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尊重点,”奈乌莉告诫他,“亵渎皇子遗体,罪加一等。”
迫于威胁,尼尔只好把黑麻袋捡起来,置于两腿间,尽量不去在意它。
他们顺利地离了岸,尖长的船头撞进一片浮冰之中。
连绵起伏的垩嘉斯山以南,亦即柯松河的上游,最严酷的寒冬已经悄然结束,虽然大地春回还为时尚早,偶尔却不乏这样冬阳高照的爽朗天气。河风像少女微凉的柔荑,拂过纠结的头发和干巴巴的脸颊,潮湿泥腥中夹杂着一丝似是而非的花香,浸人心脾。
奈乌莉专心划桨,对长久停留在她身上的眼光视若无睹。
“好看吗?”
尼尔一愣,有些恼火地避开视线。“一般人会这样问吗?”
“一般人又会像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位女士看吗?”
教会猎人无言以对。他承认奈乌莉·奥格威是他平生所见最具姿色的女性之一,冷艳高贵。但这副极具欺骗性的精致皮囊不是引他瞩目的原因所在。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你既然知道你所效忠的皇帝陛下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为什么还要回去?”
奈乌莉冷冷一笑,显得兴致索然。她推桨向前,拉回来,再推出去,手臂上优美纤长的肌腱随之伸缩。
“话术是谋略的艺术,一段好的开场白则是重中之重。”她说,“你和你那宝贝弟弟在这方面的表现堪称灾难,你们在三言两语间就把话题聊死的天赋令人叹为观止。”
尼尔恍然记起奈乌莉之前一度执掌赫莱茵的谍报部门,自然有资格说这番话。他不禁皱起眉头。“你可以选择不接话。”
“然后默默忍受你那副愁眉苦脸的蠢样一整个下午?省省那些刺探虚实的废话吧,何不直接提出你最关心的问题。问我接下来是如何安排你和你的家族的命运。”
“你宣称自己对沙维一族并无恶意。”他提醒道。
奈乌莉纠正他:“准确的说,我对沙维一族除尤利尔之外的所有人,都没兴趣。包括阁下在内。”
“然而你正迫不及待地要把四皇子的死嫁祸给他,把他的诸般不幸作为礼物打包送给克里奥总督。”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收复被莱芙拉控制的赛隆兹,我需要征调他手下的驻军。”
尼尔充满厌恶地说:“届时你成了平叛有功的英雄,而等克里奥总督带着我这个冒牌货去向皇帝邀功的时候,他却换来一纸欺君罔上的罪状和一副绞索。”
奈乌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然后我就可以借机向陛下提出交换人质的建议,用你的命,换莱芙拉的命。”
图穷匕见,原来重点在这儿。
尼尔顿时被她轻描淡写间描绘出的计划全貌震惊了,环环相嵌,何其险恶。
保护家人,是他屈从于奈乌莉的胁迫、进而踏上这趟旅途的初衷。他早已做好了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撕破脸皮,跟奈乌莉鱼死网破的准备,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且不说这计划有多少可行性,就此一议,彼得是绝不会同意的,”他斩钉截铁地说,语气中掺杂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强烈意愿,“这无异于要求北方人民抛弃他们的信仰。”
奈乌莉把他夹枪带棒的苛责当耳旁风,停下手中的桨,任这条扁舟逐流而下。
“没人要求生活在埃斯布罗德的居民抛弃他们的信仰。他们依然可以崇拜兹威灵格,崇拜那个高高在上、吝于显现圣迹的神,就像从前一样,”接着她话锋一转,“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莱芙拉,一个不被世人广泛认知的化身。致你沙维一族沦落至此的罪恶化身。”
尼尔再一次哑口无言。他极力掩藏的伤疤被奈乌莉粗暴掀开来,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他毕生的信仰不过是岸边沙堡,潮退了,那俯拾皆是的金沙每一粒都充斥着卑劣的谎言和背叛。
奈乌莉看出他的动摇,这种赤条条的揭疤式和解不是她想要的,越是不留余地,就越容易适得其反。况且莱芙拉的危害性有目共睹,不需要她多赘述,沙维氏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便是他们克服执念的最大助力。
她拨弄着右桨,水声哗哗,船身慢慢向左前方倾斜,以驶过一段较窄的水域,“一个共同的敌人,意味着和平的开端,”她说,“至于接下来联手讨伐康葛斯和他的赞礼班,那基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这仍是权宜之计。”教会猎人重申她的观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套牵强的逻辑终有它的时限。”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时效性,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不过我们可以人为地给它划定一个受双方认可的期限,并通过最行而有效的,也就是契约的形式来巩固同盟关系。”
“沙维永不臣服。”尼尔一字一句地说。
“感谢阁下的诚实,不过你会错意了。”
“你想利用圣徒的身份做文章?”
“这方面的考虑当然是有的,操纵舆情是每个统治者的必修课。但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果然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囫囵吞咽只会导致消化不良。奈乌莉疲惫地叹了口气,略微倾斜身子,摆出放松的姿态。“跟我讲讲我们的圣徒阁下吧,比方说他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教会猎人眯起眼,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别紧张,找点乐子而已,”奈乌莉耸耸肩,“随便说些什么都行,天黑以前我们不会靠岸。”
她摆了下桨,让舢板更加平稳地乘着水流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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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摸了。原因是午觉起来的时候突然爆发了一波关于新书的灵感,赶紧码下来落实成大纲,今晚大概就忙活这个了。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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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帝已死(中)
第二天,他们把那条舢板留在岸边,改走陆路。
按照奈乌莉的预计,从他们夜里休整扎营的地方出发,不走大路,横穿雪林,不出意外还能赶上总督府的奢靡晚宴。
当夕照环抱群山,费尔斯彻灰白的城墙自山坳间浮现时,尼尔就知道总督的盛情款待于昨日那间客栈一样,皆属泡影。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破败不堪的城门,高悬于横梁的俘虏尸体,用眼窝下的黑窟窿俯瞰外乡来客。饱餐过后的食腐鸦群顺理成章地揽下了看门卫兵的活儿,在横梁上跳来跳去,以刺耳啁啾盘问来往的过客。
他们跨过像沙包似的垒砌起来的尸堆,步入费尔斯彻死气沉沉的街道,到处是焦黑的残垣和炭棍儿似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