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催动起厉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这里。
然而为时已晚。
老人手紧握着手中漆黑森然的利剑,凌空悬在被焦黑吞噬淹没的死亡之土上空,历经过酣战的他,那饱经风霜、满是皱褶的脸上,隐隐透着年迈之人才有的疲惫与困倦,但自风中飘舞的白色袍摆,那上面却从始至终,都未有见到过一丝被业火灼烧的焦痕。
女异端所化身的强大凶兽,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拼死相搏,那漫天燃烧的暴戾业火,最终却都没能真正伤到过这个老人。
而真理之门,这个茹毛饮血、令世人憎恶的异端组织,他们最后所能燃烧、付诸的一切,也都在这场注定不会流传于世的酣战里,随着那个舞女的消逝而灰飞烟灭,彻底沦为可悲的历史。
但...
他们终究是改变了一些事情的。
或许吧。
只是此时此刻,谁都还看不到、说不清楚而已。
那沧桑的老人在空中飘浮片晌,黝黑的脸上露出些许颓唐,少顷,他朝那高耸的冰墙飞下去了,伸手触摸在湛蓝的寒冰,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眸里,似乎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什么事情。
............
阳光划过天空,划过广袤的东洲大地。
昨日的余晖早已褪尽,茫茫迷雾之中,新日升起来了,璀璨的光芒照射在繁盛的挪加威海港,海岸线船只扬帆起航,泛起波澜的海浪仿佛纵横和回溯着漫漫时光,自神临时代起,英雄们刀折矢尽,曝骨履肠,那一路走来,人们一代代的繁衍,兴盛,争夺,厮杀,神权当治,城池林立,泥泞的深渊侵腐着大地,而盛世终有一天将会来临。
这一年是公历1188年,朝圣之年,真理之门覆灭,人类曾举行过盛大的仪式,感恩赐予他们久远惠泽的伟大神明。
不久之后,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第一章 空无
公历1189年初,东洲沿海。
夕阳渐没时,昏黄的光从高高矮矮的建筑街巷间横了过去。
挪加威海港的气候尚未完全转暖,空气的流动带着些许闷湿和阴冷,但由于这里常年不降雪的关系,倒也不会令人感到像瓦伦帝国的冬日那般严寒,值此入夜时分,热闹非凡的街头人声鼎沸,街道边林立的紫树纷纷都出了芽,树梢枝末结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花蕾。
春季就要来了。
港口处来往的船只日渐频繁,码头的附近正有回航的船队聚集过来,红嘴的海鸥成排站在桅杆上看着,不远处时而传来渔夫的呼唤,船工在岸边熙熙攘攘,有时还会发生纷争,引起一阵混乱与叫骂声。
铛,铛,铛——
不多时,高耸在港湾后方的钟塔敲响了,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时,后方绵延的街道楼铺之间,也已经斑斑点点亮起了灯火,海岸边浅潮拍了过来,一浪一浪,打在码头的横杆木梁上,溅湿不少路过准备上船的船员裤脚。
“...这位小姐,我虽然同意了带你上船,可就算付过了银币,你也得帮着干些杂活才行。”
走在最前面的帆缆长看上去有四十岁了,脸方方正正,肤色粗糙,左眼下方有道很明显的刀疤,此时他正与跟在旁边、被灰布斗篷紧紧包裹的矮小人影说着话,很是严苛认真的语气,板着的面容也因此变得有点吓人。
“听着,挪加威货船不留闲蛋,这是规矩,像我们这种小船更是从来不会花钱雇佣船工,你既然要上船,就必须给我放勤快点,想上船的旅人有的是,愿意付更多钱的人也有,我看你孤孤单单,也没个依靠,可怜你才让你跟过来的,就算是其他人上来也一样要做杂活,只有神职者和妓女才能免去那些事情,知道了吗?”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旁边矮小的人影随即“嗯”了一声,鼻音软软糯糯,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嗯”过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跟在帆缆长的后面上了船,走到甲板,兜帽下露出的目光,略显好奇的在四处打量着。
此时西方最后一抹残阳即将落幕,云月惊鸿而来,海岸边树影憧憧,远处的港城星火闪烁,在海平面上映出倒影,船只的货物在天黑之前就已经装载完毕,甲板上忙碌的身影奔奔走走,后面还有陆续在上船的人,女孩一边跟着帆缆长朝船舱的方向走,一边将小手从斗篷下伸出来,轻搭在船侧外板的木栏杆上,望着海面倒映而出的汨汨光影。
“不过看你这消瘦的小身板啊,好像也干不了什么重活...”那帆缆长继续对她说道,“绳索拉不动,舵桨就更不用说了,绞盘肯定也没操作过,船上最小的货箱都能压扁了你...喂,小丫头,告诉我你会干什么?弓箭使过么?”
男人说着转过头,拧起粗眉看向那身高连他胸口都够不到的小小丫头,随后见她慢慢摇头,就有些苦恼了:“弓箭也没有使过啊...呵,想也是。”
他挠了挠有些稀疏的头发,思索片刻,随后干脆一摆手:“算了算了,你就帮忙清洗甲板好了,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送送饭洗洗餐盘什么的,反正放勤快点就行,要有眼力劲儿,别让人说我带了个吃白饭的上船...那个谁,你等一下!”
他随即招呼着跑过去与人说话,像是在嘱咐启航的事情,女孩就站在不远处乖乖的等,不久,那边似乎问起了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过来了。
“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女孩,都不知道怎么跑来的这里,反正说是要去西洲...嗯,可能是看到船要走,自己找过来的,就她一个,说是去西洲寻亲人...”
“...在路边看见的时候,手里正抓着半块干面包啃,觉得可怜就带上来了...没什么戒备心的样子,我要是不管,她很快就会死在这里...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总好过被那些讷德林帮掳了去...”
待那边话说完,帆缆长又笑着走了回来,与女孩随意说过几句,带着她走到船尾,下甲板找到最边缘的一间船舱,推开门道:“这边是船员的住处,可能脏了点乱了点,我们是货船,本就没用供船客呆的地方,你这样的也就别挑剔什么了,那些男人可是睡甲板的都有...先呆在这里吧,等船开了,会有人来告诉你要做什么。”
等女孩自己走进狭小潮湿的船舱,帆缆长便不再理会她了,关上门径自离去,脚步声走远之后,女孩在乱糟糟的席蓐间盘腿坐了下去,船舱里空气闷臭,窗户桌椅一概没有,但她似乎并不怎么嫌弃,兀自将兜帽掀开了,乌黑柔顺的发丝散落下来,露出一张与周遭的环境完全不符,仿佛住在城堡里的尊贵公主那般,精致素雅的小脸。
教宗骑士,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亦或者山特尔堡的公爵之女,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呼——”
女孩仰起头,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
终于...
要回去了。
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心中其实还并未能有什么清晰的实感,又或者,即便有那样的实感,也或许难以再升起什么情绪。
我将系在腰间的包裹解下来,放在面前一层层摊开,里面有一些散乱的铜币、银币,也不多,都是西尔加亚的翡翠币,其中还夹杂着一枚闪亮亮的金币——金币一直都没能花出去,本来是打算买这边最有名的糕点吃,但只要我敢在东洲的城镇里、在人多的地方把它掏出来,就总会有这样那样不知所谓的家伙动歪念头,最后把事情搅的一团乱。
于是为了避免麻烦,到后来索性只买最便宜的干面包啃。
还有身上的衣服,斗篷,都是捡最便宜的布料找好心的老婆婆帮我做的,做的时候特意叮嘱尺码大一点,能把全身遮住,做好付几个铜币的工钱,就这样穿着,不引人瞩目,没那么多烦人的苍蝇会主动找上我,偶尔遇到教会的神职者,也都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甚至可以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走过。
只有讷德林帮会盯上我。
所以我身上的这些钱,都是从那些家伙们手里抢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