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绿绿的裙子相互交错,细细的鞋跟哒哒哒哒,女孩们扎着堆叽叽喳喳,男孩们西装领结,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有身份的手里还握着象征自家地位的权杖,腰背挺的仿佛能比山岳还挺拔。不止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大叔大妈级的人物也有,搬砖刚下班的,臂弯挎着菜篮子的,提着手风琴卖唱的,甚至还有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在富的肚子比胸挺的女儿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擦着汗也不肯坐下,就要和那些年轻人一起争个高下,一副不服输的派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同一个方向,那是铛铛车进站的方向。
铛铛车的头等车厢和普通车厢隔开了相当一段距离,中间被货舱所隔绝,为的就是在下站时贵客可以使用头部车厢专用的月台。
可如今这个专用的月台上挤满了本不可能登上那节车厢的人,维护秩序的乘务员站在墙角苦哈哈的看着一群人你踩我我踩你,笑的比哭还难看,就靠他们那几号人根本就挡不住这么多人,更别说里面还夹杂着某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那边那个带着水钻耳环,衣领快比胸还低的姑娘就是市长的千金,按理说她应该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才是,但市长千金不久之前可是第一个冲破封锁线闯进来的。为了占据最前排的好位置,千金甚至带了俩虎背熊腰的猛男保镖,往那一站一个顶仨的那种,一前一后直接给千金挡出一片真空的好位置。
好在这场面见得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多人看着跟要打仗一样吓人,其实都只是为了一个人来的,只要那个人一到,要不了多久人都会散去,只要不出什么踩踏事故就万事大吉。想到这些乘务员反而心情放松了不少,他看了一眼时刻表,盘算着还有多久就能解脱了,偷偷背过身去面朝墙壁点上了一根烟,冲着禁止公共场合吸烟的标志吐出一口烟圈儿,反正这会儿也没人能有功夫来管他。
188.纯白之城 四
守护者们的行踪在教皇国内基本算是公开的情报,大多数时候,在守护者们进出边境,或者登上铛铛车的时候就会有记录。作为圣教皇特意培养出来的英雄,让这些人走到阳光下接受万众欢呼本就是有意的,每个守护者都有自己的忠实拥簇。每每到了这种回归的时候,粉丝们亲自带着礼物和慰问来为单推的守护者接风洗尘,总能把月台围个水泄不通是很常见的事。
不过任何一个守护者的粉丝大概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多,据说一度让车站到了停摆的状态,排队的人一直排到了车站外面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接风这种行为合乎法规人情,偶尔引发骚乱也不能就此禁止,是守护者本身人气的一种象征**件。作为守护者中平民人气最高的歌姬,苏菲外出的次数并不多,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基本算是特例,忍一忍就过去了。
铛铛钟鸣声由远及近,满速列车带着浓密的白色蒸汽从远方驶来,减速进站,缓缓地停靠在月台上,湖光倒映着车身漆黑的影子。
乘客并不多,教皇国虽然很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时常有机会来新都看一看的。挤在最前面的女孩们拿着捧花伸长了脖子,等待那扇始终紧闭着的贵客车厢大门敞开。她们很有耐心,和大多数来接风的粉丝一样一点都不急于冲过去,苏菲这次出去远行而归,花了几个月,这个时候也许她还在靠椅上小憩也说不定,好的粉丝就该体量单推偶像的难处。
直到其他车厢都人去空空,最后这节被粉丝簇拥着的车厢才缓缓打开,这时浓密的蒸汽仿佛流云般从月台上掠过,隔断了人们的视线,这是铛铛车的动力系统冷却完毕后排出多余的废气。
人们挥舞着手臂驱赶蒸汽,恰好从湖面上吹来一阵清风,就像是舞台上的大幕被拉开那样,很多次,苏菲都是那样身着华美的长裙于幕后惊鸿一瞥,偷走了无数观众的芳心。
世界好像忽然安静了,不是因为久违的再会惊艳于那位偶像一成不变的魅力,而是因为敞开的大门前站着一身黑衣的乘务员,恭恭敬敬对着大家行了个礼。
“我知道各位在这里等了很久十分辛苦……”乘务员满脸无奈,“但是我打开贵客间的时候苏菲大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也许是趁着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混在普通客人里悄悄先行一步了?”
整个月台仿佛被从湖面而来的寒意笼罩,每个人都傻了眼,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某个守护者第一次拒绝了粉丝们的好意。要知道在过去苏菲每次回来,都会把粉丝们送上的捧花揽在怀里对着每个人点头致笑,甚至还会久违了的一展歌喉,为一直深爱自己的死忠粉们现场表演。
可现在苏菲居然特意避开了粉丝们,甚至没有露面说上一句话……一时间大家都奇怪的议论起来,开始猜测这次出行,苏菲也许是遇到了什么让她心情不好的事,以至于会做出这种伤了粉丝心的过错。
“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太好么?”白色布偶猫趴在哈娜肩膀上,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在她身边撒开的水花。
“面对一个人我还算勉强,要一口气面对那么多人,我现在委实做不到。”哈娜也知道这么做绝对不是苏菲的风格,但比起暴露的后果,还是这样硬闯过去更好一些,“将来再公开道个歉就好了,反正偶像这种东西,只要没做什么原则错误,粉丝都一直会买账的,这样甚至会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单推比较接地气,还会犯错并不完美。”
“我还以为离开那么久,你把阿芙洛狄忒学到的东西都忘了。”依雪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当初的牛郎店一枝花,现在转行当教皇国的一枝花,我还在想对你来说应该挺简单的,没想到还没进去到这里就怯场了,当初表演舞台剧也没见你犯怂啊。”
“那个时候我可以拿刀,反正是扮演杀手,随便挥挥摆一摆架子就好了。但现在我要扮的是歌姬,苏菲可不会对着自己的粉丝冷着一张脸横刀自立。”
“你对自己的形象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多少还算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哈娜抬起头,望着弧形的水流凭空腾跃,仿若雨后虹光。
她们正坐在一艘小舟上,沿着凭空逆飞的水流缓缓上升,无色的湖水在某种未知力量的牵引下,像是遵循着某个轨道,不断地从下方清湖往新都飞去,粗壮的水柱足以承担起一艘轻舟逆行。
铛铛车的月台就建立在湖边,那些自下而上抵达新都的洪流中,有一道就在月台后方。起初哈娜以为那是引水之类的设施,直到铛铛车停下,她坐在车厢里思考如何面对那么多粉丝的时候,看到先下车的乘客坐在小舟里逆流直上才明白,那就是登上新都这座天空都市的方法。
这是个相当特别的魔法,就像那些横飞的锁链,浮空的陆地一样,教皇国掌握着的某些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此前对魔力所能做到事物的认知。强大如伊蕾娜那种号称第一的魔女,实际上充其量也就只是个行走的人形爆弹,走哪就能炸到哪,和这里动辄以城市为单位的规模相比实在有些不够看。
小舟花了几分钟才抵达第一块陆地,沿着在道路中央开辟的水道前进,开始缓缓减速。哈娜隔着老远就看见先前登上来的乘客,那个人在小舟减缓到足够慢的速度,经过一座石桥下方时轻轻一跃,踏上水道边专供登岸用的岸基,小舟则自顾自的继续向前漂流,没有人去管它。现在想想新都最开始看到的那些瀑布,恐怕水流就是这样上下循环的,会把小舟给自行冲回湖面去供人使用。
初来乍到,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不过只要学着别人的做法就会看起来驾轻就熟不出问题。临近桥下的时候,哈娜也跳上岸基,依雪开始装作一只乖巧的布偶猫闭嘴不说话。
踏着潮湿的石阶登上桥面,一瞬间有种回到旧时代了的错觉,在外界流行的高楼建筑,在新都居然完全不见踪影,整条街看过去最高的建筑也不过三四层,甚至多半还是传统的砖块构筑,只不过涂上了好看的棕漆,完全没有那种被高楼夹在中间,抬眼尽是阴影的不适。
在边境看到的那些钉在地上的黑桩也有,但边境的很矮,看上去就像为了拴住家畜用的绳桩。而在新都,这些黑桩被制作的纤长高大,顶端直接挂上光源制作成了路灯的模样。如果不是细心站在旁边多停留了一会儿,哈娜甚至也被它那朴素的外观给直接骗过去了。
街面上随处可见百年树龄的月桂树,树下长椅上坐着小憩的老人,烟斗的那点微光忽闪忽灭。白色的飘絮洒满格纹地砖,这里居然没有看到专门为格式重机准备的车道,兴许是因为每块陆地的面积并不大,为了合理利用土地,就只允许在新都以外的地方使用重机。
直到此刻仍未有人注意到那位国民级的歌姬小姐就站在长街上,沿着白色的飘絮缓步漫行。这也难怪,不特意去看一眼脸庞的话,单从远处看那就只是个肩膀上趴着一只猫的白巫女而已。
作为一座与世隔绝的天空都市,新都或许会缺很多东西,都需要从外面运进来,但绝对不会缺白巫女。身在教皇国的所有白巫女都会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集中都新都来,只是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哈娜看见的白巫女已经超过了十位,一位带着猫散步的白巫女也就不是那么稀奇了。
那些白巫女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三三两两的挽着手臂走走停停,笑笑玩玩,如果不是那身制服和标志性的白头发,看上去就和青春少女没什么两样。而在边陲之国的白巫女们,经常要身负去面对秽鬼净化的重担来回奔波,见面的时候总是微微一笑也难掩满心疲惫,严重一点的情况,也许会被秽鬼袭击,身陷地狱。
……不,其实已经有很多白巫女坠入深渊了吧?白巫女的结局其实就是另一种方式诞生的秽鬼,在过去杀死过的那么多秽鬼里当然也不乏女性,究竟有多少其实是过往已经感染过的白巫女呢?
有那么一瞬间哈娜忽然对那些素不相识的白巫女心生厌恶,她知道那些女孩们没错,她们只是生活在没有秽鬼的乐园里,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同僚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可她就是没办法让这种古怪的心情停下去,一想到那场大战,一想到如今仍在雨中的边陲二之国,某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像是一颗在春天迸发开来的种子,在心头迅速绽放开来,生出娇艳欲滴的血色之花。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那些不太好的情绪驱赶出去。越是擅长用刀的人,就越会管理自己的情绪,这就算是一种自我修行,只有你心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纹荡漾,你挥刀的时候才能越快越直,就像一道切过天空的雷光,不会回头,一闪即逝。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哈娜看到一双脚站在自己面前,那双脚穿着白色的单鞋,就和所有白巫女一样,可只是看着那双脚就能想见那女孩的亭亭玉立,所谓真正的大美女,无论什么地方都是美的。
视线随之向上,哈娜看清楚了那是谁,一瞬间心脏近乎骤停,好在她是个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人,否则内心的震惊表现到脸上去,大概就是吃了苍蝇那么难受。
苏琳打着一把缀着蕾丝边的遮阳伞,伸手让哈娜也笼罩在伞盖的阴影下,月桂树白色的飘絮翻转着好巧不巧地落在她的眉毛上,她用力眨了眨眼抖落,淡淡地笑笑,清澈如泉水的瞳孔深处,哈娜能看清楚自己的面孔。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就像中间隔着一面美好的镜子。
“为什么没去找我?刚刚都看到你从旁边路过了,甚至都没想着停一下脚步,难道忘记了?”苏琳指了指某个露天咖啡馆的卡座,“不是说好了这次我会来接你吗,然后一起吃点东西,商量一下。”
“我在想一些事情。”哈娜只好老实回答,她不确定苏菲和苏琳之间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尝试去欺骗不如直接说实话,何况刚刚她确实就是在思考。
“看出来了,满脸都飘着愁云,这可不像你,这次出去好像不怎么开心?不顺利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没有等哈娜回答,苏琳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耳鬓厮磨交错的瞬间,苏琳蜻蜓点水般的在苏菲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不管遇到了什么,都先忘掉吧,暂且去开心一会儿。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马上还有白花祭……我有很多事想和你说。”
苏琳拉着哈娜小跑起来,两条白色的裙裾纷飞,露出修长的双腿穿过漫天花舞,像是银色的精灵游荡在童话中的密林。哈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苏琳跑,但她能看到苏琳嘴角淡淡的微笑,那一瞬间她立刻就明白过来刚刚那个亲昵动作的含义,在阿芙洛狄忒经过那么久的锻炼,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钢铁直女了。
那是个小心谨慎,又充满小心机的暗示,站在大街上确实不适合什么过分亲密的动作,不过趁着拥抱交错的机会轻轻咬一口这样的小动作,只有彼此熟悉习惯,做过很多次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自古白巫女里多姬佬,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调侃,哈娜现在才明白,原来苏菲和苏琳这对姐妹在并不漫长的时光中,其实早就超越了单纯的姐妹这种情感,往上更近了一步。
听起来好像是不错的事,但对现在这个假货苏菲来说,这才是**烦的开始啊。
189.妹妹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