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龙哥也很喜欢吃糖,那种一块钱两个的棒棒糖。我记得高一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在外面打完篮球,龙哥说要去我家做客,到了我家之后,他把外套一扔,跑到我的屋子里打游戏。
我看他的衣服脏的不行,叹了口气,打算给他洗一洗,当时我抖了抖他的衣服,从他的衣服里掉出来两样东西——一个是一盒红金龙,另一样,就是两个柠檬味的棒棒糖。
在摊位旁边,龙哥老老实实地把棉花糖吃完,在轮椅上弯下腰,把剩下的木杆扔进摊位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吃力地操纵轮椅,挪到我身旁来。
我叹了口气,问:“吃爽了?走吗,去坐摩天轮?”
果不其然,龙哥抹了抹嘴角,懒洋洋地道:“不坐,没意思。”
我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心中却还是有些小失落——其实我挺想跟龙哥坐一回摩天轮的。
龙哥也不介意我摸她的脑袋,她的头发软软的,像是家猫的毛发,我摸了一会儿,她突然晃了晃脑袋。
我把手放下,龙哥操纵轮椅,朝着游乐园里面挪动。
游乐园里还是很热闹,昏黄的LED大灯下,彩色的旋转木马依旧在转动着,攥着气球的小男孩一瘸一拐地跑动着,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父亲。
“喂,你干嘛去?”我问。
龙哥坐在轮椅上,转过头,轻轻靠在轮椅的靠背上,懒洋洋道:“去厕所啊。”
“不用我陪你去?”我说。
龙哥微笑了一下,轻声说:“哈?你流氓吗?”
我被噎了一下。
龙哥不再看我,转过头去,挪动着轮椅,慢慢朝着冰激凌的摊位而去。
厕所的方向明显不在那边。
“你不是要去厕所吗?”我大声问。
“买完再去啦。”龙哥费力操控着轮椅,淡淡道。
一群小孩子站在摊位底下,仰着头,冰淇淋的摊主是个年轻的男孩,扣着一个带着商标的帽子,一丝不苟地转动着甜筒。龙哥凑到一群孩子旁边,懒洋洋道:“让一下!”
龙哥确实在病房里被憋得太久,此时估计想自己随便逛逛。
如果我在身边的话,估计对她来说就像个烦人的老妈子,只会絮絮叨叨的,很多设施都不让她玩。
我猜买完这个冰激凌之后,她还会去刷第二遍过山车。
而我想了想。
也懒得管了,就放任她今天一回吧。
此时的时间已经不早了,正常来说,游乐园是十一点关园,在这之前,一些设施会提前关闭。而摩天轮是九点钟开始关闭设施的,此时的时间已经是八点五十了。
我到了摩天轮底下的时候,零星几个情侣结伴正往外面走,操纵摩天轮的工作室是个小房子,里面坐着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他打了个哈欠,懒散地看着身后高大的摩天轮,掏出一支烟点上。
我走过去,中年男子看了我一眼,吐了口烟气,淡淡道:“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我揣着口袋,仰头看了眼摩天轮。此时的摩天轮已经关闭了彩灯,只被远处的LED灯光打亮一半,剩下的就隐匿在夜空中,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
“帮个忙吧,我也想坐。”不远处传来一个轻灵的女声。
我抬起头,老沈揣着卫衣的口袋,嘴里嚼着什么东西,若有所思地看着摩天轮,她嚼了一会儿,不多时,她从嘴里吐出一个粉色的泡泡来。
“可是已经关门了。”中年男子说。
“破例一次,你知道的,我不怎么常来,我是别的城的,过会儿就要开车回去了。”老沈走过来,满不在乎地掏着口袋,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五十的,在中年男子面前晃了晃:“就帮个忙,破例一回。”
中年男子笑了笑,把烟屁股扔到脚底下踩灭,摆了摆手,重新钻回工作室里:“唉……进去玩儿吧,反正晚上还有夜班,我也不饿,过会儿还有人送宵夜。”
中年男子在工作室里按了一阵,摩天轮上面又重新亮起了彩灯。
老沈看了一眼,说:“把灯闭了吧,这灯挺土的。”那中年男子顿时失笑,又按了一个按钮,摩天轮上的灯光顿时又闭上了,重新藏匿在黑暗里,只有舱门内部的灯光还亮着。
老沈嚼着泡泡糖,又想了想,说:“把舱门里面的灯也关了吧,这样比较有气氛一点。”
中年男子无奈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多事啊?”
他虽然说着,却还是把舱门里面的灯也关闭了——整个摩天轮顿时黑暗了下来,它看起来不再像是游乐园的娱乐设施,反而像是古代的攻城器械。
老沈自己走上台子,打开了摩天轮的舱门,撇了撇嘴,说:“过来啊。”
这话是跟我说的,我愣了一下,想了想,也走了上去。
我跟老沈一起坐在摩天轮的内舱里,隔着玻璃,整个游乐园灯火通明,像是个开在深夜的马戏团。
我下意识地想找那个坐着轮椅瞎逛的身影,可游乐园太大了,我没找到,于是又转头看着摩天轮的操作室,那个中年男子又点了一支烟,吆喝了一声什么,然后整个舱室咯噔地动了一下,逐渐升了起来。
老沈撑着床沿,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摩天轮逐渐升高了起来,脚下的游乐园逐渐变小,变矮,变成发亮的一个巨大的长方形,能看见游乐园外面的停车场。而此时,摩天轮才刚刚开始启动。
“看窗外。”老沈轻声说。
我转过头去,漆黑的玻璃仓之中,远处蜿蜒的城市沿着河水,无数各色的灯火在城市中点亮,映亮了河水,像一条在地面上的银河。
“真漂亮。”老沈又轻声道,她眨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睛,远处的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变成氤氲的一团雾气。
“是啊。”我点点头。
摩天轮还在逐渐升高,脚下的游乐园还是毫无变化,我跟老沈都看着远处的城市,此时,我才得以看见整个城市蜿蜒的面貌。
“这是哪个城?”我问:“我们住的那个?”
“对。”老沈点点头,黑暗中,她的背影有点孤寂,她说:“这条河知道叫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