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朱漆门,以及在这扇门里发生过的一切,都随着绞盘和锁链迸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大轰响,被永远遗忘在了这无垠的黑暗里
第五十五章 多夫多剑舞
升降梯空隆隆地嘶吼着,不断下降,从那不知名的深渊底部倒灌而来的狂风,在耳边呜呜地尖啸,凛冽似刀子一般掠过脸畔,割得生疼。
铁栅构成的围栏外面,不时有莫可名状的流光溢彩交织闪现,貌似无数发光的透明水母,在黑漆漆的深海中交互漫游。
目的地位于凡几深处,犹未可知。
冷暴力历来是女人的独门绝技,芙尔泽特对丈夫喧宾夺主的行为忍无可忍。她罄尽力气,试着挣开那条像铁枷一样困住自己的臂膀,却适得其反,对方干脆把她环腰抱起,把她像条麻袋似的夹在腋窝下。
威名显赫的莱芙拉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见她张嘴要咬,尤利尔不躲不闪,任她拿自己身上的布料撒泼发泄。
“劝你不要无谓地浪费体力。”
芙尔泽特呸了一声,吐出嘴里的线头,没好气地说:“反正也逃不过被你支使的下场,省不省力又有什么关系?”
“这可说不准。既然是谈判,有可能一拍即合,自然也有可能闹得不欢而散。”
“噢?听你这意思,要是跟迪恩尔谈拢了,就毫不犹豫地把我给卖了,要是谈崩了,还要我跟你重修旧好,相亲相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芙尔泽特被这厮龌龊无耻的行径气得直发抖,想笑却又喘不上气来,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可能窒息,“你……你倒是会盘算……”
“过奖了,”尤利尔微微颔首,“都是跟你学的。”
咣当一声轰响,升降梯突然猛烈地摇晃了下,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
他把目光聚焦在远处的一点,无边无际的黑色背景下,有一团橘色的光点,在穿梭交织的流光溢彩中显得格外醒目。
既像初升的日轮,又似薄暮的夕阳。
当他凝神定睛,专注精力看过去,那凝若实质的光团又像指尖的流沙似的溜走了。
尽管只有很短的那么几秒钟,他还是抓住了那团光的本质。
那是一只眼睛。
“我很好奇,”芙尔泽特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很多,“你怎么敢笃定就是迪恩尔?你判断的依据从何而来?”
“我说猜的,你信吗?”
“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对于这个问题,尤利尔本可以不必理会,或者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但他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她。
“先前我已经告诉过你,是你自己弄巧成拙,才让我觉察到隐藏在巴姆这层表象之下的隐患。这一句没有骗你。”
“这是我的疏忽,我不否认,”芙尔泽特哼道,泛起一抹自嘲似的冷笑,“我想是因为委身于低等生命形式的过程太过煎熬,让我在潜移默化中也被你们的短视和狭隘同化了。对此我感到万分遗憾。”
她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这就没了?”
于是又一次的,她看见猎人做出那种叫人捶胸顿足的古怪表情。
是的,任何解释在她显露出的创伤面前都是多余的。
这本是一场纷乱怪诞的梦,是无数潜意识错落交叠的摩天巨塔,徘徊在虚实交界的边缘,一切都显得无迹可寻,无理可依。
唯有直达灵魂的创伤才能给人以血淋淋的真实。
他们的灵魂,以德·范隆伯为见证,在埃斯布罗德的生命之树下缔结,只要尤利尔敞开一度对她单向禁行的思维通路,立刻就能获得感同身受的撕裂级体验。
“我知道是祂。”猎人以确凿的口吻说道。
少女眼神有些黯然,呵呵一笑:“就算如此,你又要如何来解决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别指望我会给你带路。”
“我从来没有这种奢望,”
兄妹破镜重圆的泡影,已经被迪恩尔亲手戳破了,盼着以受害者自居的芙尔泽特给自己带路,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不过你之前那席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只要方法得当,对混乱不羁的梦进行约束也是可以实现的。”
如果说尼尔的大肚腩和破罐子破摔的颓丧气质是反面案例,那么芙尔泽特对自身贫乏的女性资质所进行的大刀阔斧的改造重塑,无疑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敏锐的洞察力,”芙尔泽特半是称赞半是嘲弄地说,“正如我所说,坐拥神格的庇护,让你我可以免于梦潮的侵蚀,以理智来约束潜意识的作祟。不过仅此而已,这种力量只能是助你挣脱漩涡的船桨,不会变成攀登高峰的钩爪。”
“所以我说了,‘只要方法得当’……”
又是空隆一声,升降梯陡然刹住了下降的趋势,在铁链极度拉伸发出的尖锐呻吟中,慢慢悬停。
一把拉开铁栅,昏暗的视野中,两扇足有十六英尺高的大门横亘在二人面前。
门缝中隐有光亮透出,仿佛给大门镀上了一层金边。
芙尔泽特忽觉身下一空,来不及反应就足尖落地,险些趔趄。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见猎人身姿笔挺,很有绅士风度地递手过来。
她刚刚接住那只手,面前的两扇大门便应声开启,刺眼的光亮,伴随铺天盖地的喧嚣迎面涌来。
两人携手,一前一后迈入大门,将死气沉沉的黑暗抛在身后,仓促跌入一片五彩缤纷的新天地。
等芙尔泽特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熙来攘往的人潮,五颜六色的百褶裙伴随戛然而止的奏乐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晃得她眼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欢笑,相互鞠躬致意,男男女女无不嬉笑着一哄而散,为下一支曲子的舞者留出场地。
空气里充斥着似曾相识的欢闹和奢靡。
她恍然有种回到了赛隆兹化装舞会的错觉,但接下来穿过层层喧嚣嘈杂,入耳而来的浑厚弦音,令她如梦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