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石头围栏当中静静的燃烧,在这愈发寒冷的天气当中,维持着仅有的温暖,鬼薪并不是重罪,被判处鬼薪的理由包括偷窃、伤人、抢夺和不敬之罪,最后一个不敬之罪包括偷跑进禁苑和贵族的山林打猎和砍伐这类,也包括偷偷在贵族的领地上进行捕鱼和没有及时避让贵族。
鬼薪在这个时代的罪名和情况就类同于现代社会的社区矫正和公益服务,所以,他们不用住进监牢里面,每天只需要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份额就可以休息,甚至可以回到家里。
食物方面也不会被克扣,因为会让家里人送来食物,而如果没有家人提供食物,那么他们就只能靠捡到的草籽和树皮来填饱肚子,或者用自己身上最后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和他人交换。
为了御寒,也为了避免“瘟瘴”侵袭,鬼薪们大多带着柳条编的帽子,用麻布将脸和脖子裹得严严实实,但是,曝露再外面的小腿和赤脚,依然被低温冻得发青开裂,在衣服里面,到处都能看见露出半截的柔软的干草,这些填充物可以让体温不至于流失得太快。
这些“鬼薪”们蹲坐在篝火边上,将青铜或者石头的刀具放在手边,沉默不语的啃食着干硬的食物,一旁的带着铜制饕餮面具的神庙武士扶着青铜长剑,警惕的看着这些鬼薪。
他们虽然不是被压入牢房的那种,但也不是可以随意乱跑的,他们必须有序的进入禁苑劳作,再有序的出去,任何敢于逃跑的都会被武士射杀,而侥幸存活的也会罪加一等。
“噼啪”一名年纪大了的鬼薪用木棍拨动了一下篝火,让它烧的更加旺盛一些,热气扑面而来,似乎短暂而悲哀的驱散了紧紧裹着他们的寒冷。
就在这个细雪纷飞,铅云密布的时候,一串细碎的铃声音传来,铜铃声十分有节奏,由远到近处,带着金色青铜面具的祭祀缓缓走来。
全身笼罩在厚厚的足以称得上奢侈的斗篷里面,鲜艳如血的红色长裙从青黑色的斗篷下摆露出一丝缝隙,鬼薪们纷纷颤抖着丢开食物,恭敬的将额头贴住地面,不敢抬头再看上一眼。
祭祀隐藏在青铜面具后的目光略微扫过这些罪人,旁边的铜面武士也微微伏低身体,祭祀收回目光,缠绕着用玉石、琉璃与青蓝色鸟羽装饰物的手掌当中提着一根长长的青铜细杆,末端是一个铸造为鬼神头颅模样的铜铃,伴随着祭祀的走动发出清脆的铃音。
祭祀每走几步就会用细杆末端轻轻敲一下灯台上的细绳,让铃声连成一串,祭祀也是赤足,这并非是穿不起鞋子,而是某种仪式感或者说必要的祭祀着装要求。
在祭祀后面是带着银色面具的武士,他们身体上装饰着鸟羽,显然比看守鬼薪的武士要更高级一个层次。
在武士们中央,一串身体强壮的男人踉踉跄跄的随着铃声往前走,任何走的慢的都会遭到武士用手里小锤的敲打,一个似乎特别强壮的家伙扭头对着武士吃牙咧嘴的似乎在低声怒骂什么,转瞬就遭到更加沉重的殴打。
穿过禁苑的树林,一根又一根长戈矗立在步道两侧,戈下系着长长的飘带,鲜艳的红色已经被时光和风雨褪去颜色,变成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浆,在道路两侧每隔着一段距离就摆着一个小型的神龛状灯台,这些灯台造型各异,簇拥在一起。
那些高大的,雕刻为鬼神或者异兽模样的是贵族进献的,上面还镶嵌着青铜或者玉石,而较为普通的三角形或者长方形的则是国人和众人进献的,至于说那些只有几个石头对垒而成的,糊着泥巴的,就是来自野人和奴隶的。
奴隶们是真心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进献在这里,因为这条被称之为“太阳之路”的道路是庇佑了他们得以度过冬天的神迹。
在灯台里面,鬼薪们砍伐来的木头烧成的炭静默的燃烧着,火光透过雕刻各色神话生物的双目透露出来,仿佛冥冥之中的鬼神在注视着这些血食资粮走入鼎镬之中。
灯台下方摆着商人进献的各种贡品,贵族们的玉石,国人的兽牙牛角,野人村夫的干枯花束,金光镜的光芒边缘照耀着这条路,在金色温暖光芒下劳作的奴隶也深深伏低身子,生怕冒犯了尊贵的祭祀和这些预定要献祭给祖先的血食。
穿过这条参道,一个个小小的围绕大温室建立的聚落就围绕在高大的摘星神殿周围,聚落当中炊烟袅袅,聚落当中劳作的妇人和孩童听见铃声后,顿时浑身一抖。
手脚麻利的粗壮妇人一把揪住自家小孩塞进门内,自己则恭敬的跪伏在地上,之前还有些许人语的村落,在一瞬间就陷入死寂当中,只有几只母鸡在院子里面发出咯咯的呼唤声。
“嗯”祭祀发出一声低吟,踩着专门为了祭祀而建造的青石板路面上,这条道路不允许除了祭祀和祭品之外的任何人踏足,更别说让家禽野兽在上面拉屎了。
甚至每天都要让隶属于神庙的奴隶清洁这条路,如果有人敢于踏足其上,那么他的下场就变成在村边的草棚内靠着篝火苦挨的鬼薪。
老实说,这已经称得上是仁慈了,自从商王建立了摘星楼以来,固然楼下已经是白骨累累如山,然而,也确实让贵族们主动的废除了不少过于残忍的刑罚,在过去,有人敢于踏足这种贵族和祭祀们的专属道路是要被砍掉脚的,而现在,他们只需要去砍伐为了运作摘星楼的木材而已。
而且随意的杀死冒犯自己的奴隶的行为也有了极大的改善,因为这些奴隶有更好的去处,可惜,神庙那边为了尽可能的减少祭祀的间隔和延长单次薪柴的使用时间,不怎么需要那些过于瘦弱的奴隶。
他们更青睐那种强壮的战俘以及被抓获的大盗们,这些家伙比普通人烧得更持久。越是靠近摘星楼,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命运是什么的祭品们奋力的挣扎起来,终于,有一个强壮的家伙挣脱了束缚向着村落跑去,没跑几步就被一个农奴一棍子砸翻,用尖锐的骨叉刺入胸口。
武士们快步上去检查了一下这个倒霉蛋的死活,对着祭祀摇摇头,随后就将这个农奴一把揪住拖到路上,完全不顾其家人的低声哭泣,将他打翻在地上,扣上绳索也拖向神庙的方向。
至于说逃跑的俘虏则躺在地上,嘴里不断往外涌动粉红色的泡沫血,一点点等待生命的终结,这似乎鼓舞了其他的祭品,可惜,稍有松懈的武士们已经重新提高了警惕,最后的挣扎也被彻底抹平。
随着队伍进入神庙当中,黯淡的金光镜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再次明亮起来,为紧张的秋收提供让作物灌浆的能量和温度,相比某一户人的悲哀来说,其他人根本无瑕他顾,只是低头继续劳作,因为如果不能及时的完成收割,那么不得不延长这太阳神迹的摘星楼会拿哪些薪柴来烧就不得而知了。
神庙的台阶上到处都是一根根贵族和有钱的家族进献的牛油蜡烛,微弱的烛火让幽邃的通道变得更加的可怖,最后一个祭品落座,在青铜柱上无声尖啸,祭祀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青涩的面容,然后长长的松了口气。
“第一次押送薪柴的感觉怎么样?女稚”
“还,还好”青涩的小姑娘拍拍藏着两只小兔子的胸口,“没有想的那么困难,不过,中途死了一个”
“哦?逃跑被杀?”
“嗯,被‘温闾’的人杀了,他们把那个人抓来替补了。”小祭祀有些迟疑的说道。
“一群废物!”主祭喝骂道,“祭品哪能这么充数,告诉他们,下次再跑了人或者死了祭品,就别想拿这些奴隶充数,就让他们自己上去当薪柴吧!”这些武士是越发的懈怠了,毕竟干的都是押送薪柴和看管鬼薪这种毫无技术难度的事情。
“现在已经入秋了,雪下来开始,这金光就不能停,你明白吗?一旦停了,就会出大事!”
确实要出大事,这意味着育苗房内的种苗全得死,不仅种子全亏,还意味着明年晚春时分大家得播种,而不是移栽下苗,那就无法在夏季再播种一轮——全年粮食产量减半,这种事情的可怕程度确实相当的高。
“明,明白了”小祭祀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她是职业巫女,巫女稚也可以称之为女稚,就如同大禹的妻子女娇一样的意思。
巫,女而能以舞降神者,是她们这一行的最高一个职称,显然,她还不能称之为“巫女稚”或者“巫稚”这样的尊称,只能称之为“女稚”。
从小就要学习各种文字,熟悉各种鬼神的传说,学习辨识草药,锻炼身体,练习舞蹈,饮用据说可以与魂灵交流的药汤,还有诡异又血腥的祭祀礼仪流程。
能得到“女稚”这样的名字说明她已经熬出头了,而那些犯了错的女孩子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说话了,她们有些是太过于愚笨而被当做了祭品,有的是配错了草药把自己毒死了,还有的是犯了错而被老巫活活打死又或者是在严苛的训练和学习当中受不住折磨而死。
对于出生贵族家特别是姜氏、风氏这样的家庭的见习巫女们来说,这个过程并不算困难,她们不少在家里就学习过了,老巫婆们也不会对她们过于苛刻,毕竟......
哪怕商朝是一个神权政治王朝,那也是对整个祭祀阶层来说,单独就某一个巫来说的话,依然不敢和军事贵族更别说风氏这样的神权贵族对着干。
而稚的情况则要差上两档,她是普通众人家庭的女儿,所谓的众人就是平民,跟在国人武士后面的辅助士兵,但是,作为可以当兵的阶级,还是比郊外的野人和农奴要高级一两档的,算是这个时代的中产阶级吧,或者说后世的自耕农小地主家庭出生,俗称良家子的那种。
国人家庭则可以自称是寒门的那种,而以上两种,都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底层人民,因此,她算是比较幸运的熬过了死亡率极高的学徒生涯,成功的成为了正式的祭祀,可以被称之为“女稚”而不是一个字“稚”就打发了的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或许会在四十岁左右,成为一个小神庙的主事人,可以称之为“巫稚”或者“巫女稚”,而这就是她职业生涯的顶点了,如果真的混到这个职位上,也意味着她可以将家族当中的下一代的女儿顺利培育为下一个“女稚”。
她的家族就完成了从众人到国人的跃升,如果再在大型祭祀和仪式里面,成功的求到了雨水或者祈求到了晴天这种大成功事件,那么甚至可能跃升为小贵族。
“真是交了好运,一只山雀想要飞上青铜树......”老巫婆低声吐槽道,作为容颜衰退的那个,她很看不惯这个新来的女稚,
她的名字是稚,稚是一种羽毛极为华丽的鸟类,楚地的蛮子甚至认为是他们信仰的白凤的后裔,由此可见,这位小祭祀的容貌如果不是出色到一定程度,在以鸟为信仰的商,她的父母也不会给她这样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