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陈铁意之后,顾时雪又去找赵卓然。
她对赵卓然其实有挺多话想说。
刚刚走到夫子庙这帮政治犯的宿舍楼下,顾时雪就脸色一变,飞身而起,直接从二楼走廊位置破窗而入。屋内,赵卓然居然找了条绳子,在房间阳台处,用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衣架子上吊。但衣架子太矮,赵卓然个子又高,想要上吊,就颇为辛苦,脚尖总是能碰着地面。顾时雪原本还挺着急,但当急匆匆杀进来之后,看着那个画面,就有点儿想笑。
她于是干脆负手而立,在旁边看着赵卓然上吊。
赵卓然尴尬起来,讷讷地收了绳子,道:“让你看笑话了。”
顾时雪盯着他,许久,叹道:“赵兄,几年时间,人真能变化之大吗?我还以为,就算看不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狂生赵卓然,也不至于见到一个.......懦夫才对。”
赵卓然沉默了许久,苦笑道:“我没脸见你。”
他说:“当年,我们两个人,都是杀入龙城棋赛,一起代表九夏出战,对决泉道策的棋手。如今呢?一个是.......革命党的总司令,一个是夫子庙的阶下囚。”
顾时雪嗤笑一声,毫毫不留情地道:“赵卓然,你的自尊心如果能用到别的地方就好了。”
顾时雪怒道:“早知道你是这幅要死要活的模样,我还不如不来,就当你是已经死了!赵卓然你搞清楚,你现在都已经成亲了,你在龙城的老丈人和你老婆一家人我都去看过,你进入夫子庙之前,你老婆就怀孕了,现在孩子都两个月了,一家人都在等着你!你呢?就因为这么点儿事情,觉得受不了了,想要自杀!我呸!”
顾时雪大骂道:“你还有脸提龙城棋赛!是不是当年那一局棋,把你的骨气都给输光了!”
赵卓然平静地听她骂完,道:“我听人说,你们杀了不少皇亲国戚。我还以为,我家里人都已经死了。”
“难怪你想寻死。”
顾时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夫子庙这边虽然能看报纸,但和外界并不能通信,信息相对闭塞。不过现在大央都覆灭了,也实在没必要提防什么,让这些人给家里人写写信也好,还有助于让他们放下戒备的情绪,配合改造。嗯,如果他们的家人想来探望,也可以让人家过来探亲。
对,回头得和李道坦说说此事。
顾时雪道:“赵兄啊,你仔细想想,我们什么时候滥杀无辜过?杀的人的确不少,但都是该死之人。你那老丈人就是个没有多少实权的安乐王,因此逃过一劫。不过在城外的田产确实被没收了,拿去重新分配给无地的农民。你那老丈人见着我的时候,居然还有胆子向我撒泼打滚的卖惨,好大的胆子!”
赵卓然笑了笑,道:“他老人家过去挺恬淡的性子,居然会撒泼打滚,闻所未闻,看来的确是急了。”
顾时雪语重心长道:“好好改造,争取在夫子庙里学几门手艺,以后出去了,也好养家糊口。说起来,你们家虽然田产被收走了,但私财还留着一些,龙城那边亟待发展,回头你们去投资一点儿实业,也是不错的。”
赵卓然犹豫了一下,道:“我曾经以为自己不止是会下围棋。但是后来发现,我好像还是只会下围棋。”
“那就去当围棋老师。当年你就说要写一本棋书,写完没有?”
顾时雪又道:“其实你政治眼光还可以。当初你向清泰帝提的那些建议,我都看过了。说实话,如果央朝真的能认认真真执行你提议的那些举措,虽说扭转不了局势,但多苟上几年还是不难的,可惜就可惜在,央朝已经病入膏肓,神仙也救不了。”
赵卓然表情有些古怪。
顾时雪疑惑地看着他:“说起来,你是怎么从棋待诏变成清泰帝眼前红人的?怎么就突然想到要从政了?”
赵卓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时受了些刺激,便想着自己也做些事情,希望能整治整治官场上那些怪相乱象,中兴大央。”
顾时雪笑道:“出发点倒是还行。”
赵卓然道:“可惜......”
顾时雪道:“现在大央已经覆灭,只剩下北边还有三个省在负隅顽抗。回头去看看呢?你有什么感觉?”
赵卓然沉默片刻,道:“我还是觉得你们太激进。”
顾时雪笑道:“乱世就得下猛药!激进一点儿才好,才能药到病除。再说了,激进又不是冒进。我们在政治上激进,而在日常相处中,其实是相当温和的。”
赵卓然摆了摆手,像是有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道:“关于我那本棋书,过去其实没怎么动笔。但这段时间,因为比较清闲,所以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些。”
“哦?”顾时雪饶有兴趣地道:“赵兄这本书,我能不能看看?”
赵卓然有些汗颜,欲言又止了好一阵,道:“可以。不过......”
顾时雪道:“你想找我下一局棋。”
赵卓然轻轻点了点头,道:“自从你战胜泉道策之后,我就始
终在想着这件事,一直在想,直到刚才都在想。这是我的一个......执念。它始终在脑子里旋转,要将我压垮了。方才你来的时候,我便想到,我已经没有脸同你对弈了,所以一时想不开,才会想要自杀。”
“你这人也是古怪。”顾时雪捋起袖管道:“下棋就下棋。自从和泉道策下完那一局之后,几年没有和别人动手,你这么一说,我还突然有点儿手痒起来了。有没有棋盘?”
“有的。”赵卓然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柜子:“在这边,如果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基本都能被满足。所以我就要来了一套棋盘和棋子,平时偶尔会和别人下下棋......都是些臭棋篓子。”
他道:“要是我棋艺退步了,你可别嫌弃。”
顾时雪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才是,都三年还是四年了?愣是没再碰过围棋,突然要与人厮杀,还真是手生了。”
赵卓然将棋盘摆好,示意让顾时雪选择先后手。顾时雪便抓起一把棋子让他猜先,赵卓然运气不错,猜对了,因而持黑先行,在棋盘上规规矩矩地以小目起手。
顾时雪摩挲着棋子,稍有些怀念:“上回我们下棋,是在多少年前?”
赵卓然道:“七年前。我记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么久了。”顾时雪将白子落下,对角,也是小目。两人交错着落子,看上去姿态都有些悠闲,顾时雪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阳光,一时间居然有些出神。
时光像是开始倒流。
“这一局吴国手惜败。可惜可惜,若是换成我,未必会败。”
“这位兄台看来对自己的棋艺自信非凡。”
“论棋艺的话.......确实还是有些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