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转眼珠，心中有了想法，于是关了灯从床脚爬到自己的位置躺好，盖上被子。

雷鸣惊能感觉到身旁微微凹陷下去，梁果这张床的确宽大，床垫也软硬适中，非常适合打滚。

可这么大一张床，梁果就非要待在他身旁，相距甚至不到三十公分。这对雷鸣惊和梁果来说并不算是很亲密，他们曾经相拥入眠，但给雷鸣惊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少年强制自己无动于衷，就当作已经睡着了。

可惜有人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一只纤细手腕从鹅黄色的被褥边缘探出，再钻进蓝色的被子里。

梁果伸出食指，故意戳了戳雷鸣惊的肋侧，轻声耳语。

“老弟，睡了吗？”

雷鸣惊闭着嘴，不说话也不回答。

没有得到回应，可这并不能打消掉梁果的热情。少女锲而不舍的用手指在雷鸣惊的肋骨上戳戳戳戳戳，像是要数完雷鸣惊左肋究竟有几根骨头一样。

“老弟？老弟？睡了吗？睡了吗睡了吗睡了吗？”

雷鸣惊忍无可忍地向右转身，用后背对着她，可惜这完全无济于事，那根手指仍旧在他的脊背上戳个不停，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终于，少年认命似的轻声叹息，转过一百八十度看向梁果，同时抓住了那只得寸进尺，模仿起啄木鸟的手。

他睁开眼睛，发现梁果同样面对着自己。那张熟悉的清丽面孔上殊无睡意，更是毫无自觉，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双善睐明眸晶亮且动人，与少年视线相触时还理直气壮地再问一句：

“睡了吗？”

“还没睡。”

“我就知道，你睡觉可没这么快。”

完全忽视了自己的斑斑劣行，梁果在脸上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有事吗，姐？”

“嗯？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没事就不能叫你吗？你千里迢迢跑到这来，为的就是蹭老姐我的床睡大觉？还不是为了见见你青春靓丽体贴善良的伟大姐姐，现在咱们两个这么近你都不肯和我说话，老姐我好伤心，弟弟现在翅膀硬了就弃糟糠之姐于不顾，将来可能都不肯为我养老了。”

梁果假模假样地抽抽鼻子，露出过于戏剧化的悲哀表情。她那胡来的右手仍旧被雷鸣惊握在手中，但主人完全没打算让它换个地方，而是怡然自得地躺在少年手心。

“我们本来就没商量过养老这件事吧？”

梁果当即横眉立目：“所以你的意思是等着将来姐姐我孤苦伶仃瘫痪在床动弹不得只能靠滴管进食的时候，你就要把我丢到养老院打老年黑拳以此赚钱咯？”

“不可能，首先你不会那么凄惨，其次我肯定会照顾你，最后，哪怕真要打老年黑拳也肯定是我去，让你在外面数钱。”

于是少女摘下拙劣的面具，让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就是说嘛，如果老弟你将来半身不遂，我也会给你把屎把尿的，我们就是有这么亲密啊。”

雷鸣惊的表情微妙难言：“……谢谢姐？但我觉得自己不至于沦落到那般田地，而且我们在临睡前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题。”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领会精神就好。你看，既然我们老了都能相依为命，那你现在又有什么事情需要对我藏着掖着呢？”

梁果的目光真挚坦诚，她自单亲家庭成长至今，自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那惹人喜爱的性格既是她的盾牌又是她的武器，但唯有在雷鸣惊面前，她的情感完全公开透明。

二者枕头齐高，这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实在是太短了，短到他们都能呼吸到对方吐出的空气。看着那双毫无遮掩的眼睛，雷鸣惊也不禁沉默下来。

雷鸣惊过去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今天这副窘状，他们的确相当亲密，但想要亲近雷鸣惊的人太多了，他对梁果的情感原本更接近于家人，雷鸣惊不知道亲密无间的家人该如何相处，他未曾切身体会过“幸福的家庭”，所以实际上只是在复刻梁果的举动，她对他如何他也就对她如何，犹如鹦鹉学舌，东施效颦。

他知道这是在模仿，但“模仿”亦是“学习”的别名。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学到了精髓，圆满出师，却发现自己在这门学科上原来同样颇具创造力，甚至能够举一反三。

可惜反出来的这个“三”，和作为基准的“家人”略有些区别。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吐露心迹，之前的确在用生死难关来控制自己，但这份越发澎湃的感情早已不再是生死所能限制。可少年又害怕改变会破坏现在已有的这份关系，他们已经如情侣般亲密，不，甚至比许多情侣还要更亲密，他们对彼此的人生、性格、喜好了若指掌，既然如此，真的有必要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继续前进吗？99和100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没有，当其他人连70都达不到的时候，99便是一骑绝尘的胜者。

雷鸣惊为自己的问题给出了答案。

但我就是想要100%。

不知何时驻扎在心中的阴影发出了满足的磨牙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打磨利剑。少年注意到自己心中有着一头由“贪婪”凝聚而成的庞然野兽，这或许会让他的朋友们感到吃惊，但雷鸣惊自己却毫不惊讶。他在很多事情上都表现的云淡风轻，无欲无求，可他自己清楚，那并不是因为清廉或大度，只是因为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当他找到自己真正在乎的事物时，雷鸣惊会出人意表的，变得狭隘又贪婪。

“贪婪”亦可表现为“偏执”，这份偏执体现在他除恶务尽的行动方针上，也体现在他此时此刻的决定里。

他真的是雷鸿宇和冯秀的儿子，这柄性格双刃剑同样在他的血脉中成长，就像他父母那样。

雷鸣惊沉默两秒，在这个夜晚首次没有选择逃避而是进攻，他主动弯腰，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和梁果以半掌之隔注视彼此。

“姐姐你虽然胸围残念，但相应的腿身比非常优秀，长得也还不错，身高可怜，然而性格开朗阳光，和谁都能相处良好，喜爱你的人和讨厌你的人绝对不成正比，没错吧？”

梁果得意地眯了眯眼睛：“那当然！老姐我可是魅力四射！”

“那么魅力四射的老姐，追求者应该也不少才对。”

“哼哼，老弟你还是很懂的嘛，不过我都没兴趣就是了。”

“很好。”

少年用五官勾勒出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温柔笑容，可明明那么温柔，却会让旁观者寒毛炸起，胆战心惊，因其下隐藏的情感而颤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