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弯下腰,脱下了木屣,白袜踩在了长廊的榻榻米上,柱国府是一栋很老的府邸了,大多也都返修了,最开始是红木搭的地基,后来木头腐蚀了一半,便又重修了一遍,墙面翻新为石砖。
如此过了一百年,墙壁上的爬山虎死了又长,枯死的残蜕也盖在墙面上,结了一层又一层,清理不干净了。
这栋建筑和他的主人年龄一样老,也一样走到尽头了。
柱国的居室在鸟居的尽头,这里已经被封锁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影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很大,但东西却很少。
一张床榻,一扇素屏风,一个被炉,一叠橱窗,还有几套茶具,这个老男人的余生似乎很简单。
炉子看起来也很老旧了,边缘被烟熏得发黑,未烧尽的木头还堆在炉灰中,他最后一次在家中,他还没有离去的时候,烧得便是这些木头吧?
他以前不喜欢烤火的,影还记得这件事。
气盛的少年曾经信誓坦坦地说什么‘被炉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可他死前也在烤被炉。
他肯定很冷的。
影此生未经历过这种叫做‘冷’的感觉。
但她能想象出来了,窗外落着大雪,老头子裹着厚厚的冬衣,燃起的火炉依旧不能让他面色光润起来,他一声又一声地咳嗽着,门外是呼呼的风声。
这一百年来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吧,每年的冬天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又一场的酷刑,老人卷缩在被炉边,没人能陪伴他,他的老朋友都几乎死光了,他只能咳嗽着,一直坚持着,在一声又一声的咳嗽中熬过了一百场冬天。
如此生活一百年,直到死去。
被炉也一并埋了吧。
影拾起了那几套茶具,茶具上面落了点灰,很久都没有人使用过了,影还记得那叫做清野风吟的少年所说的话,
“早上是练习剑道,或者是去柱国府的后山打猎,中午吃的很少,豆腐花生,随便一样小菜,但必须配上酒...”
他喜欢喝酒,但侍从们肯定不允许他多喝,于是他就将酒掺入了茶壶中。
清野一边品着酒,一便吃着火炉上的烤鱼。
他一个人饮酒。
明明未曾见过,但影却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真是爱喝酒啊。
影推开了橱窗,橱窗里的东西也不算多,一张用久了的弓,还有几套平日穿的和服,橱窗里面还有一个小抽屉,上了特殊的锁。
说是锁,倒像是结界一类的东西,一开便会自动销毁,
影打开这锁并不吃力,这锁似乎并未对她设防。
里面全是些文件和书信,大多都是公事,足足有一两百封,这个老头哪怕退休了也在操心稻妻的事,影一封又一封地拆开看了。
清野的字迹很整洁干净,很认真。
他处理的事情很杂很乱,社奉行与勘定奉行闹了矛盾,他写信去调解,稻妻士兵粮食供给不足,他自掏腰包去解决...大到一国政策,小到烈士遗孀的赡养。
他是真的热爱这个国度。
这一百年来,柱国未曾给影写过一封信,但他想说的全部话,都写在这些公务中了。
其中有一封信的署名,让影有些在意。
【国崩】
影读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这似乎不是稻妻人,她印象中从未听说过这个。
信里的内容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杂事而已。
影将信放下,这些也一并埋了吧。
她靠在窗边,冬日的日头很短,暮色开始四伏了,那株柏树的剪影摇曳散乱,柱国府的侍从们已经挖好了坟冢,就等着影出来埋葬了。
柱国居室旁边是偏房,偏房没有封锁,侍从们可以进出,所以里面的物件差不多都给搬空了,落日的余晖覆盖在榻榻米上,冬日的太阳慢慢地在窗棂中央坠落,顺着那窗向外看,可以看见长阶尽头的天守阁。
‘晚饭过后,他会去偏房,对着窗户静坐半个时辰’
‘他是在思念您,鸣神大人。’
白袜踩在塔塔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影打开了那扇窗,冬日的余晖照在了她的和服上,暖洋洋的。
她跪坐在地上,托着腮,看着那刹阁楼。
太阳在影的身上慢慢坠落,随着时间的偏移,松柏的影子也顺着古墙攀爬,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日光消去,树影落到影的面颊上时,天完全黑了。
“影,你完完全全出问题了,我将代替你,替你执行你最初的意志。”将军道。
“嗯。”影轻声道。
影的身体的确出问题了,或者说,她对自己所追求的永恒之道头一次产生了迷茫,而雷电将军是她自己为自己立下的束缚。
沉默。
月色慢慢西斜,庭院里安静一片,偶有深巷尽头传来一两声犬吠,很快就泯灭在了夜的缄默中了。天守阁的影子也快要坠落在黑暗中,影始终跪坐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