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末席的老总管乔瓦尼面色不悦地清了清嗓子,他似乎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侄子兼王储,在这种“歪门邪道”上浪费精力。今日下午伊文翘了午读,且未经允许擅入书库的举动已经惹恼了这位严苛的总管,好在他没有受伤,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乔瓦尼,你身体不舒服吗?”懂事体贴的伊文王子关切地问候道。
“承蒙王子殿下的关心,我很好。”乔瓦尼板着脸答道。
伊文王子点点头,倒梳起来的栗色刘海,微微落下了几缕,搭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霍尔格先生,我的父亲也是一位非常厉害的炼金术师,他的房间里也有很多玻璃罐子……我是说炼金药瓶,溶液瓶,呃,容量瓶。”
“药剂瓶。”尤利尔给出规范答案。
“我就是说药剂瓶。”伊文脸颊飞红,好像连额头和耳根都红了。
看着自家兄长出糗,卡薇娜公主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起来。
“请容我更正一点,伊文殿下,我是一名自由猎人,并非炼金术师,”严格意义上算起来,只有从炼金学院城毕业,并获得学位证书与上岗许可证的,才能被称为炼金术师,“我在炼金学方面只是略通一二,走南闯北的经历,让我有幸得到了一些偏门配方。”
“比如易容药剂?”伊文问。
他的问题令尤利尔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眼底压抑着一抹凛冽的寒光,“易容药剂并不算偏门配方,只是配置要求极高,一般在市面上流通的药剂充其量只能改变头发颜色。”
伊文显得很开心,似乎并未发现猎人那一头略显不协调的棕发有什么异样,点点头道:“这么说,只有高等炼金术师才能够配制出合格的易容药剂吗?”
“殿下可以这么理解。”事实上,炼制易容药剂最大的难题不在于技术,而在素材,素材的稀缺是导致易容药剂低产的最主要原因,再加上因其效果之特殊,对社会的稳定治安有着极大的危害性,因此易容药剂向来是学术协会黑名单上的常客。白狮鹫联邦有超过半数的城市都将易容药剂列为违禁药品,禁止入境,且使用者与偷盗、走私等罪同级量刑。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尤利尔只是最低程度伪装地改变了发色,其他部位都保持原样。
不过很快,他便理解了伊文王子为何如此开心的原因。
在四名女侍的簇拥下,宴会的主人安塔尔伯爵姗姗来迟,提着宽大的浅绿色袍摆,款款步入了大厅。
也正是直到此时,尤利尔才明白为何一名云游四方、收入微薄的诗人能够成为伯爵府的座上宾。他随众人一同起身。
“让各位久等了,都请坐吧,在贡德乌尔不必拘泥于礼节,”伯爵笑容宽厚地对众人压了压手,并耐心等到所有人都入座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坐下,“话说回来,要在几天之内整理完囤积了六个月的财务,可当真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没完没了的数字叫人头昏眼花。”右肘靠着扶手,安塔尔伯爵把身子略微倾向位居右列首席与次席的猎人师徒,一边抚摸着食指上的绿宝石戒指,一边说道:“这让我想起来,有一位平尼亚诗人曾说,诗歌与数字乃不共戴天的死敌,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那他一定是个学识短浅的吟游诗人。”尤利尔回答说。
这个答案令安塔尔伯爵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说的很对,猎人阁下,绝大多数的吟游诗人都出身卑贱,粗劣的韵脚和浅白反复的措辞足可显示出他们的愚昧,可他们往往毫无自知之明,抱着一把破琴,四处招摇招摇撞骗,把骗女人上床的伎俩——伊文,卡薇,捂上你们的耳朵,小孩子别听这些——他们把这粗俗的伎俩大言不惭的谓为诗歌,但在我看来,这是对诗歌莫大的侮辱。”
“我由衷地庆幸,您并不是这些粗俗之人中的一份子,伯爵大人,”尤利尔顿了顿,“不,这里我应当称呼您为法比安先生。”
同时拥有贡德乌尔伯爵与云游诗人双重身份的“法比安·达亚”,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微笑道:“让我们为诗歌的未来干杯。”
“为法比安的诗歌干杯。”尤利尔随众人一道举杯。
酒水穿肠过,混在酒液里的易容药剂迅速发挥功效,眼角扩张,瞳色由灰渐蓝,邋遢蓬乱的胡须自下颌褪去,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替换了属于法比安的脸庞。
在伊文王子欣喜的惊呼声中,红岩镇的统治者,卡斯洛·安塔尔伯爵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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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红线
第十九章
晚宴结束过后,尤利尔和芙琳应安塔尔伯爵之邀,去往望月厅一叙。顾名思义,这是一处眺望月色的好地方。但今天不是个观月的好天气。混杂着雪沫的夜风,簇拥着宽敞的半圆形阳台,月光如水,缠绵着被乳白霜雪勾勒出起伏轮廓的山峦,羞答答地躲在氤氲的白雾后方,不肯施舍哪怕一瞥的温柔。
“别这么正式,没人让你喝丧酒,”卡斯洛·安塔尔在料峭寒风里拢了拢宽厚的鹿皮大衣,往高脚杯里斟满了一杯上好的贡德乌尔美酿,白月在紫红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为诗歌……哦不,这个理由已经用过了……”
“那就为伯爵大人的健康干杯吧,”尤利尔扬了扬手里的杯子,伯爵知道他不喜饮酒,很体贴地命下人准备了一壶平原风味的酸果浆,“也为伊文和卡薇殿下,为您的家人。”
“这真是个不错的理由。”安塔尔伯爵欣然应允,捧杯之后,他将杯中美酿一饮而尽。
苍白的脸色逐渐泛出一丝红润,伯爵回眸望向正在小厅里和芙琳讨论着一本故事书的伊文,神情宠溺地说道:“再有三天伊文就该满十周岁了,希望我能赶得上他的生日。”
“那首长诗?”尤利尔问。
“没错,就是那首第一节与第二节之间相隔了半年的长诗,无名英雄的长诗。”伯爵点点头,“第三节我已经写了快一半,果然再重返故土后,灵感又源源不断地涌现了出来——顺带一提,第二节的小标题我决定取名为‘河岸以西’。”
“简约大方。”尤利尔认可地点点头。“不过请恕我不能理解,既然在故土更有作诗的灵感,大人何必不辞劳苦远游北地?”
安塔尔的说法自相矛盾。更何况,一位统治者以非政治理由擅离领地,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度不合理的事情。
“记得吗,我曾说过,灵感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有时像悠长连绵的溪水,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有时,就是嘣的一声,仿佛琴弦断裂,你拼命想抓住残留在耳畔的余音,可只抓住了一团空气。灵感已经离你而去。在我被立为王储之前,我曾有幸在贝奥鹿特攻读炼金学系,如你所见,我也顺利取得了高等学位证书,”安塔尔摸摸自己光身的脸颊,好像在怀念之前那把邋遢蓬乱的胡须,“但事实上,在贝奥鹿特的时候,最让我痴迷的一门选修课,其实是诗歌与历史,它在很大程度奠定了我今后的人生态度,也正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尽管真正的诗人不耻与卖唱者为伍,但不得不承认,周游世界是保持灵感的不二良方——哪怕只是在几个地方来回打转。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心情。”
这便是卡斯洛·安塔尔给出的解释,避重就轻,巧妙地规避了问题的核心。尤利尔本没有兴趣窥探别人家的隐私,但在红岩镇待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这个病入膏肓的城镇所表现出的种种症结,源头都出自于这座伯爵府,或者说,出自于安塔尔家族。
“前几天,我在镇上的一家酒馆里,接到了一桩委托。”尤利尔说。
“哦?看来你们这些自由狩猎者果然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啊,”安塔尔伯爵淡笑道,“我听乔瓦尼说,你们去过了审判堂,也是和这桩委托有关?”
尤利尔点点头,“失踪案。全都是孩子。一共十六起,或许更多,毕竟所有知情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就好像被谁下了封口令一样,”尤利尔故作无奈地耸耸肩,“我怀疑自己是拿不到这笔佣金了。”
“失踪吗,真是遗憾,如果我了解及时的话,或许能让这个数字减少一些。”安塔尔伯爵满脸遗憾地摇摇头。
“这不是大人的过错,谁叫这些失踪案好巧不巧,全都凑齐在您出门远游的这段时间里呢?”尤利尔笑容诚恳地说,“审判堂已经让我充分见识到了安塔尔家族对人民的爱护,我完全相信您若知情,绝不会放任这个数字扩大。”
“没错,安塔尔不是独裁者,我们的统治透明而公开,与人民一起呵护着我们的家园,在这里,所有人互敬互爱,不必卑躬屈膝。”
“只可惜驻守在盐湖边的管理员就没有这等好福气了,我听说他是那方圆五十里内唯一的一个活人。”尤利尔轻叹道。
“你们去过盐湖了?”语气陡然加重,安塔尔伯爵两眼微眯。“我猜这也和委托有关?”
尤利尔坦诚地点头道:“顺带也想领略一番传闻中的未见之城。果真是难得一见。”
卡洛斯·安塔尔听罢,大笑起来,“别把它当成是一个蹩脚的玩笑话,猎人,也别尝试从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它,盐湖的对岸,是我们安塔尔家族世代守护的生命源泉。贡德乌尔的生命之源。你看到城镇外的蒸汽环墙了吗,看到这里不为冰雪封冻的土壤了吗,这都是它的功劳,贡德乌尔人的神圣之所怎会轻易显露在外乡人面前?它赋予了红岩文明以活力,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是盐湖之神的恩赐,它还能消除病痛,隔绝瘟疫,甚至是……让人起死回生……”
尤利尔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异样,滞留在余光之中的安塔尔伯爵,背向月光,静静伫立在石栏边。
尤利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厅里,即将年满十周岁的伊文·安塔尔正坐地伏案,借着血脂提灯的光芒,在羊皮纸上烙下稚嫩的笔迹。芙琳坐在一旁,双手抱膝,静候伊文王子完成那幅人脸月亮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