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布鲁斯的话让罗德顿了一下，专员的心里一紧，背上甚至有一瞬间仿佛出了冷汗，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究竟是什么让布鲁斯有了这样的判断？

她强自镇定着。

事实上在蝙蝠侠面前，罗德并不如富冈义勇占优。

对待多疑警惕的人，就是至真至诚才最容易占据上风。

但是“至真至诚”是装不出来的，若刻意就会显得非常别扭。

罗德自然有罗德的性格方式，她是一个带着恶趣味的、喜欢踩着旁人底线左右横跳，还有些亦正亦邪的女孩子。

但这样的她其实是很容易被布鲁斯看透的，她对自己的掩饰并不上心，性格带来的自傲让她实质上容易在不自觉的表现中露出破绽。

不过好处是，不论到了哪一步，罗德的契约状态都更容易镇定。

说白了就是大风大浪见多了，小打小闹也便就不放在眼里。

“为什么这么说？”

罗德摸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在回忆着刚才自己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似的。

这一次布鲁斯倒是没有直接逃过罗德的疑问，“眼神、语气、神态，你的行为不是单纯的冷漠，而是在刻意消除他们的痕迹，你也在刻意挑衅迪克，就是潜意识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忽略掉你对富冈和蝴蝶的真正态度——你未必是从主观上认识他们，但是你在客观上一定对他们的存在有认知。”

即使不是对“富冈义勇”和“蝴蝶忍”这两个个体有认知，那也是对更大范围概念的“鬼杀队”有认知。

这——

连罗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迪克的挑逗来源于对不应该出现在罗德大脑中的转院记忆的掩饰。

她自己注意不到的事情，但是布鲁斯这个旁人反而注意得到。

当站在一定对立面上的时候，专员进一步的感觉到了布鲁斯给人的精神带来的压迫力。

这种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态都要被看透所带来的不安感让人忍不住焦躁。

而越是焦躁，破绽自然也就越大。

果然，挑衅挑衅迪克也就算了，真要和布鲁斯为敌还是再斟酌斟酌。

罗德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强行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煞有介事地给他鼓了鼓掌，“你当时不是一直背对着我吗，怎么这都能注意得到？”

“因为我是蝙蝠侠。”

罗德笑了出来，“真是既有说服力又没有说服力的答案。”

不过她的态度倒无异于承认。

“为什么非要销毁掉他们身体的痕迹。”

布鲁斯心中也有猜测，结合着罗德在灼烧那片区域之时所说的话，“防止他们……‘复生’？复生成‘鬼’吗？”

难得他说出来的话里也有疑问的语气。

罗德没有正面回答——她谨记着，面对蝙蝠侠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全说假话，好在想得多的人，歪的可能性也大，“只是帮他们做好他们的未完之事，帮他们收尾而已。”

他们就是她，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完全没毛病——只是略微带上几分指向性而已。

布鲁斯果然因为她的话皱眉思索着，他在大脑中快速列出几种可能，“你和鬼杀队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

罗德这次倒是回答得非常果断。

见布鲁斯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怀疑，她对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硬要说的话，我原本应该是‘鬼（demon）’那边的阵营才对的。”

这句话，罗德说得真心实意，连眼神都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但是沉默了数秒，布鲁斯却定下了结论，“看来，不只是有一种‘鬼’的形式。”

“……律师，我的律师红头罩呢，这里有人耍赖皮！”

或许是察觉到这样揭底的行为实际上给罗德带来了一些压力，让她隐隐有些紧张，布鲁斯这次便不是直接甩出了一个结论，而是带上了前“你很依赖红头罩——当我问你‘如何知道我们身份’的时候，你的回答是‘不应该问你’，那就是应该问其他人——那个‘其他人’就是指红头罩，他带着目的——为了提姆吗？你没有穿过那道门……是为了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空间？”

罗德的眼睛一瞪，看着布鲁斯就像是在看一个逻辑怪。

“红头罩突然将提姆带走……并不算毫无征兆，提姆攻击到了他的头罩，他的行为近似于一种紧急避险。这说明他担心面具之下的面孔暴露，”布鲁斯太知道戴上面具的意义了，尤其是红头罩那样激烈的反应，潜意识里的条件反射是不会骗人的，“那一定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只有担心自己的脸马上就会被认出来，人的第一反应才会是将自己完全藏匿地躲避，而不是用其他的工具来补救。

在红头罩占据上风的短暂交手中，哪怕是使用提姆的披风也能起到快速掩饰身份的作用。但是对方的反应太应激了。

而且，使用那样全包的头罩，原本就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潜意识表现。

有了这些左证，布鲁斯就不难定下结论。

罗德一鼓脸，“你真是太无趣了！”

“我一定认识他——”布鲁斯皱眉翻阅着记忆，像红头罩那样高大有气势的角色留给他的印象应该足够深，人的变化和成长都是有基础的，想要从一个人现在的模样倒推他的过去并不是一件难以企及的困难的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一点依据而已，他看着罗德，似乎是在继续从对方的反应中寻找某些线索。

罗德警惕得后仰，“我可没资格说这件事，要是我直接透底，红头罩可要生气了，他很难哄的。”

说到这里，她又突然想到杰森的猫咪本质，于是顺口加了一句，“不过，如果是特定对象的话，他说不定也有好哄的一面呢。”

“所以他的最终目标不是提姆，是我。”

布鲁斯一瞬间捕捉到了结论，“你们——不，应该说是红头罩认识我，真正意义上的，认识我。”

双重身份意义上都认识他。

甚至不仅是“认识”，而是“了解”。

罗德彻底闭嘴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像是生闷气一样。

从来都是她调戏别人，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调戏”过？

像布鲁斯这样自带开挂属性的人简直太过分了，她拒绝再给布鲁斯任何搭话的机会。

不过这些情报对于布鲁斯来说已经足够，他坐到了这边的计算机前，开始专心鼓捣着什么东西。

没有直接回庄园下的蝙蝠洞而是直接到了这边，原本也并不全是因为罗德。

他有一些东西确实需要在这边的基地进行，就比如艾伯特，这就是一个蝙蝠侠非要到这里来不可的理由之一。

罗德仰靠在长椅上，无聊的时候脑子里便开始联想另一边的情况。

正所谓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他们三个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应该还算和谐吧……

不，真正的和谐并不存在。

即使没有战斗的爆发，没有鲜血的点缀，那种暗潮涌动的感觉依然不会消失。

三个人分别坐在房间里三个不同的方向上，身份被挑破之后蔓延开来的诡异气氛持续的难以消解。

“你，还活着，是真的……”提姆从事实的冲击中逐渐缓过神来，他甚至不久之前还去过杰森的墓地祭拜，那里总能让他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安宁，但这种安慰剂效果应该要停止在今天了，“那，布鲁斯下葬的，究竟是什么？”

“你这么聪明，不如你猜猜？”

虽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是要暴露的，但是返回哥谭的一个小时之内就被扒了马甲，还是让杰森感到一阵无语。

提姆的CPU有些过载，他实在是想不通——

是布鲁斯把杰森的尸体从埃塞俄比亚带了回来，也是布鲁斯亲手给杰森重新整理的遗容，又是布鲁斯亲手把杰森埋葬到了那个地方。

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假手于人，布鲁斯也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

——埋葬到棺木之中、黄土之下的绝对不可能是假的杰森。

可眼前的这个，也是真的杰森·托德。

提姆以他养成系的侦探眼光来保证，他至少有九成把握。

他的知识面才刚刚被“鬼”这一种不死的生物所拓宽过，这让他的思维也转得非常快。

“死者……复生？”

提姆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确定，他观察着杰森对他猜测的反应，“你是，复活而来的吗——精神、灵魂的复活？还是包括身体？但那块墓地……”他的眼睛看向了达米安，他衣服的胸口上挂着一个明显的刺客联盟的标志，大脑快速地拼起一个结论，“是刺客联盟的人复原了墓地，所以我才没有发现。”

塔利亚在发现并带走了杰森和艾德里安之后，当然不会顾头不顾尾，当时便马上派人去探查了杰森的墓地，并且将已经翻出来的土木棺椁从外表上恢复了原状。

棺椁的木板外确实放置了一个探测器以防万一。

但是又有谁会能想到，这个棺椁有一天会被从里面挖开呢？

“不愧是取代了我的罗宾，反应倒快。”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事到如今，杰森再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了最初那种，像是被罗德拉入那场重入棺椁“梦境”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

杰森不会承认，达米安带给他的一种微妙的安全实感。

毕竟在那场罗德构筑的“噩梦”中，达米安用他的那把刀劈开了封闭棺椁的黑暗。

即使那只是一个感受真实的“梦境”，但那一瞬间所带给杰森的精神上的安宁和光亮却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我没有替代你，没有人可以替代你，”谁都无法取代谁，提姆听到杰森的话便马上辩解道，“在你……的那段时间，布鲁斯的状态非常危险。你知道的，蝙蝠侠需要一个罗宾，我尝试说服迪克回归，但——他拒绝了。我只是努力想成为另外一个罗宾，而不是替代你的罗宾。”

如果说是“替代”，这个词不仅仅是杰森心中的刺，在提姆听来也是一样的刺耳。

就像是被当成了某种替身一样。

再加上布鲁斯那种深入骨髓的控制欲和强迫倾向。

他曾经有过让杰森模仿迪克的行为，自然也就不自觉地有过将提姆与杰森对比的行为。

这不意味着布鲁斯不爱他们，也不意味着布鲁斯真的把他们当中的谁当作另外一个人的替身。

他只是不拥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能力而已。

——从他见证父母在那条巷子里倒下的瞬间、从他听到那串珍珠项链摔落在地发出和子弹出膛一样声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丧失了“放下”的能力、丧失了从过去阴影中走出来的能力。

所以和迪克闹翻的那些日子里他走不出来，杰森死亡之后的日子他也一样走不出来。

但是蝙蝠侠不能停下脚步，所以他只能拖着那些阴影继续强迫着自己前进。

只不过是，几乎所有人都很难把蝙蝠侠和在某一个角度上的“无能”联系在一起而已。

提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刻突然发现了这一点。

这让他释怀了很长一段时间被不断与另外一个人相比的那种挣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