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轻声说,不愿让别人察觉自己心中简单又酸涩的情谊,这种感觉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诉说,淡薄到似乎不存在,可制作这作品时每一刻心中迸发的感情又热烈到无法作假,真挚到自己也不愿意欺骗。
他放下铁锤,轻轻按压指间的茧,长长呼出一口气。
“要送给她吗?”铁匠师傅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看着这孩子,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技艺都传授给他,又担心自己这些粗野的铁匠手艺会不会劳损男孩的羽翼,限制了他起飞的前景。
高肃·时序空列树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铁匠师傅也不再说话,只是眯着眼笑,半瞎的老人说不出什么太精致的话,他都不怎么认识字,所有的功夫都蕴在这双厚实的手掌里了。
“我帮你做吧?”他问。
“不用。”高肃·时序空列树摇摇头,他擦擦汗。
夏日的脚步还未离去,收割完毕的麦谷堆在谷仓,每日税官奥托先生都要去计算称量,再和神父与教士们商谈,询问有没有从’好人‘大公那里寄来的通知信件。
收获过后的土地升起清爽静谧的舒适,大丛大丛的稻草扎好,一堆堆厚厚地码在养息的土地里,还需要几天阳光的浸润,这些稻草就可以拿去使用了。
天气还是很热。
高肃·时序空列树只能将自己的心跳归咎于天气,他摊开汗巾用力擦拭,借此遮住自己的脸庞,希望能消除那股内生的汗气。
“高肃。”
有人叫他。
男孩放下汗巾,
奥托先生正往这边走,他笑着打了招呼,与铁匠师傅点点头,像是很不好意思一样对高肃·时序空列树说:“不好意思啊高肃,明明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了,可德丽莎还是没有回来,能麻烦你去叫她一下吗?”
他说着,展示了一下手里的镰刀,似乎是到了使用的极限,或是撞到了什么硬物,这把镰刀已经断成了两截,断口呈一种不自然得扭曲状。
“我还要和史密斯说说这把镰刀的事……”他瞥到了铁砧上那小小一段一段还未消退色彩的造物,周围似乎散落着什么斑驳的边边角角。
他知道,那是银块,以前铁匠接过敲打银器的活计,大约是那时候剩下的。
奥托先生眨眨眼,似乎露出一丝笑意。
他却不说破,只是很快很快地眯了一下眼睛,抖抖胡须:“去帮我叫她一下吧,高肃。”
高肃·时序空列树看了看那件作品。
今天大约是完不成了,一直工作下去他也会累。
他点点头,听见身后奥托先生说。
“午餐就和德丽莎一起来我们这吃吧。我很快就回去。“
奥托先生笑着说。
他走得很快,脚步轻巧,像是害怕发出噪音,像是害怕打破这片永远的宁静。
煌帝国的人气落在身后,从地平线彼端吹来的清风抚动草叶,谁能想象那边的风景,外面的世界正在打仗,自己的亲朋也是那巨大杀场里的一个牺牲品,可很意外的,仅仅站在这里,莫名地就会很安心。
高肃·时序空列树踏进浅浅的青草地,这里像是一片干净清爽的天空,羊儿们呆呆地吃草,草地盖住它们肚子下方沾染灰尘的部分,一朵朵清软的白色像是云朵那样飘在青翠的天空里。
很安静很安静。
高肃·时序空列树抬起头,他远远地看见那女孩的背影,她静静地站在这片静静的画卷里,干净的长裙清楚整洁,男孩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她又睡着了,她总是在放羊的时候睡着。
羊儿很乖,它们仿佛也知道外面在打仗,总是很自觉地留在这片安静透彻的青翠天空里,乖乖地做一片简单可爱的呆呆云朵。
不知道为什么,德丽莎的背影离他很远,连带着那棵树也离得很远很远,从高肃·时序空列树的角度看来,他只觉得这片一如往日的安静青草地有些安静得陌生起来。
羊儿咀嚼走动的沙沙声就像是在耳边响起,可偏偏那女孩的背影离得那样远,那棵永远苍翠的大树也遥远得出奇。
就像是和谐画面里突然出现的怪异符号那样违和。
高肃·时序空列树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忍不住加快了步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女孩的背影越发遥远起来,她草帽下摇曳的金色马尾,还有那袭干净的长裙,似乎都越发的远去了。
一种莫名地惶恐从他的胸中生出,那是一种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感觉,一种他曾拥有却又忘却的感觉。
——失去。
他害怕起来。
“让娜!”他喊叫起来。
“让娜!”
他的声音也淹没在羊儿的沙沙声中,周围的羊儿无端地增添了许多,他每一次呼吸都淹没在羊群里,通透的天空突然迎来了多云的天气,层层叠叠白色覆盖了整片青翠。
“让娜!”他喊叫着,却发觉在自己的声音也笑容在那无穷无尽的沙沙声里。
他远远地听到沙沙声里传来了细微的咆哮,像是夜幕的雷鸣,他听到此起彼伏的狼嚎,无数野兽的嘶吼在狼嚎的尾音里跳跃,高肃·时序空列树的视野突然变了。
草地,天空,云朵,羊群,还有那遥远的背影,那棵遥远的书,都消失在了大片涂抹的黑色里。
“德丽莎——?”他终于止了脚步,抬起头,彷徨四顾,想要寻找那女孩的背影。
他看到有火雨从天而降,干燥的风吹过大地,他视野中挥散不去的黑色被点燃,被扭曲,被那无可抵御的力量驱散,他看到无穷无尽的光升起,他看到青翠的土地化作荒芜的焦土,火雨与荒风都吹向这干涸土地上唯一的人烟。
——煌帝国。
“不……”他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