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心?”石月心不解,“什么是鼠心。”
她的目光顺着宋延年的目光,同样瞧向石诗莲的心口之处,那儿本该是人心存在的地方。
只听旁边的宋大人继续道。
“鼠心,顾名思义便是鼠类的心。”
“这是一道秘法,以鼠心窃取人心。”
接着,众人瞪大了眼睛听宋延年说鼠心的秘法。
“鼠类的心在鲜活的时候剜出来,再以秘法炮制养在施了道术的黑坛中,中间搁上麝香以及桃花粉等物……”
“如此温养上七七四十九日,鼠心便蜕变成桃粉色的模样。”
宋延年顿了顿,伸出自己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握成拳头。
他的视线同样落在上头,继续道。
“人心会长,每个年龄,每个人的心都是不一样的,但它是能够估量的,就像是我的心,它约莫便是这般大。”
众人看着宋延年的拳头。
宋延年抬眸看向石诗莲,“同样,石夫人原本的心,也如她握拳时一般大小。”
“所以,施术之人估摸着石夫人心的大小,将数十个粉色鼠心以秘法炮制,炼制成人心,替代它在胸腔里跳动。”
宋延年微微抬头,示意石诗莲看自己的心口处,问道。
“石夫人,此刻,在你的胸膛处跳动的便是一颗鼠心,这事你知不知道?”
“我……”石诗莲的手捂住心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
“没事,别怕。”石磊天牵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石诗莲侧头看去,“天哥。”
……
石月心瞧见这一幕,倏忽的问道。
“宋大人,被鼠心替代了心,那人又会怎么样?”
宋延年心下叹息了一声,解释道。
“人间向来视鼠类为窃贼,因此这道法门又名为窃心,被窃了心的人,从此一颗心便扑在捧心而来的人身上。”
“也就是那施术之人。”
这话才落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石磊天。
石月心咬牙,突然发难。
“说!是不是你?”
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她爹死了,她娘疯癫了,最后她娘还被换了颗鼠心,从此一颗心全扑在这位竹马身上。
兜兜转转两人再续前缘,夫妻情投意合,家庭和乐。
就像是一切拨乱反正,重新回到轨道上,而她就像是她娘亲人生中错乱的一段,需要修剪的,舍弃的……
石月心越想越是心里生疑,再次叱咤道。
“说!是不是你!”
随着她的话落,一阵风平地而起,衣袂翻飞。
凝眉看人时,她深黑色的眼眸如一片无垠的江面,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又翻滚着怖人的惊涛骇浪。
暗流在下头危险的打着旋涡。
一同而来的还有巨虫振翅的嗡嗡声,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只等石月心一声令下,巨虫便似锋利的剑芒出鞘,锋芒毕露,只有饮了鲜血才能善罢甘休。
……
两位白袍人挡在石磊天的身前,眼眸警惕的盯着石月心,压低了声音,道。
“家主,此处危险,速走!”
石磊天叹了一口气,将白袍人往旁边扯了扯,让自己的视线可以直视石月心。
“你们都退下吧。”
白袍人惊呼:“家主,不可!”
石磊天沉声:“退下!”
“我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然而语气却不容置喙。
两个白袍人对视了一眼,拱手应道,“是!”
虽然已经退到一边,但两人已经决定,要是真出什么事,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那也要将人带走。
石磊天自嘲的笑了笑,事情如此的巧合,便是连他手下的心腹之人都不相信不是他做的。
他瞧了过来,眼睛直视石月心。
夜里风大,他似有些受不得风,轻咳两声,待缓过这股咳意了这才开口,道。
“看来,你真是月心丫头了。”
石月心不置可否,她的眼睛一瞬不动的盯着石磊天,沉声道。
“我爹是你杀的吗?”
石磊天立马应道,“不是。”
他的声音因为坦荡而显得铿锵有力。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的事,真的和我没有干系,在今日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去世,我一直和你娘一样,一直认为他是负心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继续道。
“至于你娘的心,我做过的事情我承认,它确实是我换的。”
“用的便是这位道友说的鼠心,此物是我机缘巧合从一位老妪那儿得来。”
……
骷髅怪左瞧右瞧,这说的好像是它的生前事啊。
它多瞧了几眼石磊天,有些犹豫的开口。
“唔,生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大兄弟杀我的。”
石月心咬了咬后牙槽,绷住要动手的冲动,忍气道。
“没问你,你待一边去。”
她视线一横,也狠狠的瞪了宋延年一眼,这才继续朝骷髅怪扔下一句话。
“你不许再插嘴!”
骷髅怪忙不迭的应下:“哎哎!我听闺女儿的。”
它咔哒咔哒的走了几步,魂火冲宋延年跳了跳,似乎在打招呼。
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它这才在宋延年旁边站好,一动不动。
骷髅怪:乖巧.jpg。
宋延年:……
他摸了摸鼻子,面前带上几分惭愧。
是他的错。
他就不该带这不着调的骷髅怪过来。
连累他在石姑娘眼里都一并不着调了。
宋延年扼腕:失策啊。
……
另一边,没了旁人打扰,石月心将目光重新看向石磊天,她昂了下头,示意道。
“你继续说。”
石磊天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有着沉痛和回忆,片刻后,他反问道。
“你那时也快四岁了,正是记事时候,对于这,你应该也有记忆……你难道忘了她那时有多痛苦吗?”
石月心沉默。
周围巨虫振翅的嗡嗡声稍微小了下来。
不,她没有忘。
石月心看着石诗莲。
正是因为她没有忘,所以,她从来没有去打扰过她。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
石磊天安抚的拍了拍石诗莲的手,目光移向石月心,继续道。
“你别恨你娘,她将你丢在山上那一次,自己也没有想独活,是我将她拉扯了回来。”
石月心低头:她知道,所以,她从来没有恨过。
顶多是看到弟妹时,心里有些惆怅和小小的不开心罢了。
真的只有小小的一点……
……
石磊天继续回忆。
“你姥姥救了你,而我拦下了她。”
他回想起那时的时光,眼里还带着几分怜惜。
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打小时候,他便知道莲娘会是他的娘子,以后,他们会成亲生娃娃,闲暇时逗逗娃娃,娃娃哭了,当娘的会数落当爹的不够仔细,抱着娃娃轻声哄着……偶尔再横眉剜来几记眼刀子。
山里的岁月悠悠漫长,生儿育女,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倒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石磊天轻咳了一声:“我没有想到过,她会遇到你爹,然后动了心。”
……
石磊天回忆着那人的模样,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男子。
他高大威猛,说话豪气又爽朗,莲娘说几句家常话便能逗得他哈哈大笑,连山里的鸟儿都被这大嗓门吓跑了,他一个人便顶得上热热闹闹的数十人。
清幽安静的莲娘会被吸引,一点也不奇怪。
石磊天叹息:“缘分便是这般的奇妙,也许是他笑得太过开怀,又或许是那日的阳光太过明媚,动心这事谁能说得准,怦然心动只在那一刹那罢了。”
石磊天自嘲的笑了笑,笑得坦荡。
“我不否认我那时心生愤恨了,但是,我的自尊,我的骄傲,以及我的良知不允许我做出害死你爹的事。”
“我石磊天不是圣人,但我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人。”
不过是情殇罢了,这和刀剑之伤一样。
只不过一个伤在皮肉,一个伤在心里,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便能一日日的痊愈。
一年不成,他便等十年,十年不成,便等二十年……总有忘情的那一日。
石磊天:“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爹他会一去不复返,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
“和你娘解除婚约后,我一直都在后山修炼,等我再出山时,你娘已经疯了,你也已经被她丢在山里。”
是他将自戕的石诗莲拦了下来,那一刻,她有了片刻的清醒,她看着他簌簌留着流,喃喃的说她的恨,她的悔……以及她的痛苦。
便是那时他才知道,虽然他已经出山了,但心口的那道伤一直没有痊愈。
面对疯癫狼狈的莲娘,他没有解气,有的只是心疼和怜惜,那颗心,依然为她的悲喜所牵动……
……
玉峰谷的山林还是那般的平静美丽,山风吹来好闻的气息,鸟儿不知人间忧愁的在碧翠枝头啾啾啾鸣唱,一切都还如之前那般美好,只除了她。
石磊天哂笑:“既然悔恨了,那我便让她重新开始。”
起码,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辜负了她,要是有一天他先走了,他也会带着她走。
石磊天这番话后,众人都沉默了。
石磊天看向石月心和骷髅怪,最后又说了一句。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
石月心看向石诗莲。
她紧张的抓着石磊天的手,另一只手揽着石月茹的肩膀,似爱惜的摸了摸她的肩头,便是自己这般紧张之下,她都不忘安抚这个小女儿。
在山上,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
……
石月心沉默,她倏忽的侧头,神情认真的问道。
“她这样,以后会有关系吗?”
宋延年一下便理解了石月心的担心,他的心里一片柔软,看向她的目光都放柔了两分,温声道。
“没有关系,只要那人不负她。”
石月心低头,那便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到石诗莲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你这几年,过得开心吗?”
石诗莲迟疑了下,随即用力的点头,轻声道。
“天哥对我很好,我这心里一直很安稳。”
她目光里似有无限的情丝,抬眸看向旁边的石磊天,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其实,你们说的鼠心这事,我是记得的。”
她记得自己那时的痛苦,真的是太难受了,她将刀割在自己的手上,然而那疼痛已经缓不了她的心痛。
痛苦和愤怒焦灼啃噬着她的心,她好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她信错了人,辜负了别人,所以她也被人辜负了。
报应,那一切都是报应……
因为这样的想法,她一刻都得不到安宁。
天哥瞧着她又是痛惜又是爱怜,他问她,要不要重新开始。
石诗莲怅惘,“是我逃避了,月心,是娘对不起你,是我懦弱了……我真的好想重新开始,哪怕要剖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重新换一个,便是那样我也是愿意的。”
“是鼠心也不要紧。”
“娘真的受不了了,我,我好想安安静静的睡个觉,看看日出日落……再听一听咱们玉峰谷鸟儿欢快的鸣叫,热热闹闹的……”
石诗莲想起以前的事,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了,除了一丝惆怅,别无其他情绪。
她摸了摸自己心口,看了一眼石月心和骷髅怪。
大概是因为,那颗被燕君牵引的心被剖掉了吧。
石月心鼻头酸涩,故作不在意道。
“没关系,我跟着姥姥也挺好的。”
“以后也会更好。”
“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她的目光瞥过石月茹,石月茹瞪了瞪石月心,石月心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臭丫头,便宜你了!
……
石诗莲想让石月心跟着她回山上,石月心拒绝了。
“你就当没有撞见我,小蓝我也会约束好,它不会回族里吃蛊虫的。”
“是因为他么?”石诗莲看了一眼宋延年。
石月心没有回答,“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你不一样,我一开始便不喜欢在山上。”
宋延年注意到石诗莲的目光,客气的朝她笑了笑。
石诗莲:……
她不死心,“可是,这山下的人不好。”
话才说完,她的视线扫过骷髅怪,一时又有些气短。
这一团乌漆嘛黑的怪物也不算不好。
唉,只能算是没缘分了。
但一直根深蒂固的想法又怎能一朝就被打破?
石诗莲还是想要石月心跟着回山上。
……
石月心干脆利落的拒绝,“不了,你自己回去吧。”
“十五年前你将我扔在山上,咱们的缘分在那时已经断了,我不怨你,你也别苛求我,人与人的缘分便是这样,有人情深缘浅,有人情浅缘深,不管哪一样都是遗憾。”
“既然我们缘分已灭,那便各自安好。”
“我知道你过得不错,你也知道我过得还行,那便可以了。”
石诗莲:“可是……”她怎么知道这个孩子过得好不好。
原先她以为这孩子没了,那便也就算了。
可是这孩子还活着,那她这做娘的便得操心着她的事。
石月心神情认真,“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宋延年,宋延年冲她笑了笑,石月心也笑了笑,一双眼睛弯成小月牙,瞧过去分外可爱。
她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便是找错了,她也绝对不会像她娘那样。
一颗心即便千疮百孔,那也是属于她自己的,她绝对不会舍弃它。
……
石月心看着石诗莲,四目相对中,只听石月心说得认真。
“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尊重我的,行吗?”
石诗莲倏忽的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她的心有一瞬间空荡荡的感觉。
这是时隔十多年,再一次听到这个孩子唤她一声娘,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好。”
石磊天轻咳了两声,过来牵起石诗莲的手。
“走吧,咱们回去吧。”
石诗莲再次看了一眼石月心,目光又扫过一身黑布的骷髅怪,这才跟上石磊天的脚步。
再见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进了夜幕中。
……
院子里只余宋延年,石月心还有骷髅怪。
骷髅怪凑近石月心,声音幽幽。
“闺女儿,爹能说话了吗?”
石月心:……
这真是她爹啊,瞧过去有些傻呢。
宋延年望天。
没办法,脑花都化没了,哪里还能强求太多。
囫囵着叫着便成。
石月心瞪了两人一眼。
“可以,你随便吧。”
骷髅怪桀桀的怪笑,“那敢情好,方才我都憋坏了。”
瞧着自己扔在地上的行囊,骷髅怪心疼坏了。
这可都是它给闺女带的大宝贝,丢了哪个它都得心疼大半天呢,捡起来捡起来。
骷髅怪咔哒咔哒着骨头,在院子里忙活开了。
……
宋延年从袖里乾坤中重新拿出一截蜡烛,将葡萄藤下的那盏灯笼重新点上,烛火透过纱幔,光亮在院子里洒下漫天星辰。
宋延年:“好了。”
石月心托着腮看着这烛光晃动,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感觉是真的。”
宋延年知道石月心说的是石磊天,他点头应和道。
“应该是真的,他的五官清正,是个坦荡情深之人。”
“烦!”石月心薅下藤蔓上的几片叶子,叶子在手上卷个不停,都被搓烂了她也没有察觉到。
石月心挫败:“气人!那便是我爹和她没缘分了?”
宋延年递了个帕子过去,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石月心没有注意到。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牵过石月心的手,低头认真的擦拭上头的污渍。
石月心愣了愣,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只见一方洁白的帕子将自己手上那绿色的汁水擦净,他擦得很认真,动作也轻柔,她见过街坊周婶便是这样给她家奶娃娃擦拭小黑手的。
宋延年抬眸,眼睛里带着笑意,“好了,干净了。”
石月心的脸一下子便爆红了,“哦,好,好的。”
“谢谢……”
她的眼神游移,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宋延年。
石月心另一只手摸向心口,那儿砰砰砰的跳得厉害,就像揣着一尾活泼的大尾巴鱼,那大大的鱼尾不断的在她心里甩啊甩的。
“砰砰砰,砰砰砰……”
……
“汰!”
“你俩在做什么!”
骷髅怪捡完地上的包裹,大大的行囊往脖颈处一背,才回头便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幕刺激得它的魂火都不稳了。
当下便咔哒咔哒的朝这边跑来。
“松手,松手,你们两个给我松手!”
……
石月心的心本来就跳得厉害,被骷髅怪这惊天动地的吼叫吓了一跳,手不自觉的往回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