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小乌鸦也说话了。”
吱吱——
水烧开了,壶口喷出滚烫的蒸汽。
爱丽丝疑惑蹙眉,这不是她平时用惯了的铁皮水壶,而是一只碎瓷拼成的怪茶壶。
怪茶壶中间破了一个洞,堵塞着一颗怪异的眼珠,所以,水没有溢出来,但是,可怜的大眼珠子也被开水烫得通红。
仔细瞧,细小的触须从眶周爬出来,攀满洞口,诡秘异常。
这颗大眼睛是由密密麻麻的米粒大小的小眼组成的,被开水烫红的模样,像是掰开的石榴。
“埃德贝尔先生说,它想喝红茶。”小茶壶从壶嘴喷出声响。
“它已经够红了。”小蜡烛打趣道。
“那又是谁?”
爱丽丝麻利地抓起麻布,将茶壶提起。
“就是用很多只眼睛看着你的那位先生。”
“哈,一只小虫子。”
爱丽丝揭开壶盖,目光穿过蒸汽和开水,看到了凝视虫的全貌,她耸耸肩,自言自语道:
“茶壶在说话,小虫子要喝红茶,我一定是疯了……管它呢,每天都有人发疯,终于轮到我了吗?很好,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她将盖子盖回去,叹息一声,说:
“对不起了,家里没有红茶,实在要喝茶的话,只能放几片桔子皮了。”
爱丽丝是一个穷萝莉,住在破旧的小屋里,睡在草垫子上,挨饿的日子很多,吃饱的日子很少。
奇怪的幻象丝毫没有打乱爱丽丝的节奏,早起上学的一套流程已是她的肌肉记忆了。
从大圆桌上抓起一颗冷土豆,用勺子在热水里压碎,撒点盐巴拌匀,这就是她的早餐了。
吃罢早餐,爱丽丝裹起围巾,拿起书本,推开破旧的房门,吱呀一声。
沿着砖石小路来到小镇中心的广场。
广场坡度极大,地势倾斜。
站在街口,小镇的围栏在低处匍匐,目光可以越过围栏,眺望地平线上奔马般的群山,以及从群山中升起,占据小半天空的巨大星辰,仅凭肉眼就可以看到行星表面的奇伟沟壑和破碎地貌。
它通体散发着不详的猩红暗光,似黄昏又似血液,渗透进入柔软深邃的黑暗天幕之中。
一条浑浊的大河从群山中起源,蜿蜒流淌,浩荡延绵,比起河水,更像是这颗星球般的巨大眼眸流出的泪水。
小镇的光色被从地平线涌来的光芒渲染成绝望的暗红,建筑物的阴影被同一个角度的光源照射成规则而异常的几何形体,棱角分明地贴在地上。
每天都会看见,爱丽丝对此习以为常,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广场花圃,无处不在的红色光芒愈发衬出玫瑰的鲜艳。
一个人鸡皮鹤发的老人,戴着又大又厚的皮围裙,弯腰给玫瑰们松土。
见黑发萝莉来了,他挥舞剪刀,咔嚓剪下一支递过去,请她帮忙将玫瑰插在教师讲台的花瓶里。
不止是培育花卉,点缀小镇同样是园丁的工作。
爱丽丝擎着玫瑰款款走进街边一间三开窗的老旧木房,小鞋子踩过翘曲的地板,吱吱呀呀。
站在满是木瘤的棕褐色木头讲台前,将玫瑰插入白瓷小花瓶,露水闪烁光芒。
滋滋滋——
小乌鸦像苍蝇一样振翅飞行,小茶壶宛如女巫施了魔法,浮空飞行,还有小蜡烛,在空中起伏跳跃,都寸步不离她的左右。
“看来,我真的疯啦,这个时候还能看见你们。”
爱丽丝往长凳上颓然一坐,书撂在桌上,苦恼地托着腮。
“呀!好可爱的小乌鸦。”脸颊有着苹果皮似的红晕的同桌女生赞叹道。
“诶——?你能看见它们?!”爱丽丝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能?”女生疑惑反问。
爱丽丝犯迷糊了,难道说,小乌鸦、小茶壶、小蜡烛都是真实存在的?
温和可亲的教员温格先生挟着公文包走进来了。
他是一位好老师,他爱他的学生,日日勤勉,天不亮就起床,前天摸黑刮胡子看不真切,划伤了上唇,尚留着一道疤,却丝毫不减眼里的慈祥。
上完三节课,到中午了,爱丽丝从包里取出一颗熟土豆,连皮吃了,然后,她就和同学一起,在窗外走廊上跳格子玩。
不远处,园丁阿戈斯蒂诺安详地坐在花圃边上,身边放着便当篮子,藤条编织的提手扎着亡妻罗丝的丝巾,一抹嫣红随风飘扬。
他爱他的妻子,时而侧过脸,微笑着诉说什么,满脸涌起层叠的皱褶,迎着光芒,泛起旧铜的光泽,一如往昔一如妻子还在身边的时光。
走神的刹那,爱丽丝脚一扭,跌坐在地上,皱着眉头爬起来,幸运的没有崴伤,但是鞋带断了。
她脱掉袜子,塞进鞋里,鞋提在手里,光着脚去找裁缝。
艾卓年轻的时候是个好手艺的裁缝。
他有一个绿头发的可爱女儿凯瑟琳,从小患了眼疾,安静又寂寞,此时坐在窗口,轻轻拨着贝壳做的七弦琴,一弦一柱,似是旧时光的呕哑回响。
他爱他的女儿,总是拼命干活,长年蜷缩在缝纫机前,腰背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