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往上一指,夜风忽然卷起,槐树簌簌摇动,片刻, 居然有一根粗如拳头的树枝直接坠落下来。张槐捧起那根树枝,道:“树枝上的树皮,剥下来天然便是描写符箓的上好材料,这一根树枝上的树皮,一片片截下来,足够画二三十张符,而我只需要其中的十二张,剩下的就是老朽送给你的报酬。”
顾时雪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陆望,然后对老人抱拳道:“老先生慷慨。最多两天时间,晚辈就将这些符纸全部画出来。我先观察一下树上的这些符。”
张槐老人点头道:“可以。”
张槐又看向陆望,问道:“你方才说,画符只是治标不治本,那请问,治本之法是?”
陆望道:“煞气的根源不在树下,而在河水中,往生河淹死了数万人,虽然做过一场普天大醮送冤魂往生,但仍有许多恶魂徘徊不散,只是被大醮镇压下去而已。只有真正平息了往生河,这里的煞气才能渐渐消散,不然的话,煞气源源不断,再过几年,又得更换符箓。”
张槐叹道:“当年那道士摆下了这等阵势都不曾彻底平息往生河,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陆望扭头看向镇外河水的方向,片刻,静静地道:“可以的。”
张槐笑道:“若是真的可以,那也是好事。”
顾时雪这时候已经看过了树上挂着的那些符箓。外人看来只是鬼画符的东西,在内行眼里就无比清晰,顾时雪一一辨析出符箓上“符头符脚”等五个部分,还依稀辨认出这张符咒的作用,镇煞气,定心魔,养神魂,怪不得张槐老人说自己从符箓中还得到了不少好处。
而且让顾时雪最为惊奇的是,之前她接触到的符,一旦激发符胆,符咒顷刻间燃烧殆尽,力量一次性爆发,但这张灵官定魂符却不同,是一个缓慢生效的过程,而且可以自己吸纳周遭的天地之炁来补充消耗,十多年了,符咒还在运转。
有意思。
顾时雪摸了摸下巴,浅浅一笑,观符如观道,看见此符,让她顿时感觉大有收获。老槐树口中说的那个道士,应该就是神霞山的大天师无疑,天师法力深厚,手段超凡,从几张符上便可见一斑。
顾时雪道:“晚辈这就回去试试画符。前辈,告辞。”
老人点点头,身形重新消散为白烟遁入地底。顾时雪转身离去,苏瑶快步跟上来,又变会狐狸的样子,在顾时雪边上小声道:“感觉这位老前辈未免太没有防人之心了。还好我们不是坏人,不然我刚刚都想到了好几种骗他的方法。”
顾时雪有些诧异地看了苏瑶一眼:“你........”
你好坏哦!
陆望笑道:“草木精怪比寻常妖类化形更加艰难,这棵老槐实则该有六境了,说不定能听到你说话。”
苏瑶连忙道:“不敢骗,才不敢骗。我们都是大好人。”
陆望笑了笑,道:“老槐虽然岁数已有数百载,但真正觉醒灵智开始修行的年份反而不太多,说不定还没有你苏瑶长,又没有和外界怎么接触过,心思其实单纯。不过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送我们这么一份大礼。”
他抬起爪子,指了指顾时雪怀中抱着的粗壮树枝:“剥下树皮之后,中间的木头,随便削一削,可以做成一把木剑,或者木刀木棍什么的,就是不错的武器。”
顾时雪琢磨了一下,脑袋里不靠谱的鬼点子冒出来:“我看不如做成一柄扫帚,平时可以用来打扫卫生,打架的时候还可以假装在扫地以掩饰自己的杀意。另外若是敌方输在一柄扫帚手上,一定会羞愤欲绝,可以对人造成沉重的精神打击........”
陆望眼角抽搐:“你若是愿意背着一柄扫帚行走天下,那我是没有意见的...... .就是可能以后人送外号,扫帚女侠。”
顾时雪想了想那个画面,扫帚女侠......她眼角微微抽搐,摇头笑道:“算了算了,还是木剑吧,以后左刀右剑,想想就帅。”
说话之间,顾时雪抱起白渔,一跃便再度经过窗户进入房间,往里面儿看了一眼,阿瓜正在安安静静地看书,一旁趴着白渔。顾时雪笑道:“还挺乖。”
“姐姐回来啦!”阿瓜放下书本,有些惊喜,旋即是奇怪:“姐姐手里这是.......”
顾时雪笑了笑,将整段树枝都拖进屋里,笑道:“被一位前辈送的礼物。”
顾时雪说着,摸出自己的那把小指刀,先将树枝稍微修剪了一下,切断上面的枝丫和叶片,然后从断口处一撬,开始剥除树皮,在内力的辅助之下,这个过程还算简单,很快就将完整的一整张树皮剥除下来,留下中间还泛着青色的树心。
顾时雪将新鲜的树皮摊开,用重物压住压平,然后将整张树皮仔仔细细裁出二十四张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符纸,还剩下一些边角料,虽然可惜,但也没法用了。二十四张槐树皮符纸,张槐需要十二张,只要成功率够高,剩下的一半都是她的。顾时雪搓了搓手,拿出自己的毛笔和丹砂,深吸一口气。
开始画符。
第五十一章 红灯照
灵官定魂符,有意思的地方自然在于上面的“灵官”。灵官便是道教的护法尊神,号称有五百灵官,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王灵官,乃是为雷部三五火车雷公,玉枢火府天将,地位尊贵,许多道观进门的第一间大殿中,镇守山门的便是这位王灵官。
顾时雪琢磨着在画好十二张符之后,剩下她自己也要再画两张定魂符,一张挂在自己的书箱上,一张给阿瓜,随身携带,温养神魂。不过这张灵官定魂符画起来比顾时雪想象中稍微麻烦一点,立下小三花桩之后,才画好了三张,就让她感觉到有些头晕,知道今天差不多是该休息了,之后继续画符,未必能保证成功率。
这些珍贵的槐树皮符纸,画废了一张她都心疼。
天色也着实不早了,顾时雪洗漱睡去,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神清气爽地在外头打了一会儿拳,那胖胖的老板娘正好看见,啧啧称奇:“原来还是个练家子,怪不得敢行走江湖。”
老板娘搬了张小椅子,带上一把瓜子,饶有兴趣地走在边上看顾时雪走桩,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道:“练武辛不辛苦啊?”
还没等顾时雪回答,老板娘就道:“肯定辛苦!当年咱们镇上也有个武馆师傅来着,可厉害了,能把两个石锁挥舞起来,可不得了,就是教徒弟的时候,啧啧,太吓人,武馆那边整天哭爹喊娘的,我听了就怕。诶,你这小姑娘家家,怎么坚持下来的啊?”
顾时雪笑了笑,一边缓缓走桩,一边道:“习武虽然辛苦,但学成之后,可以保护自己。”
老板娘竖起大拇指:“有道理!可惜当年我没习过武........”
这位胖乎乎的老姑娘,忽然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笑道:“不过现在吃得胖了,人胖力不亏!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吹牛啊,也是十里八乡少有的美人呢,走在街上,没少被人吹口哨!年轻那会儿,我模样可不比你差哩!”
顾时雪看出她谈兴正浓,笑问道:“真的吗?”
“还能有假?”老板娘一拍大腿,兴致勃勃道:“年轻那会儿追求我的小伙子可多了去了,可惜都比不上我的夫君。那死鬼,还挺有文采的,是个秀才,会做几首诗呢,还和我说要进京赶考。可惜,后来就.......遇到了洋人。”
老板娘表情落寞了一下,磕着瓜子,过了许久,才道:“长得漂亮也不好啊.......你说那家伙,平时挺胆小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勇敢起来了,硬要往洋人的枪口上撞.......姑娘,你别笑话啊,见到你之后,我这两天老是做梦,梦见他没死,还和我生了个女儿呢.......我们俩要是有个娃的话,应该也和你一般岁数了。”
顾时雪心里打了个突,歉意道:“抱歉。”
“这有啥.......”老板娘挥挥手:“你和我道歉个什么劲儿......咦,我怎么.......”
她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居然泪流不止。老板娘呆了片刻,一边使劲抹着眼泪,一边道:“真丢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明明都这么多年了。其实这边家家户户谁没死过人,被洋人杀的,被土匪杀的,被狗官逼死的,多了去了。我有什么好哭的。就像店里那个小伙计,以前是我家邻居,父母都死了,看他可怜,留下来在店里做点事情,手脚倒是还挺伶俐。”
顾时雪心绪有些难以平静,拳法也微微地走了形。她向老板娘拱了拱手,回到房里,想要画符,但仅仅是勉强画完了一张,险些失败。顾时雪放下笔,闭目调息片刻,道:“陆望,我们去找那块石像。”
陆望道:“好。”
顾时雪背上青君。
她和阿瓜说了一声,而后带上陆望出了城,正好又看见那位艄公。顾时雪上前道:“老人家,请问那尊克劳将军像在什么地方?”
艄公坐在船上,抬起头来看着她,皱眉道:“又是你?你去找那个劳什子的洋鬼子雕像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