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运河码头上正好有船只出发,顾时雪就如计划中一样,悄然地搭上了这趟顺风船。
九夏古代的漕运出现于历史上的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康”,至今已然绵延两千多年之久,运河被历代王朝不断地拓展,已然成为历代封建王朝最重要的经济命脉。江南地区粮食、赋税的转运,南北军队、物资的运输,沿线经济带的发展,粮仓体系的建设,京畿地区的繁荣稳定.......无不仰赖着运河的强大运输功能。
运河就像是国家的血管一样,维护着皇室的体面和边兵的命脉。
运河的往来是商业的交织。在洋人入关之前,央朝已经出现了比较发达的民间商业,对金钱和权利的欲望,就如运河静水深流下的强大动力,在束缚中找到了缺口,运河上形成“东有河泽,西有两江”的格局。不止是做生意的
但有趣的是,明明造船、航海的技术都已经相当成熟,但分明有着更大潜力的海运,却根本得不到发展,反而是运河在不断开掘。到了央朝,漕运在运道、漕政、运行机制、管理机构方面更是发展到了历史的顶峰,几乎每年都会征调大批民夫修筑堤坝、疏通河道。
究其原因,其实颇为简单。
官僚。
相比海运,漕运的好处至少有三个,其一是海运靠港较少,而漕运却可以沿路设卡,捞过路费。其二是年年都需疏通河道,开支巨大,方便官僚雁过拔毛。其三是运河修建破坏沿岸生态环境,容易造成水灾,地区官员又可以借此行贿受贿,或者克扣朝廷发放的救助钱财。
朝廷为了保证漕运高效运转,设置了一整套严密的漕运制度和运作机制,然而随着央朝监察体系的失灵以及漕运系统的僵化膨胀,漕运系统成了一个实质上的独立王国。船只想要顺利过闸,就必须向漕运衙门交过闸费,除此之外,海运剥浅费、屯官费、催儹费等等,总之是一路的盘剥勒索。
央朝每年要从江南征收漕粮四百万石,但实际征收往往超过一千四百万石,其中一千万石都被各级官员中饱私囊了。而朝廷如果发现最后收到的漕粮不够,又要继续加征,那官员自然是向百姓继续纳粮,总之最后苦的都是底层百姓,唯独肥了各地的官员。
过去运输漕粮的船只要层层剥削,江临的富户们想要将家产送到京畿去,半路上自然也少不了各种盘剥勒索。
想来那些富商应该觉得很痛苦。
别说他们了,顾时雪都觉得烦。从江临出来还不到半天功夫,收过闸费的都遇到几回了,船开一阵就得停下来,然后漕运官员上来装模作样地检查一番,顺便捞点油水,每次都得耽误上老久。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抵达京畿?
这会儿船只又停了下来,然后外头的交谈声响起。顾时雪一阵无奈,在漆黑的船舱底部仓库中,找了个舒服点儿的位置靠着,小声地感慨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大央难怪腐朽至此,的确是烂啊。”
陆望趴在一旁,笑道:“有何见解?”
顾时雪显然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脱口而出:“任何体系,任何权利,一旦缺乏监管,成为封闭独立的系统,就必然走向腐败。所以今后我们的社会,首先要建立起一个面向人民的监察体制,建立起一个透明的信息公开渠道。不怕社会存在问题,就怕没人能看到和指出问题。”
陆望点头笑道:“思路不错。”
“小声。”白渔趴在一旁,忽然睁开眼睛,道:“有高手来了。估计是仪鸾司的。”
顾时雪心中警觉,立马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而后悄悄地往后退,缩进仓库的角落里。再有片刻,脚步声响起,顾时雪抬起头,感受着那一串脚步声从她头顶的天花板上踩过去,然后是吱呀的一声,通往甲板下这处仓库的门被打开了,有光照进来。
“大人.......”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响起,语气中带着五分谄媚和五分为难:“这......不太好吧?”
而后是另一个很低沉的男声,笑着道:“不好?你这一艘船上载着如此多的东西,没有仔细检查过一遭,怎么能放行,万一船上藏着革命党妖人呢?”
顾时雪心想,巧了,还真被你说准了。
那个低沉的男声继续道:“这些天这么多艘货船通过,多得有些不正常,说不定就是有人在暗中给革命党运输物资!搜,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带回我府上,我需要亲自检查检查!”
“大人——”那个尖细的男声嘶哑地发出一声低呼,就像是从干巴巴的牙膏皮里费劲了力气挤出一点点牙膏似的。这一刻,顾时雪似乎洞悉了对方心中的痛苦: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让这帮当官的一搜,满船的金银财宝还能留下多少!
顾时雪一时间居然有些幸灾乐祸,但旋即就是大感不妙,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这一搜,她万一被搜出来怎么办?
顾时雪忍不住望向陆望。陆望的一双猫眼在黑暗中像是发光的绿宝石一样,也朝她望过来:“莫慌。实在不行就动手。回头咱们坐火车去京畿也是一样的,火车
遇到的关卡盘剥还少。”
顾时雪心中安定下来,干脆盘膝在角落里坐了下来,而后看向白渔。白渔照旧的淡然,趴在顾时雪耳边,小声地道:“方才那个,是无相和无漏境界的小宗师。他若是走近一点,必然会发觉我们。不过在他先出手之前,我有把握一击制敌。”
顾时雪小声道:“虽说不想节外生枝,但若是你察觉到不妙,就出手。”
白渔轻轻点头。顾时雪摸着两只猫,沉稳地盘膝坐定。船舱内堆着一只只的大木箱,里头装着的大多是古玩、瓷器一类的东西,因为害怕路上磕着碰着,空隙中还塞满了稻草。官兵动作粗鲁,在船舱里走来走去,打破了几只箱子后,看见里头碎裂开来的瓷器,动作方才小心了一点。
“唔.......”那个尖细的男声悲鸣起来,好像那些官兵砸碎的不是他的珍藏,而是他的蛋。
有几个士兵就从顾时雪身边走过去,但有白渔在,他们都没能发现什么异样,顾时雪这个大活人坐在那里,就仿佛隐身了一般。顾时雪额头上微微流汗,这会儿她可没有修为在身,这场面......有些刺激。她心脏都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那个低沉的男声笑道:“贺老兄,你藏起来的好东西,可不少啊?”
尖细的男声只能赔着笑。
阳光被遮挡了一下。从那入口处,又有蹬蹬蹬的脚步声传过来,是那个小宗师。顾时雪眯着眼,朝那边看过去,就见一双靴子踏在了梯子上。那个人不紧不慢地沿着梯子下来,皮靴之上,是一身靛蓝色的武官官服,腰间缠着玉带,但没有和仪鸾司武人一样配刀。
那个男人进入底部的船舱,带着一种浅浅的笑容,朝着四周扫了一眼,那目光中是压抑的欣喜,就像是在欣赏着属于自己的宝藏一样。但下一刻,男人忽然“咦”了一声,将目光朝顾时雪这边投过来,露出了一抹疑惑。
顾时雪心中咯噔一声,道:“动手!”
狂雷涌起。
白渔竖起猫爪,一掌往前推出。
霎时之间。
一道天劫般的雷光,在黑暗中绽放开来。
第九章 粘蝉奴,扑蝶郎,钓鱼翁
白渔在武学上天赋惊人,尤其擅长五雷正法,此时虽然刻意控制着力道,但一出手,仍是造成了不同寻常的壮观景象。
紫电森森,如一条大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还真有革命党!那名小宗师心中划过一道闪念,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几乎是转瞬之间,白渔的雷法就直接轰在他身上。轰然一声巨响,那名小宗师被雷霆劈得浑身都是一僵,白渔随之而动,一掌.......一爪拍出,掌心的肉垫直击他的胸口。
平地里炸开一圈气浪。那小宗师以后背撞穿船体飞向水面,冲击波朝着四面席卷而去,船身随之摇晃,仓库内的一众官兵东倒西歪,旁边垒砌起来的一只只箱子纷纷垮塌坠落。
这些货物的主人不由得发出一阵惨嚎。
陆望四爪往地上一按,脊背弓起,身形迅速变大,如同一只豹子。他高声道:“抓紧!”
顾时雪身子一蹿,扑到陆望背上,抓住了他的毛:“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