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康葛斯加入猎杀。
第七十章 代理人之战(下)
老猎人跛着脚,一瘸一拐走下白花环绕的山坡,像个行将就木的肺痨患者不住地咳嗽,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力气挥动手中的锯肉刀。
下一秒尤利尔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态龙钟的步伐不过是麻痹猎物的伎俩,一旦进入扑杀射程,温吞的前戏便戛然而止。
尤利尔讷讷地低下头,像个刚从麻醉剂效力下复苏的病人,盯着左肩和前襟的豁口,缓慢溢出的鲜血,在肌肤上勾勒出两条精美的切割线,它们简直像裁缝精剪出来的那样笔直工整。
两秒钟后,痛觉才姗姗迟来。
整个过程堪称一台高效的手术,手起刀落,切口完美无瑕,患者来不及感到疼痛便被开膛破肚。
尤利尔抬起头,看到康葛斯仍然待在之前所处的位置,耷拉着肩,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把久疏锻炼的老骨头不中用了,咳咳,”老猎人边说边往前走,“下一次,我会尽量把握好力道。”
月色烘衬下的温顺良夜,顷刻间狰狞毕现。
一次疏忽就险些要了命,尤利尔不敢再有丝毫的轻敌,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来了!
这次他全神贯注,才勉强抓住对方启动前的一个不起眼的蓄势动作。
再次捕捉到康葛斯的身影时,他已经在身后某座倾倒的墓碑旁。
尤利尔摸了下脖颈下端,垂眼一看,满手是血。伤口如果再深一点,就会割破动脉。
毫厘之差,死神的镰刀与他擦肩而过。
他麻利地从腰包中取出一支深褐色药剂瓶,咬开木塞,仰头灌下一半,剩下一半全都泼在颈部侧面的伤口上。
“失去昆尼希的古老之血和从迪恩尔那抢来的半吊子神格,猎人就只是猎人……”
疼痛在缓解,血液逐渐凝固。尤利尔讪笑一声,把空的药剂瓶扔在地上,一脚踏碎,转过身说:“恕我眼拙,我入行这么久,还从未听说过哪位上了年纪的同僚,尤其是在瘸了条腿后还能像你这样……健步如飞。”
老猎人平淡地宣布说:“我乃梦巢之主,在这里,一切规则皆以我为准。”
“很少有人能把作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尤利尔耸耸肩。他不喜欢在战斗时废话,但是现在,他必须重拾芙尔泽特的教导,发挥被狩猎守则埋没的诡辩才能,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时间。哪怕只是几秒钟。
“你会得到歌恩·赛托伦许诺的公正,”康葛斯举起滴血的锯肉刀,一字一顿地说:“以猎人的方式。”
第三轮攻势,来得比前两次更凶猛。
一道鬼魅似的红色残影在花海中掠过,高速运动中那具佝偻老迈的躯体仿佛与翩跹的斗篷融为一体,犹如在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墨笔,稍等片刻,才得以看清它沉淀出的锋芒。
但事不过三。
咣的一声,火星四溅,从手杖上反馈回来的冲击力成功令他单膝跪地,并几乎让他的腕骨碎裂。
利爪大张的锯肉刀,就虎视眈眈地悬停在他头顶不到五英寸的地方。
老猎人压低的帽檐下露出一个狠辣的笑容:“有点本事。”
“老人家还是悠着点,”尤利尔回敬,“动作太快当心闪着腰。”
他忽然撤开了横档在康葛斯面前的手杖。眼看锯肉刀落下来就要把脑袋劈成两半,电光石火间,他探出左手,五指虚握如鹰爪,猛地贯穿了对方毫无防范的腹腔,攥紧全力一拽,顿时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被绞断的内脏和肠子滑了出来。
锯肉刀脱手掉落,康葛斯捂着肚子跪下来。
从不以欣赏敌人苟延残喘为兴趣的尤利尔,干脆利落地用手杖刺穿了他的咽喉。
只见康葛斯脑袋往下一垂,再无生气。
当尤利尔抽回手杖,尸体软绵绵地扑倒下来,血肉之躯像被风剥蚀的沙丘一样,从袖筒和领口下溜走,化作风中的齑粉,消失无踪。
接着,老猎人的衣物也随之抽丝剥茧般分解殆尽,唯有那顶点缀着白翎的猎帽,刺沙蓬似的随风滚走,一直滚到距康葛斯陈尸处八码开外的一座歪斜的黑曜石十字架下。
突然间,那顶猎帽着陆点下方的泥土高高隆起,不甘长眠的死者破棺而出。
黑曜石表面倒映出月树的火光,形同枯槁的死者仿若在燃烧十字架下重生的殉道者,随风徜徉的白色花海,让这一切充满了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即便身为对手也忍不住肃然起敬。
尤利尔礼貌地等候着,等待死者掸去衣服上的尘土,弯腰拾起那顶猎帽,重新戴上。
正如莱芙拉所言,仪式感不可或缺。
“在粗鲁的猎杀和享受鲜血之余,多点优雅又何妨呢?”复生的猎人从腰间慢慢抽出一柄细长的手杖,其造型与长度都同尤利尔所持如出一辙。
那依然是属于康葛斯的嗓音,只不过比刚才要年轻许多。
尤利尔点点头,对这别出心裁的提议表示认同,然后捡起那把遗落在他脚边的锯肉刀,甩掉上面残留的血渍。
没有比这更具挑衅意味的举动。
“年轻的猎人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表现欲,急于彰显棱角,稍有成就便沾沾自喜,”康葛斯发出阴冷的低笑,“坏习惯得及时纠正。”
伴随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金属刮擦声,老猎人的手杖剥离根骨,迅速展开成一条锋利的长鞭。
毒蛇亮出利齿,它的猎物却并不打算引颈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