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回学校的时候,还是一个成绩无可挑剔的好学生,我跟老韩也从了擦肩而过的关系,回到了以前见面点个头的关系——其实我觉得这就挺好了,我当时也有点傲气,打心底不想和人深交。
两年前,如果我没有推开飞驰卡车前的小妖,没有拄两个月的拐杖,老韩最后也不会变成跟我最铁的那个兄弟,我还是那个有点忧郁的书呆子,看透了往后的路,却还在别人既定的路上愈走愈远。
一个月前,她变成女孩子的那个中午,也将不复存在。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命运真是个tm神奇的东西。
二月的风很温暖,我跟老韩都一声不吭,在橡胶操场上走了一整圈。我心想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我别过头,老韩无所事事地拍着球,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我看了她一会儿,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快十二点整了,琢磨过会儿跟老韩去哪吃个饭,然后看看下午再去哪玩玩——也不叫家里那俩了,龙哥肯定要在家玩游戏,她不爱出来,至于明海,一个回笼觉又不知道要睡多久。
我肚子已经开始有点饿了,老韩扣着卫衣的兜帽,我测过脸,只能看见她白皙的下巴,还有绸缎似的头发从帽子里倾泻下来,她还拍着球,在跑场上缓缓走着,看这架势,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走多久。
我刚要开口说要不上哪吃个饭吧,老韩突然说:“陆仁。”
我一怔,问:“干嘛。”
老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明天替我去趟大医院。”
我问:“干嘛?”
老韩侧过头,朝我笑笑,说:
“我爷爷得癌症了,肺癌晚期,帮哥们当一天义工,去医院看看他。”
她这话说的特别轻松,就好像是说去哪吃个饭一样。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愣了能有一会儿,说:“老爷子?得癌了?”
老韩笑了笑,没吱声,依旧低头拍着球,我一看这人是真不着慌啊,忙道:“那你明天有事啊?你为啥不去啊?老爷子就你一个孙子,你不去看像话吗?”
老韩叹了口气,盯着地面,半晌后说:“我倒是想去,你告诉我,我怎么去?”
“这事太突然了,我昨天在家给小妖做饭,病危通知书突然就发到我家了,老爷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我昨天都一宿没睡,早上憋屈的都快受不了了。”
“我父母在国外也回不来,我爸我妈估计都快崩溃了,发短信让我一定要去看看爷爷……可我咋去?我是老韩家的独子,现在突然变成个妹子,见到我爷爷之后,我跟她说我就是小风?我爷爷不心脏病发作了?”
我一听这话,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喝了口可乐,没吱声。
老韩突然低声道:“老陆,我知道你鬼点子多,哥们就求你这一回,这两天帮我去看看老爷子,看归看,帮我编个好点的借口……我是真没招了,要不我给你跪下?”
老韩看着我,说完就要往下弯膝盖,我顿时惊了一下,急忙拽起她:“你有病啊,跪个屁啊,我还能不去不成?”
老韩昨晚没睡觉,早上打篮球又累得不行,我把她拉起来,感觉她浑身软绵绵的,都没有力气。我拽起她,她把脸瞥向一旁,咬着嘴唇没吱声。
她的脸很白,所以一层淡淡的黑眼圈附在她的眼底,特别明显——她这个人怎么这么爱折腾自己啊。
老韩早上还一直打球,也不像是吃了饭的样子,我叹了口气,说:“咱先吃个饭吧。”
我记得老韩的爷爷。初二的时候,老韩经常让我去他家做客,然后晚上就在老韩家过夜,他父母也在外出差,他爷爷住得近,经常来给老韩和小妖做些饭,爷俩一起聊聊天什么的。
以前那个老头子喜欢下象棋,没事就抱着小妖,然后拉着我一起下。两个月前我还去过老韩家,他爷爷还拽着我要学上网,老爷子乐呵呵的,虽然看起来确实身体不大好,精气神还很足——怎么就得上癌症了?
这餐馆人很少,就连中午的时候人也不是很多,好在店面很干净,整个店里只有两个学生在靠窗的地方吃面。我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了两大碗牛肉面。老韩撑着脸看着窗外,像是有什么心事,牛肉面端上来了,老韩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最后也没动几筷子。
吃完饭之后,老韩说要回家了,临走时,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到家之后的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定的闹钟响了,一看时间,早上七点半。龙哥昨晚又通宵打游戏,应该还没起来,老楚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我叹了口气,这作息时间天天这么颠倒,怎么运动都白扯啊,是不是改天挑个空要跟她们说一下。我起床洗漱一番,自己随意弄了点早餐,又从家里带了两百块钱揣兜里,出门打车,径直去了大医院。
大清早的,大医院门口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早晨的空气有些发冷,开春的冷气带着潮湿,我穿着羽绒服也打了个哆嗦,看了眼手机上老韩给我发的病号房,我叹了口气,往大医院走去。
老韩她爷爷得了癌症,这事确实挺突然。虽然不是自己的亲戚,可我跟老爷子毕竟下过几次象棋,这个老不正经跟我也算有了感情,现在知道他得了癌症晚期,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去探望,也不能空手探望,我看大医院的水果摊上有卖水果的,就称了几斤,进到医院里边,去前台护士那边打听了一下老爷子的床位,小护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是三楼,我点点头,上了楼。
第二十八章:
老爷子的床位在靠窗边。
听护士说,他本来的床位是靠门的那个方向。
靠门的床位挺好的,无论是护士搀扶着下楼透气,还是出门上厕所,都离得近,都挺方便。
可老爷子不干,他非要挪到离门最远的窗边。
我到了三楼,看着一排病房一筹莫展,我面前有个小护士,搀扶着一个颤巍巍的大娘,两人走向厕所,没过一会儿小护士就出来了,疲惫地叹了口气,站在门口玩着手机。
我上前问:“不好意思,请问韩艺文在哪个病房?”
小护士看我一眼,指向了刚刚搀扶着大娘出来的那个病房,说:“怎么才来啊,在病房里呢,靠窗那个床位就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她点点头,走进了她所指的那个病房。
房间里有着一股病房特有的味道,那种老人身上的体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在房间里挥之不去。
老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起床了,有的唉声叹气,颤巍巍地穿鞋,按铃叫护士搀扶着出门,上个厕所。有的捧着老人机,形单影只,盯着屏幕上的照片,表情茫然,好像是希冀地盼着什么。
我看向病房靠窗的尽头,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进来,打在一张床上。
我径直朝那床走去。毕竟是病房,我走起来也算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老爷子没注意到我来了,无所事事,一直盯着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大医院门口那个茶蛋摊位。
我把果篮放在床头,说:“老爷子,想吃茶叶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