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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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真相就在他眼前揭晓。

那条肥美的蛞蝓在紧握的拳头中被榨干殆尽,最后一滴浑浊的乳液落入黑山羊布满参差利齿的口中。它探出蛇信似的分叉长舌,满足地舔舐着嘴角。

“不愧是北国窖藏最久、口感最醇厚的一支陈酿,其中蕴含的怨念、愤恨和痛苦,乃至这齁人的辛辣之外掺杂的一点属于人性的回甜,都值得细细品尝。”

猎人看着它把压扁的蛞蝓尸体丢进嘴里,大肆咀嚼,忍不住皱眉问:“……你做了什么?”

“处理兹威灵格的遗产。”恶魔仰起头,喉管耸动,将美味吞咽下去。它用眼窝里那些恶心的眼泡对着猎人,说:“你应该感谢我,流连噩梦的猎杀者,我替你报了在阿盖庇斯的一箭之仇,用莱芙拉最得意的伎俩还施彼身,迫使她在两害取其轻的选择中做出了那个令她蒙羞的抉择——迪恩尔是摆在她面前的,逃脱梦巢的唯一途径,而她一旦接受,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都将前功尽弃。迪恩尔一息尚存的主神神格,将宣布其无可争议的统治地位,身为子神的莱芙拉只能沦为被阉割的附庸,”

恶魔扭动着黑色触须,像捧起一只陶人似的把猎人托了起来,凑到自己脸前。

“换言之,当她沐浴着旭日的光辉从睡梦中睁开眼时,莱芙拉这个曾被北方人顶礼膜拜的名讳,及这个名讳所代表的一切权威都不复存在。她将以一个被她唾弃的、卑贱的人类的身份醒来……你在笑什么?”

呵。猎人枯涩的嘴唇下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尽管那张松弛蜡白的面孔很难表现出痛苦以外的成分,浓烈的挖苦之意却从骨子里渗了出来,“……闹了,半天,你也没能杀死她……”

“堕落尘埃,是比永恒的死亡更残酷的惩罚。”黑山羊强调,“我在阿盖庇斯叩下迪恩尔那行将灰飞烟灭的灵魂,令其续命至今,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给予汝等自命不凡者彻底的毁灭。为此我甚至不介意供巴姆借题发挥,处理祂们的家庭内部矛盾——一出无伤大雅的余兴节目。”

喔,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尤利尔迟来的恍然。

局面太复杂,情况太多变,搞得人无暇他顾,一时间倒冷落了同僚们。

对奈乌莉和索尔之后的际遇,几乎是一目了然。他心想。

假如黑山羊所言属实,“壁虎断尾”的芙尔泽特逃出了梦巢,这就意味着奈乌莉失手了,而她在歌恩·赛托伦的阴影笼罩下成功染指圣杯的机会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助其凯旋阿盖庇斯的两枚筹码尽失。

何况,巴姆们也断然不会容忍这样一个叛逆份子“荣归故里”。

想起那份被置藏在贝利里奥斯冰盖下、还未来得及拆封的慷慨馈赠,猎人不免心生惋惜。毕竟跟卢比西南岸那帮阳奉阴违的种族主义分子相比,他有更充裕的理由对奈乌莉高看一眼。

不过,这跟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无关。

锈红色的云在低空中翻滚,一轮血月从盘亘浩大废墟的地平线上完全升起,占据了视野中的半边苍穹。

恶魔黑洞洞的眼窝里缓缓淌出一行血泪。它卷起触须拭去浑浊的脓血,但另一只眼窝也开始淌血。

尤利尔从那颗沥干血的腐烂羊颅上看不到丝毫情感波动,却感觉到盘卷他身体的触须痉挛似的抽搐,密密麻麻的细小吸盘反复缩张,分泌出大量浓稠的深绿色黏液。

貌似一种不可描述的剧变正在它体内进行。

这种痛苦令其倍感陌生,肿胀的眼泡里写满惊诧。

“……作为过来人,教你一句,”猎人咳血一笑,表情奚落地眯起眸子,“狡兔三窟……”

黑山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脏器消溶后的碎沫稠浆从喉咙下面倒灌出来,哗哗地倾泻在深褐色的泥土上。它的躯壳开始由内而外地溃烂。

“对付那个女人的时候,切勿有把她逼到了绝路的错觉,也不要企图去剖析她的动机和目的,那只会令你身陷囹圄而不自知……在确保她那颗装满怪诞和邪恶念头的漂亮脑瓜从脖子上搬家之前,一切胜利都是假象……”

黑山羊尖刻的呣叫一声,把猎人和他的满腔戏谑狠狠摔在一边,它踉跄着跌倒,匍匐在地上,其后颈的黑色鬣毛逐渐脱落,暴露出皮膜下那条嶙峋骇人的脊椎骨。它的后背高高隆起,像一张快被风鼓破的烂帆,在噗嗤一声中,它的后背突然爆开一个血窟窿,数条灰色的触须从那窟窿下竞相伸出,拽着一颗血淋淋的恐怖驴头爬了出来。

那长着驴脑袋的深海怪物一经暴露在空气中,全身组织立马萎缩坏死,化作一滩尸液流淌下来。

紧接着,一条包裹着无形轮廓的黄色丝织长袍从那血窟窿下显现出来,与前者相似,没有实体的怪物刚一接触空气,便溃散于无形,继而从那丝织袍子下面涌现出一大群外壳呈深红色的海蟹,前赴后继地爬上黑山羊的后背,随后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

源源不断的海潮气息从后背的大洞下涌出,侵蚀着黑山羊的身体,令它深受其累。只见它用触须勉强支撑着快被深海本质淹没的骨架子,用被脓血填满的喉咙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原来如此”之类的话:“我知道了,是这样……她用那枚黯淡之火换来的不是你的灵魂,而是一份与深海余孽的契约……所以祂们才把你的灵魂送回来……但没关系,我已经得到了莱芙拉的神格……”

猎人四肢疲软地瘫倒在地上,感到所剩无几的生命飞速流逝,忽然间,一团陡然膨胀的阴影将他笼罩。

恶魔的身影宛如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倾压下来,数条触须如离弦之箭般突射而来,豁然刺进他腹部那道致命的伤口下。

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攫住,要从腹腔里被人生拉硬拽出去,忍不住嘴巴大张,吐出一大口血。

后脑勺枕着冰冷的泥土,漫天都是飘飞的灰烬,眼前的景物渐渐昏暗。

弥留之际,他隐约听见黑山羊的耳语。

“睡吧,尤利尔·沙维,然后你会在翌日的黎明中醒来,以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以一具行尸走肉的形式,然而是的,你终将会醒来……”

“珍惜那束得来不易的曙光吧,那是莱芙拉倾其所有的馈赠……”

“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七十七章 伊舍,伊舍(上)

幽深的巷道中正上演一场人头悬殊的遭遇战,伴随金铁交击的锐鸣和混杂本地俚语的粗鲁咒骂,血脂提灯的光线在狭长的巷壁间频繁闪烁,于墙面投下扑朔迷离的剪影。

肩负着一个成年人重量的库恩不敢轻易靠近,他屏息等待,直到四周完全安静下来,稳定而明亮的灯光从拐角处照了进来。

一张典型的沙维氏扑克脸映入眼帘。

尼尔举着提灯走近来,素黑的猎人制服上挂了几道彩,除此之外别无损耗,垂落的刃尖哒哒地往下滴血。

“你在看什么?”教会猎人注意到徘徊在他身上的匪夷所思的目光。

“我在试图说服我自己,”库恩吞了口唾沫,“努力把我眼前这个跟尤利尔一样臭脸的家伙——也就是阁下您——和不久之前那个一屁股坐碎我美梦的油腻中年区分开来。”

“别提那个,”尼尔严肃警告他,“别对任何人提,明白吗。”

库恩看了眼趴在他肩膀上昏睡不醒的尤利尔,点点头:“守口如瓶。蒙泰利亚人视信誉如生命,阁下尽可以放心。”

尼尔脸上久违地流露出了一丝松懈的神情,叹道:“那么我也会遵守承诺,不对任何人提起我在你梦中见证的那场荒诞婚礼。”

“其实当新郎的感觉还不赖,当然,要是新娘子腮边没有那搓浓密的胡须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赶在牧师宣布我们可以交换唾液之前闯进来,挽救了我的初吻……”

“别说废话。这边走。”尼尔掐灭了提灯,率先拐出巷子,左右张望一番,径直快步穿过空荡荡的街道,遁入月光难以企及的墙影下。

“是是,遵命,”库恩忿忿地嘟囔,“‘往这边走,库恩’,‘别那样做,库恩’,‘留神身后,库恩’,不愧是亲兄弟,指使起人来都是一个口气。”蒙泰利亚人闷哼一下,把尤利尔快要滑到地上的身体往上拽了拽,咬牙拖着他横穿过无人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