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她轻声道。
这群吵嚷的大学生都很安静,甚至显得肃穆,安静的有些诡异。汪少海终于怒了,他咆哮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海,我哪里不如他!你说啊!”
他不再维持着那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也不再表示出一副趾高气扬,努力要无视我的表情。他愤怒的样子有些歇斯底里,在安静人群的衬托中,显得很有些可悲。
但他的问题有点深奥,我也答不上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比他强——若说家室,我四千块钱的生活费跟他压根没法比,他是个在学校里热爱招摇过市那一套的人,所以身边有很多小弟,他恨不得天天洒币。
若说跑车,我的phoenix twenty-eight也是完全比不上他那辆敞篷跑车的,穿着打扮更是无从比起。
若说英俊,嗯,我也只是险胜了一筹而已。
围观的视线聚焦到明海和我身上的时候,她显得有些不自然,明海很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挽着我的胳膊,快步往校外走去。没走几步,她听见了这句话,微微昂起头,在夕阳中逆着光,她说:
“不是哪里不如他……而是,你哪儿都不如他。”
这时我也转过头去,我眼见熙熙攘攘的学生都注视着我俩,汪少海站在他的跑车旁边,恨恨地看着我,显得很是气急败坏。
身旁的明海轻轻用肘捅了捅我,我似乎听见一声轻笑。
她说:“走吧。”
这声轻笑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窗边绑着的风铃,霎是好听,我以前一直听说,有人用银铃般的声音比喻女人的笑声,我从不理解,因为我从未听过银铃的声音。
但明海的声音很清脆,她笑起来的声音,由衷地像微微碰撞的风铃。
4⑧87④97⑨9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家的路上很安静,我跟明海一同走在被夕阳渲染的人行道上,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即便有,也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像是这个城市从来都很忙,忙得让人受不了,每个人的身后都像是有怪兽追着,这怪兽不吃人,吃人也不见血,若是走的慢了一点,随时就会被一口吃掉,而后被人遗忘,永世不得翻身。
我跟明海路过附近的高中,高中此时也都放学了,我往里面看了一眼,操场上空空荡荡的,没有学生。夕阳的余晖洒在满是沙土的操场上,显得很寂寥。
明海跟在我的身旁,她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她看着前方的路,惨白的脸庞被夕阳照耀,显得有了些红晕。她微微哼着歌,那歌是我从未听过的调子,她这人的审美路子比较野,所以她听的歌也很野,都很小众,没听过,但旋律很不错,悠扬婉转。这可能是归功于她的声音很轻灵,所以她哼的曲子,都很好听。
但我不想问这是什么曲子,我俩一同在路上走着,路上没有行人,下午的夕阳照的人很慵懒,也很惬意。我想起昨天跟黄立在走廊里看海报,一探头,就看见明海跟汪少海有说有笑地出门,我说:
“昨天我看见你跟汪少海一起出门。”
她哼歌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而后便逐渐停歇下去,再没了声音。明海沐浴着夕阳的光,她眯着眼睛,半晌后,轻声道:“怎么啦,还介意这件事吗?”
“还行,一般介意。”这话是我跟龙哥学的。
那轻灵宛若碰撞风铃似的轻笑又响了起来,我侧过头,她有些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眯起眼的时候,有点像一只古灵精怪的狐狸。我想起了封神榜里的妲己,可能她也有一双勾魂夺魄的狭长眸子,笑起来,也宛若这般。
她的语调带些捉弄的意思,道:“你吃醋了?”
“没有。”我摇了摇头。
可能我摇头显得并不是很坚决,她轻声笑了笑,道:“那天汪少海和我一起出门,跟我讲他家里有跑车,有菲佣,说你输定了。”
“汪少海说我从来都不爱笑,他邀请我去吃牛排,还问我怎样才会笑呢。”明海单薄的嘴角微微勾起,轻笑道。
“我也挺好奇的。”我说。
明海侧过头,惨白的脸庞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有了些血色,她眯着眼睛,笑道:“我说,那你向我告白就好了啊。”
“我就笑着拒绝你。”
她的笑脸很漂亮,不同于灿烂、活泼、这种正常意义向的好看笑容。她的笑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惨白的脸透出一股柔弱,像是风中马上要凋零的花——她的身体一向不太好,所以很多次,我都认真跟她说过,不许她通宵熬夜写代码。
看着她的笑脸愣了一会儿,我有点无语,说:“那汪少海还真够惨的。”
她将凌乱的发丝撩至耳畔,淡淡道:“我自己要出校门回家,他非死缠烂打地问我陆仁正在准备什么……我说他啊,没什么准备的,天天在家呆着,饿了吃饭,渴了喝水,都懒得理我,快活的很。”
她这话透着一股子小幽怨,听得我有些心虚,我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太阳终于落了,并没有落在山下,而是落在城市高楼围成的阴影后。我跟明海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山丘上的小径,小径能通车,挺宽阔,但毕竟沿着小山,有些蜿蜒。小径旁被石栏围着,在这儿能俯瞰大半个城市,我们下了山之后,是一条很长的台阶,台阶上还留着一个酒瓶,也不知道是哪个伤心人借酒消愁后留下的痕迹。
明海看着这个台阶,表情柔软下去,她轻声道:“我们当年,就是在这认识的。”
我点了点头。
我跟明海认识的那一年,也是龙哥被开除的那一年,自从龙哥从学校走了以后,趋于无聊和报复心的驱使,我开始不在学习,每天趴在桌上睡觉。后桌那个胖子也追弄过我几回,后来我懒得惯着他,把他按在地上暴揍几回,他也就老实了。
百般聊赖的某一天,明海转到了这个学校,讲台上的他正在做自我介绍,面无表情,一头黑发,他来的很仓促,没来得及发校服,于是就穿着一件很久的衬衫,还有一件老式的宽腿长裤——这也是个不善于打扮的人,我只在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教授身上见过这种穿着。
明海成了我的同桌。
当时他的成绩很好,几乎在省里都数一数二,无论是奥数还是英语作文,他好像都在省里拿过奖——这人是个天才,若是往常,这人肯定会成为我的榜样,也会变成我追逐的对象。可自从我不在学习之后,我就对这些书呆子隐隐有了些抵触,像是在抵触曾经的自己。
当时的他是班长,也是组里收作业的课代表,他是我的同桌,自然负责收我们组的作业——在他以前没来的时候,我还可以用“改天请你上网”这种贿赂让课代表通融,我这人不怎么遭人厌,所以这招屡试不爽。但明海不一样,这人很哏,软硬不吃,每当我要他通融的时候,他就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默默地在纸上记下我的名字。
当时我恨的牙痒痒,我准备改天报复他一下,直到某一天,我后桌那个叫陈丰的胖子又开始撩骚,他很擅长欺负那种看似学习好的好学生,他扔了明海一节课的纸条,一群男生在后面窃笑。
其实当时我心里是有点暗爽的,自从我把陈丰按在地上打之后,他就再不敢对我指手画脚,说话也轻声轻气宛若小家碧玉。我也有心想看这个铁面无私的家伙吃瘪,但纸条仿佛没打在他身上一样,他面无表情,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讲课,认真地坐着笔记。
我拄着腮帮子看他奋笔疾书,我也由衷地认为,这就是个这么无聊的人。
而后我看像窗外,操场上的胶皮跑道很空旷,隔壁班的人正在上体育课,围着操场跑圈,经常生病的体育老师神采奕奕,吹着口哨跟在他们身后——我突然有点想念那个一头白发的家伙了。
下节课,陈丰就被救护车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