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芙琳突然从后面叫住他,“你刚说什么?”
瘦猴脸疑惑地问:“我说山姆他们那边还在等回话,怎么了?”
“后面那句。”
“后面?”瘦猴脸愣了愣,没想到嘴里絮叨的牢骚话被听见了,“呃,是奥拉比那家伙,一口咬定说那黑骑手是沙维家的人,伙计们都拿不定主意,山姆认为你是上头派来的,说不定握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所以我才过来找你商量。”
芙琳微微眯起眸子,“他凭什么断定是沙维家的人?”
“他头发是灰色的,眼珠子的颜色也……嗯,差不太多,”瘦猴脸摊手说,“别说奥拉比,我瞧着也像。”
芙琳直截了当地问:“人在哪?”
瘦猴脸不懂她为什么忽然又过问起这事,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就在沼岸边,离我们前天落脚的地方不远。我带你去。”
沼林路况复杂,地势起伏不平,处处埋伏着深堑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潭,终年不散的迷雾更使人难以辨明方位,只有经验老道的游骑兵能在这座天然迷宫中畅行无阻。
在瘦猴脸的带领下,两人一路沿着沼泽无垠的长岸前行。
雾在绿色的沼泽上攒聚,迎面而来的风里夹杂着腐烂植物的作呕气味。
恍惚之间,迷雾中现出一尾黑鳍,在半空中游曳而过,只是当她定睛细看,那条滑溜的尾鳍便如鬼魅似的消失了。
凭空溯流的生物,在芙琳印象中只在埃斯布罗德见过一回,来自遥远深寒领域的投影,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照进现实。
“是奥拉比,”瘦猴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只见一个萧索的身影,踉跄着从前方的迷雾中跌出。
“不对劲!”芙琳猛然拉住缰绳,勒停了马,“停下,别过去!”
等她出声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具满身黑瘤的肿胀活尸从骤然迷雾中扑了出来,瘦猴脸游骑兵猝不及防,从惊嘶失控的马背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六七个活尸从浑浊的绿泽中浮上来,争先恐后地扑向岸上的猎物。
瘦猴脸尖叫挣扎,却无济于事,活尸抓住他的四肢,埋头啃咬他裸露的脖颈,鲜血狂飙。
芙琳两腿一夹马腹,驱马驰前。她掐住紧裹剑柄的黑布,用力扯开绳结,伴随嗤的一声,锈蚀的锋锐出鞘,扑在游骑兵身上的三具活尸瞬间被拦腰斩断,腹腔中稀里哗啦地流泻一地裹挟着贝壳虾蟹的黑水。
锈迹浴血剥落,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锃亮锋利,锐不可当,而出鞘的代价是,芙琳原本如同冰雕一般无暇的肌肤,逐渐爬上丑陋的疤痕,尤其一条猩红狭长的创口从她右耳的耳根一直延伸到颈窝,怵目惊心。
没有心智的活尸自然不懂得畏惧,前赴后继地迎向她的剑锋,癫狂赴死。
随着最后一具活尸被斩首,聒噪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芙琳提着缰绳,驱马慢慢来到瘦猴脸游骑兵跟前。他的右臂被活尸从肩膀上生扯了下来,还连着几丝筋肉,脖子和锁骨周围被啃得坑坑洼洼,血肉模糊,但不知该说是可敬,还是该说可悲,他竟奇迹般地还没咽气。
她下了马,平静地站在游骑兵身旁,看着他因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抽搐。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倒灌的血堵住,发不出声音。
“是的,被深海侵蚀了,”芙琳告诉他,“我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瘦猴脸缓慢而无力地眨了下眼,向她致以最后的谢意。
芙琳提起剑,轻轻落在他的胸前。
“赐汝慈悲。”
游骑兵没了动静。
她甩掉剑刃上的血,低下头,一个背壳上长着三只人眼的螃蟹正努力翻越她的脚背,触感逼真。
这说明污染源离她很近,而且污染浓度也不是她在埃斯布罗德经历的那次可以比拟的。
她环伺四周,从活尸体内爬出来的鱿鱼虾蟹,仿佛受到深海潮汛的呼唤,相继汇成几股窸窸窣窣的迁徙潮,不约而同地朝着东边的某处进发。
芙琳提着剑,跟随它们的迁徙途径,毅然踏入攒涌的迷雾。
在通过了国王之剑的试炼后,她获得了远超常人的感知力,但置身于濛濛白雾之中,可视范围极窄,连五步开外的地方都看不清,她只能更多依赖听觉和嗅觉。
随着气候开始转暖,积雪消融,沼林中随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凼泥潭,白绿斑驳的湿地很快走到了头。她一脚插进了没过脚踝的水草,碧波迭荡。
芙琳蹚着裹足刺骨的水波继续前进,那股污染腐败的气味离她越来越近。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一团高大的黑影在前方赫然浮现。
她当机立断地举起剑,正要挥斩,那团黑影却原地绕圈踱起步来,一边戏水一边发出愉悦的哼哧声。
芙琳没有感受到类似活尸扑面而来的敌意,于是带着疑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拨开迷雾,竟是一匹膘肥雄健的黑马映入眼来。
黑马停止了嬉戏,它静静伫立在那,用那双黑宝石般乌亮的眸子端详起这个陌生人。
芙琳不无惊讶地发现,那股腐败味道的源头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没有从这匹黑马身上找到丝毫深海侵蚀的迹象。
它是如此的蓬勃、健壮,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芙琳从未见过毛发色泽如此油亮的宝马,宽阔的骨骼,健硕的肌肉,丰满的鬃毛,它好似一尊浑然天成的黑曜石雕塑,美丽得让人惊叹。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这匹仿佛能通人性的灵驹喷了下鼻子,心有灵犀地垂下头来,任她抚摸自己的颈项。
黑马拱了拱她的胳膊,然后扭过身子,扬起前蹄噗通噗通地连连踏波。
芙琳领会了它的意图,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跟上。
黑马欢快地踩起水来,领路走在前面。走两步便回头瞅瞅,生怕新结交的玩伴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