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怎么能忘了,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热衷探听八卦,”芙尔泽特耸耸肩。
正如奈乌莉所说的那样,这很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何妨表现得大度一些呢。
于是不知是在虚荣心或是别的什么缘由的驱使下,目空一切的莱芙拉居然接受了邀请,席地而坐。两人对外界天塌地陷的景象视若无睹,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从遥远的传说是如何脱胎于荒诞的现实故事,到博取异性好感和信任的阴险伎俩,无所不聊。
这场别开生面的谈话使人深省的同时,也让人陶醉,尤其是那段从歌尔德启程的旅途,尤利尔·沙维的加入为其增色不少。
直到索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奈乌莉才注意到自己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灰烬御卫走上前来,看到地上那摊残缺不全的黑色瘤肉,误以为这就是最终的结果:“恭喜殿下,您终于达成了夙愿。”
“你弄错了,”奈乌莉边说边起身,“这不是我做的。”
索尔终年如岩石般平坦冰冷的脸庞上泛起了不安的褶皱,他盯着地上那摊仍在神经性蠕动的烂肉看了一会儿,愕然说:“莱芙拉?”
奈乌莉拔出插在石缝里的剑,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莱芙拉宁愿从下位者当中寻找一个替代品,也不直接夺取迪恩尔的神格为自己所用?是做不到,还是她不能这么做?”
“殿下为什么这样问?”
她提起剑,指了指迪恩尔的尸骸,“她就在我眼前吃掉了她的兄弟,然后从这个梦巢的牢笼中逃走了。”
“这不可能!”
“是的,我们都知道那不可逾越的规则叫什么。她既然涉足此境,就没办法让自己醒过来,除非前往梦巢的最深处,拿到圣杯,或是干脆被她兄弟的神格反噬,身魂俱灭。但理论上,还有一种逃脱的途径,这也很可能是她不敢轻易染指迪恩尔神格的原因所在……”奈乌莉欲言又止,表情变得隐晦而不可捉摸。
“什么途径?”索尔急切地追问。
奈乌莉想了想,放弃了深究的念头:“算了,这跟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无关,多想无益。”
索尔一动不动,固执地凝视着天空中的漩涡。在那里,一个邪恶的有角轮廓正缓缓浮现。
奈乌莉不以为然地转过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别让陛下的期待落空,让赫莱茵的铁骑带着梅奥莱斯的遗体和你我的死讯凯旋吧,”她说,“这是我们身为子女和臣仆应当履行的义务。”
……
帕拉曼迪惊恐万状地醒来。
她愣愣地盯着自己举在半空中的手,企图抓住什么。可她没法记起有关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的更多细节。
她既非拥有完整灵魂的人类,也非支配众生的上位者,她只不过是被兹威灵格圈养的看门狗,一个由许多富有价值的灵魂堆砌而成的容器,她能做的只是像一支漂流瓶般,在梦的惊涛中随波逐流,最终被那可怕的漩涡撕扯着,狠狠地抛了出来。
灰烬御卫造成的灼伤被完整地带回到现实,全身上下都火辣辣地作痛。她捂着焦黑溃烂的颈部,砰的一声从床上滚落到地板上。
这声响引起了守候在窗边的索菲娅的注意。她没有上前来搀扶这可怜的伤号,连一句安慰的话、一个怜悯的眼神都没有。她在唇边竖起食指,严肃地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
帕拉曼迪对此冒犯毫不在意,她一心只想回到身困险境的主人身边,嘶哑地呻吟着,指甲抠进木地板中,艰难地向前匍匐。
“别那么做,”索菲娅对爬向门口的帕拉曼迪忠告说,“你现在这样帮不了你的主人。”
帕拉曼迪果然停了下来。她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对修女投去怨毒的眼神。
“待在那儿,要么回床上好好睡一觉。这是为了你好。”
索菲娅不再看她,把目光转向窗外。
就在几米之遥、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正在进行一场恐怖的屠杀。就在一刻钟前,一群身披狮骑士青铜铠甲的马斯坦巨人闯进了视野,挥舞着长枪和巨斧,在塞满整条街的市民游行队伍中横冲直撞,犹如扑进羊圈的狮群,顿时血肉横飞。更加诡异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用褴褛衣物或麻布罩住头的市民们,竟无一不像疯狂的殉道者,争先恐后地奔赴死亡,仿佛想用尸身和骸骨砌起一堵屏障,拖延奥格威向伊舍菲尔德中心地带进军的步伐。
忽然,一声低沉的长啸划破夜空。
索菲娅匆匆掀开窗帘的一角,远远窥见几道庞大的翼影在低矮的云层下掠过。
它们向着耸立在城市中央的黑色巨塔笔直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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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资源群【366476606】久违的二合一
第七十四章 好久不见
夜晚极少对猎人展现出友善的一面。
普通人的夜晚,意味着避雨的屋檐,热腾腾的羊奶和舒适的床榻,猎人的夜晚则属于蛮荒、丛林和沼泽。在这些地方,深度睡眠是一种过分奢侈的享受,半梦半醒的小憩始终是缓解疲劳的最佳方式,就好比站着睡觉的野马,以便随时逃脱掠食者的捕杀。
浅层次的睡眠,有助于防范危险,同时也很容易将人带入一个游离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微妙领域。
尤利尔曾多次涉足此境,亦真亦假的昔日光景,走马灯似的围着他旋转。而他一次也不曾沉溺其中。
因为在他酩酊欲醉的大脑中,总是存在着这样一个声音,告诉他这都是假的。是一场梦。
这声音就像悠扬的乐章中突兀飙升的一缕不和谐的高音,每当他决定醒来时,就会集中起涣散的注意力——尽管这对做梦的人来说很困难——聆听,心无旁骛地聆听,直至虚假的喧嚣被渐渐淹没,那澎湃的潮声便是梦醒时分。
恰如此时此刻。
利刃刺进康葛斯身体的刹那,他无比真实地感受到梦之将醒。封闭的五感重新打开,蔓过舌根的血浆像葡萄佳酿一样甘甜,拂面而过的风里有薪柴燃烧的呛鼻味道,肾上腺素持续飙升,沉寂的胸腔下再度传来如擂鼓般强而有力的泵动声,滚烫的生命源泉流遍全身,古老之血的恩赐带来无以言喻的强烈快感,犹如一场瘾君子式的狂欢,令人欲罢不能。
可惜这美妙的体验转瞬即逝。
剑柄传来的阻力消失了,老猎人被洞穿的躯壳像风蚀的陶制品似的坍塌,骸骨七零八落地撒了一地。
尤利尔低下头,注视着掌心里凹陷发红的柄痕,若有所思。
但他没有时间停下来。随着康葛斯的死灰复燃,新的化身再次从坟冢里爬出来,他又被驱赶着投身下一场战斗。
他的敌人不会疲惫,不会疼痛,连死亡也沦为出尔反尔的把戏,战斗强度甚至随着康葛斯的落败次数水涨船高。如此循环往复,疲于奔命,任何思考都是多余的,渐渐地,他的双眼失去了神采,变得空洞而麻木,俨然已经忘记了战斗的初衷,只为了攫取猎杀的快感而挥舞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