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因为梦里什么都有。”
呆愣了两秒,男爵突然怒号着飞扑过来,紧接着就被手杖结结实实地打翻在地。
“少在那白日做梦,干好自己的活儿吧。”
一身狼藉的男爵愤愤地爬了起来。通常每隔上一段时间,它就会产生一种身为家畜不该有的独立意识,而之后又总会以相同的方式接受一番棍棒教育,疼痛的记忆会在它小得可怜的脑仁里盘亘个一两周,然后相似的剧情又将乐此不疲地反复上演。
尤利尔用手杖戳着它的肚子,“我问你,这几天有什么异常状况?”
“你直接去问院子里那堆尸体不是更方便?”男爵冷哼道,“围墙以里的异常都被你铲平了,围墙以外的就算告诉你,你也不去理会,何必来烦我。”
通过塔顶的瞭望台,可以将埃斯布罗德大半个城区尽收眼底。尤利尔扫了一眼那些空荡荡的街道,庞大的建筑群仿若一座死寂的陵墓,了无生气。
“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如果从你亲姐姐爬上你床的那天算起,有五天了。”
尤利尔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句话呛得不轻,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
男爵没有理他,接着说道:“那些本地居民根本不用在意,无非就是画纸上的颜料,遇水即融,连一个完整的生命体都不是。牧师只需要释放一个通神之眼,这座城市繁荣鲜活的假象就要烟消云散。真正具备作战能力的只有蛇人,还有那个根本不知道藏在哪的有翼爬虫。”说到这里,它忽然有些不安,抬头看着猎人,“我能闻到硝烟的气息在南方的城墙外汇聚,真不知道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就是明天了。”
“你怎么知道?”
尤利尔一言不发地盯着那辆穿过死寂无人的街道,最后缓缓停靠在宅邸大门外的黑色马车,渐渐眯起了双眸。
对于芙尔泽特的来访,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既然混沌的反义词是安宁,那么混沌之女就没有理由容许他独享安宁,尽管这安宁是如此的短暂。
“你就用那张臭脸迎接你的客人?”经过一段时间,芙尔泽特似乎已经完美适应了以贵族自居的角色。看得出她乐在其中,大冷天却一把黑天鹅绒折扇不离手,盘起金色发髻的头上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黑色面纱,为那惊世骇俗的容颜蒙上一片迷离之色。
尤利尔敢担保,他的表情比那面结满冰晶的围墙还冷还硬,却依旧无法打搅对方的好兴致,暧昧从容的笑容让人全然感受不到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你来做什么?”他质问道。
“自然不是来看你摆臭脸的,”芙尔泽特冲他笑,鬓角挂着几缕白霜,“得了吧,以我们之间的默契,即便一个钟头前我还窝在温暖的壁炉旁,也会心有灵犀地感应到你的求助信号。”
很显然,在一个旧神面前撒谎除了被拆穿后的气急败坏外,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收益。尤利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迫不得已地卸下了一贯强硬的态势,开口道:“我要你保障她的安全。”
无需多言,芙尔泽特今日的到来已经说明了一切。今夜过后,战火会迅速点燃整个埃斯布罗德,他们的行动也将同时进行,但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兼顾到索菲娅的安全。
尤利尔之所以选择破例信任这个居心叵测的盟友,是因为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令人意外的是,芙尔泽特居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没问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命我忠诚的猎犬安全地护送她离开,让她去塞弗斯摩格,还是直接送回歌尔德,这只是你一句话的问题。当然,你知道,神的施舍从来不是无偿的。”
猎人回以厌恶的目光,心中作好了对方漫天要价的打算。“说吧,你的条件。”
哗的一声收起折扇,芙尔泽特像是数着步子似的,一寸寸踱至他跟前。她抬起头,掀开那片薄薄的黑纱,笑容比午阳更明媚,比秋水更动人,真实得看不出一丝伪造的痕迹。
“让她,还有你那可爱的小徒弟现在就走。今晚你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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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人与神,抉择(上)
这似乎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转变,以致于最精明的猎人也误以为自己中了圈套。
他拔开瓶塞,把今天新鲜炮制的一瓶抑制剂猛地灌进喉咙,劣质酒精刺激着他细腻的鼻腔,像是混着才从炉膛里捞出的滚烫铁渣,沿着血管流遍全身,很快他就皮肤发红,大汗淋漓。轻微的酒精过敏让服用抑制剂的过程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煎熬,但他仍一口气喝光,接着将空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像是往炉子里鼓风的风箱那样喘着粗气,他吃劲地抬起头,竭力撑开因肌肉抽搐而下垂的眼睑,看向坐在圆桌另一侧的人。
壁炉里没有火,这间小厅只因月光就显得十分敞亮,帘影似水波在雪白的四壁流淌。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被别样暧昧的空气鸠占鹊巢,与身体里持续发挥效力的酒精相互作用,让人目眩神迷。
见鬼。猎人心底咒骂一句,把脸埋进冰冷的掌心里,就此从那无声的战场上仓皇落逃。
“怎么了,你今晚羞涩得像个小男孩。”芙尔泽特笑容嫣然地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不要得意的太早。”尤利尔咬牙切齿地道。
“以往你恶狠狠地作出这种威胁的时候,可不会任由双手这样的无所事事。”她留意到,猎人甚至没有把手杖带在身边。甜蜜的胜利让她愿意相信,在对方那件宽大的风衣里头,连一把防身用的匕首都吝于收容。
“说得没错,我应该掐着你的喉咙,撕烂你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可你没有。酒精可不会让人变得软弱,你不是还指望它来助长气焰,好一口气找回原来的感觉?现在瓶子空了,一滴也不剩,你还有什么可说?”
尤利尔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表情扭曲的样子宛如恶鬼。
而芙尔泽特始终演绎着一副以德报怨的高尚模样,只是那看似温和的笑容,无论怎样想都是戏谑的意味更多。“你根本不想要掐着我的喉咙,更不会撕烂我的脸,你压根没有要伤害我的冲动,哪怕你试图用酒精来作催化剂。于是你对这个荒唐的念头感到无比沮丧和懊恼。”
这番讽刺让尤利尔怒不可遏,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有什么东西发生改变了,以往他可以毫无负担、毫无犹疑地把刀刃指向芙尔泽特,现在受酒精麻痹的四肢却仿佛本能地抗拒着这项指令。
“说到底,你以前不过也是装装样子罢了,”芙尔泽特笑着说,“多疑的天性,让你总是习惯以最恶毒的看法来揣摩我的动机,但是到了最后,你发现我做的所有事无一不有利于我们的合作,于是你那无由来的敌意开始渐渐站不住脚了。但即便如此,就在几天之前,我仍能在你的眼底看到原始的杀戮欲望,因此我心中油然生出了一个疑问:究竟是什么驱使你如此地憎恶我?”
这个问题令尤利尔陷入了一阵苦思。从前,他只是凭着对神这一物种的笼统观念而采取的自卫措施,好像全然发乎于本能,至于这种敌对情绪的由来,似乎从来不曾仔细追究过。由于他此前正在反思自己过往的行事逻辑,这重问题无疑是让整件事雪上加霜。
芙尔泽特看了看他,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或许就像干柴之于烈火,毁灭的冲动可能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谁知道呢,至少我现在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今天的你看上去可爱极了。让我们抛却这些烦恼,就这样静静地待着,享受黎明到来前这最后一个祥和的夜晚,你怎么说?”
扭头看看窗外攒聚的阴云,那是从更南的地方,源自于赫莱茵的一场雷暴,正在这座城市上空酝酿。“最后一个祥和的夜晚”,他无法否认这个说法。
虚扶着额角,猎人有气无力地扯了扯麻木的嘴角,“你倒开始学会征询我的意见了?”
“当然不,神不会干这么自降品格的事,”金发的少女甜甜一笑,“我只是通知你我的决定而已。”
说完,她就绕过了那张阻隔在二人间的碍事的矮脚桌,搬着椅子与他面对面地坐下。膝盖挨着膝盖,芙尔泽特又铺开一条柔软细滑的毯子,毯子很大,足够盖住两人的腿。但这依然不能使她满足,过会儿她就蹬掉了那双硬邦邦的小皮鞋,堂而皇之地把脚放进了猎人的怀里。那异乎寻常灵活的脚趾,竟解开了对方皮马甲的纽扣,一双冰凉的脚掌在他隔着一件薄薄内衬的平坦腹部蹭来蹭去。于是尤利尔就看到浅灰色的毯子上泛起了一层层俏皮的波浪。
“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家伙。”混沌之女的笑容中尽是满足,“如果你的脸色也能像你的体温一样热情,可以想象得到,我在这里的生活将会变得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