己仪表的,素来以风流倜傥自居,不过两年不见,他?就苍老了这许多。

“舅舅,再让我试最后?一次吧。”芊芊轻声说,“让我回到桂城,最后?劝他?一劝。”

“若是劝不成呢?”祝拂雪眼露哀色,“舅舅不想?让你沦为这场战争的棋子。囡囡,你明明有的选。”

“舅舅怎么选,”芊芊朝他?明媚一笑,“芊芊就怎么选。”

芊芊走后?,祝拂雪一人坐在孤灯前,桌上放着他?心爱的佩剑。

他?回想?起那些年,他?是如何贪图自由,放弃了家族的责任,离开故乡,踏上了游历四方?的旅途。

那个孩子,那个总是跟在他?和夏侯祯身?后?,拿着一把?小木剑,渴望成为像他?一样的江湖剑客的孩子。

却死得那样凄惨。

“是我害了他?们。”

祝拂雪一声长叹,眼底流露出无尽的悔恨。

如果南照灭亡,他?将选择殉国,用这把?剑来结束自己的痛苦,向那些因他?而失去生命的人赎罪。

祝拂雪握住佩剑,指节在剑身?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响。

这把?剑曾是他?最亲密的伴侣,如今却即将成为抹向脖子的凶器。

他?抬头,望着帐外永不停歇的风雪。

过去无法改变,但至少,他?可以在此间得到一丝救赎-

“你回来了。很好。”

男人语声淡漠,他?披发坐在棋盘前,手?拈一颗棋子款款落在那纵横线间,缎似的乌发披垂在双肩,似沾了清晨的雪露,有微微湿润的痕迹。

一袭雪色素衣衬得他?脖颈修长,宽肩窄腰,俊极雅极,若不是身?在这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只怕要以为是个风雅的高士。

芊芊皱了下眉,他?在等她?

“天?亮之前,若你不回来,”

谢不归黑眼珠从眼角斜睨过来,看着她和她满身?的雪,声音很轻,“我的人会放火烧了他?的粮草。”

功高莫过救主?,计毒莫过绝粮。

骤然明白?过来,芊芊脸色一变:“你……你在舅舅的军中安插了细作??”

一股悚然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如见恶鬼,她生生后?退了一步。

她浑身?发抖,怒目圆睁,“你……你……”

围在桂城外的军队,是南照唯一生存下来的希望,是跟大魏皇帝谈判的筹码。

粮草有失,军心溃散,全军覆没,南照,彻底亡国。

“啪!”

她甩过去的这一耳光极重,打得男人微微偏过脸去,他?却毫不在意?,发丝散乱而下,一张白?玉似的脸上泛起浅浅红印。

他?抬手?,指腹揩去唇边鲜血,嘴角两侧全是晕开的红。长睫覆眼,淡漠地看着棋局说,“还有南照的少祭司。朕也派了一队骑兵,前去截杀他?的援军。”

兵者,诡道也。所谓战争,本就是一种充满诡诈和策略的行为。

说完,他?缓缓抬起眼睛,看着面前几?乎碎裂的女子,眸色极深,叫人看不分明:

“芊芊,结局已经注定,你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一刻,芊芊大彻大悟。

他?,谢不归,终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冷血傲慢、掌控一切的王。

一阵天?旋地转,环佩叮响,身?前薄荷香气骤然笼罩,无孔不入。谢不归反应极快,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掌住她的腰,任由她如一片鸿毛般轻飘飘地倒下来,降落在他?怀中。

他?的手?隐约收紧,手?背青筋分明,拢住她冰冷单薄的身?子,低声说:“你放心,朕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你的子民……”

照顾?怎么照顾?

用镣铐,用绳索,永生永世地囚。禁起来,让他?们像牲。畜一般活着,活在他?规划的方?寸之间吗?

这一刻,她望着他?的眼里再无其他?,全是不加掩饰的,刻骨的恨意?与杀意?。

帝王之爱是什么……

折她的羽翼,毁她的凭依。

第53章053

053

“陛下,”

怀中人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你可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却唯独决定不了?一个人的。”

“那就是你自己。”

是怎样从袖口滑出那把?一路上用来?防身的匕首,又是怎样拔出刀鞘,锋利的刀刃是怎样划破他的衣衫,刺进血肉,芊芊已经感觉不到。

她的心麻木了?,在刀刃捅进他身体里时,唯有一个念头,原来?不论再强大的人都是那血肉之躯,被刀刃穿过?,依旧是会流血,会疼到面容扭曲。

人在受伤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本能地做出防御。

芊芊已经做好被他掀飞出去,撞在墙上脊骨断裂的准备。

紧闭着眼疼痛却迟迟未曾传来?,身子却被他愈发地裹紧,她感觉他因剧痛而发抖的身体,而她本是刀尖没入他的腹部,因为他这骤然的靠近而没柄。

“这样能抱你更紧一点吗。”谢不归呢喃,“抱你更紧,用我的血暖你的身躯,可以吗?”

芊芊浑身一震。

她骤然抬头,跌入一双点漆眼眸,四目相对,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她对他肆无忌惮流露出杀机之后,她却看到那双眼中镌刻入骨的感情?。

掌心濡湿滚烫的感觉越来?越重,低头,一片刺目鲜红,看着刀柄上镌刻的花纹,理智骤然回?笼,她开始遏制不住地发抖,双手也松了?开。

“陛下,陛下——”

有人的脚步声?响起。

他俯身,芊芊感到肩胛骨都几乎碎裂了?,被他紧紧抱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拥抱,他似乎想要用他的身体把?她挡住,不让旁人看见她对他做了?什么。

她想要挣扎,却感到后颈一麻,浑身都瘫软下来?。

他点了?她的穴道。哑穴,还?有麻穴。

身子动弹不能,五感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听到他逐渐沉重的呼吸声?,感到他的血濡湿了?衣衫,透过?她的裙子,烫着她的皮肤。

竟让人觉得诡异的、绝望的温暖。

一位士兵掀开毛毡帘帐,走了?进来?。

他是此?次作战的斥候,随他一起进来?的是无边霜寒。

“末将无能,截杀未能成功。”

那斥候说,巫羡云除了?率领一支南照精兵为援外,还?有一巨兽跟随身侧,此?兽刀枪不入,不惧水火。

他们许多弟兄便是被那巨兽活活踩死。

此?兽状似象,却浑身覆满棕色长毛。有长牙,其声?如雷。

大块头!

几乎一瞬间,芊芊便知道他说的是谁。

兄君带着大块头逃脱了?!

似乎是感知到她的情?绪,那抱着她的手愈发紧了?,几乎将她腰肢勒断。

“我方所存人数几何?。”

“十不存一。”

“不过?,对方亦是被我们重伤,几乎全军覆没,尤其是那头兽,”斥候汇报着,忽然道,

“陛下您的脸色……血、好多血!陛下您!”

谢不归腹部受到重创,自是不可避免地吐出一口血来?,唇上一层薄薄滟红,斥候这才看见他怀中纤细的人影,竟也是一身的血!斥候惊疑不定,却听陛下平静道:

“叫公孙羽来?见朕。”

斥候不敢不从,领命而去。

“怎么,盼着朕交代遗言?”人走后,他染血的掌心贴在芊芊脸侧,“可惜朕便是要死,也要先?杀光所有觊觎王女之人。”

“你可知……”他说到一半,却又顿住,“罢了?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恨着,总比对朕无知无觉的好。往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朕复仇,朕等着王女。”

就在这时,有人于帐外惊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甚至摔了?一跤。

“陛下,不好了?!”

“太子殿下口鼻出血……怕是要、要不行了?!”

芊芊心头剧震。

悠然?!悠然也在桂城?口鼻出血,怎么会口鼻出血?什么意?思?……不行了?,又是什么意?思??

可没等她发问,那斥候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公孙羽,以及一挎着医箱之人,正擦着满头的汗。

“苏小将军,快给陛下看看吧!此?时此?刻,陛下万万不能出事啊!一旦陛下有什么好歹,群龙无首,南照必定借机反扑,桂城沦陷,百姓危矣!”

两军交战,对彼此?的恨意?刻骨,而手无寸铁的百姓便会首当?其冲,成为那些杀红了?眼的军士发泄怒火的对象。

自古以来?,少有那军纪严明到可以死死约束住人性,不动百姓一针一线的军队,即便是再英勇无畏的大将也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刹住士兵们一入城中,便烧杀抢掠的风气。

“公孙羽。”

“老臣死罪。”

公孙羽路上听着斥候讲述,再一看这情?形,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若不是他将这南蛮妖女送到陛下身边,如何会害得君主重伤至此?

他愧悔难当?,只恨不能即刻拿刀抹了?脖子!

他想令人将这刺客拖下去乱刀砍死,却始终顾忌陛下伤势,眼下最重要的是封锁陛下遇刺的消息,以免城外敌军趁机攻城!

是以,他跪伏在地,敢怒不敢言。

君臣对话,一句都没有进入芊芊的耳中,她此?刻哪里顾得上谢不归如何??

满脑子只有那一句:悠然……快要不行了?。

而谢不归又咳出一口血来?,手在怀中人身上一拂,终是解开了?她的穴道,把?她往旁边一推。

“谢不归,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自己亲眼去看看吧,太子殿下就在太守府中。”

苏倦飞不忍道,太子殿下的伤势,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恐怕确确实实,只如钦天监所说的那般,唯有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南照圣药可救了?。

芊芊即刻动身前去。

谢不归凝她背影,半晌垂下眼睫,他唇色已经发白,声?线还?是稳的:“过?来?,看看朕的伤。”

苏倦飞即刻上前,瞳孔骤然紧缩,娘娘这是下了?死手啊。

“这匕首决不能贸然拔出,不然失血过?多,陛下会当?场死亡!”他抖着声?音道,“小臣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需得先?给陛下止血……”

皇帝却道:“苏倦飞。”

“小臣在。”

“去照看太子殿下。不论如何?,护住殿下生机,不容有失。”

公孙羽大急:“可陛下您的伤势!”

“这是圣旨。”谢不归不容更改。

“小臣得令。”

说罢,苏倦飞留下纱布和金疮药,即刻动身前往桂城太守府,太子殿下如今便被安置在府中,这件事仅有极少数人知晓,为的便是拿到圣药的第?一时间便救治小太子。

是以祝拂雪的这围城的战略歪打正着,若是此?时城破,帝国之主及其后嗣被南照所擒,虽不至灭国却也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大魏的皇位当?然不会无人继承,谢云起谢荣等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选,只是恐怕再出不了?如今上这般文治武功都无出其右的皇帝了?。

而主帐之中。

“公孙羽听令。”

“末将在。”

“朕今有此?劫,时也命也。若朕崩殂,即刻带朕遗旨,按旨意?行事,不容有误。”

公孙羽知道,所谓遗旨,上边只写了?两件事,第?一是退位,皇位由谢荣继承,以及一道处死北凉公主的旨意?,而退位诏书,公孙羽也是近来?才知晓,早在皇帝决心与南照通商,并将商路命名为琴心之路时便已拟好,若非太子殿下出了?事,若非两国大战,或许今时今日会是另一番景象。

可他也知道陛下的性子,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要么不做,要么做,就做到彻底。

这位帝王素来?是一个狠毒到极点的人,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然而,他却听皇帝淡淡道:“最重要的,朕要你记住。朕之伤势,与她无关?。你及你麾下军士,不得伤她半分。胆敢有违……”

公孙羽骤然抬头,看见皇帝阴沉而酷寒的脸色。

须臾,公孙羽以头触地,声?音嘶哑:“末将……听命。”-

帷幔低垂,小小的孩子合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睫毛纤长,眉毛乌浓,嘴唇柔软,仿佛闭合的玫瑰花瓣。像是下一刻就会醒来?睁着大眼睛说:

“孤想听你唱一支歌,好吗?”

“悠然……娘来?了?。”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芊芊声?音很轻,她抬步上前,来?到孩子的床边时,就连坐也不敢坐,只能半蹲在了?地上,朝着孩子的小脸伸出手,指尖却猛地哆嗦了?一下,因她看到指缝间全都是血。

她无措地在身上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看到小孩的鼻下有血渍,早有婢女给她擦过?脸蛋,却依旧能看到那两点鲜红,足以想象到孩子口鼻出血时的触目惊心。

苏倦飞亦是心酸,饶是他,看到这般小的孩子受如此?罪过?也是心痛如绞,不敢想象生身母亲会是何?等感受。

“口鼻出血,是内脏有损,”他低声?道,“小臣即刻以天香续命丹吊住殿下一口生气,再开一帖药,给殿下服用,若是能止住出血,殿下便是有救,若是不能……”

“王女节哀。”

芊芊始终没有说话。

来?时路上她便听婢女说过?,太子殿下会受此?重伤,乃是因为她攀爬暖房的桃花树,想要折下一枝桃花,送给某个重要的人,却不慎摔落,成了?如今木僵的状态,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原来?,悠然是想送一枝桃花给她。

给孩子喂下丹药后,苏倦飞道:“王女,小臣斗胆……”

“小臣知晓,圣药乃贵国至宝,圣药有失,浩劫必至,”苏倦飞哑声?道,“只是太子殿下……实在可怜。”

“王女或可修书一封,送至南照王之手?想来?陛下是无论什么代价都愿意?交换的,陛下对殿下爱之深,即便不是小臣,东宫众人亦是清晰可见。”

直到好久,苏倦飞才听到那女子的声?音。

“原来?如此?……”

原来?命运在这里等待着她,朝她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芊芊看着孩子小小的手,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锦囊,格外熟悉,瞳孔骤然一缩。

红色缎面上金线所绣桃花、山川河流,栩栩如生。独一无二的绣工,她不会认不出。

这是她当?初用来?装她与谢不归结发的锦囊,不是已经毁了?吗。

为什么,还?在?

灵魂如被抽离出躯壳。

苏倦飞早已出去,命人煎药。

而她浑浑噩噩,回?过?神来?时人已坐到了?外间,正在倒茶,冰冷的茶水溢出,打湿了?手掌,徒然看到指缝里深黑的血迹,如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脸色一白。

芊芊便用茶水不断搓洗着手,为什么为什么,洗不去,为什么怎么也洗不干净?

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止住了?。”

“出血止住了?!”

苏倦飞一抹满头的汗,匆匆走出,看到女子把?手背洗得通红,这可是深冬,茶水早已放凉,只怕是冷得刺骨,连忙道:

“来?人,去打一盆热水来?!”

“不必。”芊芊定定地看着身上,太脏了?。不止手上,身上也有血,这么多的血,一点热水怎么洗得干净。

“王女……圣药的事您想想办法?,小臣相信有了?圣药,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苏倦飞笑着,眼底充满希望。

芊芊静了?一会儿,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她轻轻道:“苏小郎君,谢谢您。”

她说:“之前说过?要舍血给您,一直没有践行我的诺言,您要多少但说无妨,”像是魂魄终于回?到身体里,她如同跟朋友交谈一样,笑着对苏倦飞道。

苏倦飞道:“不敢了?不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能为君王分忧是小臣的荣幸,岂能因一己之私,损伤王女玉体?小臣的板子是挨够了?。”他连连摆手。

他心里到底是知道的,他挨打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帮王女制出那蒙汗药,而是想要王女的血。

知晓他竟想要她的血时,陛下当?时整张脸都黑了?。

芊芊揪着衣角,好像有些沮丧:“没能帮到小郎君……”

“哪里哪里,”苏倦飞道,他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只希望这场战争能早日结束……”死的人太多了?,他路上不知见到了?多少死人,带领去南照求药的那些士兵,也全都死了?。

而他自己,几乎是从尸山血海爬回?来?的。

“蝴蝶妈妈保佑……”苏倦飞喃喃地说,他也算半个南照人,自是信仰蝴蝶妈妈,说完又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

雪是上半夜停的。

芊芊照看悠然许久,经过?婢女提醒,才揉了?揉眼,轻声?问:“陛下在何?处。”

谢不归亦是被转移到太守府养伤。

婢女说,离人苑。

庭院里落了?薄薄的雪,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出淡淡银色的光。

芊芊一眼看见那跪在庭院中央,正对着房间门口的身影。

房门紧闭,守门的侍卫冷声?道:

“宋女使,陛下正在养伤,不许任何?人打扰。”

宋娇蕊跪地不起,耳边突然响起脚步声?,她抬头,看到女子白皙的脸。

“你来?做什么,”宋娇蕊咬牙切齿,紧握双拳,“陛下受伤,全都拜你所赐。”

“祝芊芊,或许,做人我比不上你。”

大概是积怨已久,宋娇蕊忍不住一股脑说道:“但我比你坦荡,我若喜欢谁便是最喜欢,只喜欢,我会比任何?人,都怜他爱他,绝不会因为旁人,因为任何?理由,伤他半分!从小我便为姐妹们不喜,而我的兄长们只知道争权夺利,我父亲高兴了?就想起我,从指缝里洒点恩宠给我和我母妃。”

“即便母妃被其他的妃子害死,他转头就能忘掉,新欢不断,甚至在我娘的灵堂宠幸我娘宫中的旧人,你知道当?时仅有八岁的我躲在棺椁后,看着这一切是什么感受?”

“我只觉得恶心!”

“我长大了?,那个恶心透顶的老男人要把?我嫁给北凉已过?半百的皇帝,只因他老了?,他恐惧,他恐惧北凉,恐惧战争,恐惧一切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东西!”

“因为他的恐惧,所以我要去死了?。”

“北凉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了?,他最喜欢庖厨之事,他最爱做的一道菜便是那‘美人炙’,你猜猜怎么做?将绝世美女扒光衣物,用一根铁签穿过?喉咙,放在火上炙烤,再用小刀剖开肚皮,心肝肚肺都要一片片割下来?吃掉!”

“君臣大宴,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国菜,他们觉得如此?能够延年益寿!”

“这真?的很恶心,不是吗。我父皇听说了?这件事啊,起初他是震惊的,可慢慢的那震惊就变成了?一种好奇。这好奇中又有一丝天真?,那样单纯的近乎于孩童的神情?,居然出现在这个老人的身上。”

“然后,他看着我、看着他妃子的眼神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呢。”

“他说,北凉帝才是真?正懂享受之人,朕不如他多矣……”

“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君王有何?存在的意?义,你告诉我?”

芊芊握着一把?骨伞,始终沉默,耳边唯有雪花落下的声?音。

她站在一棵枯萎的梨花树下,风吹来?,枯枝上的雪便簌簌下落,伞上承载着一片一片的落雪,是不可承受之重,亦是不可承受之轻。

“是他,是陛下结束了?那一切,他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我把?他当?成君王来?爱,也把?他当?成男人来?爱。至于你,王女?”宋娇蕊的声?音仍在继续,“呵呵,你这一辈子有为你自己活过?吗?哪怕一天?”

芊芊轻叹,举步欲走,原来?,世人皆如此?痛苦。

“喂。”

“王女,你应该会殉国吧。”

宋娇蕊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你这样自诩清高、为国为民的王女,不惜远赴千里来?到战场之上,应当?不会只是玩玩而已吧?”

“南照注定要覆灭,那么,你会殉国的吧?”

芊芊回?眸,迎上对方安安静静的目光,里面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怨毒,只是一片空白,如同这无边无际的雪地。

“后人说起来?,会说南照的王女啊,真?是个贞烈的、崇高的女子呢。帝王的发妻,高高在上的宸贵妃啊,三千宠爱在一身,却也不屑一顾,在桂城之战中,毅然自尽,追随母国而去……”

她拍了?几下手掌,叹道:“真?是至忠至情?、可歌可敬,你的名字会被世人铭记,那些才子会咏叹你、歌颂你,要天下的忠臣,后代的公主全都向你学习。”

“甚至会用你的事迹,来?批判那些不肯就死、苟延残喘的皇族,或者臣子。哈哈,也许这就是王女所认为的,活着的意?义呢?”

“你真?的很爱他。”芊芊驻足回?望,安静地说了?一句。

宋娇蕊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是。我从前恨不得你能去死,你死了?他身边就我一个了?,也许就能看到我了?。可是,不是这样。”

“我的心意?他弃如敝履,他毒杀太皇太后,却从未考虑到我,让我失去了?宫中唯一的依靠。他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薄情?,冷酷,决绝,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怎么这样贱,即便这样还?是爱他。但至少我不会沦为北凉餐桌上的那一道美人炙,不是么?”

“他只是不爱我,他没有亏欠我。”

“不管我是怎么想,他照样能跟北凉的公主联姻,因为对他来?说,跟什么人都不重要了?。从始至终,他的人生与我无关?,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我不过?是一个过?客,也只能是一个过?客。”

“今日,我不想你死,你死了?……”宋娇蕊一字一句,“他也活不成了?。”

可是,爱又何?曾有高低优劣之分?

“若你怀恨在心,你一剑杀了?我,反正我能活这么久,也是活够了?,”宋娇蕊说。

芊芊说:“你喜欢悠然吗。”

“谁喜欢那个、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我怎么会喜欢!”

“宋女使,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是,烦请你,今后,替我照顾好悠然。”

她弯下腰,乌发从胸前滑落,在风中飘扬着,滑如锦,韧如丝。

她将那把?伞递到宋娇蕊的手中,“回?去吧,跪久了?对身子不好,身为女子,要多多保重。”

第54章054

054

离人苑

屋内燃着倒流香,一圈一圈灰白?色的烟雾自下而上地?缠绕着整座香炉,绵延不尽,丝缕欲散。

“你攻打南照,究竟是为了什么?”芊芊低头?,问那安静躺在?榻上的人。

是野心吗?

如果当真是为野心,为何任那刀尖没入时,还要忍痛将我抱紧呢。

谢不归紧闭着眼,唇上血渍半干,上身赤。裸,乌发?披散满身。

匕首被拔了出来?,腹部的伤口也已经被人处理过,一圈一圈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浓郁的药味儿掩盖了他身上的薄荷香。

他似乎正在?做梦。

陷入冗长的梦魇醒不来?,羽睫颤抖,一层薄薄的红,自耳际蔓延到脖颈。

“你、你要去哪。”她听到男人模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芊芊一怔,倏地?轻声道:

“去江南。”

什么?

芊芊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笑着问:

“夫君,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江南好吗。”

她的眼里带着笑意,“咱们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看垂柳依依,桃花灼灼,待游至渔村,便去尝一尝我最爱吃的鱼羹,也尝一尝你最喜欢的甜杏酿。”

“等入了夏,我们可?以亲手摘下菱角,取那荷花瓣制成荷花灯,趁夜放入湖中,看星河倒注,浴浴熊熊,如神?灵夜游,倾数斛萤火于天地?之?间。”

她说罢,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唯有滴漏声声。

她垂了垂眼,低声说,“烧了你送的玉腰奴,是我不好。”

“抛下你和悠然,是我不好。”

“若有来?生,我们生在?寻常巷陌,做一对?平凡夫妻。男耕女织,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好吗?”

他依旧没有回答。

“祝芊芊……”

芊芊听到他睡梦中呢喃的呓语,他最后对?她的那份感情,是爱还是恨?在?这个?安静的雪夜,这些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临走时,侍卫和婢女都有些犹疑:“娘娘……”

芊芊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谢不归梦里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春夜。他睡不着,便披衣起身,外出散步。

却不曾想,妻亦未寝,于是夫妻二人,同游春庭。

庭中下了一场梨花雨,片片梨花在?月光中飞舞,宛若落雪。

“郎君,郎君!”忽然有人在?后边呼唤他的名字,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于是他止步。

可?身边的人却径直向前走去,她撑着一把骨伞,身形清薄,衣裙和发?丝飞扬,月光笼罩她周身,犹如那短暂栖息于花枝上的蝴蝶,随时都会飞走。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夫人。”

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忽然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谢不归低头?,看到他的左手小指上系着一根红线,而那红线连接的另一头?,正是她的手腕。她越走,这红线便被拉得越长。红线当中,还挂了一枚金铃,正在?叮当作响。

他看着这根红线,隐隐觉得心安。

这红线,是他亲手给她系上的。

只要红线在?,人就?在?。

只要铃铛在?响,不论她去哪里,都能找到她。

谢不归立在?那里,脚步如同生根一般,始终无?法踏出一步,看着那身影渐渐走进风雪之?中,他忍不住在?后边喊她。

夫人。

卿卿。

祝芊芊。

那身影却似乎不曾听见,渐渐地?,谢不归没有了意识。

待外面喧嚣响起,谢不归眉头?一紧,打开眼睫,从那长长的梦中跋涉而来?。

梦中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春夜,至于看到了什么人,梦到了何样事,却已是模糊不清。

他轻轻咳嗽着,脑海中突然闪过梦境的碎片,新婚之?夜,烛滟流光。

他持着系着红花的称杆,挑起盖头?,看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那张明艳羞涩的脸庞,

他记得梦中那个?一身喜服的自己,痴痴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

“你会像当初在?灯会上拉着我穿过人群一样,领着我走过这一生吗。”

新娘子笑眼弯弯,红唇如花,说:“当然会啦。我是你的妻子呀。”

想到这里,谢不归抬眼问:“有人来?过吗。”

男人披散长发?,白?玉似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婢女小心翼翼回:“有。”

“宋女使求见陛下,只是奴婢谨记陛下吩咐,不曾放人进来?。”

谢不归闻言没有回答,视线看向窗外,忽然一怔。

雪下得愈发?大了-

齿犀微露朱砂唇,手荑缓转青葱指。

芊芊瞥了一眼旁边,托盘里放着一条鲜亮华丽的衣裙。这是一条百鸟裙,在南照乃是祭祀时王女所穿的服饰,一般不会在?寻常的场合穿着此裙。

不禁微微一叹。

真是……准备得很充足呢。

黑暗中,一道人影缓缓地步至光明之下,脸庞被烛光勾勒得愈发?娇俏。

北凉公主。屠晓菁。

“自然。”少女朱唇微勾,“晓菁敬重王女,王女的大日子,晓菁岂敢怠慢。”

她浅浅笑着,声如白?雨跳珠,透出拒人千里的清寒。

“到了现在?,还自称晓菁吗。”

芊芊并不转头?,安静地?看着镜子里那一张陌生的脸,“穆王妃。”

屠晓菁,不,郑兰漪很?是意外:“晓菁听不懂王女在?说什么呢。”

芊芊也不多说,只拿唇纸在?嘴唇上最后抿了一道,如此,妆容便成了。

郑兰漪说:“从邺城到桂城这一路,王女吃了很?多苦吧?”

她站到芊芊身后,探手执起一把象牙梳,替她梳头?。

“我还不是穆王妃,只是知还妻子的时候,也走过这样相似至极的一段路……有一段路连马车都过不去,我只能下来?,徒步行走。”

“我的脚磨破了,脸,手上也生了冻疮,王女知道冻疮吗?挤破后会流出血和脓水,任是多好看的手也会惹人嫌恶。”

芊芊倦怠地?垂了垂眼,这一晚,似乎谁都想对?她倾诉心事,拿她当那知心树洞么。不过她也没有办法把对?方赶出去,因为门外守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

郑兰漪,勾结了大魏的将领。

郑兰漪声音很?轻:“我知道,只要翻过那一座山,我就?能见到知还,救他的命,和他团聚。思念一个?人到极致是什么感觉?王女体会过吗?像是腿上扎着滚烫的针,我抚摸着小腹,我的孩子像是睡着了,我说知还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我和孩子不论生死,都会跟着你。”

郑兰漪为她挽起发?髻,挑选着合适的发?钗和步摇,突然想起,南照首饰多以银饰为主,便取下那金簪,换了纯银的簪花,给她细心地?簪上。

“我在?路上,遇见了山贼。”

郑兰漪笑着说:“他们杀了我的婢女,还有随从。”

“然后,他们围住了我。”

“我听到他们的语言,才知道他们是殊来?古国的人。他们的眼神?让我知道他们想对?我做什么,啧,两?腿一张的事,可?是知还在?等我,我不能死在?这里。”

“说起来?,殊来?古国的人跟你们南照的人一样呢,都很?信仰神?灵。”

“而且他们极其畏惧一种邪神?,他们相信一个?女子如果下。身流血不止,便是被邪神?附体,会带来?灾祸。”

“我不过一深闺妇人,他们都是四肢健全的男子,我能做些什么呢?哭着求他们放了我吗?太蠢了。所以,我用知还送我的白?玉簪,扎进了腹部。”

郑兰漪为她戴上银发?簪坠,坠饰是小铃铛,动起来?会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她拨弄了一下,像是觉得颇为有趣。

“只要能救知还,只要能活着见到知还,豁出我们娘俩的性命,算得了什么?他们果然怕了,畏惧地?不敢靠近,我以为他们会放过我。”

“可?是。”

“他们之?中有人认出我是谢不归兄长的妻子。”

“你也知道,谢不归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什么,”

郑兰漪轻轻笑道,“是他曾一手覆灭了殊来?古国啊!”

郑兰漪不无?鄙夷地?说:“太可?笑了,那样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竟也是爱着他们的故土的。”

“一个?、两?个?、三个?。啊,五个?。一共五个?人,对?,他们一共五个?人。也许是太久没吃饭,也许是刚才与我的护卫打斗,受了不小的伤,我捅死了两?个?人,割下了一个?人的脑袋,挖出了一个?人的眼珠,还有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竟然丢下他们的同伴逃走了。”郑兰漪轻声叹息,“杀人好简单,真的好简单,像是捏死虫子一样容易。我为什么从前从没想过,我为什么一直在?忍?郑家的那些人可?比山贼好杀多了,如果我早一点悟出这个?道理,或许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但我伤得也很?重,站直都不可?能,只能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知还的身边去。我好喜欢他啊,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跟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郑兰漪取出一条银发?簪链,认真地?给芊芊戴上,细银链缠绕在?那两?根乌黑的辫子上,还有一些细链子则垂在?肩部,衬着女子精致的妆容,显得格外华丽。郑兰漪忽然生出一种自己是那入殓师的错觉,她愉悦地?笑了笑。

“不知爬了多久,我看到了散落的辎重。那是我变卖嫁妆,四处筹措银两?,才好不容易筹集到的军需,就?这么全都洒在?了地?上。我看见——狼。好多狼。它们埋在?那些家丁的肚腹之?间,吃得满嘴是血。护送军需的家丁们,全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哦,还有我,我一个?人。”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我凭什么会觉得我一个?人,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这一切?谢知还的祖母,那个?老东西,一心弄权,嘴上说着知还是她最疼爱的嫡长孙,还不是说放弃就?放弃,假惺惺地?哭一场,什么都不为他做。谢知还的弟弟,就?是那个?战无?不胜的神?威将军,无?人寻得他的踪迹,想必当时正黏在?你身边,在?你的裙边跟你日夜恩爱吧?谢知还的堂弟,更是个?不顶事的废物。我婆婆倒是爱子深切,可?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多给我筹措一些军需,借我一些家丁,护我到达战场。”

“而我爹,堂堂郑国公,因为大桓皇帝的猜忌,也按兵不动。”

“可?怜我的知还啊。”

“知还,知还,怎么就?,不知道还家了呢?”

芊芊始终沉默。

“所以我说,王女你真的是命好,那么一条遥远的路,那么多的危险,你却能安然抵达你爱人的身侧。”

芊芊看向镜中人:“所以你将你遭遇的一切归咎到谢不归身上,想要报复他?”

所以才会对?悠然动手,才会精心地?谋划了这一切。

“报复……”郑兰漪笑了,眼角溢出晶莹,疯狂又悲伤,“太幼稚了,我没想过报复他,我只是拿回我夫君此生最想要的东西。当然,顺带让他尝一尝永失所爱的痛苦,也是个?有趣的主意,这世上怎能我一人如此痛苦?从前知还与我在?一起时,总是不忘他这个?弟弟,其实知还他啊,对?每一个?弟弟妹妹都很?好,可?是,他的灵柩抬回邺城时,永安都为他哭了,谢净生却一滴眼泪都没掉,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憎恶。”

谢知还最想要的……

是皇位吗?

“到底是他想要,还是你想要?”

“我不想妄自评价你的对?错,”

芊芊站起身来?,拿起那件百鸟裙,满头?银饰在?烛火中如星子闪光,辫子缠绕的银链微微摇晃,如同银河落九天。

“你曾经说,终有一日我会理解的,可?是,”她摇了摇头?,“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你知道谢不归不会与你分享权力,于是想尽办法从皇陵逃脱,从北凉窃来?权力,成功再次进入这角斗场中。可?,如果你当真是为了你的深爱之?人,为何可?以跟杀害你夫的人一同合作,与虎谋皮?骗别人可?以,骗自己就?有些可?笑了。”

世间之?事,悲凉莫过。

妻不知夫,夫不知妻。

郑兰漪抬手,抹掉眼角的眼泪,亦是笑了,她脂粉被泪水洗去,露出那颗标志性的泪痣,欺骗性十足。

“给王女讲了那么长的故事,竟然丝毫都没有打动王女么?”

她就?这么痛快地?承认了:

“深情?自我感动罢了,每一个?上位者不都是如此么,总要为自己的发?家史编出一个?触动人心的故事,要么彰显他们生来?就?不与凡人等同,要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不,不是我,我也不想的,我都是被逼的,都是命运不公啊……没错,那个?孩子,我杀了,没有丁点不舍,一团未成形的血肉罢了,不论如何有我重要吗?就?算它下到地?狱,知道是为了母亲去死,想必也是愿意的。”

“百年之?后,若能再见知还,”她脸上现出一个?微笑,“我也可?以说是为了他才满手血腥的啊,这全都怪他死得太早,若他不死得那么早,或许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呢?我嫁给他,也只是想要摆脱郑家罢了,其实,我从未爱过他。”

“从始至终,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芊芊叹了口气?,若是当真不爱,为何会期盼着百年之?后,与之?再见呢?

郑兰漪看着芊芊换上那身百鸟裙,乌发?红唇的女子,如那瓢泼的血雨,行走的红雾。

她露出一个?微笑:

“王女,请吧。”

门外森森甲胄。

“王女。”临出门前,她又忽然问了一句,“你不怕么。”

芊芊耳边不由得回荡起项微与说的那一席话。

春秋齐女的真相……

“即便是断情,也无?法炼制出来?。这一点,王女比我清楚。因为春秋齐女断的不是情,是命。”

“唯有承载它的容器受到强烈撞击,在?濒死的那一刻,才能使其破壳而出。”

“世上,哪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有的不过是……”

“以命换命。”

郑兰漪的问题,芊芊并没有回答,她踏出门外,风吹动身上衣裙飞扬,雪花落在?裙裾上顷刻融化?,便成了一抹血痕。

心中只是想,这身裙子这样的红,原是用胭脂虫染色出来?的。

只有用胭脂虫染色,才能使裙子呈现出一种鲜艳、饱满的红色,且对?织物的影响极小,通常能保持原有的柔软和光泽。

传说中,胭脂虫染就?的衣裙。

永不褪色。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穿过一次,这样的衣裙,是什么时候呢……

是大婚。

芊芊仰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月光下飘落的雪花片片晶莹,闪烁微光,恍惚如至当年。

红烛高照的深夜。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那时,那个?郎君站在?她身前,低低吟诵着,耳尖微红。

而她思维跳跃,笑嘻嘻地?接了一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却叫他轻轻捂住了嘴。

郎君眼睫蜷曲,眸色是那样深,那样深,他温柔地?说:

“嘘,这两?句,忘了吧,芊芊,”

“不要记,永远不要记。”-

战事是后半夜起的。

踢踢踏踏声伴随着马儿嘶鸣声,战鼓擂动,攻城的号角吹响,箭矢如雨。

守城的士兵一波接一波地?倒下,满地?尸体和鲜血。

城墙之?下,喊声震天。

“大魏皇帝遇刺!杀啊!杀进城内,取皇帝首级,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

“杀!杀!杀!”

“叮!”她鬓边的一朵银花被流矢击飞,坠落在?地?。

旁边挟持她的士兵倒下去,胸口插着一支利箭。

很?快便有另一名士兵替上来?,挟持住她。

血流过脚边,浸湿了鞋袜。

突然,有人悚然一声:

“那是、那是大魏皇帝?”

“他没死?!”

“咻!”芊芊睫毛一颤,转眸看去,只见城墙上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容不迫地?弯弓拉弦,一箭射出。

百步之?外,南照的先锋将领,甚至连躲避都不能,头?颅便被铁箭洞穿,从战车上摔了下来?,栽进雪地?之?中。

于千万人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

这一箭极大地?震慑了攻城的南照士兵。登时,攻城的速度慢了下来?。

大魏皇帝身披黑色大氅,那围着下颌的玄黑色绒毛,衬得一张脸白?无?血色,长身玉立,缓缓放下弓箭。

“陛下……”苏倦飞有些担忧,这伤口崩裂不是闹着玩的,可?他也知道,若是没有君王坐镇,这桂城迟早被破,对?峙到现在?,南照士兵已经被逼到极限,今夜这一战是他们的背水一战,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反观大魏这般,分明已露怯意。

却因为陛下的坐镇,而重新稳定下来?,士兵们分立两?侧,挥剑砍断敌军射来?的利箭。

“陛下安然无?恙!大魏江山永固!尔等南蛮子,还不快快投降!”

南照士兵心中也清楚,太和城必定也在?经历与桂城一样的事。

他们的亲人、爱人、友人也如桂城里的百姓一般,瑟瑟发?抖担惊受怕,随时都会被攻进城内的魏军如宰杀牛羊一般杀死。

怎能退?不能退!

“轰!”攻城木又是一场撞击,脚下的整个?地?面都在?震动。

“祝老贼!”突然一声厉喝。

“南照王女在?此!”公孙羽抓着芊芊,拿刀架在?女子柔弱的脖颈上,“老贼若不速速投降,你这外甥女即刻在?三军阵前,血溅三尺!”

谢不归猛地?抓紧了城墙上的青砖,骨节泛起青白?之?色,他脸色愈发?惨白?,猛地?转过头?去,两?只眼如鬼火,盯着那一袭如血红衣的女子,清瘦的下颚线绷紧,愈显得锋利。

公孙羽硬着头?皮,刀却坚定地?抵住芊芊的脖子,哪怕是陛下顷刻要了他的命、他九族的命,他也不能退下!他必须这么做!

是他之?前被这妖女蛊惑,竟将这样一个?重磅炸弹留下,若非北凉公主提点……

红颜祸水,不论如何,都必须杀之?!

然而,帝王只是看了一眼,便漠然地?收回了视线,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垂在?身侧,黑眸盯着战场上,南照三军已全部集结,一眼望去,乌泱泱的看不到头?。

雪,愈发?大了。

公孙羽见皇帝并未表态,当即大喜,他的刀压向芊芊脖颈,血线渗出,冷声道:

“看来?王女自视甚高,你看看陛下对?你,可?有几分在?意?一个?女人如何比得过这大魏江山、桂城百姓!”

然而刀下女子,却纹丝不动,甚至那一双眼里,不曾流露出半分恐惧,只是安静地?看着战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只见,那黑压压的南照士兵如潮水般分列两?侧,露出洁白?的雪地?。

一人驾着高头?大马,提剑而来?,银甲兜鍪,他抬头?,望着城楼上惊险的一幕。

祝拂雪。

他的视线中映出皇帝和士兵的身影,以及那刀下纤柔的女子,是最鲜艳的红。

他的亲卫厉声道:“大将军,大魏背信弃义,攻打我们在?先,今又以王女性命相逼,着实可?恨!若不能生擒皇帝,千刀万剐,实难消心头?之?恨!”

“王女与南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南照危在?旦夕,随时都会覆灭,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就?在?今夜!若是南照亡国,王女……又岂会苟活?大将军,攻城吧!”

“不可?因一人,而弃全军于不顾啊……”

“将军攻城吧!末将愿为王女陪葬!”

“末将愿为王女陪葬!”

“末将愿为王女陪葬!”

祝拂雪麾下亲卫,几乎尽数皆跪。

唯有极少数人,犹豫不决。

一亲卫喝道:“少祭司还在?途中,必定会带来?太和城的消息!拱卫太和城的军队,尚有五万余人,更有大巫从旁辅佐,而那些大魏士兵长途跋涉,又是从奇险无?比的栈道攻入,损伤必然惨重。各地?圣坛分舵亦在?集结军队,向王宫围拢,届时必将魏军瓮中捉鳖!若是王城局势扭转,危难解除,我等此刻冒进,岂非白?白?害了王女性命?!”

“不如再等等,等少祭司——!”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报——”一小兵慌乱地?从后方跑来?,跪在?祝拂雪马蹄前。

“是少祭司的援军到了吗?”有人期冀地?问。

小兵颤抖着声音说:“是、是……”

众人松了口气?

“是北凉!”

那小兵以头?抢地?,哭道:“大将军,我们的后方……被、被北凉军堵死了!后方军队正与北凉军厮杀……却不敌……被杀得人仰马翻……”

腹背受敌?!

此一刻,众人面若死灰。

前面,是固若金汤的桂城,大魏皇帝亲自坐镇,看起来?安然无?恙,对?方精于兵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所谓遇刺,想必是放出来?的烟。雾。弹;

而后方,竟被北凉大军包抄!

南照,还有什么南照?今夜过后,将再无?南照。

大魏北凉两?大强国,早就?联合起来?,预备要将南照瓜分了!

火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咣当!”

有人掉了手中的兵器,就?是这一声巨响开始,接连不断有人丢下兵器,跪在?地?上,开始哭嚎,大叫。

更有甚者,竟直接拿刀抹了脖子,血飙到旁边士兵的身上,将对?方吓得踉跄倒地?,一片炼狱景象。

顷刻间,雪地?之?上,布满死尸,血腥弥漫。

但还有人,正坚定地?望着他们的大将军,可?以说南照所有喘息的机会,都是大将军呕心沥血,争取出来?的。大将军就?是南照的神?,最后的守护神?!

祝拂雪凝望城楼。

隔得太远,他看不见他家囡囡的神?情,不知她看到这一幕,心中又是如何想法?

他想起阿姐分娩的那一天,他是第一个?抱她的人。

那么小啊那么软,他阿姐就?靠在?床头?说,她父亲去得早,想给她取个?名字,也没有人商量,不知叫什么好。

阿弟,你给她取一个?吧。

“这是我们南照的月亮,蝴蝶妈妈的阿满,”祝拂雪耳边回荡起当年那个?少年懒散的声音,“阿姐,不若就?叫芊芊吧?芊芊百草,生生不绝。俯仰天下,素心可?鉴。”

“芊芊……祝芊芊……”阿姐笑着,温柔地?看着女儿,“听到了吗,以后你就?叫芊芊了,”

“长大了不要学?你舅舅,成天没个?正形,只想着往外跑,一点没有将军的样子。”

少年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揉着头?发?,“哎哟阿姐可?别数落我了,不然小芊芊长大后要不亲舅舅的!”

珠帘敲击清脆,软绵绵的婴儿躺在?襁褓中,嘴里嗷嗷呜呜,不知在?念叨什么。

一阵风从珠帘之?间穿过,孩子便长大了。

孩子自幼情感淡漠,怎么逗都不笑,给她买拨浪鼓,磨呵乐,哪怕是趴在?地?上给她当小马骑,她就?是不笑。

少年觉得,这天底下第一难事,是治理国家。

而比天底下第一难事还要难的事儿,便是哄他家囡囡笑了。

后来?在?白?龙脊见到外甥女,是他解甲归田的事了,小小的人儿,脸上都是伤,就?连身上也多是毒虫咬出来?的伤口,依旧板着脸不笑。

直到他从背后提溜出那个?毛茸茸的,浑身棕色长毛的小怪物,小姑娘才露出了一个?天真的、可?爱的笑容。

“舅舅!它好胖!”银铃般笑声洒落耳畔,是这天地?间最美好的乐章。

祝拂雪仰天长叹。

“毕贤弟!若你还认我这一个?酒肉朋友,今日,祝某有一不情之?请!”

祝拂雪忽然翻身下马,他步步走到城楼之?下,不过须臾,已进入了弓箭手的射程范围。

弓箭手纷纷拉动弓弦,瞄准了这个?叫他们痛恨、叫大魏棘手的敌人。

陛下却道:“全部停手。”

“大将军!”

“大将军!”

意识到什么,祝拂雪的亲卫全部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凄恻无?比。

祝拂雪取下兜鍪,轻轻地?放在?雪地?上,而后先屈左腿,后又屈右腿,双膝朝着城门,重重跪下,高大的男子骤然抬手,横剑在?颈。

剑光映出男子深邃的眼,都说外甥像舅,他那双眼与祝芊芊果真是极其相似,

“今!祝拂雪愿以一命,换大魏陛下一句誓言!”

“祝某愧对?南照,愧对?君上,愧对?故国。愿以残躯为吾国、吾王做最后一件事。今自戕于此,令亲卫斫下头?颅,献与大魏。”

“祝某身死之?后,万望陛下饶恕王女性命,善待我南照兵士!”

男人明明跪着,魂灵却好似站立不屈,英雄末路,徒留悲叹。

大魏皇帝只有一个?字:“诺。”

就?在?这时——

“大将军!”

是城楼上的女子说话了。

那清亮的声音宛若一声泠泠的琴音,或说,如一道贯彻人心的电光,祝拂雪骤然抬眸,却见挟持她的士兵没了踪影,而她身侧,站着一名熟悉至极的少年。

巫羡云!

“芊芊!”

原来?早不知何时,巫羡云便偷偷潜入了桂城,而他所率领的那一小队士兵,正在?城墙下接应,那其中——赫然有一头?巨兽。

浑身覆满了柔软的深棕色长毛,生有一对?卷曲的长牙,正是当年,祝拂雪送给芊芊的小宠物,于白?龙脊陪伴王女长大的猛犸象。

她为它取名,大块头?。

此时,大块头?正用前蹄刨着厚厚的雪,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祝拂雪身侧,匆匆走来?一名士兵:

“大将军,北凉人不知为何忽然停止进攻了,且刚刚收到少祭司托人带来?的消息,太和城的局势控制住了……”

谁能想到事情竟会迎来?这样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