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问:“还有补救的希望吗?”
“有,”芙琳爽快地答道,“好好活着,远离纷争和是非。”
原话照搬。
尤利尔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芙琳的成长不局限于狩猎一途,连言辞也变得尖锐犀利了,让本来就不善于打嘴仗的猎人招架吃力。
“这我没法向你保证。”
“那么我的职责就是确保你始终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从保护人到被保护的角色转变,反差太大,猎人啼笑皆非:“我还没有软弱到需要人照看的地步。”
“是监督,”芙琳纠正说,“国王之剑原本就是隶属平衡教会的监督者,因此这也算是我的职责所在。”
好家伙,居然绕回来了。
尤利尔暗暗头疼。一直以来,心思单纯的芙琳都是他身处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大环境下难得的避风港,现在这片温柔的避风港居然也沦为了荆棘丛,处处带刺,简直要命。
以防万一,他多问了一句:“铲除莱芙拉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这个还有待观察。让她知道有双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她,也能起到一定程度的防范作用。”
对于这点,尤利尔倒是非常认同。
芙琳大拇指摩挲着剑鞘上的红缎,轻声说:“放心,我明白孰轻孰重,只要她还向着你和沙维,我可以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从阿伦·贝尔到这儿走了七天七夜,我就在后面跟了七天七夜。”
最后补充的一句起到了盖棺定论的作用。
尤利尔至此再无话可讲。
看到从石柱廊下走来的猎人,在一尊抚琴女雕像下驻足瞻仰的奈乌莉回眸道:“续完旧了?”
“我再重申一遍,”猎人不无懊恼地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奈乌莉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随你怎么说。众所周知,男人的嘴巴跟他们的裤腰带一样不靠谱。你我都是在王室环境下长大成人,应该知道男女关系无论被描述得多么曲折离奇,归根结底都是一回事,不新鲜。”
尤利尔忍不住冷笑一声。
奈乌莉斜着眼瞥他:“我看出来了,阁下也是个十足的厚黑专家。明明你只需要顺势反问一句,就能从我口中撬出话柄。”
尤利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他看穿了奈乌莉的策略,正因为她直来直去,不屑遮掩,有时候才显得比莱芙拉这类精于话术的谈判高手更难对付。
“今夜是你和修美尔最后的机会,你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在这些无谓的细枝末节上,”他提醒说,“是一纸盟约,还是兵戎相见,全系于殿下一念之间。”
拟定于明早进行的第二轮谈判实则是个幌子,双方心如明镜,真正的结果今夜就将敲定。
奈乌莉一改之前的轻松神态,眼底生寒,面容冷峻,“要谈可以,但阁下凭什么保证今夜所做承诺日后都能兑现?据我所知,沙维的当家人是彼得·沙维,而非尤利尔·沙维。”
“我会晓之以利害。”
“就这样?”奈乌莉对他近乎儿戏的态度有些不敢置信。
“你在我这儿能得到的只有这么多,”猎人说,“殿下是个聪明人,就算我拍着胸脯向你担保我们兄弟间的感情如何深厚,彼得对我是如何的言听计从,对殿下来说都无异于空头支票,我倒是敢开,可你敢接吗?勾心斗角的伎俩都省省吧,你们冒着寒冬跋涉来此必有所求,试着说服我,或许塞弗斯境内还有你们兄妹的容身之处。言尽于此,殿下自己斟酌吧。”
手杖清脆地敲击地板,他穿过一对隔空互望的折翼无头天使雕像,独自走向长厅深处。
奈乌莉听完他的话,思忖一会儿,自嘲似的笑了,快步追上去说:“为表诚意,我想先卖个人情给阁下。”
“你已经卖过了,”尤利尔头也不回地说,目光流连于两旁光怪陆离的人面狮身石兽,“殿下引索菲娅带我去贝利里奥斯找寻银冠皇后,正好还了你在伊舍菲尔德陷害我的那笔债,我们互不亏欠。”
“啊这,”奈乌莉沉默了,捏着下巴思考对策。
“好吧,尽管修美尔一再嘱托我要审慎,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若是不拿出点真心实意,恐怕是很难打动阁下的铁石心肠了。”
猎人脑袋微偏,作侧耳聆听状。
两人并肩行走于广阔的长厅下,穹顶极高,脚步声与手杖击地声交织回荡。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远远尾随。
“我们在阿盖庇斯遭到了重创,”奈乌莉开门见山地说,“原因想必阁下能猜得到,我们在梦巢中遇见的大敌,率领一支古龙军团横扫了苍白圣城。由于当时我并不在场,根据我那亲历者皇兄的说法,我们敬爱的皇帝陛下和巴姆余众,尽殁于此役。”
猎人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转过来。
他惊讶于巴姆在黑山羊亲临战局后的不堪一击,更错愕于奈乌莉竟然如此直截地揭了底,将己方的劣势暴露无遗。
奈乌莉对此却有不同的解释:“修美尔一直极力否认自己跟巴姆的瓜葛,可他潜意识里还是把巴姆当作了自己的倚仗,他临时罗织了一套真实可信的谎言,试图使你们相信他远道来此不过是出于内部分歧,而赫莱茵境内仍有大量生力军在英明神武的巴姆众率领下奋起反击,接着他便会马不停蹄向你等兜售一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美好蓝图,诱使贵国出兵南征,搅进这摊浑水中去。”
“这都是莱芙拉玩剩下的把戏。”猎人嗤之以鼻说。
“好在修美尔尚有自知之明,没有一意孤行。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与上位者对话,所以今晚来这儿的是我,不是他。”
奈乌莉言语间把他们二人称作上位者,尤利尔罕见地没有出声反驳。毕竟称谓是其次的,凌驾于凡人的上位者的眼界,才是这场谈判的重中之重。
以他们二人的见识和经历,的确已经超脱了世俗的层次。
“我必须承认,这是个相当震撼的消息,将来甚至很可能会动摇沙维乃至兹威灵格的立场。”
奈乌莉留意到他滴水不漏的遣词,谨慎到令人生厌的程度。“就像我刚才所说,当时我并不在场,当然,修美尔眼见之实也未必没有遗漏,阁下尽可以亲自去求证。但阁下切记情势紧迫,间不容发,那位梦巢之主既然能兵不血刃地攻占阿盖庇斯,就有能力在春天到来之前席卷埃斯布罗德。”
尤利尔不相信企图奴役他的巴姆,也不相信冠冕堂皇的奥格威,他对卢比西南岸的一切事物都报以怀疑和敌视,但如果情况果真如奈乌莉所言这般岌岌可危,那他就不得不慎重考虑缔结盟约的可能性。
其中最具说服力的一点是,一支由古龙组成的军队,是他们任意一方都无法独自面对的强敌,更不用说那头初次现身就消灭了半数巴姆的黑山羊。
无论如何,值此之际,多一个盟友,哪怕是一个保质期不长的盟友,也总好过多一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