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渐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方才淡淡颔首,嗓音听不出情绪,“微臣遵旨。”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客官, 您要的热水。”
店小二推开门, 吃力地提着一桶热水走进, 见房中一男一女,他匆匆低头不敢多看, 快速提着水走到屏风后,哗啦, 倒进浴桶里边, 很快就退了出去。
浴桶被屏风挡住,那扇屏风不过半人来高,又轻又薄。
人站在外边, 往里看, 不论是什么都一览无遗。
白雨渐僵硬地站在那里,少女却蹬掉了鞋子, 光着脚,一边解衣一边走向浴桶,一路上衣衫掉落在地, 少女却神色自若。
全然不在乎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衣衫尽褪脊背雪白, 腰线窈窕活色生香。他浑身一震,反应过来,蓦地将身子背转过去。
而她抬腿跨进浴桶,热水漫过的瞬间,全身心都舒畅无比。
抬眼透过屏风,男子背影颀长却是一动不动, 垂在身侧的手却攥得骨节青白。
她撩起水,看水珠淌过锁骨那枚菱花印记,指尖色泽粉嫩。
水汽氤氲,将少女那双蒙着泪膜的眼,染得春色无边。
“白大人不是说,去官署了么,”她懒声发问,那声音似乎都带着水汽,“怎还没人来接本宫回宫。“
他迟迟没有回应。
他抿唇,“微臣。”
顿了顿,声线有一丝窘迫,“事发突然,微臣来不及准备自证身份的信物。娘娘恕罪。”
蓁蓁了然。
想起他方才进门时的模样,不仅脸上挂了彩神情之间,还隐约有丝沮丧,想他堂堂丞相大人,连唯一可以证明身份的佩剑,都被他当掉了,莫不是在陈词时,被那些官署的人赶出来了吧,想到这她有些好笑。
她指尖绕着一缕湿发,“丞相大人,本宫有一惑。不知大人可为本宫解惑。”
“娘娘请说。”
“大菩提寺那些刺客混在僧侣之中,显然是有备而来,图谋已久。大人以为,这些刺客是何人所派?”
白雨渐怎会听不出她的试探,他垂眼,嗓音清寒,“娘娘既已心中有数,又何必问微臣?”
“广宁侯。不错,除了他,还有谁巴不得皇上早日西去。啧,这是狗急跳墙了?”少女低低地笑,“就连皇家寺庙,那等庄严肃穆之地都能安排刺杀。本宫不信他一个逃亡之徒,会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是以,本宫怀疑,京中尚有广宁侯的内奸。”
空气静了一静
“不知娘娘怀疑何人?”他声音很轻。
她却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笑,“丞相大人,你昨夜昏迷时,本宫扒了你的衣服,见你后背伤口,原本是染了毒的。怎么本宫为你把脉的时候,全然察觉不出异样?大人这是有什么百毒不侵的法门么,不若,也指点指点本宫?”
那人一片静默,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娘娘无需担忧。”
她却笑了一声,有些散漫,有些讽刺。
他一顿,低低重复道,“娘娘无需担忧。在将娘娘平安送回圣上身边前,微臣都不会有事。”
哗啦水声响起,她将身体浸没在水中,闭上双眸,“那就好。”
……
沐浴完,她用干燥的布巾裹住身体,看也不看地上的衣物,径直走向床榻,倏地眸光一凝。
枕边整齐叠着衣物,拿起来一看,蓁蓁讶异,竟然是一件小衣?
连亵裤都有……
都是干净的,摸上去材质也还行,蓁蓁蓦地回头,看向那正弯身收拾着她脱去衣物的男子。
他进来时候,明明看不出带了什么回来。
莫非,是在怀里揣着。
这一路揣着女儿家的贴身衣物回来,还顶着一张冰山脸,光是想象,蓁蓁都忍不住啧上一声。
“大人接连奔波,”
她打开裹着身体的布巾,拿起那件小衣,慢吞吞往身上穿着,就这么隔着帐子侧身看他。
“大人不觉得身上不适?不需清洁一二么?”
他以为她穿戴齐整才与他搭话,谁知一抬头,入目竟是大片雪白。少女只穿着小衣,湿发披散海藻般垂落下来,手臂肩膀都是光裸的。
男子倏地低下头去,沉声道,“微臣只用换药便可。”
他低着头,递来那件杏黄色的衣裙,“娘娘还是先将衣物穿好吧。”
蓁蓁悠悠地哦了一声,却没有如他所言接过。
看了一眼,她道,“脏都脏了,本宫才不穿呢。”
白雨渐收回手,转身把衣裙展开,准备叠好放进衣篓之中。
谁知一件嫩黄色的小衣掉了出来,幽香四溢。
他瞳孔一缩,飞快捡起与衣裙一齐拿在手中,皱眉看着,头一次遇到了比政务还要棘手之事。
蓁蓁穿好贴身衣物,滑溜溜地钻进了寝被之中,大抵都是新布置的,里面凉的厉害,不禁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把身子蜷缩起来,只露出个脑袋。
见男子背对她,不知手里拿着什么在发呆,她好奇道,“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
白雨渐声线平静,走向墙角的衣篓将衣裙放进去,脱手的刹那,好像丢掉了什么烫手山芋,他悄悄舒了一口气,眉眼都显现出轻松。
这才慢步踱到了屏风那里。
水声再度响起,男子解开衣带,用巾帕在浴桶里过一遍浸湿了水,方才细致地擦起上身,他就那么擦着,外衣也没脱下来。
——等等。
他竟然就着她洗过的水擦身。
蓁蓁不免有些古怪。
“你为何不让店小二新换一桶?”
“不必麻烦。”
白雨渐声音淡淡的,好似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到底意识到了不脱上衣实在不便,他将身子往里靠了靠,确保不会被看到,这才将上衣脱下。
拆开已经被血污浸透的布条,有些跟血肉粘连在了一起,他额角青筋跳动,牙根紧咬。
布条一圈一圈地落到地上,他拿着药瓶扭头往伤处抖落药粉,可惜看不准位置,大半都洒在了地上。肩线起伏有力,腹部肌肉随着扭头的动作有些收缩。男子脸上微微起了汗意,眉骨被汗水浸湿,一滴汗水凝结着啪嗒,滴落在肩头。
似乎感受到有人注视,上完药草草包扎了一下,很快一展衣袍披在了身上,将肌肤全部遮挡得严实,修长的手指系着衣带。
蓁蓁遗憾地收回了目光,默默躺了回去。
白雨渐却迈步走来。
“得罪。”
他躬身从她上方伸出手臂,自床榻里间抱出一床被子。他系发的草绳早就散了,披肩长发顿时像流水一般洒落在她裸露的脖颈上,好一阵冰冰凉凉。
白雨渐很快起身。
清冽的松香味儿无处不在,她看着他在地上打了地铺,然后合衣躺下。
白雨渐睡姿极为板正,连双手都规规矩矩摆放在身侧。只是他长手长脚的,这地面空间逼仄,到底是有些伸展不开,很快就侧过身子背对着她,慢慢地没有了动静。
蓁蓁瞧了他背影好一会儿,月光铺陈进来,笼在他一头乌发上,如覆一层寒霜。那若隐若现的后颈冷白如同冰雪一般。
她瞧着瞧着,慢慢地觉得困了,便睡了过去。
半夜却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窗子没有关紧,被一股狂风吹开,刺骨凉风扑面的刹那,白雨渐醒了。
很快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不知何时,他胸前倚着一团柔软。他低下头,不知何时少女竟是钻进了他的怀中,紧贴在他的胸膛。
小小的脸上有些水渍,睫毛卷翘着,“冷。”
她呓语着,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娇小的躯体,似乎想从他这里汲取到温暖。
小小的鼻尖,小小的唇。白雨渐盯着她看了许久。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怕打雷怕冷怕黑。
每到电闪雷鸣的夜里,就会跑到自己屋里,钻进自己怀里撒娇,非要与他一起睡。
他冷着脸训斥,还是抵不住孩子那双含泪的眼。每每都应了她。
每每都是,下不为例。
后来她长大了,就不再这般。
他有几次放心不下,悄悄去她屋里看她,却见她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挖出来一看,睡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可爱又可怜。
想起这些,他心尖柔得不像话,只觉她还是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孩子,终究是没长大。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将她抱住,却触到温热光滑的手臂,还有一双光.裸的玉腿。
他一僵。
闭了闭眼,白雨渐手臂一紧,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她很轻,很瘦。
他垂下眼,毫不费力地将她抱到了床榻上,拉过被子把她身体罩住。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忽然俯身,把她脸上的青丝拨开,露出她的脸来,他站在夜色之中,静静看她的容颜,似乎想要将她深深地铭记在记忆之中。
她皱着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看上去不太开心。他指尖伸出想要抚平那丝褶皱。
可到半路,又生生顿住了。
他把手收了回去,转头就要离开。
衣角却蓦地被紧紧拉住,很低一声,“别走。”
蓁蓁睡眼惺忪,看着面前模糊的影子,她只觉得自己行走在冰川之上,很冷,很冷,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就像是刚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婴儿,没有一点安全感。
他转身想要拨开她的手指,却硬是被她拽了下来。
一道清浅的呼吸拂落面上,她毫无意识贴向那个人,越靠越近。她把手伸进了他的领口,抚着他的脖颈,寻求着温暖。
“好冷。”
那人僵着,把她手轻轻拿开。
可她就像缠人的藤蔓,拿开一只,另一只就往里钻。男子眉头越皱越紧,眼里墨色翻涌,似乎正在激烈的挣扎当中,
可最终,他叹口气,还是妥协了。
他半弯下身将她搂进怀中。
不过片刻,又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紧紧地,好像是此生不能失去的珍贵。
他伸手拉过被子,足以盖住两人的身体。
男子身影修长高大,几乎完全笼罩住少女,抱着怀里这唯一的热源,他下巴搁在她的发上,眼睛却是静静地看向虚空。
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或许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
四周静得只剩呼吸声。
……
蓁蓁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就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人的手臂结实有力,像是一个坚固的牢笼,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视线里是修长冷白的颈,凸起的喉结。
“白雨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