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吃了软骨散,哪里来的力气?
姚南枝心中绝望,他闭了闭眼,就要主动挣脱。
“别放弃!”
蓁蓁手腕都要断了,她的汗水滴落下来,流得满脸都是,嘴里也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艰涩地说,
“你那一声母后,我总不能让你白叫。”
就在这时,有人接替了玄香的位置,抓住姚南枝的胳膊,一用力,将之一把拉了上来。
姚南枝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面。
蓁蓁猛地往后一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只觉胳膊酸痛,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汗水模糊了视线,她勉强看去,发现帮了她大忙的,竟是那个盲眼琴师。
他眼睛被一块宽大的白布蒙着,只露半张脸,皮肤如同玉般冷白,“你……”
一暗卫却匆匆走了上来。
他受伤颇重,正用手捂着伤处,血水淅淅沥沥滴落。跪在地上,满面自责:
“属下无能,让那贼人跑了……”
蓁蓁拧眉,叹气道,“罢了,这广宁侯狡猾无比,本宫也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制胜。先将南枝公子带下去吧,他受了不小的惊吓,你们务必小心照料。”
暗卫却依旧犹豫,甚而有一些为难,“还有一事,娘娘,里面那些人该怎么处理……”
“什么人?”蓁蓁有些惊讶。
待走进雪松小筑,她便明了了。
看着这些你挤我、我挤你的女孩子们,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们之中最小的,恐怕不超过十二岁。
不约而同,都在瑟瑟发着抖,嘤嘤的哭泣声不绝于耳,互相抱在一团。
蓁蓁扶了扶额。
也是,姜远道跑路,怎么可能带着这么些累赘。
琴师也缓缓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抱着那架凤尾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忽然,一名黄裙少女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抱住了蓁蓁的小腿。
蓁蓁低头,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那少女抬起眼,果然,就是姜远道派去伺候那位“韩公子”的莺儿。
她的脖颈还有暧昧的吻痕,一路往下,衣衫亦是不整。
她扬起楚楚可怜的一张小脸,哭得妆都花了,哽咽道:
“皇后娘娘?您是皇后娘娘?求娘娘饶恕奴婢,奴婢还年轻,不想死啊……”
话音一落,她身后哭声便响成了一片。
“本宫不会让你们死。”
蓁蓁站在那里,片刻后,她蹲下身来,将手轻轻放在了莺儿的脑袋上。
“本宫是来救你们的。”
玄香道:“这样多的女子,娘娘打算怎么办?”
若是全都收留,该怎么同皇上解释?
她的疑虑,蓁蓁自是知晓,她摇了摇头:
“我想让她们自己选择。”
派暗卫们一一记录,若有记得父母家乡的,便将人送回。
要是有那记不得的,便给一笔银子,送往官衙落户造册,免得流落在外,叫人骗了去……
这些女子生活在这雪松小筑之中,做这见不得人的营生,光看这周遭环境,怕也是没吃过苦、金玉温养出来的。
与姚玉书的后宫相比,怕是没有几多差别。
姜远道,就是此间的帝王。
女孩儿们一一谢恩离去,唯有莺儿还在那抽抽搭搭。
大抵因之前这莺儿在她面前被韩公子带走,碍于局势,她没有出手搭救,此刻看到这般模样,蓁蓁心中很难不感到愧疚。
遂走上前,温声问,“你缘何不走?”
“我……”
莺儿肩头耸动,抬起一双泪眼,身后猛地一道惊呼。
“娘娘当心!”
噗呲!
利刃没入皮肉的声响,几滴温热的血液飞溅到了脸上。
却迟迟没有疼痛传来。
蓁蓁睁开眼,却见一人缓缓软倒在她脚边。
竟是那个盲眼的琴师,此刻他的腹部正汩汩流出鲜血。
而莺儿则举着那把带血的匕首,呆呆地看着他们。
怎么也没想到,旁边一直沉默的琴师会突然冲出来,替她挡住了这一刀。
一击不成,莺儿脸上绽开悲凉的笑,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她喃喃地说,“莺儿的身子,是要留给主儿的,但主儿不要,莺儿好伤心……“
她看向蓁蓁,眸色徒然变得阴狠,“若非你多事,莺儿便可留在主儿身边,永远侍奉主儿!“
“主儿最是宠爱莺儿,他一定会好好疼莺儿、爱莺儿,主儿,主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坠入了一个美妙的梦里。
来不及阻止,莺儿便飞快地用匕首抹了脖子。
蓁蓁用手捂着那人的伤口,她抬手摘掉他蒙眼的纱布,哪怕容貌再改变,那双桃花眼,却是怎么也伪装不得的。
她也是气急了,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傻?”
“有人保护我,她根本碰不到我的!”
男子脸色更加白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那双眼瞧着她,一眨也不眨。蓁蓁感到手掌里满是粘稠温热。
他的身子很冷,可他的血却这般热,而且一直在流淌,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似的。
他说,“我不会死的。”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他真的以为自己百毒不侵,练就金刚不坏之躯了吗?
凡俗之身,血肉之躯,他以为自己是神吗?
那么深的一道伤口……
“为什么?”
她真的不懂他了,她都那般待他,为什么还愿这样,为什么要跟着她进来?
为什么,要挡下这一刀……
白雨渐似乎是疼得狠了,他的睫毛颤抖着,轻轻阖上,唇色苍白无比。
他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有些话,怕说得迟了,你再也听不到。”
“你且听我说完好么?那些从未跟你说过的。”
“当初,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逼你离开。”
“伤了你,”
“是我对你不起。”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任他带血的手掌抚上脸庞,宽厚而温柔。
似乎在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抚摸过她的脸颊。
这一刻,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小的、无助的孩子。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这一刻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
他真的会离开。
不是不在同一空间,而是永远地离开……这个人世。
“我还没有忘记那些过往,你不准死。”
她听见自己嗓音干哑。
“你很想忘记么?”他很认真地问。
她眨了眨眼,眼前有些模糊。
“其实你很好,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一直以来,不够好的,是我。”他好像要把这一生没有说完的话,一次性说完似的。
他说着,轻轻地喘了一口气。
她却听不下去了,“别再说了。”
“在我府中,有一个地窖,那里面,放着我备好的嫁妆,其实三年前,就备好了的,一直没有来得及送出去。谁知,到最后……”
他苦笑着,到最后,他娶了她,可他们都知道,不过是一场幻梦。
“印朝暮很好,若是将来,无人在你身边,可以选择他……”
“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他从来不让她选择他?
哪怕一次,都没有说过,让她来他身边这种话?
他笑了,那笑容是那样的淡,好像随时都会破碎。
“我早就不配了。”
白雨渐眼里逐渐黯淡下来,“其实,我很嫉妒,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总是看着别人,那些在你生命中只出现寥寥几次的人。”
“如果,只用在你身边停留的时长定论,那我,可不可以赢一次?”
毕竟,他早就胜出十年了,不是吗?
他似乎再也不打算隐藏,淡淡笑着,“他们知道你喜欢什么在意什么吗?他们知道你夜里害怕打雷,怕冷也怕热,喜欢热闹却不喜欢焰火吗?”
“他们知道你嗜甜,一到吃药的时候就会闹脾气吗?”
“他们知道你故意看不懂医书,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通吗?”
“他们知道你很好学,对世间万物总是充满好奇吗?”
“他们知道你最大的心愿,是游历山川,而不是在宫廷中度过一生吗……”
“他们知道七岁的你、十岁的你、十三岁的你,都是什么样子吗……“
这些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他一点一点地珍藏着,小心翼翼地撕开那些糖纸,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含上一颗,那些甜,足以支撑他度过漫长苦涩的岁月。
那些相互陪伴的日日夜夜,是他最宝贵的记忆,也是他此生的救赎。
“他们,会比我更爱你、更珍惜你吗……”
他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为什么你不回头。”
“若有来生,你可愿,回头看我一眼?”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执念,“再唤我一声兄长,好不好?”
蓁蓁看着那静静闭上了双眸的男子,手里竟是颤抖得不像话。
白雨渐,
白雨渐,
她一声一声地呢喃着,那人却始终寂静地,不作回应。
上次那杯毒酒,她心知肚明是局,可是这一次她却没了把握。
她是不愿意他死的。
她心中无比清楚地认知到,她是绝不愿意他死的。
就算再怎么恨,再怎么怨,她都不想他死,更何况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娘娘,血止住了,”
恍惚中,有人的声音传来:
“这匕首上涂了迷药……”
“娘娘,你怎么哭了?”
风一吹,蓁蓁蓦地清醒过来,用手一抹,这才发觉自己满面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