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大典有条不紊地继续了下去。
秦晞再一次按下心底不时会冒出来的那种,好似顿悟一般的感觉,他告诉自己,现在还没有到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岑瑶见他目光放空,小心地叫了一声:“父亲?”
“没事。”秦晞微笑着回应道。
安阳公主被立为储君之后,作为她的左右手,岑瑶变得更加忙碌,常常留宿东宫。
而秦晞跟皇帝商量了过后就决定把岑谨信也一起送进东宫里去,一方面可以让岑谨信提前适应宫廷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向皇帝表示岑家人能将唯一小辈也交到他手中的善意。
皇帝的心情变得很好:“义妹与谨信都长留东宫,相父不如也一起搬进来?”
“谢过陛下好意。”秦晞道,“微臣不日便要离开,还望陛下日后能多多照拂小女。”
“离开?!”皇帝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相父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秦晞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平和又温柔。
他背对着从门口射入的光线,脸颊的边缘透出一种瓷器一般没有生机的质感。
皇帝捏了捏拳头,徘徊两步,猛地转身正对着秦晞说:“相父不如看了齐二郎行刑再走?”
皇帝对牵头想要搞事情的郡王,和没脑子的齐宏博意图扰乱立储大典一事最后的判决是:郡王与齐宏博斩首示众,其家眷流放南疆。
“安阳虽然聪敏,但终究是个小孩子,这些狠辣手段还得朕先替她用一用,才能震慑诸臣。”皇帝与秦晞漫步在宫道上,谈论对齐家众人的处置。
内宫与外宫连接的一扇大门忽然起了一阵骚乱,秦晞远远望去看见憔悴不堪的齐贵妃一身白衣,发髻散乱,她的双眼都哭得红肿,在看见皇帝的时候脸色一喜,正想冲上前来,却被守门的太监和宫女们牢牢摁在原地,几个身强体壮的妇人钳着齐贵妃的手臂,硬生生地把她拖了回去。
她连哭喊的声音都没能传到皇帝耳边来。
皇帝注意到秦晞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又很快收回来:“齐氏久居深宫,对齐家二郎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故此朕想留她一命。”
秦晞不置可否。
皇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一直以为,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该做好那个位置应该要做的事情。”
作为皇帝的他,在江南女子书院学生身上看见了解放深宅女性带来的益处,所以他愿意为了这个国家的长远,一意孤行地要立安阳公主为储。而在皇帝看来,为了娘家人的腌臜勾当欺瞒自己的齐贵妃,已经不再适合继续作为妃嫔陪伴在自己身边了。
秦晞对皇帝可以说是冷血的理智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至于将来安阳公主会从皇帝身上学去多少,岑谨信会不会在注定的婚姻里承受不住妻子作为君王的分量,都已经不是秦晞会去考虑的事情。
“我还是有些放不下瑶瑶。”秦晞望着天边殷红的夕阳长声叹息道。
皇帝忽然开了一个玩笑:“那不如让义妹从安阳身边退下来,朕保她到老了也是一个富贵安闲的老太太。”
在挨秦晞的冷眼之前,皇帝轻巧地蹿出去离秦晞三步远的位置:“相父,朕知道你心里的感受,朕也是啊,从安阳一出生,就没有哪一天不是担心她的,可是朕迟早也要老去,也会死掉,我们只能把自己在这世上生存的知识和力量传递给孩子们,将来的路要如何走,终归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
秦晞收回眼刀:“你倒是洒脱。”
“这都是相父曾教导给我的不是吗?”皇帝好脾气地笑着。
秦晞一愣,他不太记得关于“岑阁老”的记忆里,自己的化身到底是怎么跟皇帝说的了,但隐约回想起来,应该只是自己当时为了安抚与先帝冷战的小皇子,而随口炖的一锅鸡汤罢了。
他忽然感觉有些惆怅。
秦晞摇摇头,夕阳逐渐沉落天际。
缱绻的微风卷起一片不知名的落叶,扫在地上沙沙地响。
皇帝看着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消失,而弯月在天空的另一侧挥洒银光。
他再回头,发现身旁已然没了秦晞的身影。
这一天岑瑶再一次失去了她的父亲。
出于某些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情绪,秦晞没有跟岑瑶告别,而是鸡贼地把锅甩给皇帝。
他把化身彻底销毁,避免皇帝能有再给自己套上花花绿绿的寿衣的机会,也免去岑瑶的睹物伤神,毕竟在秦晞的经验里,对于生死这种事情,很多人类都是必须亲眼瞧着那个人死,才会确定那个人是真的没了,如果看不见的话,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那个人还活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