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据尤利尔所知,在距今十三年前,四骑士团中的青铜之狮骑士团在海尔森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几乎全军覆没,昔日的荣光照耀在骑士们的衣冠冢、谱写在泛黄厚重的史书上,而青铜之狮骑士团也早已不复往日的辉煌。甚至有传闻称,在外界舆论的不断煽动下,国王开始相信狮骑士已经遭到邪神染指的流言,其结果就是,狮骑士团不仅遭到遣散,一些高级将领也在异端审判庭的操作下锒铛落狱。是王国的英雄还是恶魔的走狗,区别只在于打了胜仗还是败仗,尤利尔见识过太多相似的案例,不论多么悲伤的故事也不能在他接近麻木的内心中掀起一丝波澜。正因为看透了这个世俗的本质,所以他既不会对教会抱有期待,也不会把赌注压在王国军队上,他只会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不过,不论青铜之狮骑士团最后在人类史书上留下的是功名还是罪名,那都不是尤利尔现在需要关心的。但一名狮骑士出现在大陆最偏僻的北方,出现在旧镇,这绝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噢,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们……咳咳……我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呢……不管怎么样,狮骑士的荣耀已经在异端审判庭上被终结,我们在人类王国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咳咳……那不要紧,狮骑士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我们生而只为同伴奋战……吾友……”狮骑士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悲怆的哭腔,呜咽的声音在金属头盔里回荡,然后拖着疲惫的步伐渐渐远去。
尤利尔愣了一下,旋即猛地推开门,但门外已经空无一人。他跑到街上,四处搜寻着那名狮骑士的身影。最终他没有等来狮骑士,反倒等来了几头躲在巷子里的活尸,不等他出手,从身后追上来的佣兵和教会骑士三两下就把它们料理干净了。
“白狮鹫联邦的狮骑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很不寻常不是吗,霍尔格?”看起来蒙泰利亚人在接连受到尤利尔的帮助后,已经无形中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感,他好像认为只要把问题抛给尤利尔,就一定会得到解答似的。
但是很遗憾,这次他恐怕要失望了。“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别的偷渡者,我想这个问题你应当去问这些圣职者,是他们在负责监管旧镇。”
不用说,在看到教会骑士们那一脸窘迫的模样后,蒙泰利亚人就知道自己今天是甭想得到解答了。
“别去管那家伙了,他要找人就任他去找好了,咱们没必要在一个无关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佣兵把自己的剑插回鞘中,从记者小姐手中接过血脂提灯,“所以现在我们该走哪条路?”
他的话让尤利尔一下子清醒过来。是的,狮骑士出现在旧镇的确值得怀疑,如果在时间充裕的前提下,他很乐意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但实际情况却是,现在他们连多余的一分钟都浪费不起。多耽搁一分钟,另一队圣职者就比他们多一分钟找到楠木教会遗址,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竞速赛,容不得他马虎。他把费奇那份地图拿出来,照着四周的环境比对了一下,指着面前那条路说:“应该是走这边。”
……
走在夜色深邃的大街上,尤利尔能够清楚听见从大街两边的墙壁反馈回来的脚步声,以及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低沉咆哮。路面被血浆浸洗成了一片深黑色,地表附近弥漫着一层苍白而稀薄的寒雾,一些可怕的触手和犄角在雾色中若隐若现。但你若是仔细去看,那可能只是一只烟囱,或者是坐落在屋檐两端的石兽。有着长长金属灯杆的路灯间或有些倒在地上,还有一些压在马车的车棚,或者嵌进墙壁塌陷的缺口,或跨或蹲,他们总会有办法能穿越这些障碍,因此到目前为止路途还算通畅。
当然,尤利尔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能像这样平安无事地穿过大半个城镇,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遇上成群出没的活尸。所以以防万一,他让佣兵掐灭了提灯。这点光亮除了能给众人带来些许心理安慰,最大的作用就是方便那些视觉感官衰退的活尸更好地锁定目标。
不久之后,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一座石拱桥。拱桥下面是一条几近干涸的内城河,连接着城镇地底局部下水道的出口。黑色的河水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垃圾、腐烂的残肢,持续发酵出难以言喻的恶臭,途径这座石拱桥时,在听觉和嗅觉方面高出人类一等的蒙泰利亚人只好在佣兵的搀扶下一边呕吐一边蹒跚前进。没有人会笑话他。因为即便拥有极强忍耐能力的教会骑士也只能死死捏住鼻子,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能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当他们走过桥梁中央,尤利尔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股不详之感来源于地上那一滩深红色的血泊。
又是血池。尚未干涸,而且还如此新鲜,看起来就像刚刚从某个死者体内压榨出来的。伴随着血的出现,总会有一些可怕的东西如影随形,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他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于是他开始催促众人加快脚步尽快渡过石桥。
然而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落在后面的索菲娅和负责殿后的教会骑士没能顺利渡过石桥。血泊中冒出一大串气泡,一条枯瘦的野兽前臂突然从血泊里伸出来,将教会骑士像断线风筝一般掀飞出去,然后挡在了圣修女的去路上。紧接着,一头两人高的狼人形态的活尸变异体从血泊中爬了出来,几乎没有预备动作,在看见索菲亚的第一时间,它便张开血盆大口,挥舞着两条拥有两个活动关节的怪异前肢朝她扑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恶战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尤利尔,在变异狼人从血泊里探出第一条前臂时,他就已经返身向索菲娅跑去,并趁着变异狼人还没来得及把后肢从血泊里拽出来,举起手中的哥特长刀朝它的背部砍了下去。
刀身一下子嵌进焦黑的腐肉里,但坚硬如铁的骨骼却阻碍了刀锋的进一步深入。变异狼人惨嚎一声,那声音之尖锐,仿佛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肌肤的每一寸中,体内的脏器痉挛着紧紧皱缩起来。尤利尔没有留意到鲜血正顺着他耳孔淌出,因为变异狼人转身向他挥来的一掌需要他全神贯注才能躲开。事实上,在他产生翻滚躲避的意识之前,狼人的利爪已经撕开了他的胸襟,好在他事先有一个后退的动作,留在胸膛上的爪印还不足以撕开他姑且还算紧实的胸肌。
承受挥掌的冲力,尤利尔向后倒跌了几步,这个时候他把重心沉下去,将背后的战术机关箱当作稳定平衡的支撑物。伴随着一串刺耳的挫响,战术箱在桥面上划出一道八英尺长的刮痕后,他总算止住了后退的颓势。
尤利尔还在奇怪于为什么其他人没来帮忙,然后就听见骑士的怒吼声与活尸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扭头一看,石桥另一端不知何时聚集起大量活尸,将骑士和佣兵他们团团围住,就连胆小怕事的蒙泰利亚人也不得不从背包里抽出那把割兽皮的小刀,哇哇大叫着,朝面前的一团空气闭着眼睛一通乱砍。
前有活尸,后有变异狼人,看起来他们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尤利尔现在没有时间考虑他们是该进还是该退,那头狼人又调头扑向了索菲娅。
堕落生物对鲜血的渴望是发乎本能的,而圣职者神圣纯洁的血液对它们来说就像罂粟一样无法抵抗。至于圣修女的血,尤利尔听说那玩意儿能够让一个心智健全的普通人类陷入疯狂,也难怪这头变异狼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这份美餐。
见狼人一掌扫了过去,尤利尔来不及阻止它,只能冲索菲亚大喊:“快趴下!”
即便是清心寡欲的圣修女,面对如此狰狞的怪物也很难坚守心神,索菲娅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因为恐惧而紧绷的身体没有对尤利尔的警告作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狼人的巨掌向她急速迫近。
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从背后飞来的一柄小巧的飞刀准确无误地刺中了狼人的第一节前臂,打乱了它的动作,锋利的爪子与索菲娅擦肩而过,嗤的一声撕开了她的肩襟,露出一片白皙圆润的肩头来。索菲娅被冲力带的向左一倾,绵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趁着变异狼人从前臂中拔出飞刀的间隙,尤利尔赶到了索菲娅的身边,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修女小姐,你和我置气时的骨气都跑哪去了,要是想死就明说,我绝不多管闲事!”他抓住索菲娅的手臂朝她一通怒吼,左臂传来的疼痛顿时把她从恐惧的深渊拉回到现实中。见她涣散的瞳孔重新找回了焦距,尤利尔心头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松开抓住她的手:“看来你还不想死?很好!”
话音未落,尤利尔便从索菲娅猩红色眼瞳中看见了迅速放大的变异狼人的倒影。他想也不想,一把推开索菲娅,下蹲躲过从头顶横扫而过的一掌。耳边传来风被撕开的声音,可想而知,要是被这一掌正面击中,十二对肋骨尽数折断恐怕还算是轻的了。
以左脚脚尖为轴,尤利尔在躲过一击后,迅速转过身,双手握住哥特长刀的刀柄,瞄准覆盖着一片灰褐色刚毛、在剧烈的心跳声中颤动的左胸腔,用力地突刺过去。面对变异狼人这种稍有一眨眼的闪失就可能命丧黄泉的力量兼敏捷型堕落生物,在力求每一击都要兼具力度和精准度的情况下,双持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所以他收起了拉玛特刺刃,决心用手里这把哥特长刀一决胜负。
但是正面突击不同于从背后用飞刀进行偷袭,想要命中敏捷系数超高的变异狼人难于登天,它只是用强健的后肢在地上猛地一蹬,便向后跃出数米,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这一剑。庞大的身躯从空中落下,重重地砸在桥面上,整座石桥仿佛地震般震动起来,尤利尔隐约听见了咔擦几声,只见桥面上浮现出几道小指宽的裂缝来。
尤利尔半跪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变异狼人对他已经有所防范,并主动拉开了距离,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不论再用飞刀偷袭或是正面突刺,成功率都很难有所保障。而桥的另一边,费奇他们也陷入苦战,不可能有余力来帮助他。
该怎么办……
掉头逃跑?不,这太愚蠢了,两条腿是注定跑不过四条腿的,就算用累加法把他和索菲娅四条腿凑起来也跑不过这畜生天生为了奔跑与杀戮而生就的强健四肢。
既然不能逃跑,那就只能正面突破了。但狼人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灵活,如果不能做到一击制胜,一旦他贸然采取攻势,很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攻击间隙,反过来一巴掌拍碎他的头颅。况且仅仅是一击的话,哪怕刺穿它的心脏,恐怕杀伤力还是不足以把它送回老家去。
这样看来,不论是逃跑,还是正面突破,成功概率都无限趋近于零,似乎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葬身狼口这一种结局?
其实不然。机会是有的,只不过成功的条件非常苛刻。假如他能够在那稍纵即逝的短暂瞬间把握住机会,连续完成两次攻击的话,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刚才一剑砍在狼人的背部,一记飞刀刺中狼人的前臂,已经完成了两次攻击,距离触发“伺机待发”只差最后一次。也就是说,只要他有办法率先命中一击,触发伺机待发的效果,那么下一击他就将有60%的概率获得300%暴击伤害的攻击加成,而这一剑,也将是决出胜负的一剑。
利用变异狼人匍匐在桥面上观察、试探的这短短几秒内,尤利尔在脑海中模拟了大概六七种攻击组合,但不论哪一种攻击组合,都是建立在“近身完成最后一击”的基础上。然而,在这个庞然大物开始采取迎敌姿态面对他后,再想侵入它的腹地绝非易事,相应的,他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
是的,为了战胜这个强大的敌人,一些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是一条胳膊,也许是一条腿,也许……是他这条命。
想必对任何人来说,这无疑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只是当这个抉择牵扯到索菲娅,这个最疼爱他的姐姐时,他心中那盏用来权衡利弊、总是能把他引向风险最小的一条路的天平,早已经失衡了。
尤利尔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吐出。他从护臂里抽出一把飞刀,攥在手心里,头也不回地对索菲娅说道:“修女小姐,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请跟紧我。我会带着你冲过去。”
索菲娅望着那个看起来有些消瘦的背影,脑海中还是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但心头的厌恶感却随着他刚才挺身而出的那一幕骤然消减了一大半。只是她想不明白,一个可以轻易抛弃他人性命的自由猎人,为何又会不顾危险地回来救她?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模式不禁让圣修女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直到对方的声音传入耳畔,她才猛地惊醒。
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跟上了自己,尤利尔用牙咬破舌尖,用血腥味和疼痛感来暂时代替抑制剂的作用,使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然后他把剑用力地向斜下方一挥。“跟上!”他大喊一声,率先迈开脚步,朝那头匍匐在地面上、口中淌出腐蚀性黏液的变异狼人冲去。
大概是有限的脑容量无法理解这个人类看似赶着来送死的行为,狼人蓦地愣了一下,随即咆哮着挥动巨掌向把他扇飞出去。这一掌来得太快,尤利尔根本来不及闪躲,被利爪的尖端撕碎了裤腿,大腿上留下几道剥皮见骨的爪痕。好在他早已做好了承受这次伤害的准备,只是打了一个踉跄,并未摔倒。他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就势向前翻滚了一周,然后把藏在袖口下面的飞刀用力掷出。飞刀准确命中了狼人的腹部,这一瞬间,尤利尔感觉手中握住的刀柄正在飞速升温,寒白的刀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加热为通红的状态,刀刃在空中挥过携着一缕轻盈的白雾。
狼人显然已经看穿了这个人类的策略,但先前一次挥击的惯性尚未过去,它来不及后退,于是尤利尔双手握住刀柄,把滚烫的刀身送入了它剧烈起伏的胸腔下,并用力将刀柄一拧,刀身传来在内脏和骨骼中搅动的阻力。
咔的一声响,刀身断掉,同时变异狼人发出凄厉的嗥叫,倒跌几步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腿部的重伤也让尤利尔一下子跪倒在地,把断掉的半截刀身顶在地面上维持住平衡,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浸透了他的裤腿,滴答滴答地落下来。跟在身后的索菲娅见状想要上来帮助他,尤利尔却粗鲁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别管我,先过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