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会忘记那双眼眸。

这是假的。不论再看到了什么东西，她都不会再动摇了。

她又慢慢地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他们终于到下层了，但距离层岩巨渊的最深处，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赤红色的雾霞覆盖了赤色的大地，死去的熔岩蒸腾出厚重的蒸汽来，层岩巨渊很平静，暗色的穹顶空旷而深沉，地下深处没有一点阳光，死一般的寂静。

不会再动摇了。

明明是这样想的。

但是下一刻...甘雨却怔住了。

“这是...?”

就在下一刻，那死寂的熔岩搅动起滔天的火海，天昏地暗翻天覆地，冷彻的军鼓敲出最厚重的噪点，层岩巨渊往上的每一层，现出死寂冰冷的赤色眼眸，密密麻麻——尽是士兵！

这是什么...

这亦是幻像吗！

可哪有幻象会如此的浩大，如此的细致，如此的可怖狰狞，如此的...哀伤。

那些东西，真的是活着的士兵吗？

那姿态，更像是癫狂的离魂。

甘雨瞳孔紧缩，她在数十万的千岩士兵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她永远也不想见到的人影。

他行走于汪洋离魂之间，残破的长刀划过一具又一具的甲胄，干脆而利落，污浊的鲜血溅在他的身上，他嘴角噙着笑意，疯狂而又扭曲的笑容，他如同最残暴嗜血的魔神。

一个又一个的身躯倒下，浮舍在尸骸遍野中前行着，他的脚步，再无一分退缩，他明明杀死了很多人，他明明在屠戮。

但是。

每一个被他杀死的士兵，却并不痛苦了，相反，士兵们原本狰狞而绝望的面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们的眸中煞气慢慢褪去，恢复了清明和安宁。

他们倒在地上，那双眸子深处却似含着泪，他们的尸骸在慢慢地散去，他们含着热泪注视着那孤身在血海中前行的浮舍，轻声道：“..元帅。”

那些污秽，那些疯狂，那些狰狞，自他们的离魂中散去...诅咒已然驱除傩佑，他们的魂魄清明一片，可以挣脱污秽地脉的束缚，迈入生死的边境，获得永恒的安宁。

但那些散去的东西，却在一缕又一缕地汇入了浮舍的身躯中，于是浮舍更狰狞，于是浮舍更疯狂，于是浮舍更污秽，但浮舍从未退缩。

【剩余寿命：三个时辰】

一千人。

两千人。

三千人。

...

杀戮。

拯救。

【剩余寿命：两个时辰】

杀戮。

拯救。

一万人。

两万人。

三万人..

无论是魈，还是甘雨...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血腥而盛大的一幕，更深深地震撼住了，永远地纂刻进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明明只是杀戮，却带着令人震慑的悸动，带着神圣般的伟大，他们无法理解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但尽管如此，他们亦感受到了战栗。

清诺岩知道这是什么，傩佑，他此生继承的第一个天赋。

浮舍..过去的自己在进行傩佑仪式，在傩佑这支士兵...哈，真是够疯，怪不得是短命鬼！

“这...”甘雨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她的瞳孔紧缩，指甲钻入肉中，“这究竟是...?”

"不知道。"

魈的嗓音也有些嘶哑，他紧紧地盯着浮舍，“...我不知道。”

“这是屠杀。”甘雨低垂着眼眸，那绯金色的重重阴霾占据了她全部的瞳孔，她重复道：“..这就只是屠杀。对，他在屠杀...”

“也许...”魈回过头来，他认真地盯着甘雨的眸子，“也许，这就是你说的【屠杀】。”

“但浮舍。”魈咬着牙齿，声音轻轻地颤栗，“他在屠杀其它的东西...也许这是屠杀，但也许，亦是【祝福】。”

这亦是祝福。

甘雨怔住了。

她死死地注视着千军万马前的那道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