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病去如抽丝,想要好起来至少要两三天时间。
海伦填饱了肚子,开始在意起清洁问题了。
白绸子小睡裙沾满了血污和泥水,脏得不成样子,彻底毁了。
胳膊和小腿被刺藤和荨麻划出一道道血痕,又疼又痒,
小皮鞋的一字带坏掉了,里头进了沙土,脚底硌得难受。
不过,哨所没有浴室,只有一个恶趣味的悬空便池,粪尿会直接掉下几百米高的丛林。
“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出发,再过几个小时就到鱼嘴镇了,你会有热水、干净衣物和发烧药。”
埃德贝尔的话给爱干净的小萝莉极大的希望,眼睛亮起期待的光芒。
它打开哨所提供的地图,脚下这条河叫做‘腐根河’,七拐八绕,像是树根一样。
腐根河在几十公里外分流,干流流向西北,支流流向西南。
支流形成了两个椭圆形的湖泊,巢湖和瘤湖,一小一大。
鱼嘴镇就位于腐根河的干流和巢湖夹角的河心洲上。
这份地图绘制得十分详细,附近的森林、沼泽、山地和农业区全部标注出地形和面积。在深红区域,只有小镇是安全的,连农业区也不安全。
由于限购,埃德贝尔只能在哨所买一小袋食物,不过,这些足够他们抵达目的地了。
它抱起海伦,沿着螺旋形的石阶来到山脚下,登上木筏继续漂流。
海伦从装食物的小口袋里拿出杨桃,凑到鼻尖,使劲嗅着。
“好香啊,我喜欢这种香味……就是太酸了。”
“在黑暗中生长,吸收星光的银色杨桃吗?感觉永夜地域的植物也挺有调查价值的。”埃德贝尔若有所思。
海伦嗅着杨桃,眼睛怔怔地看着河边,不知不觉,泪水盈满了眼眶,瞳孔在水光中变了形状。
“在哨站喝了茶,身体有了水分,又可以哭了?”埃德贝尔说。
海伦赶紧擦掉眼泪,向它道歉:
“对不起,我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只要一想以前,哪怕不是那个时候,眼泪就自己流出来了,控制不住……”
埃德贝尔听懂了这并不清晰的表述,小萝莉年纪太小,从出生到六岁,都是和父母在一起,所以,回忆的画面里几乎每一格都有父母的形象,或是他们存在的痕迹。
假如,当初没有伸出援手,把她留在邪教祭坛,死于某个迟早会到来的不明因素,最后变成地上的一滩污渍,或是把她留在木屋里,在八音盒的旋律中慢慢地变成一具会动的尸体,二者都不会有后来的痛苦了,也不会饱受折磨,救她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埃德贝尔陷入了迷茫。
它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问一问本人的意见。
“你想活着吗?”
海伦疑惑地看着恩人精致似器物的脸孔,点了点头。
“抱歉问这种问题,我对于死亡没有太大的感触,听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人类的恐惧,究竟是怎样作用于心灵的?嗯……这些对你来说太深奥了,以后不会再说了。”
在这一刻,海伦莫名地想起了恩人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无法理解你,正如你无法理解我。
她呆愣了很长时间,忽然从心里升起一股难过和不舍,同时还有恐慌等等情绪,仿佛就要失去它了。
“不要!”
海伦惶恐无措地站起来,旋即扑进了埃德贝尔的怀里,用力搂着它的脖子,呜咽着说:
“我不想失去你!”
“……”
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埃德贝尔是无法理解的,它端坐着一动不动,目光越过海伦,看向平静的河边。
过了一会儿,挂在身上的小东西慢慢地滑下来了,仍仰着脸观察它的反应。
“不要看了,我的脸是假的。”埃德贝尔说。
想从它的表情中阅读出什么是不可能的。
埃德贝尔的人格是一个残次品,它不懂得小萝莉在追寻一种安全而又牢固的关系,而且急需一个能从此彻底安心的承诺,这个承诺会拴住她的心灵,缔结两人之间的纽带,牢不可破。
但是,属于王悦的部分人格懒懒地动了一下,给它指了一条明路。
“以后跟着我吧。”不符合性格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小萝莉身体一僵,又慢慢松软下来,轻轻嗯了一声,凑到它身边,像一头小小的幼兽,依靠着,蜷缩着,浑身放松,很快就进入梦乡。
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了?
埃德贝尔想不明白,但似乎很有效果。
它越发觉得疑惑,同时有种被命运摆弄的不适感,隐隐有些愤怒。
河水的流速加快了,河道忽窄忽宽,岸边的树林枝蔓横生,将那复杂的根系伸入水中,仿若鬼怪的手臂,腐败的气味阵阵传来。
海伦被剧烈的摇晃惊醒,她站起来,差点失去平衡跌入水里,好在被埃德贝尔拉住了。
她揉着眼睛,茫然凝视着湍流喧嚣,浪花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