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人走远了，场中的人神色麻木，没有表情。

他们还不知道对于一个村庄而言，一代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断代是什么概念，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活着，然后劳作，对一切都已麻木。

四百五十一号跟三百一十九号回到了他们的屋子。

四百五十一号的妈妈，三百六十三号也被带走了，没能回来，想来是死了，然而三百一十九的神色也很麻木，四百五十一号没敢去问。

他眼睛有些发酸，以为自己要落泪，但其实没有，他哭不出来。

他不想哭，他很愤怒。

心脏剧烈的跳动，像是要将胸口都给顶破，咬牙切齿，恨不得连牙都给咬碎..然而这些在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四百五十一号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像是蓄势待发的短跑运动员。

像，但又不像。

短跑运动员不知道枪声会在哪一刻响起。但当他站在跑道上的时候，就知道枪声一定会响。而他此刻站在这里，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大声呐喊。

呐喊，呐喊，多希望世界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然而他做不到，有些东西压迫着他，别说是呐喊，就连呼吸都要做不到了。

他们进入屋子，里面有一个妇人。

一百二十六号，她已年迈，穿着单薄的衣服。

三百一十九号上前，低声道：“阿妈，怎么只穿这么点，天凉了，再添一些吧。”

一百二十六号低声说：“要入冬了。”

三百一十九号道：“是啊，要入冬了，再添两件吧。”

一百二十六号用浑浊的双目注视着三百一十九号，她重复道：

“要入冬了。”

斗神篇 二

入冬。

对于现代人而言，这个词什么也代表不了，冬天意味着暖气，白菜火锅，烈酒，往最坏的说，也就是臃肿的棉袄，要温度不要风度。

但冬天不是这样的。

它寒冷，无情，能送走那些耐寒性不足的农作物，说的更直接一点，就是没有能吃的。

想要度过这个漫长寒冷的冬天，必须得有足够的粮食。

土豆，红薯..这些都只种一小部分。因为异族喜欢吃，种的最多的是麻草，口感极差，营养的话，种的人不懂，但肯定也不多。否则他们不会是这样，但有时候缺点也会变成优点。因为难吃的缘故，每次异族来收粮食的时候，麻草总是会被留下许多..这就成了村民们过冬的救命之火。

异族们时常嘲笑农民们的小心思，刻意留下麻草，临走时会放一把火..是，的确是小聪明，小心机，可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

一把火烧去，连猪都难以下咽的麻草就被烧了个精光，粮食不够了，冬天如此寒冷，如此漫长，该如何度过？

一百二十六号给出了答案。

“要入冬了”是一个含蓄的说法，有些话难以直接说出口。就比如我喜欢你，也可以说成是今晚月色真美。然而要入冬了这四个字可没那么多文艺的说法，其蕴藏着的潜台词其实是..

“把我送去安息之山吧”

安息之山，其实死在那里的人一点也无法安息。

安息之山只是一个说法，流传于人类之中，每座山都能是安息之山，它们的职责只有一个，用于安放不得不死之人。

什么是不得不死之人？

..那么大抵就是失去了劳动能力，生育能力，生命所剩无几的老人。

老人不会说“把我送去安息之山吧”，那太残忍，对自己和对孩子都是，他们只会说，入冬了，冬天要来了。

三百一十九号没有说话，催促四百五十一号去睡觉，睡去吧，免得浪费力气。

四百五十一号还是懵懂的年纪，听不懂入冬是个什么意思，怀着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却也只能睡去。

朦胧之间，一只粗糙的手拂过他的脸颊，随后是简陋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寒风灌入，呼呼作响。

四百五十一号从此再没见过一百二十六号，没有人和他说入冬了是什么意思。但他也自然而然的理解了，三百一十九号回来的那天，与四百五十一号对视，四百五十一号就知道，三百一十九迟早也会对他说出那句入冬了。并且，在未来，在很久很久之后，他或许也要对谁说出那句入冬了。

又或许，他不用说。

入冬了，四百五十一号抬头仰望，大雪飘落，天地白茫茫一片，安息之山的人们，真的安息了吗？

——

在四百五十一号十二岁的时候，村落里来了一些人，大约五六个，穿着怪异的服饰，在身上涂着原始的颜料，条条框框，好不诡异。

他们来到村庄内，开始宣扬一种教义，世上的生灵都有今生来世的说法，今生所受的苦，都是为来世积攒的福报，在这世受尽苦难，是上天，女神所赐予你的磨练，不要造业，经受苦难的折磨，来世便可享受福报，修成果位。

他们在村庄内停留了约莫三天，不停宣扬这种教义。

这一行人离去之时，四百五十一号和三百一十九号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三百一十九低声问道：“你相信来世吗？”

四百五十一号说：“我不信。”

“当真不信？”

“当真不信。”

“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