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害者，的确存在，但从来都不是对面的异族。相反，她和四百五十一号一样，都是这其中无可奈何，受尽屈辱的受害者。

四百五十一号继刚才那句简短的“是”后第二次开口了，他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此时的四百五十一号还是个少年，因为生长的环境十分蛮荒，语言组织能力和表达能力都十分悲哀，其实他真正想问的问题应该是“你们贵族之中，什么样的贵族才会过来和我们人类配种”，指的是一个群体，而不是单问对面的这个蜥蜴人。

可惜对面的蜥蜴人不是四百五十一号肚子里的蛔虫，不会明白他真正想问的，当下也只是简单的回答了这一问题。

“我父亲在一次狩猎中断了腿脚..”

在这个莽荒的年代，断了腿脚，就是实打实的废人，无法耕作，无法捕猎，无法参与部落之间的斗争，什么也做不到。而且这时代太过原始莽荒，蜥蜴人又天生性情冷漠，老兵在战场上受伤或死去，连一点抚恤金都不会有，可以说家中的劳动力一旦出事，整个家庭直接跌落成金字塔的最底端，不会再有一点尊严和人权..像是现在，被派来和人类配种。

在人类的目光中，蜥蜴人丑陋怪异，让人心底发毛。但在蜥蜴人眼中，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彼此都认为和对方交配是种耻辱，但就是不得不这么做。

这让四百五十一号一下子迷茫了，他感觉到了，对方和他一样，都是无可奈何的受害者..在母亲被带走的时候，他敌视所有的异族。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仇恨是如此的廉价而无力。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色魔留着口水朝人类走去。而是两条可怜虫在真正加害者的威逼下进行无可奈何的妥协，撕开自己的尊严，混着灵魂，外加贞操，全都碾碎了，嚼烂了，浇在这个石室内，从此就沦为奴隶..

四百五十一号喘息不过来了，太窒息..他渴望这世界非黑即白，敌人和伙伴，一切都一目了然。但这终究是个脆弱的幻想，被满怀哀愁来到这里的女蜥蜴人三言两语给撕碎了。

“还有三天时间。”

女蜥蜴人再次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种叹息，像是已经认命。

四百五十一号看向石室之外，他想要咆哮，想要逃离，但他无法咆哮，也无法逃离，弱小的人发出那么一点声音，谁也惊动不了。

..

转眼之间，已经入夜。

四百五十一号靠在石室洞口，女蜥蜴人沉默无言，坐在粗糙的石床上。

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想开口..但这种情况也在蜥蜴人的预料之内，每一天他们都会来一次，如果没有发生他们想见到的，会有许多恐怖的责罚降临。

女蜥蜴人嘴唇嗡动了两下，正欲开口，却忽然怔住了。

远处，一抹火光亮起，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天的冲杀声，带着一种女蜥蜴人听不懂的语言。但还有一种语言，是她听得懂的，是同族的语言。

“——敌袭！”

斗神篇 五

在现代，人族势大，于是有了“异族”这么一个统一的称呼，很容易就让人误会为，异族是一个整体，内部无比团结，都是为了对付人类。

在现代，勉强可以那样认为，因为人类的势力太庞大了。

但在神代，则是完全不同的场景，异族们互相敌对，彼此侵略——甚至根本更直白一点，异族们彼此之间全都是高仇恨。相反，面对人类时反而是低仇恨，乃至于负仇恨。因为其他异族是敌人，人类却不是，没有资格成为敌人，甚至还是宝贵的资源。

异族并不是团结的，实际上他们就差连脑浆子都给打出来了。

像是现在。

异族之间的战斗总是爆发的如此忽然且迅速，他们在这个时代是货真价实的超级战士，据统计，绝大多数神代异族能够在负重二十公斤的情况下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进行行军——神代的异族不像是现代异族，偏向人类，神代异族更偏向魔兽。

如果是轻装上阵，那就更快了，一天时间，日夜不停，横跨千百里，悍然对另一个异族部落发起突袭！

“杀！”

古老的异族语言响起，杀声震天，四百五十一号快步跑到石室门口，往外看去..是另一种异族，比蜥蜴人更接近魔兽，浑身上下长满了皮毛，体型庞大，像是古老传说中的狼人，有些四肢着地，有些则以人形站立，一双双瞳孔闪烁着惊人的杀意。

为了争夺地盘，狩猎区，奴隶，战斗总是爆发的如此忽然。

蜥蜴人选择迎战，双方的交战十分原始，完全就是在依靠身体进行肉搏——此时哪怕是在神代期间，铁器冶炼技术也不是毫无长进。但终归是太过原始，用来砍细皮嫩肉的人类，足够，用来砍皮糙肉厚的魔兽，又怕是差点，在这种时候，异族们更相信自己的爪子和牙齿。

石室这边，乱作一团，看守着这里的蜥蜴人也都离去了，参与进前线的战斗，许多人类因此恐慌。但鲜少有人试图逃跑，倒也不是因为麻木或许其他。而是他们潜意识里认为这里就是安全的，这是个相当被动的选择。但也不能算是错的，就算离开石室，又能逃到何处呢，外面是一片乱战，再外面是魔兽横行的森林..哪里是安全的？

只有留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在神代，“人类”和食物是仅有的通用货币，胜者也好，败者也好，都不会对人类做什么，只要呆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是的，只要呆在这里..

四百五十一号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如此炽烈，忽如其来，震耳欲聋，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不断跳动的心脏，宣泄着无限的热量。

“自由”..

在早期的人类语言中，并没有这两个字或是类似意思的词语。但人类，乃至于其他一切生物对自由的追求，在他们还是猿人，还是普通动物时，抬头仰望天空，看见那只自由翱翔之鹰时，就注定刻在骨子里。

有些时候，这份意志永远沉寂，如同四百五十一号麻木的人生。在他更小的时候，他有过一些想法，一些意志，或许三百一十九号小时候也有。但随着他漫漫长大，那一身志气都没永无止境的饥饿所吞噬，此后被带到这里，反抗的意志或许会被再次激活。但也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选择臣服，从此就被打上了奴隶的烙印，用玄幻的话来讲，就是道心蒙尘。

四百五十一号心动了。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吧，只要不是在这里，在哪里都可以。

他迈出脚步。

蜥蜴人叫住了他。

“你要去干什么。”她说。

四百五十一号说：“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要出去？”

“是。”

“出去的话，你会死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