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不知是哪个士兵惊呼了一声:“他们过来了!”
马科斯错愕地转过身,只见漫天绿光下,敌军的方阵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横穿燃烧的城镇而来。绿色的火焰烧灼着敌军士兵的肉体,他们盔甲下的衣衫被烧得精光,皮肤被烤得焦黑,连身体里的水分和血液都被蒸干,眼球从眼窝里流出来,只剩两个漆黑的窟窿。但这足以杀死任何人类的伤势,却无法阻碍他们挺进的脚步,犹如一支纪律森然的活尸大军,失去了对死亡的敬畏,任何攻势都不能动摇他们的意志。
不仅如此,还有一拨马斯坦战士正绕过烈火熊熊的小镇,从西面杀了过来。粗略扫一眼,至少有八十名全副武装的马斯坦战士,而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堪称以一当百的杀戮机器。
“撤退!撤退!”
马科斯声嘶力竭的吼声立刻引起了一阵骚乱,马儿惊嘶着扬蹄飞奔,士兵们不顾阵型,没命地往前方那片黑压压的森林逃去。
趁此机会,马科斯联手尼尔,不由分说地把彼得架上了马背。这是最好的时机,夜色和混乱是最好的掩护,谁也不会注意到一匹脱离队伍、奔向埃斯布罗德的快马。
彼得接过缰绳,以无比沉痛的目光看向哥哥们。
兄弟间无需多余的言语,他们把想要说的一切都寄托在眼神际会的那一瞬间,然后告别彼此。
彼得毅然地转头,面向威尔敦那一抹永恒不灭的火炬之光,大喝一声,驱马狂奔。
马科斯和尼尔也扭头加入在平原上四散溃逃的队伍,朝秘血森林奔去,那里尚有一支武力充沛的联盟大军在等待他们。
他们还没跑多远,突然间,一声低沉浑厚的长啸撕开了夜空。
古龙来了!
自战斗伊始便一直蛰伏不出的巨龙军团,终于加入了战场。
三个硕大无朋的影子降落在平原上,笼罩住地上如蝼蚁般溃逃的联盟军士兵。
它们肆意地俯冲,如同一群闯进羊圈的饿狼,或直接凭借庞大的躯体碾死,或以锋利的趾爪捏碎、再高空抛尸,它们不追求高效的杀戮,而是以煽动恐慌为乐,饱嗅空气中战栗的恐惧,让齿间充溢沸腾的鲜血。对暴露在平原上的联盟士兵来说,根本无处可逃,天上是渴望鲜血的恶龙,身后是踏着烈火追来的行尸走肉大军,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跑,跑得再快一些,只要进入森林,就有活下来的可能。
巨大的翼影从头顶掠过,一团在趾爪蹂躏下血肉模糊的尸骸,闷声落在离马科斯右前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他在狂奔中匆忙投去一瞥,在那团不知道融合了几具尸身的“肉团”里,看见了摄政侯纳梅克的半边脸,另半边脸随着被挤爆的颅骨一同坍陷撕裂了。
看来骑马并没有让他逃得更远,反而使他成为了巨龙优先猎杀的目标。
直到真正面对这些庞然大物,马科斯才领悟到一桩早已被尤利尔预言的事实:这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凡人不过是这场杀戮游戏中无关紧要的炮灰,前赴后继地投向死亡的怀抱,充当剧本中活不过一行字的无名氏,便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他再度听见翼膜下猎猎作响的狂风,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仿佛一扇深渊的大门在他脚下敞开。
“马科斯,躲开!”
马科斯以为尼尔在提醒他小心身后,一抬眼,却瞥见一对雄伟的银翼在他面前霍然展开。
他下意识往前一扑,捂头趴在地上,两个山峦般的庞然大物在他头顶上轰然相撞,继而双双落地。
银龙以碾压对手的体型优势,将意图袭击马科斯的墨绿色古龙踩进地面,巨大的趾爪擒住墨绿古龙的脖子,狠狠一拧,挫断了它的气息,只见其脑袋一歪,从口腔里滑出一条绵软无力的长舌来。
马科斯惊魂未定地爬起身,眼前震撼的一幕令他愕然失语。
赫尔泰博菈踩着敌人了无生机的尸首,在一轮绿光潋滟的满月之下,舒展开它如天使般洁白无瑕的双翼,引颈长啸。
基斯科基人赞美的沙海之主,众龙臣服的银冠皇后,宣告正式加入这屠杀之夜。
第八十章 攀登
埃斯布罗德坐落在威尔敦盆地东北边绵延不尽的雪岭之间,初临此地的人恐怕很难想象,在这寒冷肆虐、积雪终年不散的群峰深处,有一片天堂般温暖宜人的乐土。
修美尔在风雪里迷失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清晨,他才终于确信自己没有走错路。
山麓之间,两道如城墙般垂直高耸的冰壁,夹持着一条明显经过人工开拓的平坦道路延伸向群峰峦叠的腹地。
当天傍晚,修美尔见到了那座令他魂牵梦萦的大湖。
上一次来时,这儿还是一片荒凉的雪谷,如今却被无尽的湖水盛满。
大湖之广,一眼不见尽头,瓦蓝的湖水与碧天一色,深邃的鲸鸣在湖面上飘荡,从寒地飞来的候鸟成群结队地掠过湖畔。修美尔久久地伫立湖边,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感受与凛冬截然不同的和煦的湖风拂过脸庞。
文字是死的,传说是苍白的,只有他用眼睛看见,耳朵听到,全身心投入、沉浸在这一刻的感受,才是真实的。他突然觉察了自己一直以来在追求的事物,那些他呕心沥血经营的事业,发誓倾其一生进行的斗争、革命,对这个世界来说,似乎微不足道。
悦耳的鸟鸣,宜人的风景,慵倦的暖意,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在催促他放下无谓的执念,要他卸下肩上的重担,要他享受安逸。
有那么一瞬间,修美尔真的有些气馁了。
但是,在大湖的尽头,在群山的另一边,有他的敌人。
大敌绑架了他的国家,俘虏了他的家族,夺走了他向自己的父亲萨翁硫斯二世发起复仇的权力。他无法忍受如此屈辱的失败,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自己是奥格威的一份子,为此,即使与沙维结盟,向曾经的宿敌卑躬屈膝也在所不惜。
他不会给奈乌莉任何奚落自己的借口。
于是他拖着那条残废的腿爬起来,再度上路。
在翻山越岭的路途上,他尽可能徒步跋涉,最大限度留存了马匹的体力,得益于此,接下来的一段路走得轻松了不少。马匹驮着他踏上那条横跨大湖的桥,朝迷雾重重的湖心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湖上的迷雾被阳光映得红彤彤,仿佛一扇旋转的雾门,在他面前慢慢开启。
穿越重重雾墙,伴随着清脆的蹄声,大湖已不见踪影,马匹奔跑在一片广袤的绿野中。夕阳下的天堂岛蓦然映入眼帘。
乍一眼望去,天堂岛仿佛是用多层蛋糕堆砌起来的,下面一层最大、最厚,越往上越窄,顶端如同弯曲的牛角刺进天空。与其说是一座岛,在修美尔看来,它更像是一座在绿野中平地拔起的大山,山腰以下平缓而肥沃,山腰以上陡峭而荒凉。
严格来说,现在还是冬季,埃斯布罗德的领土内却俨然一副春机正茂的景象,令他不禁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
“这到底是……”修美尔环顾四野,有良田,有村舍,农民在地里劳作,孩童和狗在田埂上嬉闹,妇女在溪边搓洗衣物。与他设想中单调的场景不同,埃斯布罗德并非与世隔绝的荒岛,此处满富生活的气息。
他惊异于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上一次他随远征军来到此地时,埃斯布罗德尚且只是由波修斯捏造的一处幻境,一片未经开垦的荒芜的半位面,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水土丰美的乐园。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他大概猜到,这般神迹多半是出自莱芙拉的手笔,她利用波修斯留下的遗产,像是在混沌海中搭建自己的神殿庙宇一样,精心打理着这片与现实世界接壤的“后花园”,悄悄巩固着双子的信仰。
一群孩子拥挤地站在田埂上,朝陌生的来客行注目礼,埋首于农田的农夫也对他投来怀疑的眼光。
为了避免嫌疑,修美尔没有久作逗留,骑马驶向孤峰矗立的天堂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