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点了点头,对方既然愿意答话,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哦,瓦努图先生,听说你是女神教团的主力部队总指挥官,是这样吗?”
瓦努图不太情愿回答楚门的问题,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迫使他开口:“是的。”
“不必那么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楚门用茶杯盖轻轻刮去茶水上的浮沫,略显刺耳的刮擦声却让房间显得更加安静,“请放心,我既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你吊死,也不会用残忍的手段折磨你。只是一场谈话,我想听听来自教团内的人的想法。”
瓦努图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听说,所有被你们俘虏的人都会依照法律审判。”
楚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喝了口茶:“确实如此,尽管法律是统治阶级维护自身统治的工具,但法律依旧具备客观属性上的公正。旧的时代过去,新的时代到来。用新时代的法律对过去进行审判,是时代的要求。”
瓦努图冷笑一声:“你们的法律?”
楚门深深地看了瓦努图一眼,放下茶杯:“是人民的法律,这个概念你可能不会太清楚。但没关系,一个新出现的概念总要有一个被接受的过程,只要你愿意了解,它并不难理解。你想一想,在我出现之前,这片大地的统治者都是谁?”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可瓦努图却觉得这个答案难以启齿——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危险。
“不要紧张,瓦努图先生。”楚门微笑着,轻轻抚摸腿上的黑猫,“你就当作这是一场闲聊,不必考虑其它问题——实际上,你刚才反问我【你们的法律】的时候,我觉得那个状态很好。”
“毫无疑问,教团与贵族是斯卡伊大陆的统治者,从千年以前便是。”瓦努图昂首挺胸,不卑不亢,“我们奉女神的命令为祂放牧羊群,自然是这片大地理所应当的统治者。”
楚门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啊,我也很好奇,女神的教典上,究竟在那一页写了关于这一点的论述?”
瓦努图张了张嘴,他想说这明明就是妇孺皆知的道理,根本用不着找相关论述。可楚门带给他的心理压迫感却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寻找更多的论据,来证明自己说的没错。
“《女神告地书》里有记载:女神说,斯卡伊是祂所创造的世界,交予人类管理。”瓦努图找到了一条与之相近的论述,顿了顿,“这大地上的矿物、水、风与泥土,皆归人类使用。人类当有出色的管理者,对大地的资源进行管理。人类应听从管理者的命令,合理地使用。”
“嗯,这是第二次魔王战争后,第三次魔王战争前教团印发的教典之一,用于解释女神的教诲。”楚门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上茶水,“但那时女神已经不在大地上行走,这是教团自己编写,按照教团的想法编写的典籍,不是女神亲口说的——你还有更早的相关记录吗?”
瓦努图愣住了,他没想过教典撰写的时间问题。他在学习这些典籍的时候,可从没有哪个老师跟他讲过这本书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
“呃……”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相关描述,“《女神告约书亚书》里也有相关叙述:【生活在一起的人,有的贡献多,有的贡献少;故而贡献多者多得,贡献少者少得;贡献多者,其功劳一生无法受用,故可延续至后代】。这段话便是贵族的由来,因为贵族的祖上建有丰功伟业,所以他们的子孙后代页享有先祖的遗泽,同时也继续承担先祖的责任。”
“写得很好,这是第一次魔王战争后,第二次魔王战争前教团所写的。”楚门依旧平静地为瓦努图补完了他所不知道的信息,“当时新的帝国正要建成,贵族们寻求教团对于他们身份的认可,因为他们的地位来自于在战争中被魔王摧毁的前代帝国。这本书的诞生,第一次使贵族地位得到了神权的认可。但很可惜,这也是教团自己写的,而不是女神的原话。”
在意识到斯卡伊大陆的神权统治有很大的问题后,楚门便开始研读教团最广为流传的典籍,同时也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关于神代历史的线索。
当年在建立神许之城后,楚门把丹迪大教堂藏书库里的典籍大致阅读了一遍。虽然书的数量众多,但绝大部分都是教导牧师如何管理信徒,如何劝导信徒信奉女神的。真正与教团与女神历史有关的典籍数量很少。楚门只需要走马观花地迅速浏览完大致内容,对其包含的历史进行总结归纳即可,所以花费的时间并没想象中的那那么长。
面对不同种类的敌人,不同体量的敌人,所采取的最优解是不同的。时至今日,最初的创世女神究竟是怎么消失的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弄清楚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可以很大程度上帮助楚门制定对付最终目标的策略和执行方式。
“女神教义的最初版本,时至今日依旧封存在锁身高塔中。”楚门没有继续让瓦努图背诵教团编写的用于洗脑的经文,“你刚刚的那段话其实在最初版本的教义中有,不过并不是教团所解读的那个意思。”
“它的上文讲述了英雄约书亚为感染瘟疫的村庄寻找解药的故事,约书亚在拯救了村庄之后,却因过度劳累,心脏骤停猝死。众人想要报答他却没有门路,只好抚养他的孩子亚瑟,并把对约书亚的感恩之情转移到亚瑟身上。”
“这便是这段话的含义——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即便斯人已逝,亦要把感恩之情牢记心中。”
瓦努图试图反驳楚门:“那又如何?这也只是你的解释,你凭什么认为你比教团更懂女神的旨意?更何况千年里斯卡依大陆一直如此,从来都没有人提出教团的解读有误,你凭什么这么说?”
“从来如此,便对吗?”楚门用怜悯的眼神打量着瓦努图,“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其实有人提出异议,但要么被教团以异端之名处决,要么流放——比如说齐格领的马丁主教。”
瓦努图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板了板:“楚门先生,相较于您刚才的问题,我倒有一个并不太迫切,但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楚门倒是没什么感觉:“但说无妨。”
“你真的是魔王吗?”瓦努图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楚门居然被这个问题逗到了:“何出此言?”
“你为什么对教团的典籍如此了解?”瓦努图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憋了两秒后,把后半句话憋回去了。
楚门对瓦努图的提问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对方会问点有价值的问题:“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吗?”
瓦努图持续性满腹疑惑:“可你的立场不支持你这么做。你既然与教团为敌,为什么还要研究我们的东西。以你现在的地位,你完全可以另拉起一个……呃……就是那个意思。”
楚门翘起二郎腿,他听出瓦努图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把真正的问题忍住,用与之相关的问题代替:“你大可以问出你真正的问题,教皇又不在这里。”
瓦努图的情绪愈发不稳定起来,看得出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好奇,但不知从何而来的矜持却让他说不出口。
“我在路上听了兰斯讲课。”瓦努图叹了一口气,“他给我讲女神的教义,内容是一样的,但解释却与教团截然相反。”
楚门点点头,兰斯喜欢给俘虏讲课的事他是知道的,不过他也懒得管了,反正不是什么坏事。
瓦努图顿了顿:“您知道,教团一直把您视作魔王,但我们心中也有疑惑。自始至终,与我们战斗的都是同样的人类,而不是魔物。”
“精彩的推理。”楚门故意鼓起掌来,“这么隐蔽的细节都被你发现了。”
瓦努图顿时窘迫起来,他听得出楚门是在嘲讽,但现在人强我弱,他没有发言权。
“这件事可以从两个角度解释。其一,就是你们所理解的,我是第四次魔王之灾,我会带领魔物毁灭人类。而另一个角度,就是我并不是第四次魔王之灾的魔王,而只是要毁灭教团的魔王。”
楚门用舒缓平静的口吻问道:“你觉得,实际情况是哪一种呢?”
瓦努图依旧固执己见,却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不迫,甚至反问:“若是教团的解读有误,女神为什么不直接告知教团,或者对教团降下惩罚?”
与战场上气急败坏的他不同,一旦到了社交场合,瓦努图就恢复了贵族的本性,冷静而敏思。
“瓦努图先生,”楚门以一种奇怪的口吻问道,“谁告诉你,女神没有对教团发出警告,并降下惩罚?”
瓦努图的眼神产生了些许变化,但他什么都没说。
诚然,楚门是魔王这件事来得太突然,风评转变得太快,甚至教团内部都有很多人对此抱有怀疑。
想当年,先知的名号风头无二,教团内与贵族阶级都有不少支持他的人。但某一天,教皇忽然下令驱逐楚门,并直接挑明了楚门魔王的身份。
楚门当年在斯卡依大陆各处演讲,所掀起的思潮确实威胁到了教团的统治。教团内很多人认为这才是教皇与先知反目的重点,但没有人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