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坦有些紧张:“万一把老爷子气病了......”
顾时雪泰然道:“陈老爷子既然已经骂了我两个月,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要是什么话都没说,那才是真痛恨。”
李道坦还是有些犹豫,快步地跟上顾时雪。两人一走,食堂内立马一片哀鸿遍野,刚刚李道坦那狗东西说的是什么话啊,要割......割什么巴来着?
妈的,怎么还要割那玩意儿啊!不少大央的官员当场嚎啕大哭,想要以死明志。也有人在旁边认真分析,革命党为什么要割他们那玩意儿?明明先前几批改造释放的人,也没有割啊......
啊,明白了。一定是看他们改造不认真,要抓典型惩罚他们。这一招,属实有点狠毒。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论三纲五常
陈铁意是央朝最顽固的死忠之一。
这位老先生年事已高,脾气又硬,让夫子庙的管理人员简直无从下手。其他关在这里的犯人,每天都要劳动,要跑操,可是陈铁意都七八十岁了,身子骨不行,那他还要和其他人一样劳动吗?后来还是李道坦出了个注意,说不如让这位老爷子摆弄花花草草去。
革命党的人于是就在夫子庙里开辟了一块小花田。陈铁意果然痴迷,整天就泡在花田里当园丁。
顾时雪两人来到花园,就看见陈铁意穿着夫子庙里常见的灰色劳改服,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背对着两人,在很细致地给一从半人高的灌木修枝剪叶。顾时雪静候半晌,待他将手头的事情暂时忙完,才道:“陈老先生。”
陈铁意哼了一声,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没理她。
顾时雪看了看天,心想这太阳也不大啊......她笑着问道:“陈老怎么突然戴起帽子了?”
陈铁意终于转过身来,瞥了她一眼,道:“不共戴天。”
顾时雪顿时了然,旋即忍不住哑然失笑。李道坦格外紧张,流着汗解释道:“顾委员,别听陈老说的!其实是前段时间夫子庙里头教各位学员剪头发,那个前任河泽泽总督林江仙试了试手,把陈老先生的头发剪得一塌糊涂,陈老爷子嫌丑,才整天戴着帽子!”
顾时雪笑道:“原来如此。”
陈铁意寒着脸,盯着顾时雪,道:“你来见我作甚?是杀了皇帝之后,还不过瘾,要在我面前,宣布一下你们革命党的完全胜利?”
顾时雪笑道:“成败是否,不是靠宣布出来的,而是要看能否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与认可。从这一点上来讲,我们很早就赢了,大央也很早就输了。”
李道坦顿时又开始担心陈铁意会不会被当场气晕过去。
陈铁意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瞪着顾时雪,深深呼吸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反而逐渐平静下来。他略微叹息一声,道:“你说得也不错。既然如此,我想不明白你们何至于几次三番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如果是想要让老夫弃暗投明,那就算了。”
顾时雪道:“老爷子在这里已经呆了快小三年了,就不想出去?”
“不想。”
陈铁意坦然道:“老夫今年都快八十岁了,一辈子都在当央朝的裱糊匠,缝缝补补,也没能真做出什么成就,如今就想在这地方呆着,安安心心当个糟老头子。央朝入了土,我这老头子也快入土了,正好。别的事情,都不考虑了。”
顾时雪愕然片刻,笑道;“老爷子是想干脆在夫子庙养老啊。”
顾时雪道:“其实,我之所以几次三番来找陈老,有两个原因。其一,老先生德高望重,尤其是在旧央朝的官员当中,颇有分量,我很希望陈老能给他们做个表率。毕竟,陈老想必也清楚,有许多人,正是因为你,才抗拒改造的。”
陈铁意摸着胡须,明知故问道:“与我何干。”
他又道:“这个表率,老夫实在当不起。不如让李先生去当好了。”
李道坦顿时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尴尬地咳嗽起来。
顾时雪道:“其二,陈老先生的文学造诣很高,甚至完全称得上是当世九夏传统文化领域屈指可数的大家,我很希望陈老爷子能去九夏大学,给学生们上上课。”
陈铁意奇怪道:“你们革命党要做的,不正是一门心思将旧文化踩在脚下?皇帝都被你们那样杀了,老夫还以为,我这样的老古董对你们来说,应该快点儿消失干净才是。你倒好,居然还想让我去当讲师?你是真心的?”
顾时雪笑道:“真心的。”
顾时雪道:“其实这番话我已经在报纸上说过很多次,但今天可以再和老先生重复一遍。我们革命党说要打倒旧文化,但这个打倒,并非是全盘否定,而是要打破其中不利于进步的那部分落后思想,特别是其中禁锢着人的三纲五常。若是将九夏的传统文化比作一座山,那其中我们要坚决反对的糟粕,充其量就是山上的一颗石子罢了。”
陈铁意原本脸色逐渐缓和,但说到这个,反而来气了,吹胡子瞪眼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三纲!仁义礼智信,此乃五常!你倒是说说,这何错之有,难道尔等就是要当不仁不义之徒!”
顾时雪笑道:“君为臣纲,以后皇帝都没有了,来的什么君为臣纲?”
“父为子纲,正是因为如此,几千年来,父母都对孩子有着近乎绝对的控制权,孩子就好像是父母的私人物品一样,而缺乏独立的人格。父母可以卖儿卖女,可以把自己的小孩活生生打死,这种事情,以后在新时代,就不应该再重现!”
“还有这个夫为妻纲,完全是将女人和丈夫绑定,把人变成了一种私产,客观上剥夺了女性的社会地位,我们也不讲这个。我们讲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女性也有劳动的权利,也有取得自己的经济地位的权利,我们就是要将这种权利,还给她们!”
顾时雪又道:“至于五常,我举个例子好了。我们搞新文
化的时候,也曾学着西方,高举科学民主的大旗。陈老您说,民主是不是好词?当然是极大的好词。但是在西方的语境之下,民主两个字被他们刻意歪曲,就偏离了其中的本意,成为了恶臭不堪的毒瘤。所以说,一个词到底好不好,还得看我们如何诠释。”
“反过来讲,仁义礼智信,当然也是好词,值得推崇。可是在三纲五常之中,这五个词,显然也偏离了其中的本意,变成了束缚着人的枷锁。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卫道士,往往才是真正不仁不义的败类,我们反对三纲五常,就是要打破这种对人的枷锁。”
顾时雪最后做了一个总结:“三纲五常,归根结底,是封建礼教的产物。但是从今往后,九夏要彻底将封建的遗毒清除出去,走向新的时代。三纲五常可以适应过去的封建社会,但却不能适应未来的新社会,自然要请他们让步。”
陈铁意默然。不是哑口无言,而是有些无法理解。
种地的老农想象皇帝的奢侈,会觉得皇帝家种地用的是金锄头,挑水用金扁担,皇后娘娘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因为他脑子里毕竟没有对富贵生活的概念。陈铁意也是如此,对顾时雪口中的“新时代”,他想象不出来。
顾时雪向这位老人拱了拱手,道:“五年之内,夫子庙就会关闭。还望陈老先生早点考虑一下自己出去之后的事情。早些出去,看看当今的时代,也挺好的。”
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开。陈铁意叫住她:“慢着!等夫子庙关闭之后,我们这些人,若是始终没有被改造成果,会怎么样?”
顾时雪道:“当然是放了。”
陈铁意不可思议地蹙起眉毛:“放了?你就不担心.......”
顾时雪笑道:“能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陈铁意默然。
这回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后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