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老头子,你现在不认我,为什么,其实我都明白。”锋少冷声道:“你心里都一清二楚,我到底是不是刘仁峰,其实你个老头子比我心里有数,但是为什么不认,难不成就是因为我现在不是个带把的……”
“你别说了!”老爷子挥挥手,打断了锋少的话。他的脸色显得很不耐烦,像是碰到了什么难题,蹙着眉头。
办公室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这里是一片很高的楼,下面是一家三星级饭店,这饭店也是刘家手底下的,这样的饭店在城里落座不少,都在重要的地段,譬如十字路口,步行街,会社旁,都是能赚钱的地段。这是刘家偌大的产业,也都是这个老头子凭借一己之力,一点点打拼出来的东西。他住在乡下,即便自认是一个城里人,有些从小到大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刘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眼神有些恍惚了。木头地板衬得姑娘皮肤白皙,金色长发披肩,眼神倔强。以前他也有这样倔强的眼神,如出一辙,他想起十多年前,他穿着一身土气衬衫,医院走廊里的地板是绿色的,由鹅卵石削平的绿水泥大理石地构成,脏脏乱乱的,有时候还有粘在地上的口香糖,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他站在走廊等待。片刻后,大夫出来了,告诉自己孩子是个男孩儿。
他还记得自己一身的汗水,听见那个消息,狂喜从脊椎一点点爬上去,那一刻他有一种振臂高呼的冲动——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是个带把的!我刘家有后了!当然他没这么做,以前的医院也禁止喧哗,公共场合是别人的,什么样的喜乐和恸哭,都不允许以打搅别人的代价发泄出来,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律。
刘老爷子是个很遵守规律的人。
房间里宁静,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香味来自于桌上的香薰,沁人心脾。将下巴搁在手指上的刘老爷子沉吟片刻,像是在做什么决定,片刻后,他问:“你说你是小锋?”
“我不是。”锋少冷声道,依旧将手揣进口袋里,一脸倔强。
刘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表情却变得有些缓和了起来,道:“你知道,我不可能相信你说的。”
“那你不相信不就得了?还在这儿跟我发什么神经?“
锋少反唇相讥。
又沉默。
那秘书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将视线看向刘老爷子。她知道刘老爷子的脾气,爆不说,还倔,跟他那失踪的儿子一个德行,此时一个在桌前梗着脖子站着,一个在桌后梗着脖子坐着,倒是真有几分像父女俩。但她也知道,一个男孩儿突如其来变成一个女娃,是不可能的事。
她看刘老爷子,是因为她想看刘老爷子什么反应。
先前谈生意倒也有甩过脸的,做生意的,都喜欢留几分薄面。但天下往来皆为利往,谈及利益,也没人忌惮撕破脸皮,那些在刘老爷子面前甩过脸的,最后都没有再甩过脸。
他们都见识过刘老爷子的脾气。
她的表情隐含几分揶揄,看向那姑娘,那姑娘的确好看。在那儿一站,干干净净,皮肤白的像是发荧光一般,眉目带着种英气,肩膀瘦弱,看上去柔柔弱弱,但眼里的英气愣是那张本就不逊色的脸平添了几分色彩。
老爷子倒是没生气,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似乎在沉吟什么,片刻后,他问:“小锋的卡在不在你手上?”
秘书心里怔了怔,这声音听着非但不生气,倒是显得有几分无奈。这倒是少见,很难见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刘老爷子对一个女娃这般客气,倒像是一个未见许久的长辈,拿家里爱别扭的孩子没办法一般。
那姑娘倒也没含糊,冷冷看了眼刘老爷子,从兜里抄出一张钱夹。那钱夹分外熟悉,黑色鳄鱼皮面,印着Gucci的商标,这姑娘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上前走了两步,将卡放在刘老爷子面前。
看见这张卡,刘老爷子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秘书也惊呼出声,道:“这卡,这……”
他阴沉地看着卡片,片刻后,缓缓抬头,道:
“这是我儿子的卡。”
“你儿子的卡关我屁事?我他娘的又不是你儿子。”锋少冷声道。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香薰的味道,这办公室四平八稳,身处高楼,但今天是个阴天,采出窗外阴天的光。老爷子的身子稳稳坐在椅子上,背着光,看上去就像一个凝固不动的影子。锋少尽管看不清刘老先生的脸,却还是揣着口袋,面带冷色,跟老先生对峙。
这张卡是一个兆头。
在刘老先生看来,这小姑娘来历不明,透着一股子古怪,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他儿子,换谁也不会相信。即便她能说出跟自己相处时点点滴滴,以至于都去过哪里,身边的朋友有几个,关系好的又有几个,去过哪家饭店过生日,又去过什么地方旅游,去过哪个景点,这些说的都分毫不差,简直像是她也跟着去过一样。
但刘老先生偏生是一个很相信直觉的人。
但人间有很多事不能用直觉来决断。
如果动动脑子的话,这应该是一次绑票。这小姑娘手底下的人绑架了自己的儿子,套问出以前的点点滴滴,最后又跑到这儿来搞这么一出闹剧,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要现在报警,抓了这小姑娘,那她便插翅难飞,也能打听到自己儿子的下落。
老爷子也可以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变成了一个姑。
但他不能相信。
毕竟,一个男人活生生的变成女人,这是人间不可能的事情,凡是就怕万一。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色已晚,锋少坐着电梯下楼,聊完了,老爷子那边准备送客,说是先要把卡冻结了再说——她也没什么异议,在她看来,自己的老爹,终究已经不再跟自己是一路人了。
出了楼房,她回头看了一眼,楼里已经没人了,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楼里光线昏暗,昏暗阳光打在楼梯台阶上,台阶倒是亮晃晃的一片,整栋大楼像是死寂一般沉闷,这就是她老爹工作的地方。
锋少看了一会儿,倔强地抿抿嘴,头也不回的走了。
卡被冻结,对于锋少来说,就像是被削了左膀右臂。平日里靠钱过活的人,突然没了钱,这就比杀了她还难受。卡冻结也情有可原,老爷子那边不信,不信归不信,卡还是锋少的卡。无论他信还是不信,这张卡毕竟不能在外人手上,这也不是老爷子的过错。锋少猜他爸其实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知道自己就是他的亲儿子,只是嘴上不认。
这老头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奸。
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的老爹曾经搂着自己的膀子,说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儿就是生了自己这么个儿子,锋少当时年幼无知,问了一嘴,如果自己是个女娃儿,那你还会高兴吗?依稀记得自己的老爹像是没听见一般,面带微笑,目视前方,也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没有听到,年幼的锋少终究没有再问,可没想到,过了十年,他最终还是用行动回答了自己这个问题。
如今的她已经一无所有,没了卡,没了住所,这个城市第一次显得如此陌生,以及没有人情味。身无分文的锋少将口袋**兜里,在楼下徘徊。除了徘徊,她也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去哪儿呢?
她第一次遇到了如此窘迫的难题,身为刘氏董事长的儿子,她却没有钱,没有住所,身上上上下下没有值钱的东西。
以往的她也经常在外面过夜……
但没有地方住?怎么可能?
以往的她,如果说有什么词可以形容,那就只能是两个字,纨绔。就说信用卡,信用卡的债务由他老爹负担,卡到了手里,他爹就说了三个字,随便刷。当时的她被人称作锋少,也真对得起那个“少”字,他一直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出门在外?什么总统套房,高档餐厅,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她看来都不是问题。
而如今,离了她爹,她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以前他仗着家世跟人打架,依稀记得那个小男生哭哭啼啼,指着锋少的鼻子“你除了有个好爹,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却又被自己的狗腿拉住一通痛打。他当时不甚在意,但如今,还真应了他的话——没了钱,他又算什么东西?
一个纨绔子弟落得如此下场,倒还真是让人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