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道:“太傅今日一早,向朕夸了你的课业,这碗汤便赏你罢。”
姚南枝很是沉稳,他作揖道:“多谢父皇。”
旋即用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不知为何,蓁蓁心中一跳,但晚了,姚南枝已经将汤咽了下去。
她皱了皱眉,见没有异样,心道莫不是自己草木皆兵?
可谁知,姚南枝闷哼一声,忽然倒在了地上。他的面色青白交加,唇角溢出血丝。
“来人!传太医!”她疾呼。
蓁蓁拔下发间的银簪,往汤盅一刺,尖端顷刻间变黑。这汤里竟被人下了剧毒!
姚玉书一怔,旋即大怒。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殿中一片混乱。姚南枝被太医带了下去,只留下皇帝与皇后二人。
“皇上,臣妾有一事不明,”
蓁蓁看着姚玉书的眼睛,没有说她不明什么,可姚玉书却明白了,她想问,莫非他一早就知道汤有问题?
“你在怀疑朕?”姚玉书冷笑起来,他神情看上去失望至极,“朕何时要用到如此下作的手段?若朕看他不爽,他在道观之时,朕便可以找到很多机会,将之赐死。却仍旧留之一命,还许他入了你的碧梧宫!”
“皇后,你当真要如此想朕?”
姚玉书只觉心口彻骨的寒,眸光紧锁着面前的少女。
蓁蓁别开目光,“是不是皇上授意,找人问问就是。”
所有经手过这碗乌鸡汤的人,都被召进了碧梧宫中。
最后揪出了一个宫娥,是她在那乌鸡汤中下了毒。
但她也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摆驾碧梧宫。
若是此汤被姚玉书喝了,便是弑君大罪……这宫娥越想越怕,一个发抖便露了陷。
淑妃。
姚玉书脸色阴寒,许久之后才轻缓地说,“这件事,朕会给皇后一个交代。”
毕竟伽蓝山,还需要她陪同,可容不得半点马虎,暂时还不能反目。
……
这件事自然也被白雨渐听闻。蓁蓁难免想到曾经送进祠堂的那碗鱼汤,也被下了剧毒。
白雨渐分明也想到了这件事。他沉默着,迟迟不曾开口,气氛一时间窒闷。
却听她道,“那时,我以为,是我的手冻僵了,没有拿稳那碗汤,误打误撞被猫儿舔了去,中毒而死。其实,我看到了地上的石子,而且白琴氏罚跪于我,门窗紧闭,如何会有猫儿闯进。当时,我没有多想,满心只有害怕……其实,是你,对不对?那只猫,也是你让人赶进来的,是不是?”
白雨渐倏地看她,“原来你知道。”
她淡淡一笑,“兄长,我只是想要你的承认,承认对我心软。承认为我做了那些事,承认你舍不得我……承认这些,真的不难。”
就像承认你也是个凡夫俗子。
你也是这碌碌众生之中的一员,你也要在这红尘中摸滚打爬。
只有承认了这些,你才会留下来。
留在这个并不美好的世间。
“复仇和我之间。你选择了复仇,死者为大,我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你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这我知道,亦是接受。”
“但你承诺过,在做完这一切后,将你的性命交给我。”她扬起下巴,“可还作数?”
白雨渐苦笑,他这一生困苦潦倒,唯有遇到她,才得到了拯救。
所以蓁蓁,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
“我的性命早就握在了你的手里。”
早在长凝深入骨髓,催动长命蛊苏醒的时候,早在他陷在对她的想念、日复一日不仅不能根除,反而愈发浓烈的时候。
早在度过那漆黑的漫长无尽的黑夜的时候。
早在……印朝暮带来她的死讯的时候。
在印朝暮走后,他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那个时候,长命蛊就已经有了发作的征兆。
他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形容枯槁,是姜远道将刀架在白家人的脖子上,笑着问他,是选择交出丹书玉令再死,还是选择不顾这些人的性命,什么也不做就去死呢?
于是便有了那两年的约定。他请求在一切结束之后,让姜远道亲手了结他的生命,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姜远道才能杀得了他。
姜远道笑着应了,他的眼神满是兴味与期待。
他说,“白兄是本侯生平仅见,第二有趣之人。”
白雨渐回过神来,难免要叮嘱:“蓁蓁,小心姜远道。”
“广宁侯?”
“是。他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想要看透一个人,其实是很轻易的事情。不要看他说什么,也不要看他做什么,只看他为什么。可,姜远道这个人,做事就没有为什么,他行事无所顾忌、毫无章法。仿佛世上的人或事物,都只是他的玩具。
父子相残、手足相杀、挚爱反目、风尘堕落……世间一切人性的丑恶,就是他最爱看的戏码。
他热衷于为所过之处,带去罪恶与毁灭。
“我怀疑,当初玉倾太子之死,其中就有广宁侯的手笔。”
白雨渐、姚玉倾、姜远道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互为表兄弟。其中姜远道的年纪最小,白雨渐与姚玉倾的双璧之名传出来时,姜远道只有五岁。
“姚玉倾……很有可能真的是自缢而死。”
蓁蓁不免惊讶,“什么?”
“我一直怀疑,姜远道在俪韦到达东宫之前,见了玉倾一面。”
“你是说,玉倾太子在见过姜远道之后,便自缢身亡了?然后俪韦才到达了东宫,于是大家都传,是俪韦缢死了太子?”
白雨渐脸上的表情,几乎是默认了。
玉倾何等人物,他们到底都谈论了些什么,亦或是姜远道都对他做了些什么,才让姚玉倾没了半点反抗与活下去的欲.望,直接选择一死了之?
这个广宁侯未免……太过恐怖。
白雨渐低低道,“这个人,没有软肋。游戏人间,做一切事情的初衷,唯有两个字,有趣。”
喜欢且善于操控人心,不论是谁,都可以变作他手中的棋子。他才是那个将自己视为神、视为规则的人。
妖魔一般的男子。
没有世人的情感,亦没有真心。
蓁蓁难免想到与他的寥寥一面。仅仅见过一面,但每次回想男子那被发跣足、抱着巨大箜篌,如痴如醉、纵情弹奏的模样,仍旧感到心惊。
他不像池仙姬般外露,他的疯狂隐藏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
更不像白雨渐外冷内热,他的内心,才是真正的冷漠如冰。
……
东窗事发,淑妃被除去宫装,素衣披发,等候发落。
却等来一纸圣旨。
废黜淑妃封号,着迁往冷宫,一生不得出。
太监宣完旨,淑妃却迟迟不接,蓦地站起身来,疯了一般地撞开人群冲出去。
她口中用力嘶喊道:
“本宫要见皇上!皇上!你为何不来见臣妾!”
太监连忙命人捂住了她的嘴,拖进冷宫。
淑妃双目空洞。
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铲除心腹大患,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皇上,为何临了,却落到这样的结局?
淑妃的眼中堪堪坠下泪来。她被人抓着,痴痴凝望着金銮殿的方向。
皇上,您有爱过臣妾吗?哪怕一刻?是爱臣妾的?
碧梧宫
蓁蓁看到襁褓中的婴儿,皱起了眉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朕说过,会去母留子。皇后,今后他便养在你膝下了。”
姚玉书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起伏。
“皇上这是在给本宫吃定心丸了。”
趁他脸色变黑之前,她行礼道:“臣妾领命。今后,臣妾必定待其如亲子。”
自己也算是他的半个姑姑了,蓁蓁看着小婴儿白嫩嫩的脸,叹了口气。
“瞧着像是饿了,抱下去喂奶吧。”
姚玉书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想到淑妃的结局,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姚玉书的背影。
“娘娘皇上可真爱您呀。”
一旁的宫娥羡慕地说道。
爱?帝王之爱吗。
将孩子当成向她示好的工具,待其生母也无半分感情,说废黜便废黜。虽然,一切都是淑妃自作自受,但姚玉书的反应,却让她有些难以苟同。
少女的面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她眸光寡淡至极,姚玉书与其说是爱她,不过是被一种得不到手的感觉而蒙蔽;
世人都是如此,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他知道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她。所以才会如此地放不下,错认为那是一种很深的感情。但是在她的眼中,却只觉那句帝心凉薄,从来没有说错。
也许姚玉书这个人,并不是凉薄之人。
可一旦做到了这个位置,便不得不变成那样的凉薄之人吧。
他们都身不由己。
谁知道送走了姚玉书,姚南枝却来了。
蓁蓁不禁无奈,她这碧梧宫还是头一次这般热闹
他唇色还很是苍白,眉眼之间都是挥不去的疲惫之色。
蓁蓁不禁有些感叹,或许待在岐山那座道观之中才是好的吧,虽然清贫,却好歹不用时时刻刻都置身在险境之中。
“你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过来了?”
蓁蓁难免有些可怜他,这孩子打从岐山回来,便一直在遭罪。前有悬崖,后有下毒,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晨昏定省,孝悌有道,儿臣不敢怠慢。”
姚南枝声音还有些沙哑,他目光飘向那摇篮之中,嗓音放轻了些,“皇弟生得这般讨喜,也难怪能得母后时时陪伴。”
少年的眼眸之中,还有些殷切之意。语气也带了几丝羡慕。
蓁蓁仔细看他神情,忽然明白,他特地来请安的缘由了。
这孩子虽是淑妃所生,可这般年纪,养在皇后宫中,亦是中宫嫡子,何况……还是皇帝的亲生血脉。
姚南枝想必是害怕他的地位,被这孩子给取代了吧。
蓁蓁轻咳一声,正色道:
“你弟弟年纪还很小,也看不出是什么性子,但本宫只想着这孩子能够平安喜乐地长大,便没了旁的心愿。”
“南枝你记住,你是他的长兄,将来教导幼弟的重任,是要落在你身上的。”
姚南枝的耳朵倏地红了。
他低低地说道,“母后相信儿臣,儿臣定当为母后分忧。”
她舒心一笑,“很好,本宫近日来得了一些灵芝,看你气色不佳,便带些走,补补身子吧。”
“多谢母后。”
姚南枝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起身,行礼谢恩。
午后,玄香来报,说是安宁公主来了。
蓁蓁扶额,她今儿是跟姓姚的过不去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往她这里来?却是强打起精神迎客。
安宁人还未来,笑声便先至,银铃一般清脆,“皇嫂,听说你这儿有个叫做阿瑶的宫女,生得很是貌美。皇嫂可以将她赐给安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