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放在雅人身上却意外地失效了。
他无比清楚自己内心的情绪,却又放任那些情绪野蛮生长。
“嘛……”
“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阳乃接着问。
她不知道能聊些什么,就这样让雅人靠在自己肩上保持沉默也不是不可以,但内心的在意同样无法规避。
“只是些不值一哂的琐碎小事罢了……”雅人笑了笑。
阳乃刚以为他要拒绝回答,雅人就继续说了起来。
“从我记事起,就对周围的事情很敏感,虽然父母对我和哥哥也算一视同仁,但我却总觉得那之中有什么微妙的不同。比如他们好像更看重更期待我一点……也没有不高兴,但直到那一天晚上,我夜里起来上厕所,在回房间的路上经过客厅,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谈话……”
他的声音轻却冷静,没有一丝不平稳的情绪。
然后,雅人讲出了父母曾经谈论过的那个话题,那些对话。
那个关于雅人作为差点被放弃留下来的孩子这点。
“……”阳乃忽然理解了雅人迄今为止的一切。
并没有特别戏剧性的东西,那只是一件哪怕稍微年长一点再听父母提起,就会轻松付之一笑的小事。
偏偏敏锐的雅人在还未让心性成熟的年纪就知道了。
那之后的很多事情也就显得理所当然。
无论做得多么出色,无论表现得多么优秀,无论父母长辈有多少称赞与期待,雅人都会习惯性地留有余地,在心里询问。
如果叶山雅人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小儿子,他还能得到这些关爱吗?还是说父母会失望地想“没有生下来就好了”之类的?
这片余地成为了占据雅人内心一隅的重要结果,是他心中黑暗郁积的所在。
无疑是充满吊诡的问题,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去验证和推测其他可能性,现实只有一个结果。
即便最亲密无间的雪之下阳乃,也明白这点。
他已经想通了,但也不会一笑了之。
“真是……无可奈何呢。”
她能做的,只有紧握住他的手,给予他不曾虚饰的温暖。
“是啊,真没办法。”
第一章 野火
原本雅人以为,老人家病倒之后,心情本来应该是比较沉重的,醒来后会比较严肃以及一定程度的忧虑。
不过外祖父醒过来之后,倒是很平和地接受着医生的检查和询问,对于身体的恢复既不急躁也不悲观,这一点着实有点让雅人出乎意料。
他一开始还想过如何安抚老人家,让他安心养病,医院的事不是没有人能处理之类的理由,现在也都显得好像有点毫无意义。
“想到什么了,雅人?”外祖父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雅人摇摇头,继续给外祖父削苹果,医生说可以吃水果,日常饮食只要注意不吃刺激性的食物就好。
“没有,只是在考虑眼下的情况。”雅人诚恳地笑了笑,“外祖父现在需要休养身体,但医院也有很多事情,光靠母亲或许有些忙不过来,可又不能让您拖着病体继续操劳……”
“既然会说这种话,说明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听听看。”外祖父倒显出颇为感兴趣的态度。
对此雅人并不算很惊讶,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年来外祖父的青眼有加,不然也不会在那里跟父亲他“争执”关于雅人将来该继承哪边的问题。
尽管叶山家有两个都比一般人优秀的儿子,但在优秀的分类下,其中一个远远高过另一个的时候,依旧会产生新的选择难题。
如此看来,只能作为剩下的选项,隼人倒也有几分不走运。
更重要的是,习惯了有的放矢的雅人,也的确如老人家所期待的那样,由他自己的想法。
“在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想听听看您对我的评价。”雅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还能有什么评价,你是我这么些年来见过最有资质的年轻人,你能作为这个家的孩子降生,作为外祖父的我很满意,甚至会认为是神明的恩赐。”
“您过奖了。”雅人谦虚地笑笑,“如此一来,外祖父想必不会因为我还年轻,还只是一个16岁的学生,就觉得我难堪大任吧?”
“你从十三岁起就跟着你父亲做事,几年下来我都看在眼里。”老人家听出了弦外之音,依旧保持兴致盎然地态度,“六月份的那件事上,你的眼光比你父亲更加长远,这一点更是让人意想不到。”
“那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冒昧地表示,想要借着暑假的闲暇,在外祖父养病期间,学着打理医院的事务,不知道您是否准许。”雅人缓缓抬起垂下的眼帘,炯炯有神的双眼迎上了老人家如炬的目光。
这番视线交汇,让老人家心里未免一惊,印象里,雅人这孩子一向在长辈面前都会低垂眼睑,一副谦逊谨慎的态度。即便时常会展露锋芒,但因为仪态的内敛,反而让长辈们觉得雅人少年老成。
只是老人家现在好好地审视那双和自己女儿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时,却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或者说……类似于野心一类的东西。
有野心从来不是坏事,坏的是人是否有足够的器量去承载自己的野心。
对此,老人家并不怀疑自己的外孙是否有这个本事。
“学习打理医院的事务?”老人家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听你的意思,是决定好将来继承哪一边的事业了?这样也好,趁着我还有精神,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老人说着,就要从床头做起来一些,雅人立刻放下削了一半的水果,伸出手去扶着外祖父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