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雾了。
夜色已深,烟雾轻笼,草木葱茏的乡下小院里尽是蛐蛐的叫声。
低矮的土房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老旧的缝纫机在吱嘎作响。
她透过薄雾看到迟向暖坐在对面的秋千架上,她的眼里带着笑,朦胧的薄雾中那笑意依然清晰的很,带着温柔与宽容。
叶熙困顿的睁着眼,她看了迟向暖很久,直到烟雾散去,迟向暖的面容变得清晰的时候,她才裹紧了身上的蓝色毛毯,又懒洋洋的躺回了摇椅上。
雾气散去后,迟向暖的每一个表情都更生动了,她眼中的笑意像溪涧淙淙流水,明亮而动人。
她的声音穿透了夜色,带着朦胧的不真实感,叶熙听见她说:“你妈妈死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害怕,都不难过吗?”。
叶熙听见自己说:“或许是有一点难过,但是一点都不害怕,毕竟我的小学老师就是被我亲手烧死的”。
迟向暖沉默的看着她。
叶熙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怎么对人命这么漠视,你知道刘淑艳为什么不喜欢我么”。
迟向暖摇摇头。
“因为我在她面前杀了一只鸡”,叶熙的脸上带着一抹奇特的笑意,她抚摸着毛毯继续说道:“那是一只黑色的老母鸡,活着有些年头了,年头一多它就再也不下蛋,于是那天我奶奶就决定杀了它炖汤”。
“老人家年岁大了,也没多少力气,那把杀鸡的菜刀刀口已经生了锈,钝的很,第一刀下去只把鸡脖子砍下去几根毛,出了一点血,那只鸡挣扎的厉害,我奶奶骂了两句把菜刀放在一旁,去找那把新买的菜刀”。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走了以后那只鸡开始满屋子扑棱,你简直不知道一只发疯的鸡有多烦人,满屋子都是它的鸡毛,可是我还得在屋子里看着它,不能让它跑出去”。
“后来我终于厌烦到了极点,那时候家里人都对我呼来喝去,他们都说我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东西,可能是心中压抑太久,我看着那只鸡,忽然想到我不必为一只要死的鸡来忍受什么”。
“它扑棱到灶台的时候,我看准时机扑过去一把扯住了它的脖子,然后我就攥住了它的翅膀,它在我手中不断挣扎,我把它按到菜板上,拿起一旁的菜刀,狠狠朝鸡头剁了下去”
“喷出的血有点多,整块菜板都是血,头掉了之后那只鸡还在动弹,它的腿抽搐了几下,然后它就在我的手里一动不动了”。
她在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很少直视迟向暖,总是仰头看着天空或者别过头看向一旁。
可是这一次她丝毫不避让,她看着迟向暖的眼睛,金色的眼睛燃着火,黑色的眼睛淬着毒,她缓缓说道:“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迟向暖的眼神有点悲伤,她摇摇头,静静的看着叶熙,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感觉好极了,鸡血四处喷溅那一刻,我舒服的连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巨大的快乐,快乐的全身都在颤抖,他让我着迷,这时候我意识到我具有某种能力,只有这种能力才能给我带来快乐,这意味着我可以不用逆来顺受,既然我能杀一只鸡,那我也能杀一个人”。
多年之后的回味仍然让叶熙感受到了巨大的快意,她的脸发着光,表情又恶毒又迷人。
她勾唇一笑:“从那以后我的腰板就直起来了,那个唯唯诺诺总是惊恐不安的我彻底死了,我不再惧怕任何事物,我开始日日夜夜在纸堆里翻找有关人体结构的书,越来越明白人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生物”。
“我这种改变一定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刘淑艳,那个总爱骂我小贱种的婊/子,当时那个全是血的鸡头正好滚到她的脚边,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又是厌恶又是吃惊”。
迟向暖低下头,双手抹了一把脸,她涩声说道:“所以,后来你就在纸库烧死了人”。
提到这个人,叶熙脸上渐渐变得忧郁起来,她垂下双目,看着一只从脚边爬过的蛐蛐,声音压得很低:“是啊,我蓄谋已久,挑了一个最合适的日子,当时那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每当想到又有一个人要因为我死去,我就兴奋的睡不着觉”。
杀鸡的时候叶熙五岁,决定对小学老师动手的时候叶熙七岁。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她每天都在寻找合适的时间,每天都在思索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小学老师叫张永,人长得高高壮壮,叶熙当然不能拿杀鸡那一套来对付他。
她意识到两人体力上的巨大差距,决定采取别的办法。
最先想到的是百草枯,这种农药在乡下随处可见,而且无药可救,但是下毒的时机不好掌握,而且农药的味道太强烈。
她想了两天后终于把目光投向了纸库,纸库很大,里面还放着非常多的鞭炮,张永在村里卖鞭炮,加上他是个老师,村民们都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买上几挂,所以生意还算可以。
那年他又囤积了好多鞭炮,这些鞭炮他自己家放不下,于是便放在造纸厂的纸库里,当时叶熙、叶笙、叶周都是他的学生,二叔他们不好拒绝。
纸库里有鞭炮,纸库外面有汽油。
两个月后,叶熙终于遇到一个绝好的时机。
村里的杀猪匠和一个寡妇结了婚,杀猪匠人脉广人缘也好,于是造纸厂的老老少少都去了杀猪匠那里喝喜酒,叶熙的妈妈抱着叶矞去了姥姥家,于是家里只剩下叶熙和两个造纸厂的帮工。
张永赌博时欠了杀猪匠三千块钱想要赖账,两人结了梁子,杀猪匠的喜酒张永便没去。
至于那两个帮工更好解决,她的同桌高斌家里在村里开了一家药店,高斌的父亲是村里的大夫,她去高斌家玩的时候,趁着和高斌躲迷藏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两瓶安眠药。
安眠药下在饭菜里,两个帮工很快就睡过去了。
叶熙给张永打了电话,说是发现纸库里的鞭炮很多都被老鼠咬了,还有一部分又受潮了,让他来看看。
张永果然勃然大怒,气冲冲的来到了造纸厂。
在他来之前,叶熙已经在那些鞭炮上洒了汽油,她还拆了鞭炮,用里面的火药在门口的黄纸附近铺下了一条隐晦的火线,门口的黄纸底部也被洒上了汽油,只要点燃火线,整个纸库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张永来的时候,叶熙说那些被老鼠咬的鞭炮放在仓库最里面,张永骂骂咧咧的走了进去。
他进去之前还问了句怎么这么大的汽油味。
叶熙低头说道:“前几天有工人偷汽油,被发现之后就把汽油全倒在地上了”。
这确实是个真事,那个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赖,昨天刚被众人骂走。
他走到仓库深处的时候,叶熙把纸库的大门关上了,并且还上了大锁。
大门关上那一刻,她低下头看着露出门外一小截的火/药线,火/药线附近也洒了汽油,叶熙掏出来一个火柴盒,火柴轻轻一划就燃起来了。
她看着那簇小小的火苗,微微一笑,眼里翻滚着奇特的流光,那根火柴被她轻飘飘的扔在火/药线上,火苗一下子窜起来,噼里啪啦的一直向门里游走进去。
叶熙远离纸库跑到北屋里静静的听着纸库里传来的巨大响声。
这是洒了汽油的鞭炮被点着了,纸库即将变成一片火海,张永无论如何都会死在那里,他很快就会变成一堆灰,纸库里的黄纸就给他一起陪葬吧。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会回到纸库呢?”,迟向暖问道。