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现在在摆摊,而且我遇见了麻烦。
我摆的是冰激凌的摊,我遇到的麻烦也很简单——老板让我买两百只冰激凌,但学校门口不让摆摊。
门口那老大爷很让人讨厌,只要我偷摸推车过来,他就穿着一身门卫服,冲我大声叫骂,手里挥舞着扇子,让我滚到一旁去卖,像是个脾气暴躁的城管。其实人上了年纪并不让人讨厌,讨厌的是那种倚老卖老,你敢跟他讲理,他就敢原地摔倒的样子,让人恨得心里牙痒痒,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咬牙切齿之际,我又拽了拽脑袋上的帽檐,抬起头来。
我的摊前站着两个人,似乎都已经等候多时。
那个男人其实可以无视掉了,重要的是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叼着烟,像是个小太妹一般,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
她有着一头漂白了的散乱长发,在微风中微微沉浮,她还有一双宝石红色的眼睛,很漂亮,在阳光下散发着酒红色的光泽。更牛皮的是,她的右眼斜斜地划着一条深褐色的疤痕,像是一道刀疤,似乎年代很久远的样子,显得她非常涩费。这倒是让我胆战心惊了起来,生怕一个伺候不好,她把摊位给我掀了。
“愣完了?”小太妹盯着我,问。
虽然这小姑奶奶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但她毕竟是个美女,没有人跟美女过不去。我的脸上露出一抹很和煦的笑容,打开冰柜开始介绍:“啊,抱歉,刚才没看到……你看,这是我们家最新的……”
“我问你愣完了没有?”小太妹抽了口烟,眯着宝石红色的眼睛,她吊儿郎当地问。
我愣了愣,见这小流氓找事熟练的开场白,刚要开口陪个不是。身旁的男人随手给了她一个爆栗,小太妹顿时委屈地捂着脑袋,转过头,使劲瞪着那个男人——但因为身高的原因,她仰着头的样子似乎很没有说服力,在男人的视角看去,大概是一次很萌的仰头杀。果不其然,我见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小太妹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烟蒂扔到脚下,用力踩灭。
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被这小姑奶奶散发的气场所蒙蔽,现在我一看,她靠近冰淇淋摊都得踮脚。
我猜她估计身高一米五左右。
我愣神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介绍着柜台里的冰激凌:“你看看……这是尼达斯……这冰淇淋很厉害,这是牛奶做的,额,你可以享受到来自英格兰的奶牛,额,来自意大利的牛奶……”
看着两人古怪的眼神,我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微笑,只不过冷汗却微微浸湿了鬓角。其实从第一天来摆摊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察觉到,我大概不适合干售货员这一行。
这世界上除了家里蹲,大概没什么工作适合我,如果家里蹲也算工作的话。
好在,那位很矮而且很萌的小太妹似乎并没有计较那么多,她拍了拍身边的男人,跟我说:
“那来两个,陆仁,给钱。”
“你倒tm一个理直气壮……”男人叹了口气,嘟囔了几声,开始掏裤兜里的钱包,递过一张十块钱的零钱。
我看了眼这个很爱叹气的男人。
两人依偎着走远之后,我看着两人时不时说说笑笑,那个小太妹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一笑起来,就露出两颗小虎牙,跟那男人兴致冲冲地讲着什么。而那个男人也只是笑了笑,咬了口冰棍,看着远处的街道。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我又开始忧伤起来。
因为我貌似真的不适合干这行。
今天我的工作是卖两百个冰激凌,而今天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我卖出去两个冰激凌。
到家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身体,发出了沉闷的叹息声。
房间里很安静,我父母都在隔壁的房间,我父亲大概是在看书,而我妈,估计又开始给我姐织那件老旧的毛衣——那毛衣织了很久,从小时候一直织到现在,可我从未期待过。她只喜欢那个学习优异的姐姐,而我,只是个什么都干不好的家里蹲罢了。
回想起老板臭骂我的嘴脸,我恶狠狠地暗骂一声,我突然坐起身来,窜到门口锁门,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把手伸到了床下。
我的床下是另一个世界。
我永远喜欢纸片人。
每天问候老婆们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这段时间我锁了门,没有人能够进来,这是只属于我的时间。
但问候完有点累,我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营养快线。
房间里依旧很安静,窗帘严实地拉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将房间照成明亮的暖色。
我躺在床上,盯着熟悉的天花板。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种讨厌的样子,我只会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盯着天花板发呆。似乎一天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而我对今后漫长的人生也没了期待,我已经快要二十岁了,似乎一切,已经不能这么进行下去……
想着想着,眼前的天花板变换起来。
像是世界猛地崩塌,重塑,在黑洞视界上凝固成永恒的图像。
回过神来,我坐在秋千上,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变得很小,像是小孩子的身体。我看着远处惶惶然的落日,远处的火烧云在燃烧,像是天上着了火的城池。我的心里变得很安静,也像是很伤感,就是小孩子那种很透明的伤感。
没有冰激凌店的老板,没有我那优秀的姐姐,也没有父母的冷落和无视,只是伤感而已,很干净的那种,普通的伤感,像是小孩子丢了玩具。
几声乌鸦破鸣。
身后,一只很小很小的手碰了碰我。
我转过头去,是个很沉闷的小男孩,他的眼睛微微垂着,不像是一般的孩子,没有任何一个孩子的眼神如此安静。他的眼底闪着夕阳的光,像是酝酿着一团安静的火。
“我明天就要走了。”他轻声说,很稚嫩的声音。
“你去哪儿?”我开口问。
我的声音同样也很稚嫩,只不过心中那种很伤感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抽了抽鼻子,像是有点想哭。
他叹了口气,很人小鬼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夕阳。我看着他安静的脸,我记得他是个很爱叹气的小男孩,这也让他跟别的小男孩有所不同,至少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如此的热爱叹气。
他说:“我要去一个城市,很小的城市。”
“在东北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